【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穿越之贵女记事   作者:魏南风   前传(改错字)   近来,我的咳血之症越来越厉害了,两个孩子来道观看我,我亦没有起身,只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问他们最近好不好,是否习惯洛阳等等。   六岁的小郎王允脱靴上床,盘着腿儿坐在我枕畔,拉着我的手,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司空府的生活,嘟嘟囔囔一会儿,竟开口说要搬来与我同住,我不同意,他便撅起嘴儿说:“阿母,孩不喜他们,我就要跟您住在这儿。”   我轻拧一把他红扑扑软乎乎的小脸蛋儿,笑道:“阿郎乖,阿母生病了,不能照顾你,且过几年等你长大了再来住。”   九岁的大郎许是经历磨难懂了事,便端出阿兄的款儿,板起脸呵斥王允几句,转身盘坐榻前对我说:“阿母,那人对我们很好,您莫要担心,只安心养病,待好了我们回会稽。”我笑着点头敷衍,只心里万般清楚,从来命运一半天一半人,时不待我,人也穷途,因此这病入膏肓的身体欲经历长途跋涉归会稽,必是难于上青天!   因与孩子们一起分外快活,时间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过。午时已到,我摇铃唤小道姑把饭食端到屋里来。说来道观的饭菜虽清减,却甚在汤鲜味美,厨师是他至南方人中精挑细选找来,因而两个孩子吃得十分欢快。看着他们,我心生感慨,时光要是永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啊!然而快活永远是如此短暂,痛苦永远那么绵长,但我之心必将永伴他们长存,不生不灭……   未时,早有静待在观里的侍卫婢女来敲门,奉命接两小郎回府。我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笑着挥手送他们离开。回到屋子,小道姑端药伺候我服下。少顷,脑袋竟有些昏昏欲睡,我强撑片刻,终是敌不过雷霆侵入的瞌睡。迷糊间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勉强睁开眼睛见他来了,便又重新合下,向里侧身而躺。他悉悉索索的脱衣上榻,强而有力的臂膀一手枕着我的头,一手至腋下插过搂住我的腰,轻而稳的呼吸挠在耳畔,被他闹醒,我有些生气,一把掀掉腰上的手,嘴里咕哝道:“还让人睡觉否?”   他低声笑起来,干脆掰过我的身子柔声道:“听道姑说小郎们一走你就安寝,至今怕是睡够了的。”   我气咻咻的瞪着他,暗骂此人实也可恶透顶,自己晚来睡不着,就来闹醒我,是何道理?再说,我想睡多久便睡多久,就是睡个三天三夜他也管不住,以为自己是谁呢,因而冷笑道:“郎君真闲,竟还有力气管我这下堂妻,是否长公主对君也不计较?”   他顿失色,紧紧的抱住我,半天才喃喃说:“卿卿,郎心甚痛!”那力气之大勒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连忙用力捶打他,他慌得松开手,我贪婪的大口呼吸,含泪嘲笑道:“君心既似铁,又有何痛之有?” 他久未吭声,只凝视着我。我心痛如绞,牵动五脏六腑,好似翻江倒海,一口腥甜涌上来,立马紧闭嘴巴费力把它咽了下去。   许是他察觉了什么,忙坐起来拉着我的手急问:“卿可有不适?”   “君勿担心。”我甚是轻松的说,不愿再让他看见我的懦弱以及狼狈,谢芳可无芳华绝代,可变得垂垂老矣,可有备受摧残之躯,却绝不享受怜悯,亦不接受施舍,于是强笑道:“只是情绪激动,以至气血翻涌,君可否让我独静?”他沉默良久,终是起身离去。   待门轻轻带上后,我痛得再也忍不住的翻来覆去,因而泪流满面。不知折腾了多久,终是睡去。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人进来睡于身畔轻搂住我,我理也不理,一个劲儿的入梦而去。   梦里又到了与他相识的场景。我依然是陈郡谢氏的女儿,出生富贵,并未出嫁,因长得不错,又颇有些林下之风,父亲应以为傲,便时常对阿母讲,要挑个风华绝代的女婿,方不负阿女。   一次,众名士在会稽东郊集会,父亲应邀在内,我便扮了男装跟随,一路被出行的女郎们投掷瓜果,更有几个颇为大胆的女郎前来问我是否娶妻,我以龙阳之好为拒,她们才罢了休,阿父坐在旁边哈哈大笑,我羞得以袖掩面。   到了东郊,阿父携我与众人厮见,诸人不知我为女郎,皆赞我可与琅邪王氏家的三郎媲美,我应邀抚琴一曲,曲毕,诸人斟酒来劝吃,盛情难却,我连饮两三杯,竟头晕目眩,呆躺于榻上放声高歌,情到高处,有君合唱,有君席地操琴……   彼时,诸人在小溪边上曲水流觞,一道悠扬的琴声响起,众人都循着声音走去,喜悦之情不甚矣!我醉得不清,并不知操琴之人就是王三郎,只觉那琴音端的美妙无比,透着至上的飘渺和空灵。也许一刻,也许很久,他向众人打过招呼,便向我走来,一路发出屐特有的哒哒哒声。   我呆住了,这真是个美男子啊,面白如玉,又身姿修长,特别是他形色之间的优雅风度,既有贵族的彬彬有礼,也有时下名士的潇洒不羁,本不可调和的两者却很自然的融进了他的骨肉,因而当仁不让的鹤立鸡群,放佛瓦石中的珠玉,似天下之大莫可与之相比者!真真乃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我想我当时的模样一定傻透了,因为他笑了,竟走来与我同睡一榻,侧着身子支着头咄咄地看着我,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闻君好龙阳?”我脸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因他的讥笑不怕死的点头。   他突然的,让人措手不及的附我耳边低笑道:“吾也好龙阳。”我面红耳赤,羞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后来,我虽避着他,但不知是否命运的安排,总是接二连三的遇到他,不管何时何时,此人从来穿戴整洁,对女郎们彬彬有礼,然而对我却无君子之态,既挑又逗,一副流氓样,我又气又羞,可拿他无奈何。不知怎地,也许是造化,也许是同爱男色,也许……总之我们顺其自然的走到了一起。阿父乐见其成,又叫又跳的拍手叫好。   但因这段情,不久竟惹来了一段风流公案。   那时我不知皇家的公主心仪他,而他心仪我,便转而恨上我。然我之家到底是名门望族,她虽贵为公主却拿我没法,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好龙阳,便想了个蹩脚的计谋,哭爹喊娘的让他风采卓绝的太子哥哥勾引我。我虽有些贪花猎艳,磐石却无转移,当太子得知我乃女儿身,竟向我求婚,三郎气得跳脚,连夜找了个族中长老从会稽奔到建康来,向父亲提亲……   虽一波三折,最后到底结成了夫妻。成婚不久,他才告诉我,早在很早前就得知了我是女郎,说自己好龙阳不过玩笑罢了。我气得一月没理他。   婚姻生活,琴瑟而和谐,他宠我、爱我,事事安排周到,绝不让我烦心,亦从未纳过一个妾侍,三年中便有了两个孩儿,人人说起我们都羡一句神仙眷侣。可快活永远短暂,痛苦必将无穷无尽。老天许是嫉妒我们,一年后公公被黄氏奸人迫害致死,叔郎三人亦被残忍杀害。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为了保命,亦不连累我,三郎只得假扮道士仓皇北逃,一去即是五年,毫无音信。   我思之,念之,却就在半年前,阿父告诉我黄氏奸人在战争中被俘了,刑法乃千刀万剐,而行刑人就是三郎,他不但在北魏做了大司空,而且尚了长公主。我不相信,他连公主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瞧上胡人呢?思及此,便悄悄带着两个孩儿假扮道姑北上……   历尽艰辛,终于到了洛阳,事实令人绝望,我的三郎真的尚了公主,他成了别人的驸马……   我不能接受,我想拿刀砍了他,可我不管怎样跑,终是追不上,他回头朝我轻蔑的一笑,公公和叔郎血淋淋的人头竟笑着对我说,他不要你,我们等着你。   我满脸汗水,吓得大叫,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屋子,才知是南柯一梦,发了一会儿呆,小道姑开门进来伺候洗漱,然后食饭喝药,日子天天重复,波澜无惊,死寂得让人绝望。   很久后,小道姑进来说长公主到访,我只得穿衣起来,令她搀我去正殿旁的客舍见客。   几月不见,她虽雍容华贵,但面容憔悴了许多,见了我便问道:“卿之身体如何?”我据实回答命不久矣。我能猜到她来之因,不是示威便是询问,除此再没别的,我与她一个居南,一个在北,本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却因一个男人而认识,而相交,而纠缠,而彼此憎恨。   说来至我北来出家到此后,他便一直歇于此。而她贵为公主,堂堂北魏皇帝的姐姐,自己的驸马却牵挂着旧时的妻子,怎叫人甘心!我能理解她,她定以为他过去属于我,现在以及将来属于她,因而过去便该一刀斩断,留着现在和将来,可假如没有过去,怎会有现在和将来。这便是一条生命的直线,虽一直往前走,回不了头,但思想却可划破时空,从过去到将来,又可从将来到过去,它可任意翱翔,岁月亦不能把它束缚。   但我虽理解她,却依然憎恨,所以她要是快活一分,我便痛苦一分,她要是痛苦一分,我便多一分快乐,因而我绝不会告诉她,三郎虽与我痛睡一榻,却无鱼水之欢。我很爱干净,我的郎君只能属于我,他要是睡了别的女人,不管爱有多深,都得他妈的滚蛋去!   长公主猜不着,看不见,我简直开心极了,只因他们胡人太开放,伦理道德一边放。我们南人思想既有孔圣人,亦有老子庄子韩非子,所以行事虽不羁放荡,却绝不下流龌蹉,记得儿时阿父与家妓搂着睡,阿母性妒,却也万分不担心。   记得前一个月他来我这里,长公主后脚跟来,唤他置廊下哭着怒斥道:“别忘了你是我的驸马,她虽出生名门望族,在我魏却屁都不是,空有一副美容颜,既不能助你富贵,亦不能解你忧愁,君为何舍我,独对她念念不忘?”那会儿我病得厉害,整天恍恍惚惚的,是以并没听清他的回答,然而不管他说好与坏真与假,对我来说干系并不大。   婢女的怒喝令我从往事中醒来,长公主沉下脸来,众随从亦对我虎视眈眈。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恰有他的婢女进屋说我该休息了,长公主好不容易维持的表情终于崩溃了,流泪离去。   公主虽走了,却也带走了我唯一的生气,我又成了行尸走肉之人,在外静静看了会儿风景回屋,躺在榻上,记起第一次见长公主的情景。   那时我带着两个孩子刚到洛阳,一路风尘仆仆,比叫化儿好不少,因此守门侍卫拦着不让进,着铠甲的强壮躯体居高临下的驱赶:“哪里来的道姑孩童,此地乃司空府,岂容你等污秽相扰!”   我从未被如此羞辱过,脸色瞬间就通红了,恨不得立马砍杀了这该死的奴才,但此地毕竟不是会稽,只得忍住气,冷冷道:“尔不过小小侍卫,安敢驱我?”   那侍卫顿时愣住,不由睁大了双眼,许是被我这番样子吓住了,神色似有松动,我趁机说:“你且进去通报司空大人,就说会稽谢芳领两儿前来拜会,他自理会得。”那侍卫看了我一眼,终是进去通传。   少钦,一个绿衣婢女神态倨傲的领我们三人进去,安置在一个颇为简陋的客房,又嫌弃的上下瞟了我们一眼,甚是轻蔑的说须先整理仪容,而后再行拜见之礼。对于遭受冷落,我虽早有准备,但这般被个丫头侮辱,确实生平未见,本就爱面子,生性要强的我不免气得发抖,唬的一下就站起来,冷冷的盯着这个该死的婢女,扬声道:“去告诉你家大人,我谢芳虽是糟糠,身染灰尘,却行得正做得端,容不得他如此轻慢!”   那婢女许是胆小,被喝得一个抖擞,立时垂头道:“容奴禀过。”说完,匆匆往外走。须臾婢女回来说:“我家公主有请夫人与两位小郎。”我冷笑一声,大甩袖子,携了儿子两人出门,转过几个院落,到了公主休憩之所,由门外的婢女领进去。   我平静的看着端坐榻上的女子,只见她着一身汉服,虽是人高马大,无汉人女子的娇小,却别有一番风姿,细看那脸,估计三十岁上下,肤色不白不黑,却有一种健康的美态,五官很是力挺,却很好的融合着小女人的娇媚,眼睛细长,眼球不黑不棕,既端庄又含着三分妩媚。   长公主亦上下打量我,半晌,笑道:“卿便是陈郡谢氏谢夫人?”见我点头后,她又说:“虽甚憔悴,还穿着这么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却也不掩天姿国色,是否你们南边的汉人女子都如此颜色?本以为中原文人笔下的美人不过夸张,以讹传讹耳!见了你才知,原来是真的没错,想必你们的皇帝陛下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我怒极反笑,不曾想竟惹得周围之人一片嘘嘘,就连长公主也愣了愣,皱眉问道:“卿既笑,倒不如解释解释,此话有何可笑之处?”   “我虽出生陈郡谢氏,如今却是王谢氏,公主该称我王夫人!”因见她脸色不虞,我更是冷笑道:“汉女虽美,北魏女人更甚矣!否则,又怎么会有好郎君抛妻弃子,另娶北魏子呢?”   长公主愣住,脸色有些发白,瞬间高昂着头盯着我,那发冷的目光,似如利箭!我猜她此时必定是想着:谢芳啊谢芳,你哪来那般大的胆子,到了我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嚣张!难道不知,今时今日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我怕死,但更怕生不如死,从知三郎另娶那刻起,我便只余了这血肉之躯,区区长公主耳,何惧之有!然只两个孩儿可怜,跟着阿母饥一顿饱一顿甚是受罪,因及此,我不得不放下这分姿态,笑道:“请公主先安排我两个孩儿用饭,他们至今饥肠辘辘。”   长公主愣了愣,甚是惊讶,许是想不到堂堂高门之女竟如此狼狈,许又想到了什么,便又了然的笑了笑,令婢女带王铭两人出去用食。孩子们一走,我便转身问她:“王郎何在,为何不出来相见?”   长公主从榻上起来,看着我道:“驸马不愿相见之人,谁也无法相逼,吾贵为长公主,亦不可勉强!夫人还是莫要纠缠为好!”我一脸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夫人才智高,我甚佩服!”长公主道:“但驸马之心并不能为此而回心转意,他让我转告您,昨日之缘已尽,若肯求去,自是再好不过。”我不曾想到,真的不曾想到,三郎竟如此绝情,忆起昔日的欢乐,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视线模模糊糊,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说:“此地离会稽甚远,夫人身单力薄,想是无法平安归家,我与驸马自当奉送仆从财帛保你回去……小郎们本可与父亲生活,但他们年纪小,倒是跟着母亲比较妥当……今天色晚矣,夫人如愿在府上留宿到天明启程亦可!”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悲伤和绝望排山倒海而来,腹里一丝丝的酸痛,喉头发腥,一大口心头血就涌了上来,我拼命往肚里吞,用衣袖拭净嘴角的血迹,抚着胸膛,用力的挺直了背脊。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夫人何必如此?”长公主看着我叹道:“您若回到会稽,凭着这份容貌气度嫁个好郎君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即使不为自己,也要顾虑两位小郎才是,所以还请保重身体!”   我轻笑说:“让我的两个孩儿进来,我们马上就走。”长公主听了,顿感意外,瞬时笑容满面,叫了个婢女出门去了。少顷,两个孩子跑进来,就抱住我哭:“阿母!阿母!您怎么了?怎么流血了?”   我知他们必定瞧见了,只得牵起两人说道:“无事,小郎莫哭……我们回家……”   小儿子王允却挣脱我的手,像头蛮牛似的冲上前对长公主又踢又打,一面哭一面骂:“你欺负阿母!我打死你!”唬得众人愣在当场,我急忙上前拉住他护在身后。长公主沉下脸,狠狠的盯着王允。我只得道:“公主,小郎年纪笑,不懂事,还请见谅!”   长公主整了整仪容,冷笑道:“都说中原的贵族气度恢弘,连三岁小儿也极有教养,如今一见,不过如此耳!”说完,便令婢女送上钱财,直接道:“你们走吧,司徒府装不下大菩萨!”   我又羞又气,下巴不停的抖,她抢了我的郎君,竟敢如此……这般羞辱!真真堕了长公主的威名,这样的女子不晓得他怎生会看上?于是我一刻都不想再这里呆下去,牵着儿子们快步走出们……   推门声响起,回忆溘然而止,我瞧过去,见是他来了,便笑着与他说了会儿话,他据口不提白天之事,我晓得他已知,因外面那么多的婢女全是他的心腹,必定是早已传到了他口中,他既不提,我也不提。   如此这般的过了两月,我病得再下不了床了,但以前想不通的事儿如今都茅舍顿开,因而明白,离去黄泉之路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我拒绝服汤药。他整日守在榻前,容颜憔悴,胡子拉碴的模样好似老了十岁,这哪里还是那个整洁光亮的王三郎,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我忍住心酸,唤了他一身三郎,他顿住,我说:“你千万莫让让小郎过来,他们定不依,你只说‘阿母回了会稽治病,待你们长大才可来见’便行。”   他抿着唇,久久无言,扶着我的手轻轻的抖着,说:“你安心养病,小郎之事莫要担心。”   听了他这话,我便放下心来,因知他是个守诺的人,除了婚姻这件失诺外,其他未曾不是一言九鼎。然只此一件却又是情有可原,只因一段情隔着国仇家恨,隔着岁月,隔着遥远,隔着战乱,再是浓烈,总有散去之时,人来人去,花落花开,缘来缘尽,总是逃不过这情深不寿。   他是个好人,好人却总被世事折磨。我明白,所以我体谅,但我绝不原谅。许是他看出我的心思,便转而说起第一次见小郎阿允的情景。   那时我们从司徒府出来,因无路可去便到道观暂居。而他不知怎生得到了消息,便驾车赶了过来。他说:“卿卿,离你越近,我越是胆怯,眼神虽灼灼,脚步竟不敢前。”说完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自己在外徘徊时,恰有一小儿在外玩耍,他含着半颗糖,倚在门廊上看他。他一见便知是自己的孩儿,心里又喜又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而阿允却转过身,蹦蹦跳跳的掉头走了。他急忙跟上去,阿允一面回头看,一面飞快的跑进屋,当双脚踏进屋时立马扶着门廊,向外伸出半颗头来,竟呶呶舌儿向他做鬼脸,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了。我一直看着他说话,此时他的样子实在万分温柔,眼里淌着水泛着光。   后来的事儿不用他说,我都知。阿允关了门跑到我身边,奶声奶气的说:“阿母,阿兄,我瞧见一个郎君,似画中阿爹的模样,只眼神咄咄,似要吃人也!”听了这话,我真真哭笑不得!   此时,他见我开心,便又说了些两个孩子在府里的生活,我一直微笑倾听。后来,他又说起自个儿的经历。他说自己从暮春三月开始北上,一路的风景虽比起南方多不如,倒也是绚烂多彩,然而自己因身负仇恨,无甚闲心看。途中,走得很慢,因一面想办法弄到食物,一面还要解决各种麻烦。直走了半年,才到北魏的悬瓠县,幸而那里的太守十分慕琅邪王氏三郎的风采,又因了解了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便供给他吃食和衣服,并派人告诉了北魏帝,才有后来的能力复仇。我一直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为何与长公主成了亲,这个事实太残酷,还是不知道好些。   说完这些,他又陪着我坐了很久,直到宫中侍卫来传才起身离去。不曾想没过多久便又回来了。我费力坐起来,他忙阻了,我笑道:“君何必如此,有事自当忙,不必挂念我,将死之人什么也不会在乎了,因而还请顾念其他人比较好。”他白着脸,凝视着我,半天都回转不过来。   我笑道:“如今你既是驸马,我们夫妻关系就早该结束了,趁着我还能说话便和离了吧,也许你是无甚关系,然我时至今日还是你们王家妇,所以你给我一张休书,从此真的各不相干了,我本光着来,也是要赤条条而去的。”   他下巴不停的颤抖,落泪说:“好!待你康健后,我亲自送你回会稽。”   “不必。”我笑道:“既是所剩日子不多,何必让阿父难过,就让他和阿母以为我还好好的活着吧!”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忙从脖子上取出玉佩递到他手里,道:“这是君送之玉佩,今已情断,便无再留之理,君且收好,还请看在以往的份上,好好照顾两位小郎?”   王素脚下一个踉跄,一手扶住床,一手握着那玉佩,轻声道:“我会照顾他们……你……莫要担心……”   我背过身,眼泪就这么留了下来,半晌,低声道:“君可否为我弹奏一支曲子?”   “好!”他命人拿来琴,席地而弹。琴音再无那时的空灵,只余哀伤而绝望之感,映入心头,久久徘徊不去。我流着泪一直听他弹,直待弦断了……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我说:“你走吧,以后也莫要来了。”他踉跄着走到门外,我听到了琴摔到地上裂成两截的声音,接着又是两声悲切的长啸。   此后,他白天没来,晚上却悄悄的来,只每天早上在我醒前离去。众人皆以为我不知,其实我只懒得说罢了。因我的病越发重了,整日沉睡,清醒时间不多。弥留时,我精神很好,对他说:“三郎,我终于要忘记你了,从此以后,地下黄泉都不再见了。”然后,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手脚也不能动了,只耳朵听到他悲惨的嚎叫:“谢芳,就算下黄泉,我也会找到你……”   我浑浑噩噩的到了黄泉,一个丑陋的婆子给了我一碗汤后道:“汝等情孽之人,均生生不息,世世纠缠,且喝了孟婆汤,忘掉红尘旧梦,千般烦恼丝,自是尽皆消灭。”我二话不说,接过来端起就喝,汤落在嘴里,很涩很酸,落到心里,很痛很快乐。   我把碗还给婆子,一直往前走,脑海里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几十年的爱恨情仇,都一一消散了……   死亡   这一年的九月,黑沉沉的乌云刚刚铺过,便出现几道蓝色闪电,紧接雷声炸响,霎时刷刷大雨从天而降……   京城安国侯谢府,东边政和苑,老太医正为安国侯的三叔,工部员外郎谢逸的妻子颜夫人诊治。   半日,起身同谢逸出来外间。   谢逸虽然心头焦急,却也等丫鬟上了茶,方问道:“先生,拙荆如何,可还有救?”   太医摇头叹道:“病邪深重,元气衰竭……老朽说句大实话,尊夫人这个病活着不过受罪,早去也算得个解脱……”   谢逸万念俱灰,让丫头好生伺候夫人,打起精神亲送太医出府。   回来在廊下被大嫂吴夫人和二嫂李夫人叫住,询问颜夫人的病情。谢逸走上廊,收了伞,艰难的开口:“也许就这一两天的大限了!”   两人都是心里一惊,彼此对望一眼,暗想道:这病是否来得太急势汹汹了些?   “她前两个月都还好好的,怎一下子就病成了这个样子?”李夫人疑惑道:“说来真是太蹊跷了些,那先生到底怎么说?”   “太医说这病乃便血中的胃出血。”谢逸痛不欲生:“吃了几个月的药,腹痛呕血还是有赠不减……你们没看到她痛苦的那个样子……”   此时雨势连天,浓雾重重,谢逸嘶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说:“麻烦两位嫂嫂辛苦一遭,替我把丧礼要用的东西都备齐吧!”   “弄玉呢,你可打算瞒着?”吴夫人问。   “她已知事,哪里瞒得住?”弄玉是他与夫人的嫡女,今年九岁,长得娇小玲珑,嘴巴又甜,一家人爱的不得了,特别是他的母亲李老太太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   二人得知颜氏正醒着,便过来探望,临别时说弄玉正等在老太太屋里,让他去接。   到了政和院,一进内室,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就扑鼻而来。   这会儿颜夫人正靠在床头歇息,见了两人,苍白的脸硬是挤出了个笑来。   小丫头搬过凳子,吴夫人坐了床沿,让李夫人坐着凳子,拉住她硌人的手道:“不过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病到这个程度了?”   颜夫人笑道:“我这身子打小就不好,未出阁那会儿就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瞧着虽健康,却不过外强中干,内里倒底虚,因着这病,倒把所有毛病都引出来了。”   说一句歇一下,说完竟涌出一大口血,丫头有条不絮的拿了帕子拭,接着另一个又端来茶水漱口。   李夫人气得骂大夫是庸医,颜夫人喘着气说:“连神医华佗都治不好曹操的病,更何况别人?我本是强弩之弓,大夫治不好也属平常。”   吴夫人忙啐道:“你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只好好养着,不过三五个月,也就慢慢好了。”   颜夫人听了,垂泪道:“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只放心不下玉儿,她……以后还请两位嫂子施个援手。至于玉儿的婚事,也毋须什么富贵人家,只要夫家乐和,平平安安的就好。”   “何必?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凭白的勾人难受?”李夫人一面拭泪,一面说。   吴夫人垂泪道:“你放心,我们必把她当亲闺女般护着……刚才老祖宗哭着要过来瞧你,只大伙儿都劝着,才罢了休。”   颜夫人忙道:“你们回头告诉她老人家,就说媳妇不孝,不能再伺候她了。”   说了半晌话,那目光竟渐渐涣散了,吴夫人见了,忙扶她躺下安歇,与李夫人悄悄出门回去。   谢逸抱着女儿从老太太屋出来,侧面亦步亦趋打着伞的年轻白胖妇人便是她的奶娘周氏。   弄玉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一进屋忙挣脱下来,跑到内室,爬到床沿上端坐着用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盯住母亲。   谢逸走进来,又痛又爱,悄声道:“玉儿乖,莫要吵醒娘睡觉。”   周氏跟进来,看见这一幕,真真说不出的酸楚。   坐了一会儿,谢逸便让周氏带着弄玉回院去。   弄玉恋恋不舍的回到荷香苑,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方仰起头问道:“嬷嬷,我娘是不是快要死了?”   “姐儿可别胡说!”周氏赶忙过去,捂住她的嘴说:“太太自会长命百岁,日日陪着姑娘。”   “你骗人!”弄玉拂开她的手道:“老祖宗说娘已是油尽灯枯了,我知道就是快要死了。”   周氏鼻子一酸,忙别过头擦泪。   弄玉嚎啕大哭起来,周氏慌忙轻哄,到底哭了半日才恍惚着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才起来,洗漱完,先瞧过母亲,才向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相继死掉了,只有小儿子谢逸健在,真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老太太生性开朗,倒也看破了这生死关,如今虽说眼睛不行了,但身子骨还硬朗。   这老太太手段也厉害,年轻时便有活阎王之称,老来在侯府亦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若有人犯到她手里,便要自求多福了。   但老太太最喜两个孙子,一个便是李夫人的遗腹子谢冲,一个就是弄玉,甭管什么原则手段,碰到两人统统都丢一边去。如今见了弄玉,老太太立马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起来。又唤陪嫁过来的王嬷嬷亲自伺候她吃早饭,接着又令自己的大丫头迎春牵着她去院子散步消食。   转眼几日,颜夫人的病越发重了,每日大半时辰都陷入了沉睡。这日人精神不错,方让谢逸唤弄玉过来,拉过她问道:“娘让你绣的荷包做好了吗?”   弄玉慌忙让周氏回屋拿来,颜夫人接过来看了看,见她针脚歪来倒去,几针密,几针稀,鸟不像鸟,花不像花,实在难看,细细教了几句。   弄玉知道母亲活不了多久了,于是哭成了个泪人,颜夫人替她擦了泪水,轻叹:“都这般大了,怎还爱哭鼻子,让人瞧见羞不羞?”   弄玉抽抽噎噎的哭。   颜夫人搂住她道:“我一直教你,女孩子绝对不能轻易掉眼泪,你一定要给我记住……以后你要多听爹爹的话,凡事坚强些,多听多想,不要贪小便宜,也不要把心里的话告诉别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殷殷嘱咐了半晌,方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谢逸身上,向周氏说:“奶娘,玉儿以后就要麻烦你了,她要是不听话,你多多教训教训。”   周氏早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带玉儿出去吧!”谢逸看着颜夫人,却对周氏说。   周氏流着泪,牵起弄玉,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半晌,谢逸一脸哀伤的出来。周氏蹲下身子,抱住弄玉嚎啕大哭。   弄玉猛地推开她,飞快的跑进了屋里,抓住母亲的身子用力的摇晃,撕心裂肺的哭:“娘,你起来!你快起来!陪我说话!”   谢逸忙跑进来抱住她:“玉儿,娘累了,让她好好睡觉。”   “我不!”弄玉使劲捶打他:“你这个骗子,赶快放我下来!我咬死你!”说完不停的撕咬踢打,简直蛮狠至极。   谢逸难过得要命,却也只得耐心的哄着。   那边老太太得知三儿媳妇撒手西归,不由悲痛过度,病倒在床。   而这里弄玉一会儿哭,一会儿睡,睡醒后便哭闹着要娘,谢逸忙里忙外,哪里照顾得过来?   当晚弄玉便受了凉,第二日就卧床不起,发起了高烧,嘴里满是胡言乱语,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又叫祖母。老太太万分担忧,便强撑病体,亲自照料。   一时府里人仰马翻,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但小弄玉还是一度停止了呼吸,正当大家以为她也随颜夫人去了时,她竟又悠悠转醒,此后虽能面对母亲去世的事实,却沉寂得让人心疼。拖着小身子,每日跪在灵堂,谁劝都不挪动半步。谢逸无法,只得强制的抱回了老太太屋里。   至谢逸发讣告后的十天,舅老爷颜栗赶到了京城,下葬后方对谢逸说:“老母闻女逝世,悲恸不已,又因年龄已大,支持不住,竟病倒在床,临来时,千般嘱咐万般交代,让我务必把外孙女带至杭州,以慰她思念之心。”   谢逸答应,却要百日后亲送弄玉下杭州,颜栗应允,第二日方启程回乡。   百日过去,颜老太太派了四五个人亲上侯府接人,老太太却万分舍不得,拉住弄玉不放人。   李夫人只得劝道:“三弟正值壮年,必会续室,玉儿又年小,您又眼神不便,不能时时看顾,若一旦出事,又该如何?今若玉儿去了她外祖母家,必是心肝宝贝般护着,母亲为何不放呢?反正不过一两年就回而已。”   老太太方恋恋不舍的放手。   回家   这一年一月,天气寒冷。   大运河上正有一艘宝船向京城方向而去。   船体气势恢宏,楼有三重,载客甚多,顶楼便是专为富贵人家而设的豪华头等舱。   因天气好,吃水深,商船并不十分颠簸,速度又快,所以不少大户人家都十分喜欢。   弄玉坐在船舱看书。   说来她在外祖母家一呆就是五个年头,如今已十四岁,及笄在即,父亲派了管事来接,于是与外祖母洒泪拜别,随了奶娘等人回京。   因坐的官船,舅舅担心她的安全,硬是派了十来个小厮和稳妥婆子随行。   船从杭州出发,沿大运河北上至镇江,再转经长江到京城。   弄玉历来晕船,一上来就吃不消,整日昏沉无力,休息了两日才好些。   因着实无聊,只得在舱里呆着看书,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须臾一人端着茶盘走进来笑道:“三姑娘在看书呢。”   弄玉抬头见是侯府大管家—丁大的娘子,人称丁大家的,亦是父亲的继室袁夫人曾经的婢女,后面还跟着袁夫人的大丫头春风,忙放下书笑着招呼两人坐下。   袁夫人是父亲的姨娘,两年前父亲来信,待征求了舅舅等人的同意,方扶正为继室。   听外祖母说,她出身一般,却有几分姿色,父亲当年又生性风流,一见袁夫人便纳为姨娘,先后违例生下了庶长女凤玉和庶长子谢讳。   后来父亲伴驾先帝下江南游玩,偶遇母亲,因母亲被誉江南第一美人,两人顿时惊若天人,遂展开追求。   但母亲对父亲情有独钟,先帝退出,两人便成就了姻缘,从此冷落了袁夫人。袁夫人从此倒也安分守己的,是以赢得了老太太与母亲的尊重。   直到七年前,庶长女凤玉嫁进高门,因生母位卑,父亲迫于压力抬了袁夫人做平妻,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才把她抚了正。   外祖母说,小妾扶正,到底矮一截,待她回家,那人绝不敢薄待,这也是父亲的考量。   “姑娘趁热把药喝了。”   弄玉忙接过来喝了,接过春风手里的茶水漱了口。   船上的大夫是颜府聘来专照顾弄玉的,但丁大家的却有些看不顺眼,觉得颜府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说到这三姑娘,丁大家的差不多五年未见,甫一见面,便有些挪不开眼,虽小小年纪,却端地标致好看,特别是双眼睛,竟偶尔透出一股冷峭的妩媚来,真真动人心魄。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并无经历世情,怎地动静间却有股风流之态?   但这话只能闷在心里,不大好说出来,因不见她的贴身丫头,是以笑问:“姑娘的两个丫头去哪里了?”   弄玉当年来杭州时本有两个丫鬟随侍,但后来一死一嫁,外祖母便亲自买了两个丫头进府伺候她,取名团团圆圆,意取家人平安团圆,一生和顺。   初时,两人既羞又怕,只几个月后才渐渐活泼起来。   团团眉清目秀,憨厚直率,圆圆娇小妩媚,刁钻狡黠,却都尽心尽力的伏侍她。   她也不是旧社会的小姐,万事需要丫鬟奴仆伺候,所以平日里只让做些轻巧的活计,日子久了,见两人并无娇纵之气,手脚也干净,便也投桃李报,对她们越发与别个不同。几年下来,三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说不是心心相映,到底也是事事相交了。   弄玉笑道:“团团去了周妈妈屋里照顾,圆圆被我撵出去了,我爱静,嫌她叽叽喳喳,太闹了。”   丁大家的因笑道:“俩丫头性子犟,姑娘为何不留她们在杭州,我们府里又不缺伺候的人?”   弄玉目光微动,笑道:“其实我本不欲带她们上京,只因外祖母说‘这两人都是专门买来伺候你的,你要回家,自也该带了她们回去才是,留下来是作何道理?’我哪里还敢推迟?再说,她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彼此也知根知底,即使回了家,也不用麻烦祖母另安排丫头。”   丁大家的笑了笑,道:“姑娘不知,如今老太太是不管家的,早前就命了太太理事……”   “太太是个老实人,平时就念叨着姑娘在杭州好不好,前几年还提醒老爷让他接您回来。”丁大家的接着道:“我来之前,太太还说‘三姑娘几年未归,路途必定心里忐忑,你等务必细心伺候,半点不得马虎!’,生怕我们不尽心。”   弄玉虽不知这继母是否真能把前妻的儿女视如己出,但按人之常情推论,她心里必定是泛着疙瘩的,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这次回府还是要防范着些才是。   两人陪着说了一番闲话,才起身离去。   弄玉重新捡起书看。   不久,一阵帘动,一个十来岁年纪,杏腮桃眼,穿着红绫袄,嫩绿背心的娇艳小丫头走进来笑道:“我听说那两人过来了,她们进来干什么?”   弄玉见是丫头圆圆,便说两人端药过来,圆圆听了皱眉道:“平白无故的装什么好心,您的药自有我去端,她们操哪门子的心?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干坏事呢?再说了,离吃药还有一个时辰呢,慌什么慌?”   弄玉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想来人家也是好心。”   “她们能有什么好心?”圆圆冷笑道:“走时老太太可是千般叮嘱,您绝不能喝陌生人给的东西,若她们在里面做些手脚,那该如何?说了几次‘防人之心不可无’,您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我不过出去一会儿,她们就见缝插针了,可见不是个好货,您也不等我回来再吃,若真有个什么事,嬷嬷还不得把我皮扒了?”   弄玉生怕她再唠叨,忙放下书笑赔了个不是,笑问道:“刚才去哪里玩了?”   圆圆回:“我过去看嬷嬷了。”   弄玉忙问道:“她身子可有好些?”   圆圆道:“嬷嬷身子虚弱,如今到了船上自然有些受不住,大夫说不是什么大的病,如今歇息了两日,已是大好了,她让我转告你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出舱吹海风。”   弄玉听她如此说,才放下了大半的心。   圆圆利落的煮了一壶茶来,弄玉吃了一杯,久坐无趣,便想要出门,就在开门的当口,竟然看见春风弯着腰,贴在门外,看见她,霎时就红了脸。   圆圆立马冷下脸来。弄玉含笑问道:“春风姐姐既走到了这里,怎不进来,却站在门口吹冷风?”   春风讪笑道:“我无聊得很,便到处走走,刚好听见姑娘们在说话,便不敢进来相扰,正打算回去呢。”说毕,告辞走了。   “这个人简直太可恶了!”圆圆怒道:“偷偷摸摸的。”   ”我们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弄玉并不在意。   远眺大海,黑漆漆的,除了船上微弱的路灯,只余船的呜呜声和浪拍打船体的哗哗声,风吹过来,让人又冷又寂寞。   圆圆看着弄玉,忽然想起嬷嬷的话,听说四年前姑娘差点因高烧死亡,好不容易醒来,却性子沉静了许多,竟连许多生活常识都忘记了,让人忧虑得很,幸好比从前懂事了,想来幼年丧母,以至情绪大变。   因担心她受凉,忙说道:“姑娘,夜里风大,回屋吧!”   谢氏   寒风与冰浪日夜不分的拍打着宝船,弄玉纵使身在舱内,也禁不住感到一阵寒意,于是叫来圆圆同睡,两人说笑一回方渐渐睡去。   次日,弄玉过来探望周氏,刚进门便与个小丫头撞到了一起,一旁的圆圆立马扶住她,一面啐道:“哪个小丫头,怎么如此冒失?”   却听那小丫头嘻嘻的笑着赔不是,圆圆笑骂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在捣鬼!”   弄玉站稳方看去,见是团团,说笑一句进屋,见周氏披着棉袄坐在床上,白白胖胖的脸十分精神爽快,想来无大碍了。   于是坐到床沿,陪着周氏闲聊。   说起来周氏虽是弄玉的奶娘,但本不是谢府或颜府的奴才,乃京城人氏,及笄后由媒人说亲,嫁给了离她家不远的林家小儿子。   那林家上有一个老太爷,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林平早年成家,小儿子林龙常年在外面跑,所以到二十五了也还未成亲。一来人家嫌他穷,二来因着他常年在外,人家父母不愿意女儿嫁过去独守空房。   那老太爷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年轻时曾跟着谢府的老爷们南征北战,只后来跟着谢府的二老爷拼死抵抗北边的战争中,瘸了一条腿,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因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朝廷只给了些银子补偿了事。尽管如此,在他们那一带,亦是十分有威望的人,若别人家里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只要请了林老太爷,包管最后处理得妥妥帖帖。   所以周氏也不觉得委屈,戴上红盖头嫁了去,洞房花烛夜里见到丈夫林龙,倒也是个黑黑帅帅的小伙子,除了魁梧些,又害羞些,家里家外竟是一把好手,做事干净利落,又勤快本分。周氏初以为他就是个粗鲁的黑汉子,哪里知道,却是个疼女人的主儿。重活粗活从不让她干,只让料理家事。   周氏乐知天命,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真如蜜里调油般,直到周氏怀孕,越发当个稀世珍宝。   十月分娩,周氏生下儿子林祥,可把家人高兴坏了,那会儿因着林龙在外做生意,家里比较宽松,所以孩子的满月酒还大摆筵席。   林祥五岁时,周氏又怀了孩子,但林龙从外回来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缠绵病榻,不得不变卖家产遍请名医,就在生下小儿子的第三天,林龙却丢下一大摊子走了。   周氏刚熬过了丧夫之痛,一场大旱又令她饱尝丧子之痛,失去幼子的痛苦,令周氏精神终于垮了,幸好大伯两夫妻是个慈善的,虽日子越过越穷,恰又因天灾闹饥荒,全家饥一餐饱一餐,可也未曾亏待周氏母子。   可朝廷迟迟不救灾,饿死之人越来越多,十室九空,出门便是尸横遍野。周氏母子也饿得奄奄一息,晕倒在路旁。好在天不绝人之路,颜夫人恰巧路过救了两人,带回府中。   待得弄玉出生,周氏狠心把儿子托付给大伯,做了她的奶娘,幸得侯府离家不远,四五日便可回去一趟。但她这儿子,没有亲身父母在旁教养,越大就越乱来,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每每想起,又痛又气,若自个儿夫君健在,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颜夫人体恤她家中贫寒,不时赏些东西与她。周氏私下把这份恩情回报给了弄玉。   颜夫人看在眼里,临终时便把女儿托付给了她,而弄玉更是拿她当长辈看待。   所以这次周氏上船,便同主子般另居一屋,有另外的两个丫头伺候,但弄玉怕丫头伺候不尽心,是以让团团歇在此处照应。   周氏也是个好的,并不为此拿乔,每当弄玉行为有不妥之处,必开口教训。   因着晕船,周氏已有好几日未亲自看顾弄玉,因而她一过来,必定要唠唠叨叨的说上半日,得知春风舱外偷听之事,冷笑道:“不过是主子跟前的狗腿子罢了,不必放在眼里,以后小心些就是。”   周氏因好几日未出舱,是以问道:“这船走到哪个地方了?”   团团道:“明日就可到镇江了。”   “过了镇江便快了。”周氏感叹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望向团团二人道:“你们第一次进府,我今儿嘱咐几句,侯府规矩极重,人口也多,你们须得注意些,多听少说。”   两人唯唯听命。   谢氏祖上是会稽望族,是有几百年历史的簪缨门庭,如今几代皆因子孙不济,有了败落之象。   谢逸祖父这代,一门三兄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以藩王起义,占领东南大片土地,与北边的大楚划分而治,建立南齐,谢府三兄弟皆封侯拜相。   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韩信之血淋淋的教训犹在,谢氏只得急流勇退,虽无了实权,却保有爵位,家族倒也继续兴盛。   单说谢逸这支,其父亲继承安国侯爵位,娶李老太君,后生了三个儿子。   大老爷谢运娶世家女吴夫人,后英年早逝,嫡长子谢训继承安国侯爵位,又在兵部任武选清吏司的员外郎,娶的是世勋王家淑珍。次子谢谨、二姑娘韫玉均为马姨娘所出。说起来,这韫玉如今已有二十岁,却并未出嫁,只因其未婚夫在她快要过门的前一个月死了,也不知怎地,京城里渐渐开始流传她克夫的传言,媒婆竟慢慢绝了迹,于是,她也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二老爷谢巡,娶李老太君之内侄女李夫人,十年前战死沙场,先帝加封忠勇大将军,李夫人为一品忠勇夫人,长子早夭,留有一子谢冲,未及冠,从小就长得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十分得大人喜爱,如今更是风流倜傥,能文能武,在京城十分有名气。   再说三老爷谢逸,业已四十,如今在工部任了个员外郎,膝下两子三女,早年娶江南豪族颜氏嫡女为妻,生了三姑娘弄玉,后撒手人寰,继室袁夫人,育一子两女,大公子谢讳,如今任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娶的是其婶子吴夫人之内侄女吴提芳为妻,育有七岁的小哥儿谢茗。长女凤玉,是常青郡王的继室。五姑娘含玉,还未及笄;四姑娘润玉为陈姨娘所出,贵妾赵姨娘又生六公子谢谚。   弄玉小时常常听老祖母讲二伯的故事,说他小时候很调皮,惹得大人们直跺脚,却在老太爷的教导下熟读兵书,又精于骑射,未弱冠便随祖父上了战场,屡建奇功,敌人闻之丧胆。而像他这个年龄的王孙公子们,却只知放纵声色,享受祖辈挣来的权势。   但就在十年前,北边的大楚忽然率十万精兵突袭边疆重镇,恰巧二伯正在此处巡查防务,闻之挂帅,仓促间举两万兵力反击,整整与敌军交战了两天两夜。朝廷率兵赶来,见到的只有满地的阵亡将士,那流出的血把整个山坡都染红了。   二伯被一杆枪穿胸而过,直直的站在山岗上,身中十五箭,二十三刀,全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唯有那双眼睛直愣愣的睁着,无人能合下来,直到抬回来触到二伯母的手才慢慢合上,老祖母哭得死去活来,眼睛都差点哭瞎了,二伯母亦是一夜白头。   弄玉每次回想起来,都好似亲眼见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看到了漫天遍野的箭矢和无畏厮杀的战士,又放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山野,永不瞑目的双眼,听到了悲伤孤独的号角,和魂归故里的吟唱……   救人   凭栏远眺,海风袭来,刮得大帆猎猎作响,滚滚的涛水好似奔腾到了天边,怒涌的波浪之下,似有水龙欲要翻江倒海,腾空而起。   风越来越大,浪越刮越高,竟似要向船头涌来,几人都有些害怕,不由簇着弄玉回屋。   刚进船舱,弄玉忽瞥见角落躲了个男子,一下子惊叫出声来。   圆圆眼疾手快,忙让两个婆子逮他出房间,跟着出来,方往死里盯住他,见这人约弱冠之年,却生得极美,皮肤极白,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于是瞪他一眼,让团团先检查屋里东西,得知并未丢失,气消了些,冷笑道:“瞧你人模人样、斯斯文文的,怎偷偷跑进我们屋里来?”   “我……不是小偷,”那男子涨红了脸,说:“我姓王,名生,表字子衍,今日遇到了些麻烦……想进来躲躲,若唐突各位姑娘……”   “与这种人有何好讲!”春风走出来冷冷的说。   弄玉只觉在哪里听过这人似的,皱眉回忆一番,好像表哥颜之卿的知己好友里便有此人,忙叫进圆圆附耳几句,圆圆复走出来问道:“你可认识颜之卿?”   王生讶异,问道:“姑娘说的可是杭州颜府的颜之卿?”   原来王生是此次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只因遇到了些许难处,见这里门虚掩着,便进来一躲。   团团插嘴说道:“我们太太便是之卿少爷的亲姑姑呢!”   王生忆起之卿曾与他提起过,说他的亲姑姑嫁到了京城的谢氏侯府,生了个姑娘,难不成这舱里的就是谢府之人?但之卿的姑姑不是已去世了麽?怎地……又忽然想起,之卿的那个表妹客居颜府,听说最近便要回京,这里莫不就是那姑娘的船舱?想到这里,只觉羞愧,怎地跑到人家姑娘房里来了,若坏了小姐名声,怎么对得起之卿,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弄玉见他不似坏人,又得知无处可去,于是示意团团带他到大夫房里暂避,毕竟自己这里都是女子,他若呆在这里,于己于他都不好。   跟来的的大夫小厮都住在二层,所以团团引着王生出了廊,下楼时迎面撞见一个轻裘宝带的公子哥儿,后面跟了两个小厮。   那人长得十分英俊,眼神透着股凌厉之气,见到王生霎时笑道:“子衍席间偷溜,让我好找,走,再去我房里吃酒。”一面说,一面上来拉他。   王生却如避瘟神般往后退道:“我有事在身,无法前去。”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叫两个人帮你办了不就好了?”那人一双眼神火辣辣的盯住他,那样放肆的眼神连迟钝的团团都感到了不对劲,忽然想起一些男子喜欢娈童的癖好,莫不是这位爷也……   想到这里,不由羞红了脸,忙上前拽住王生的袖子道:“王郎君,我们家太太正等着呢,你怎地还在此啰嗦?”   那人冷着脸问团团:“你家夫人是何人?”   团团不冷不热的道:“家夫人名讳岂是你能问的?”   王生暗叫不好,急忙忍住气上前道:“苏大人,这丫头也是无心,”又向团团低声道:“他是兵部郎中苏世毅大人的公子,你赶快认个错。”   团团大惊,知道自己闯祸了,忙硬着头皮跪下叩头认罪。   苏义嘴角一勾,问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奴才?胆子倒是大得很嘛!”   团团忙回道:“奴婢是安国侯府的奴才,因这王公子同我们家太太有些渊源,今日侥幸遇上,便想请了过去见见主子,还请苏大人高抬贵手?”   苏义冷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不要命了,敢冒充勋贵家奴?那侯府与我苏家往来密切,他家丫头个个端庄贵重,哪里是你这小丫头可冒充的?”向两个小厮说:“这丫头胆大妄为,你们把她抓起来先掌嘴二十,待下船后再移送衙门!”   团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小厮抓住狠狠的扇了几耳光,只听得啪啪啪几十声响,顿时眼冒金花,两颊火辣辣的痛。   “住手!”   团团听得一男子的声音,忙抬头看去,见来者是个分外风流的年轻男子,腰间别着把剑,许是个游侠。   “原来是你夏兰舟?”苏义冷冷道:“听说你不是云游四海了麽,怎么竟在这条船上?”   他与夏兰舟本是好友,但两年前却因个秦淮河名妓打打出手,那伤竟回家养了半年才好转。后来本想找他算账,但他朋友实在多,偏偏他的表叔彭世子彭郁璋又是他的至交好友,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   夏兰舟优哉走来,啧啧叹道:“男人打人不打脸,莫非姑娘是争风吃醋,被哪个女人打了?”   苏义早见识过这人的毒嘴,只冷笑着不发话,那两个小厮羞得抬不起头,嗫嚅道:“这……这姑娘冒充勋贵家奴,我们就给了点教训。”   “我看不见得!”夏兰舟抱胸道:“这姑娘眉清目秀,眼神正直清透,通身贵气大方,寻常人家可是养不出来的,更别说是那些起穷凶极恶之徒了!苏兄眼既不拙,耳又不聋,怎就不知呢?”   “夏兄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要知人可没有猫的九条命?”   “我是个闲人,当然就管闲事,你若见不惯,便同我去见彭世子就是。”   苏义一听这话,眼神如利剑刺来,暗恨道:好!好你个夏兰舟!竟敢拿表叔来威胁我,我若不搞死你,我就不姓苏!你要管闲事,我偏偏不放这丫头,你又能拿我如何?   “我这人不但手闲,而且嘴巴也闲,没事就爱跟别人聊两句。”夏兰舟好似猜透苏义的心。   苏义气得火冒三丈,暗想这个贱人在京城甚有名气,偏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姨婆虽贵为太皇太后,母亲的叔父彭长安又贵为王,位高权重,平时的行为就更是慎之又慎,所以今儿这事若传到表叔耳里……   如此一想,虽心有不甘,只得转身离去。   团团忙忍痛上前拜谢。   夏兰舟正要离开,却被王生叫住,原来那王生认出了他的宝剑,疑他是自己的表兄,因而上前询问,两人互道了出身,果然是表兄弟。夏兰舟问他怎地惹了那煞星,王生却三缄其口。   夏兰舟是个聪明的,观他这般难以启齿的模样,便知了个大概。   苏义这人,别看一副英俊正气的模样,实则最是贪婪好色喜龙阳。私下不知做了多少龌蹉事儿。王生品貌非凡,苏义一见之下,定是动了歪心思……   ************************   弄玉久等不见团团回来,担忧出事,忙叫上众丫鬟仆妇寻来。   圆圆一见此情景,不由又惊又怒,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你怎么来了?”圆圆忙走到弄玉身旁,见弄玉脸色不好,忙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弄玉脸色微凛,冷冷的看向王生。王生十分过意不去,忙上前来赔罪。   一旁的夏兰舟趁空打量弄玉,见她模样标志,穿一件海棠红圆领金绣五彩团花罗袍,下是白绫棉裙,一双眼睛动人心魄……但他总觉在哪里见过她,因而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自己见过,忍不住问道:“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面?”   弄玉见这夏兰舟二十岁光景,一副风流样,虽眼睛十分放肆,但人家毕竟救了团团,所以平静的摇头说从未见过他。   夏兰舟又问她是哪个府里的姑娘,弄玉简单的说了自己的身份。   夏兰舟恍然,又看了她两眼,才与王生离去。   *******************   春风回到房间,丁大家的正躺在床上,问道:“你陪着三姑娘,今儿下午她都干了些什么?”   春风拉长着脸把刚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冷笑道:“要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看她们怎么救团团出来?”   丁大家的打了个哈哈,叹道:“你管她要做什么,只要自己不吃亏就行了,我们跟在一旁还能看个热闹。反正我们只把差事办好就行,管她团团还是圆圆死了活了的,只要把三姑娘领进了府,我们就万事大吉了!”   家人   那日后,船又行了七八日,只见两岸烟波渺渺,白鹭横飞,微风习习,偶有渔民架起小船捕鱼劳作。   婆子进来说:“姑娘,不过半日便能到京城了!”   团团圆圆欢天喜地的收拾行礼,又替弄玉梳妆打扮。   轮船泊到了港口,小厮们忙搬运行礼,而弄玉随众人下船。   “姑娘!”丁大家的朝前指了指道:“那是谢三爷来接您呢!”   弄玉顺着看去,瞧见前方一个英俊的青年正四下张望。   此时的谢讳也瞧见了她们,见前头一个少女,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披了件半旧不新的银狐裘,心想:这姑娘怕就是三妹谢弄玉了!   正愣神间,便见弄玉上来拜见,慌忙扶起她,引着上了马车,又让小厮们套上行礼箱笼回府。   ******************   府里老太太已等得心焦,频频派了丫头出门查看,李夫人吴夫人知她心里早盼着人的,也就见怪不怪。   等了好半日,才听得外头说:“老太太,姑娘到了。”   老太太忙让自个儿的陪房王嬷嬷出去迎孙女进来。几年未见,彼此皆大哭一场。   弄玉本要叩头,却被老太太阻了,弄玉再三不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迎春忙铺了一张软垫在地,弄玉忙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太心疼得不行,李夫人亲自扶起弄玉,携至老太太身边安坐。   老太太搂她在怀又是哭又是骂:“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现在才回来?要不是家里派人去接你,是不是就打算不回来了?”说完,又让迎春把眼镜拿来戴上,拉着她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又端详,半晌叹道:“记得你离开那会儿,不过是个小奶娃子,还成日里坐在我膝盖上讲故事呢,不过几年不见,竟长成了个大姑娘了!”   随即又问她外祖家的情况。   “你这几年没在家里,你两位伯母都念叨着,如今回来,赶快去叩个头吧!”   弄玉忙下炕,一一行礼。   大伯母吴夫人比起五年前更显简朴,虽老了几分,神情却愈加平和,说话不过两三句,便一副万事置之度外的样子。   她在路上听春风说,大太太如今是越发的看破红尘了,不管事也不大爱见人,伺候的仆人也打发了几个。   李夫人一见她便叹道:“好孩子,真是长大了,记得你那会儿出门时还是个黄毛丫头呢,五年不见竟长成这般模样!也不知你外祖家怎生养的?”忽又想起去世的颜氏,便掉下泪泪,忙拭了携她至老太太身边坐了。   老太太又问起弄玉的奶妈周氏,得知正等在门外,立马让进来,又唤丫头搬来凳子让周氏坐了,方道:“你这几年辛苦了,把玉儿照顾得这般好,不说老婆子的感激之情,就是我那地下的三媳妇儿,也记着你的恩情。”   周氏连忙起身说:“什么恩情不恩情,老太太简直折煞我得很,不过是借着幼时奶了姑娘几口水罢了……能陪着姑娘长大便是我的福气……只我们家太太是个福薄的,上有老太太如此和善的婆婆,下又有姐儿这样的女儿,她却丢下一切早早的就走了。”   一面说一面掉泪,又怕老太太心伤,忙说:“实在罪过,好好的日子我竟说些伤心话,瞎搅合!真该罚!”   老太太笑道:“确实该罚,罚你以后常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你依是不依?”   “这自然依!”周氏笑道:“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老太太竟然拿来惩罚我。我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句大实话,您不罚我我也会常过来。您不知我这几年在杭州时时都念着您的酒,恨不得马上回来喝个三大盅,只不知老太太赏不赏呢?”   李夫人笑道:“周妈妈几年不见,说话还是如此的讨人喜欢。”   “这个浑人不过是念着我的好酒罢了!”老太太笑道:“我竟平时还想着她,真是好没意思!”接着又问两个丫头。   圆圆两人忙上前行礼,一一拜见众人。   这时小丫头进来说:“大奶奶过来了。”   大奶奶便是安国侯谢训的夫人,也就是弄玉的堂嫂。   “玉儿可还记得她?”老太太认为五年不见,这孩子定是生疏了,一些小辈或同辈自然不识得。   “自是记得的。”弄玉下炕,朝进来的年轻女子行礼:“弄玉见过嫂子。”   淑珍携了弄玉的手,笑叹:“瞧我这眼神,刚才竟没认出三姑娘来,还以为是哪家亲戚的女儿!”   李夫人笑道:“这叫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可不是,”淑珍点头笑道:“要是在外面见了三姑娘怕是认不出来!如今出落的这般好。到明儿个成人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好……也不晓得哪家公子哥儿有福气,娶得我们家的仙子?”   继母   过了半晌,弄玉的袁夫人和儿媳提芳姗姗而来。   提芳是谢讳之妻,举止温柔,一见便让人心生喜欢。袁夫人则珠翠堆盈,穿织锦绿袄,外罩大红比甲,一进来,便把目光落在弄玉身上,笑道:“姑娘回来了。”   弄玉忙站起来,上前恭恭敬敬的补上当年的母女之礼。   袁夫人身子挺得笔直,待她叩完才扶起她:“三姑娘快别如此,我哪里承受得起!”   “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叹道:“你是她母亲,受孩子一礼,正常得很!”   袁夫人微微一笑,接着叹道:“我对三姑娘并没有尽到半分养育之恩,所以这礼受之有愧……”   弄玉记起临走时外祖母的嘱咐,说太太虽曾是姨娘,但她女儿是郡王妃,且如今名分已定,做为晚辈,该行的礼数必得行,否则落人口实,那名声就不好了。   于是含笑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女儿是晚辈,本该侍奉膝下,却因身在外祖家不能尽孝,您反说自己有愧,岂非让女儿无地自容?”   “正是这个理儿!”老太太觉得孙女万分的知书达理,不由更加喜爱,说道:“你们前生有缘,今世才能做母女,可要相亲相爱,万不能母不贤女不孝!”   袁夫人忙道:“母亲放心……”   老太太听了,果然高兴。   弄玉微微曲身向提芳行礼,袁夫人拉着她道:“你嫂子如今帮着我管家,她是个极为温柔妥帖之人,以后你差些什么东西,尽管找她去。”   接着又问她些琐事,见她答得一板一眼,便笑道:“你不要拘束,我们以前怎样相处,现在就还怎样处,一家人并不在乎那些虚礼的!”   “呦!”淑珍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婶这话可就不对了,以前小姑可曾给你行礼?如今若还同那会儿一般,岂不是叫人看轻我们三姑娘,说她不尊长辈,这传出去,名声都坏了,哪个人家敢要这样的媳妇呢?所以婶子不是害人家麽?”   袁夫人颇有些尴尬。   吴夫人连忙啐了淑珍一口:“说些什么话呢,凭白惹人嫌。”淑珍干笑两声,闭着嘴巴不说话了,李夫人吃着茶,对着丫鬟时不时的说几句话。   老太太脸色微凛,向袁夫人道:“三姑娘住所可打理妥当?”   袁夫人忙道:“母亲放心,儿媳已打扫好了。”   “三婶这速度可够快的!”淑珍嗤笑道:“昨儿晚上我还瞧见五姑娘在荷香苑里住着呢,难道今儿一上午你们就能把屋子全部腾出来不成?”   袁夫人紫涨着脸,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赶忙压低了喉咙道:“你少说两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大发雷霆:“你们哪个给我解释解释,含玉自个儿的院子不住,怎么跑到姐姐房里住?”   “祖母您不记得了吗?”提芳笑说:“前两年我们府里修缮房屋,五姑娘没地方住,我和母亲见三姑子的荷香苑空着,便安排了她暂居。母亲向您请示,您当场也同意了,还说让我们看着办就是了。后来父亲也说,既然住了便先住着,等弄玉回来再行安排。我们一想,也是这个理儿!说起来,姑娘回家,我们以为定是走官道,如此一算的话,就算再好的马车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到,便想等个几天搬出来也不迟,哪里料到姑娘竟由水路回来,无论如何却是来不及的,只收拾了含玉的弄萧楼,虽是地方小了点,不过是住个把月!”   老太太居于内宅几十年,哪里不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气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你们定是趁我分心的时候来糊弄我!既晓得三姑娘要回来,何不早早收拾,为何要等到最后关头才去打理?不要拿老三来说话,内院还轮不到他……合着以为我老了便开始糊弄我?你们有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往日里你们花言巧语,我也不计较,反正我也老了,什么好东西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见人家亲妈没了,便去欺负,她哪里是你们的对手……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到最后竟落到了这般田地!”   众人好久未见老太太发火,均个个屏声敛气,整个屋子静得似乎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弄玉见老太太气得不轻,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劝道:“不过些许小事而已,祖母不必生气,还请保重身子才好。我虽不懂事,也知道太太们管家,每天必定要处理无数杂事。这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百口人的,每天要吃要喝,人来客往,全是太太一个人操心,偶尔没想起一些小事情也很正常!再说,五妹住的地方我也住得,我住的地方五妹也住得。照我的意思,也莫要换了,住哪里不是住!搬来搬去的还很麻烦。”   众人听了,都暗暗称赞弄玉,虽小小年纪,却十分懂事,又进退有礼,实有大家的风度。   老太太叹道:“你外祖母把你教得很好,老婆子真是感谢她,等得了空,让她来京城走动走动,莫要以为三儿媳妇去了,就不来了,我们不但是亲家,还有你这个嫡嫡亲亲的血脉呢!等了空,去给你母亲上一炷香,告诉她,你是平平安安的。”   弄玉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一头伏在祖母的怀里嘤嘤哭泣。   老太太抹了泪,向袁夫人道:“玉儿这孩子大度,是你们两夫妻的福气,多的话我也不消说了,含玉就让她住着吧,只弄萧楼里可有收拾打扫,安设新的帘幔床帐?”   袁夫人忙道:“母亲不用担心,媳妇早命了提芳派人采买物件,前两天便收拾妥当了,只等姑娘住进去。”   “那就好,”老太太正色道:“只万万不能委屈了孩子,差什么东西,库里没有的只管问我。”   刚说到这里,有丫头来说老爷已经回来,让姑娘去书房一趟。袁氏忙道:“姑娘几年没回来,怕是不甚熟悉路了,我正好给你安排院子的仆人,便与你同去吧!”   周氏心里一阵冷笑,好个袁夫人,父女间五年不见,不过谈个话罢了,用得着这般防贼似的防范吗?   “孩子,快去吧,你爹等着你呢!”老太太拍了拍弄玉,才放开她的手。   *****************   谢逸是个潇洒儒雅的中年男子,宽阔的额头上有几条皱纹,却也不显沧桑,岁月剥夺了他的年轻英俊,却又为他雕刻了一种年轻男人无法与之相比的无与伦比的气质。   父女五年未见,谢逸忍住眼泪,凝视着她道:“日子过得真快!昨天你还是个孩子呢,今天你就长大了……”语气竟有丝说不出的心酸。   弄玉听了这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怎么见到爹爹就哭了呢,该高兴才是,快别哭了!”袁夫人一面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外祖母身体好不好?”   弄玉忙回道:“还不错,只年龄大了,总是有些小毛病的,不过老是爱出府玩,舅舅舅妈劝也劝不住。”   谢逸笑了笑,又问其舅,弄玉道:“舅舅这一两年常在外面跑,一年半载只有个把月呆在家里,生意虽是越做越大,但表哥要出仕,我听外祖母说,舅舅打算过继本家的一个儿子到膝下。”   谢逸眉头皱了一下,又问:“在外祖家可有看书习字?”   弄玉在外祖家,得了空便跟着表哥表妹在书房看书,舅妈还专门请了师傅授课。自己虽是一个现代女子,但对刺绣颇有天赋,可诗词歌赋实实在在的就是个门外汉了。   “既如此,等我得了空,倒要考校考校的。”谢逸每月都会写信问她的情况,所以她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别过父亲过来,见屋里便多了三个姑娘。   右边第一人是含玉,艳美热烈,身量苗条,胸脯饱满,一双丹凤眼,最是美丽,神色间依然跟小时般冷冷的。   另两人,润玉长得肤白而丰腴,骨骼娇小而玲珑,笑时两点小酒窝。大堂姐韫玉身高却削瘦,细眼薄唇,一看貌不惊人,却越看越有韵味。   姐妹相见,嬉闹着说了一番话,但含玉自始自终皆冷着脸,并不开腔。   李夫人瞧在眼里,不禁暗暗摇头,这姑娘真是被袁氏养得不成个样子了,别说弄玉,就是其他两位姑娘也比不上。   说来都是侯府的姑娘,穿同样的衣,吃同样的饭,受同样的教育,怎差距还是那般大?   四爷   西城门外,十来匹骏马正往城里驰来。   马上之人皆是一群轻裘宝带的少年公子,进入城后也不勒紧缰绳,因而路人纷纷躲避,这群公子哥儿们任凭众人指指点点,却不当一回事,只任臀下马儿撒开蹄子跑。   渐近城中心,各人才把缰绳勒住,其中一匹白色骏马上的英俊公子打马上前,对前头骑一匹黑马的少年笑道:“谢冲,今儿个骑马射箭皆你独拔头筹,我服了你,待下一次再与你较量较量如何?”   几个公子哥儿立马附和,谢冲笑道:“随时奉陪。”   另一人冷哼:“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那又如何?”谢冲不以为然:“胜负不过兵家常事!”   先前那英俊公子说道:“说实话,对于骑射你是很厉害的,但整日坐在国子监里读书,不去战场走一遭,却是把一身本领都浪费了,而且未免堕了忠勇大将军的威名。”说完,高声念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谢冲脸色微凛,一人忙说:“蒋涵,你又不是不知,伯母因大将军之故,不许他上战场。”   这蒋涵是神武大将军的嫡子,人称“神武小将军”,与谢冲十分交好,性格直率好斗。   一人赶紧打圆场道:“听说你堂妹要从杭州回来了,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谢冲笑笑,懒得答理他们,双腿一夹,便率先驰了出去。   *******************************   春风与丁大家的向袁夫人请了安,方细细回禀南下诸事,连颜府喂了几头牛,几头猪都不放过,袁夫人体恤两人出差辛苦,因而各赏了十两银子。   春风回屋见过妹妹春雨,收拾妥当出来,未曾一想,便往西园谢冲的院子听风阁来,正巧碰见大丫头紫竹站在廊上喂鸟,忙笑道:“紫竹妹妹,在忙呢?”   紫竹啊哟一声,笑道:“春风姐姐,你不是去杭州接三姑娘了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回来的。”春风一面说,一面走到廊上。   紫竹眼皮一撩,心知肚明她火燎燎过来是为何事,说来也怪她们家爷实风流了些,笑了一笑,放下手头的活计,拉她进屋闲坐,沏茶与她后问道:“这么说,三姑娘也回来了?”   春风捧着茶说:“如今在老太太那里……”四处扫了一眼,不经心的问道:“怎只你一个人,青竹呢?”   紫竹知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淡淡道:“青竹玩去了,爷也出门了,姐姐莫不如等等他们。”   春风涨红了脸。   “那三姑娘如今长什么模样了,你与我说说?”   春风想了想,道:“倒是长得好看,真要说个什么具体样子,我也说不出来,你自己过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紫竹心里好奇起来,忙拉了她往老太太处来。   一进院里,碰巧遇到迎春从屋里出来,忙走上廊来笑道:“好姐姐,三姑娘可在里头?”一面说,一面从纱窗往里瞧。   “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迎春拉回她,笑骂:“小蹄子,跟着我进去瞧吧!”说完,携了她进屋。   不一会儿出来,向春风叹道:“三姑娘那模样,标致得就像画中人似的,怪不得老太太一个劲的念叨着。咱们也算见过世面了,什么公主、郡主、奶奶、小姐没见过,除了方孝孺方大人家的小姐,愣是没一个能比得上她呢……”   闲聊一阵回来,刚廊上便见青竹掀帘子出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见了她就气鼓鼓的道:“好个偷懒的小骚蹄子,主子让你整理书房,你却跑得没影儿,还连累我!”   紫竹向来知她爱唠叨,也不当一回事,捞了帘子进屋,见两个小丫头正在右边窗下点炉烫酒,这边炕上谢冲正歪着执本书看,上前揶揄道:“红袖添香,您可真逍遥……”   谢冲抬起头,见她穿一身玫红色的袄子,果绿色缎子背心,越发妩媚娇俏,淡笑道:“你穿这身衣服,倒是比昨日的好看些。”   “我才不信呢!” 紫竹红着脸嘟囔。   “爱信不信。”谢冲懒得理她,一面看书一面嗤笑道:“今儿敢情吃了醋不成?”   紫竹只觉无地自容,便冷着脸啐道:“谁爱吃那劳什子的醋……”一面说,一面起向外走去。   “倒长本事了,敢耍脾气?”谢冲拉她回来,坐到一旁,把玩了半晌头发,问道:“三叔家的弄玉可是回来了?”   紫竹点头道:“在老太太屋里,几位太太都在。”   “这般说来,我也过去走走才好。”谢冲丢下书,拉下架上的披风披在外面,往老太太屋里去。   眼尖的丫头一面向屋里老太太禀报,一面打帘子。谢冲进来,解下披风递给丫头,见到炕上祖母正和一个十三四的姑娘交头接耳的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那姑娘猛地低头一笑,猛地映在了他心头,忙压下心中的异动,向老太太和母亲请了安。   “冲弟,我刚才正念着你呢,”淑珍笑道:“你三妹妹回来都老半天了,就迟迟不见你一个!”   老太太笑道:“冲儿,快过来见见你三妹妹!”   弄玉忙起来行礼,谢冲就近坐下,李夫人问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谢冲忙道:“和神武将军家的蒋涵他们一块儿去郊外骑马了,故回来迟了些。”   弄玉趁着众人说话打量了他几眼,这位四哥着实风流倜傥,勾魂夺魄,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时竟带了三分邪气,三分温柔,笑时火花四溢,勾得人心思浮动。小时倒也见过几面,当时记得他分外跋扈,但因模样好,院里没有一个不爱的,如今差不多五年未见,竟生成了这样一副风流浪荡样。   “ 冲儿,下个月的会试你可有把握?”   “并无十足把握。”谢冲正色说:“请祖母放心,我尽力而为就是。”   李夫人听了,皱眉啐道:“既是如此,怎地还出去鬼混?瞧瞧你弟弟谢谨,人家每日认认真真的看书,不像你这般游荡。明知外面乱纷纷的,还出去,若有个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你母亲说的是,”老太太叹道:“大凡考前是最容易出纰漏的,往年那些黑心人贩卖考题,牵连的举子枚不胜数,所以你这段时间少出去为妙!不过儿媳妇也莫要太紧张了,冲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该做不该做自是清楚明白。”   李夫人不敢反驳婆婆,于是道:“母亲说的极是,是我偏激了。”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道:“说来我很是赞成年轻人多出去走走,自古哪个男子汉呆在脂粉丛里能有出息的?俗话说读万卷,不如书行万里路,我是最瞧不上那些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就算读了书,做了官,也是个瞎搅合的官,半点不知民生,能有什么用?”   李夫人一向以老太太马首是瞻的,只训斥谢冲:“你出去莫要乱来,特别是不要结交那些纨绔子弟,更不要去那花街柳巷,若哪日被我发现你厮混,可没好果子吃!”   “母亲,您放心好了,您儿子那么规矩,必不惹事。”谢冲有些无奈的一笑。   李夫人啐道:“莫要油嘴滑舌,妹妹也看了,还不滚回去看书!”   男色   府里几个管事娘子听说丁大家的从杭州回来,闲来无事,皆过来讨点话头。   “你去这一趟,可得到些什么好处?”李夫人的陪房来福家的笑问。   “哪里有什么好处?”丁大家的笑道:“不过赏了几个钱,得了些许小东西罢了。”   来福家的嗤笑一声。   这丁大家的最是个爱钱的主儿,此趟若没得到好处,她绝不会这样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淑珍陪房王浑家的知两人历来有些不对盘,忙拿话问道:“三姑娘如今啥样了?”   丁大家的眉一挑,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说来倒是长得标致,只是小小年纪却有些媚态,比起我们家的姨娘还要美三分,那些大家闺秀是万不能比上的。”   王浑家的惊讶道:“瞧府里几位爷与姑娘可都是长得端端正正的呢。”   丁大家的捂嘴低声道:“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妖,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带了魔似的,勾得人老是往她看。”   来福家的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且下人哪里有说主子是非的,于是忙提醒道:“龙生龙凤生凤,三姑娘是三老爷的嫡亲女儿,哪里是那些起登不得台面之人可比的,以后这些话你还是少说。”   丁大家的讪笑道:“不过私下里说着玩罢了,何必当真。”   三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我呸!什么东西?不爱听就别来啊,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看,是什么意思?”丁大家的拉长着脸:“瞧她那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说她心肝呢……”   “娘在与谁说话呢?”她女儿金桃进来,问道:“老早就听见你叽叽咕咕的骂,谁又惹您生气了?”   “不过几个没心肝的老婆子罢了。”丁大家的懒得说,又见她朝镜子描眉弄粉,皱眉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要打扮了去哪?”   “您别管。”金桃不耐烦的道。   丁大家的顿时气道:“小丫头片子,整天整得跟个妖精似得,让你好好伺候姑娘,你却偏偏要往下流走……如今你也有十四岁了,不要整天东窜西窜,成什么样子?”   金桃又羞又气,赌气跑出门来。   到了院子,忽听见前方一阵男女说笑声传来,越来越近,金桃听出那男子的声音明显是四爷的,忙几步跳进假山里头隐起来,偷偷伸出脖子看。   这一见,不由气红了眼,原来谢冲正与一个小丫头肩并肩的说说笑笑,不知听谢冲附耳说了什么,那小丫头立马羞红了脸。   又见他顺手摘了一朵梅花,插在那小贱人头上,不由咬碎了一口银牙,整了整衣服走出来,迎上去笑道:“四爷,好巧了,您与个小丫头在这里干什么?”   谢冲见是金桃,便笑了笑算做招呼。那丫头瞬间脸便红了,提着裙子沿来路跑了。   金桃一脸嫉色,不由问道:“那小丫头是谁,见我出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跑了?”   谢冲笑而不答,见她两颊通红,眼神散乱,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心头了然几分,笑道:“如今已晚,又是天寒地冻的,你赶快回去吧!”   金桃从小伺候人,早已学会看人眼色,见谢冲脸上明显的敷衍,心里抽痛,鼻子一酸,眼泪竟差点滚了出来。   谢冲见她哭哭啼啼,未免有些煞风景,便不耐道:“你若不走,我便先走了!”说完越过她就走了。   金桃咬着嘴唇目送他远去,一时心伤,捂住脸呜呜的哭了出来。   这时,假山里发出嬉笑声来,金桃猛地一偏头,问道:“是谁?”   却见一旁假山里走出两个人来,竟是姑娘的庶出弟弟谢谚以及他的大丫头润秋,不由羞红了脸,本要离去,却听见润秋讽刺她一句攀高枝,金桃顿觉难堪,偏谢谚说:“明儿个我就告诉四哥,让她抬你做姨娘。”   金桃又羞又气,低骂了一句神经病。谢谚被惯坏了,兼年纪小,见她不但不感恩,且还出口相骂,心头不忿,二话不说就冲上来给了她一脚,骂道:“小淫/妇,给你脸不要脸。”   金桃哎哟一声,遭这无妄之灾,虽然气急了,却也不敢还手,只得忍住痛骂道:“什么少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上来打人,一点家教都没有,真是小妇养的。”   “小贱人!”谢谚气性极大,又要上来打她,却听见背后有人大声道:“谢谚,你给我住手!”   回头见是含玉,只得立在一边,含怒的瞪视。   含玉顾忌父亲,自然不敢把谢谚如何,且今儿弄玉回来,见她事事都比自己强,连历来疼自己的老祖宗也不大理她了,早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正欲拿润秋出气,于是上前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刮子,怒道:“小贱人,敢打我的丫头,谁给你了豹子胆?”   润秋半边脸火辣辣的痛,却捂住脸不敢说话。   “她的豹子胆就是本少爷给的,你难道要为个贱人报仇?”谢谚护住润秋,含凶带怒的瞪着含玉。   金桃委屈的哭诉道:“谚哥儿你骂我也就罢了,又何必把姑娘拐到里面一起骂,我是奴才自当生受了,姑娘却是你的姐姐,你为什么连她面子都不尊重?”   “贱人,给我滚远点。”谢谚作势要捶打她。   金桃慌忙躲至含玉身后,含玉见谢谚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如此嚣张,不由气上加气,推了他一下道:“狗崽子,我的丫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谢谚向后一个踉跄,幸好润秋及时扶住他才未曾摔倒,只一双眼睛狠狠的瞪住含玉。   “你还敢瞪我。”含玉让几个丫头拉住谢谚,连甩了他两巴掌。   恰在此时,袁夫人和赵姨娘赶来,看到这一幕,赵姨娘立马扑上去推开含玉和几个丫头,搂住谢谚,顺手就给了几个小丫头一巴掌,如刀子般的眼神扫过含玉,接着向袁夫人冷冷道:“五姑娘教训谢谚,我无话可说,但这几个小丫头竟敢尊卑不分,欺负侯府公子,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太太处事最是公正,我就把这几个小丫头交给你发落了。等会老爷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   袁夫人也绝理亏,说道:“你放心。”忙指着几个丫头向赵嬷嬷道:“把她们拉下去,重重的打二十板子。”   赵嬷嬷忙应诺,几个婆子立马拽着哭哭啼啼的丫头们走了。   人心   袁夫人领含玉回来,少不得训斥几句。   含玉不服气的顶嘴道:“我又没有错,您骂我干什么?都是那俩小贱人,若不是欺负我的人,我会打人?”   “你就不能忍一忍?”袁夫人抚额说:“这般大张旗鼓的责打庶弟,就是没错也变成了有错。”   她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一旦生了气,便有些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偏偏此乃做人之大忌。   且那小兔崽子又是老爷的心头肉,虽不是娇生惯养,却也是宝贝得不得了的。   含玉本就不大得父亲的喜欢,经了这次,说不得就更厌恶了。   更别说这会儿弄玉回府了。   她永远记得那会儿,老爷得了颜氏,便如珍宝,对别的女人再也不看一眼,自己没法子,只得使了些计留他过夜,哪里想到,他竟然宁愿碰丫头,也不愿碰自己。   那日后,她的心也死了大半。   可没想到的是,那丫头肚皮争气,竟怀孕了,颜氏得知后便抬了那丫头做姨娘,却半年不曾与老爷说话,偏偏老爷还低三下四的陪笑。   说来自己未出阁时,父母也悉心教诲,虽无多大才学,也知个三从四德。   可这颜氏,明明出生世家大族,父兄皆是饱读诗书者,她竟是个妒妇,这般的失德,哪里还配做侯府的三太太?   话也说回来,若不是她与老爷闹僵,自己也不会生下含玉。   怀孕那会儿,老爷怕颜氏知晓,下令封口,谁敢外传,立马仗毙,但纸包不住火,颜氏到底知晓了,可笑的是竟心灰意冷,几欲寻死,此后竟与老爷决裂,无论谁做和事佬,皆紧闭大门不出。   因着此事,含玉一直不太得父亲的喜欢。她只得加倍的宠着孩子,但却养成了她如今这脾气,想让她改,可骂不听,打又舍不得,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而她自己……幸得凤玉争气,母凭子贵,终于抬起了头,挺起了胸。   至于这赵姨娘,不过是个妾罢了。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不足为惧,而谢谚又小,谁知以后能否成才。   大儿子也已成家生子,如今惟有含玉的终身大事该考虑了。   想到这里,袁夫人叹了口气,拉着含玉说道:“如今你三姐回来了,以后切莫再任意行事,给我把脾气收敛些,万事切让她些。”   含玉不太愿意,冷冷的哼了一声。   含玉这几年来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府里府外皆捧着,而今一个弄玉回来,摸样比她好,身世又比她好,还要把谢府第一嫡小姐的名头拱手相让,如何甘心?   弄玉回府的第一个晚上歇在了老太太屋里。   周氏等人都则去弄萧楼打理行李,只留了个圆圆随身伺候。   祖孙两人躺着说了一会儿私房话,老太太问道:“玉儿,你实话告诉祖母,今儿这事你心里可有不忿?”   弄玉愣了愣,心头第一反应便想着是否老太太拿话试探她?忙暗想道:这老太太活了几十年,祖父连一个妾都没有,可想而知是个极端厉害的人,在这样的人精面前,若说假话,必定是瞒不过去的,若说真话,又怕她不高兴,便半真半假的撒娇道:“祖母,我若实话实说,您可别生气?”   “你说便是了。我生什么气?”   弄玉撅着嘴,说道:“我若说不生气,那铁定骗您,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到底是舍不得的。但我一走几年,母亲安排妹妹住进去,是半点也没有错的。另则,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我若硬要她搬出来,让别人听见,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叹道:“玉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你外祖母确实把你教养得很好。”   谈起外祖母,弄玉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老太太拉住她手问道:“你可疑惑为何这几年你爹爹不接你回府?”   弄玉淡淡道:“爹爹此番安排,必是有深意。”   “你可是怪你父亲?”   “孙儿不敢。”   老太太听了叹道:“你是不敢,但也是怨的,其实你也莫要怪他,一则你娘临死前便交代你爹爹,让他务必送你去外祖家呆到及笄时才回来;另则,你父亲正当壮年,不可不续玄,不管继母是谁,难保她会真心待你;三来,那会儿你年龄小,身子也不好,实在经不起半点折腾,偏偏我又不能时时看顾你,若一旦有个疏忽,我和你爹爹都受不起这个打击。你外祖母一家都是个好的,把你送去,我们都放心。而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再好不过的。”   听了祖母这一番话,弄玉不禁眼睛湿润了。   这几年,父亲除了每月一封的书信,以及每年两次的探望,并没有尽到什么责任,所以她心里不是不怨的,灵魂虽是半路而来,但灵与肉已长到了一起,哪里分得开?如今听祖母道出了他们的无奈,也就渐渐放下了怨恨。   老太太知她听进去了,便语重心长的道:“你记住一句话,吃亏并不都是祸,有时候是福。需知福祸相依!福祸相依!”   次日用了早饭,弄玉便坐着老太太的轿子回屋。   弄萧楼在老太太院子的东面。   院子清幽怡人。   正面两三间房舍,中间正堂,左右各是书房和寝室,两头最末是耳房。   屋内床椅桌凳、玉器字画,虽不算豪华,倒也清雅大方。   刚坐定,便有老太太使人给周氏送了酒来,周氏放好酒,忙跟着谢恩去了。   少顷,又有袁夫人的奶妈赵嬷嬷领着七八丫头前来,见着弄玉便笑说:“这便是我们家的三姑娘了吧,昨晚我们太太还跟我说三姑娘长得真真好看,跟个仙女似的,我先前还不信呢,如今见了真人,才晓得太太并无夸大!”   弄玉客气几句,迎她进屋,吩咐团团奉茶。   赵嬷嬷忙推迟了,说道:“姑娘刚回来,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便长话短说,自姑娘去了杭州,太您院里的仆人都另做了安排,今儿您回府,太太拨给您六个洒扫丫头,另又添两名二等丫头专理屋中琐事……至于团团圆圆,太太说按一等丫头的月银算,稍后丁大家的会把此月银子送来,包括姑娘您的月银在内。”   弄玉微笑颔首。   太太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安插心腹,使出雷霆手段于府里调兵遣将,把仆人们或撵或买,管事们或升或贬……   思及此,暗暗警告自己以后处事必多两分谨慎戒心,以免落人口实。   于是口里道了谢,递眼色与圆圆。   圆圆和她朝夕相处,早就会意,立马从里屋包了四五两银子递到赵嬷嬷手里,笑道:“嬷嬷别嫌弃,拿着买酒喝吧!”   “这如何使得?”赵嬷嬷接了过来,口里偏还客气的说:“要是别个知道,还以为我这老家伙不要脸,专来讹姑娘银子呢?”   圆圆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嗤笑,嘴里却说道:“你不说我们不说哪个知道?嬷嬷要是不收,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姑娘?”   说出口的隐私(修)   赵嬷嬷前脚刚走,周氏后脚便回来见了,见院里多了几个丫头婆子,圆圆正点着名,便进屋问弄玉道:“那几人就是太太安排的粗使丫头?”   弄玉一面弯腰收拾箱笼里的行李,一面说是,周氏听了道:“这些行礼让团团俩丫头收拾,姑娘跟我出去瞧瞧丫头们,免得人家不识主子。”   弄玉便跟着出屋,站在台阶上,圆圆忙把名册交给周氏,周氏接过来,让她进屋去,然后扫了一眼名册,粗粗认识了几个洒扫丫头,依着惯例,赏了各人见面礼,众人退下不提。   弄玉站在旁边,看着下首那两个二等丫头,左边较矮之人,身材纤小,有一双樱桃红唇的,叫小红,右边高高瘦瘦的小姑娘,长得甚为普通,扎进人堆也不认识的,是小兰。两人都是袁夫人院家里的丫头,进府不满四年。能被派到这里,估计也十分得袁夫人的信任,弄玉可不相信,那袁夫人不会让两人做耳报神?因而自然的筑起了一道防心,但她也并不担心,屋里有团团圆圆伺候,更何况还有嬷嬷坐镇,也不怕两人翻起浪来,若能收归己用,倒也锦上添花,若不能,也无关紧要。看着周氏多赏了两人一朵珠花,便回屋收拾行礼。   说来这俩丫头都有一门不错的手艺,小红泡得一手好茶,小兰做得一手好针线,在袁夫人院里时,虽是吃二等的月例,但都十分得重用。如今弄玉一回来,两人都被拨到了弄萧楼来当差,先时两人都很愿意,毕竟太太屋里一等丫头的名额已经满了,且春风春雨又很得太太信任,两人想要升迁,一时并不大可能实现,便都想着,许到了弄玉处,凭着是太太屋里调过来的人,说不得能做个一等。可哪里想到,竟凭空钻出个团团圆圆来,两人一下子都有些懵了。   但她们哪里知道,这正是袁夫人的高明之处呢!   两人到这里来时,暗地里都被赵嬷嬷一番嘱咐,须得不时汇报三姑娘屋里的一言一行,若是做得好,自有好处拿,两人先时都没当一回事,但如今,却都一面整理行李,一面想着这事。   且说弄玉,和周氏三人收拾带回的箱笼,因几口大箱里装的都是这几年用的旧物,大件小件,字画衣服,什么都有,只先拿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其它再慢慢收拾。   但尽管如此,待弄好时,几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团团圆圆瘫坐凳上,个个四仰八叉,一点形象都没有,而弄玉正拿帕子拭汗,周氏打起精神,出屋沏了一壶茶来,弄玉吃了一杯,实在困乏了,便进里屋睡午觉,团团在里守着,圆圆放下帐帘出来,没坐多久,那丁大家的便送了月银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位一中年女子,举手投足颇似位大家太太,原来是李夫人的陪房来福家的,管着主子们的四季衣裳,今儿过来是为姑娘量身做几套春装。   周氏沏茶上来招待。圆圆记得弄玉的尺寸,便向来福家的报了,来福家的记住了,笑道:“姑娘这腰,细得我简直没法说,真真羡慕死人了!”   丁大家的笑道:“你也不想想姑娘是什么人,那可是老太太嫡嫡亲亲的孙女!”来福家的听了,竟嗤笑一声。丁大家的因着昨日之事,心里有鬼,便把月钱交给周氏离开了。   周氏便挨着她坐下,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好像有些不对头?”   来福家的冷笑道:“周妹妹倒是一如既往的眼尖,你几年没在府里,哪里知道,主子得道,那跟前曾经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便也猖狂起来,三天两头让人请客也就算了,你不知她私下搞的那些个严刑峻法,有人若惹她不高兴了,二话不说扣月钱。开头还有丫头气不过,找三太太评理,那三太太也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主儿,纵得这贱人越发的大了胆,竟拿丫头们的月银放印子钱。有一回被大奶奶抓住了把柄,便一状告到老太太那里,她才急了,若不是三太太替她圆谎,让人说不出破绽来,她早被撵出府了!”   周氏知道她说的是丁大家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来福家的自言自语说道:“说来还是大奶奶管家时日子好些,可偏偏那么精明能干的人,却犯个糊里糊涂的错来,挪用了公帐上两千两银子,被个小丫头告发到老太太处去,老太太便撤了她的权,让三太太管家。”说到这里,把身子凑过去,低声道:“你道那告密的小丫头是谁?这人竟是大奶奶屋里的昙花,大奶奶在太太屋里见到她,见她做事灵巧,便要了过来,拿之当心腹,哪里晓得此人却是个间呢!”   “姐姐不是开玩笑?”周氏有些不敢相信,那昙花她也认识,曾在太太屋里伺候过一段时间,后来太太去世后,便分派到了袁夫人屋里。   “哎呀,我可不是吹牛!”来福家的一脸急色:“那可是丁大家的亲口说的,有次我们一起吃酒,她酒后吐真言,便把这事儿说了,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呢。那昙花瞧着老实,其实嘴巴厉害得很,明明自己做了坏事,却要倒打一耙,诬赖到别人头上了,偏偏大奶奶嫉恶如仇,两人都不容下,三太太就借机把昙花要了回去。”   周氏惊讶极了,来福家的得意道:“不敢相信吧?这院里‘明里一张笑,暗里一把刀’的人多了去了!”说到这里,向她附耳道:“就说这位三太太,表面一副菩萨样,私底下却不好说呢!比如,去年三爷与花楼里的一个花楼女子好上了,硬要抬进府来,三太太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了,可那女子却不声不响的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三爷院里的那个姨娘,她的亲侄女,抬进府之前,三奶奶是一丝风都不知道,三爷既成了家,论理这事她就不该插手,偏偏她做得这么绝!你又再瞧瞧她自个儿院里的那些丫头,不过侍寝了三老爷一晚,她就找了个借口撵出去了。可三老爷去年还是抬了一房姨娘回来,你不晓得这姨娘可和大太太三奶奶都沾着亲呢,如今她怀了孕,怕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呢!”   周氏忙问是怎样的亲戚,来福家的笑道:“大太太的一个庶出姑姑的女儿,虽是小妾生的,但名分上却是亲戚,三奶奶又是大太太的亲侄女,你说她们是不是亲戚?”   周氏点头,来福家的笑道:“说来这些事与咱们也没甚关系,妹妹虽是三房里的人,但以后自是会随姑娘陪嫁出去的,所以她们如何,也影响不着你。”   周氏叹道:“就不知老爷和太太打算给姑娘说哪户人家?想来我这心里提心吊胆得很,一则老爷是男子,挑人的眼光与我们不同,二来呢,太太不是姑娘的生母,未必会真心实意的替姑娘打算,所以我真真愁得要死!”   来福家的听了,笑道:“这事我倒知道一些,听说三太太给你家姑娘说了门亲,就是京城里的,那公子的父亲就是兵部员外郎苏大人呢。”   周氏愣了愣,急道:“那老爷如何说?”   “这我便不知了!”来福家的说道:“听我们家太太说,三老爷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说先考虑一二。”   周氏听了,暗暗打定主意,寻个好时间问问老太太,看她如何想,她那么疼姑娘,必定不会委屈了弄玉。   来福家的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周氏忙拜托她打听打听弄玉的婚事,来福家的忙答应,周氏便送了颜老太太事先准备与各房嬷嬷们的礼物,来福家的收了,方才离开。   周氏送至门口回来,圆圆便低声问道:“嬷嬷,您可信她这话?”   周氏笑道:“她这个人倒也没甚心机,与人投机的话那是倾心相交,要是厌恶一个人,便万分记仇。我们几年未见,不曾想她性子还是如此。所以我才说她的话五分假五分真,不可不信,却不可全信。”说完,叹气道:“说起来姑娘少小离家,与太太相处的时间本就很短,没有感情十分正常,假如彼此冷漠也还算好,就怕表面看起来热情,内里却是藏着刀剑。昨儿个你也看见了,她防姑娘就跟防贼似的,乖面子又做得好,真真弄得你进不得,也退不得!”   圆圆听了,捂嘴笑道:“这不就是做了b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吗?”   “乱说什么!”周氏笑着敲她额头,道:“小姑娘家家的,说话这么难听?不过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的,姑娘与太太本无母女之情,就算事事依从、竭力讨好,怕也不会让她有多喜欢,既如此,大家只要面上能相安无事就好,就怕此人暗里使坏!所以你平日里跟着姑娘,得把眼睛放亮了。”   圆圆点头,至从昨日进屋,她便已瞧出这府里主子太多,大家住在一起,彼此之间定有许多摩擦,昨晚不就是个例子麽?   却说谢冲从国子监回来,便直接来了李夫人院里,正值李夫人正拆娘家来的书信,谢冲便坐到一旁吃茶等候,懒洋洋的闭目养神,完全忽视了身边两个小丫头。谢冲虽风流,但自有底线,母亲屋里的丫头是决计不肯碰的,他可不愿一时的逍遥,便惹来无穷的麻烦!   李夫人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语地道:“父亲到底怎么回事?冲儿都要下场考试了,还让去看他?”抬头觑见一个端坐在那里,竟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谢冲,不免啐道:“既回来了,怎不出个声,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谢冲睁开眼,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见母亲看得认真,到不好意思打扰。”说着,睨了眼那书信,道:“可是外公来的书信?”   “你自己瞧吧!”李夫人把信递给他,谢冲斜了斜身子接过来,几下看完,眼珠子微动,笑道:“外公既是身子有恙,做外孙的是该去看看才是。”   “你以为我不知他的打算麽?”李夫人冷笑道:“定是借着这由头,好让我放你去,他们好私下教你舞刀弄剑。”   谢冲不免有些心虚,连忙说道:“那我等会儿写封回信,便说不去了。”   李夫人瞪他一眼,道:“不去也不好,若他真有个什么好歹,我却是不孝了。”隔了一会儿,道:“你再过几日去,一来一回,我给你最多半个月的时间。”   谢冲只得点头,起身便要回屋,李夫人突然叫住他,道:“你可知昨晚含玉和谢谚打架的事?”   谢冲点头,李夫人顿时笑道:“说来你倒是罪魁祸首呢!偏偏溜得没了影儿,最后竟牵连出这么一大堆的事来。以后见了三房的丫头,都给我躲着些!”   谢冲嗤的一笑,冷冷道:“关我什么事,我只不过遇到五妹的小丫头,与她说了几句话罢了!难不成要我跟个姑娘家似的,整日躲着不见人,见了人也要绕道走不成?”   屋里的小丫头听了,都捂嘴偷笑。李夫人也觉得好笑,说道:“我倒也奇了怪了,怎么那些小丫头一见了你,就心思浮动起来?难道你身上,有什么招人喜欢的东西不成?”   小丫头们笑得肩膀直抖,谢冲也忍不住笑起来,道:“我是你生的,你该比我清楚才是,怎反倒来问我了?得!人家问您也白问,您一见我,那脾气就噌噌噌的冒上来了!”说毕,不管众人如何反应,便掉头出去了。   相遇桥头(修)   至晚,周氏说明儿要回家探亲,弄玉便令圆圆取了两匹新料子,一支五十年的老人参,及一副头面首饰送与周氏家人,并嘱咐她多呆几日回来。周氏点头,回屋收拾行李,暗里却打定主意,待明儿一早便出府,落锁前就回,因为自己如今已回了京城,侯府离家又近,以后三五日便可回去一趟,这会儿大家刚回来,事又多,回家久呆实在不妥当。   这里团团圆圆服侍了弄玉上床,一个回倒座房安歇,一个在外守夜。弄玉因着第一次睡这屋子,很有些不习惯,一时倒也未曾睡去,便坐起身来,叫了圆圆进来说话。圆圆见她侧着头,懒洋洋的用手梳理着那头又黑又亮的青丝,而身上的那一色红得耀眼的单衣映着肌肤,真真既惑又妖,夺人眼球,一时竟看呆了去。   弄玉见她这般带样子,不由扑哧一笑。圆圆干脆坐到床上,近距离瞧她,见她脸上左下角那颗泪痣,随着笑容微微荡漾,像随时都会落下来般。忽然想起表小姐的话来,她说泪痣是前世情人流下的眼泪,是指引情人来今世偿还前世情债的印记,思及此,便轻轻点了点那泪痣,一面笑着说道:“姑娘上辈子为情而苦,求而不得,这辈子必定会快活到死。”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不知那人怎么舍得伤你?若是我,定是舍不得的。”   “胡说八道!”弄玉瞪她道:“小蹄子,你瞧我是那种人麽?”又揪了揪她的鼻子,笑骂道:“跟着表妹久了,也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信不信随你。”圆圆摸了摸鼻子,笑道:“反正算命先生也说,长这痣是非常吉祥的。”   两人正交谈着,却被刚进屋的周氏听了去,忙走到门口,斥道:“小蹄子休说浑话,赶紧出来让姑娘睡觉。”圆圆垮下脸,撅嘴朝外挤眉弄眼,伺候弄玉躺下,掖好了被角,便起身放下帘帐,熄灯出来。   又说那小红小兰因初般来此,也是未曾睡着。小红侧过身子,低声对小兰道:“我今儿见了三姑娘,觉得比郡王妃都还好看些。”说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道:“郡王妃好看,却是个病秧子,三姑娘比她还好看,命数还不知怎样呢?”   小兰手臂枕着头不做声,心知她对三姑娘有些嫉妒了,说来也不知她嫉妒些什么,人家是小姐,你是丫头,这样子的身份,又有何好嫉妒的?   小红见她呆呆的模样,便轻轻拍她手臂一拍,嚷道:“我问你话呢,你怎地不说?”   小兰嘴角一勾,嗤笑道:“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别人听到麽?”   小红脸一红,小兰接着道:“赵嬷嬷说这周嬷嬷可不是省油的灯!你难道没听见她今儿说,让我们以后都在外面伺候,有事叫了才让进去?这明显就是防备着你我,所以,你小心些,不要给人逮住了把柄。”   小红讪笑道:“以后自不会说了。”小兰知道小红的心思,说来往日里她也没少打四爷和三爷的主意,只一个看她不上,一个家里奶奶防备着,不同自己,只想尽快出府与家人团聚,于是便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所以打了个哈欠,闭眼假寐起来。小红见她久久无言,便凑起身子吹灭了灯,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间,团团起来,进屋见弄玉未醒,便出来打水梳洗,待和圆圆过来时,弄玉已起来了,忙唤小红小兰备水,两人到门口接了进来伺候。周氏进来时,便见弄玉穿了一件长袖的雨过天青色圆领挑花长褙子,背对着一块西洋镜,正回头看镜中的影子,笑了笑,朝一旁的圆圆的递了个眼色,招她出来,低声嘱咐道:“今儿个你陪着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特别是到了太太屋里,把眼睛放亮点。”   彼时,老太太屋里,吴夫人李夫人皆在,弄玉请安后,老太太便道:“赶紧去你母亲那里请安,陪几句话再来!”   弄玉便出门来,顺着路往东。进入垂花门,便是明晃晃、亮堂堂的五间正房。早有迎春看见弄玉,笑着迎了上来,亲自扶着进门,那陈姨娘忙着打帘子,迎春扶了弄玉进入南厅,见润玉和袁夫人并坐炕上,亲亲热热的聊天。弄玉一面暗笑母女情深,一面请了安,方在下首坐下。   闲聊间,圆圆偷偷打量起屋来,见地上铺着齐地的红毡,两旁各安几张楠木椅,椅上皆放着齐色的金丝猴皮褥搭子,屋正中摆着一个铜胎鎏金掐丝珐琅花鸟大火盆,各角落除了几盆珍贵植株外,亦有各色家具和精美瓷器,墙上各色名字名画自不必说的。而袁夫人端坐着的炕上铺着猩猩毡,毡上设着金钱蟒引枕靠垫,左面紧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具紫檀木精雕镂花柜,而炕正中置着一张黄花梨木镶嵌螺钿炕桌,炕桌上放着一个黑漆嵌螺钿彩绘人物图案的正方形漆盘,盘内摆着一套青花瓷茶具。   此时,袁夫人开口,向弄玉说道:“三姑娘刚回来,倒是不必巴巴赶过来,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不通情理呢?”   弄玉可不拿她的客气当随意,淡笑道:“太太是长辈,我若不过来,岂不是不孝?”   袁夫人说道:“孝不孝,是在心头,却不是在形式。”说完,不等弄玉开口,便问道:“昨晚在弄萧楼睡得好不好?”   弄玉回道:“睡得很好,就是廊上的鸟多了些,早间就叽叽喳喳的,吵得我睡不着。”   润玉闻言,扑哧一笑,说道:“姐姐若不喜欢那些鸟,倒是可以送到我那里去。”   袁夫人向弄玉道:“说起这个事我很是对你不起,只因我一个疏忽,来不及让你五妹妹搬出来,才累得你住弄萧楼,你心里切莫怪我,我也是无心之失。幸得你是个懂分寸的,却比含玉懂事多了。想必你外祖母是花了许多心血教养的,如此彬彬有礼,因此我看府里的闺学也不必上了,等有时间我带着你出府走动走动,也好让京城里的人熟悉熟悉你。”   弄玉只觉这话既幼稚又刻薄,端的让人瞧她不起,正要暗讽两句,便见春风进来说:“太太,细姨娘过来了!”话刚完,便见老嬷嬷扶了个大肚子的孕妇慢慢走进来,弄玉见她鹅蛋脸赛芙蓉,大眼睛含秋水,一举一动皆万分温柔。心想:这便是父亲去年新纳的姨娘了,果然标致,老牛吃嫩草,端的好福气!   这里袁夫人让嬷嬷搀她到椅上坐下,向弄玉道:“她怀孕了,今儿也就不给你见礼了,你担待些。”又偏头过去看了看细姨娘的肚子,问道:“瞧你这样子,是否还有两个月才临盆?”细姨娘忙说还有一个多月。那声音柔腻得使人酥软,醉到了骨子里。袁夫人听了,道:“那你还过来请安?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细姨娘忙道:“我听丫头说三姑娘回来了,便趁今早过来见礼。另则我有事求太太,说来我有个妹妹婉仪,几年前曾与人定了亲,两家人已定好了成亲的日子,只年前那公子突然得疾病去了,家父不想妹妹进门就守寡,便上门退亲,可那家老爷不同意也就罢了,还污言秽语的骂起来,幸老爷给了妾一个面子,出面干预,那家人便主动退了亲。可我妹妹想不开,竟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家母为此愁得无法,便写信与我,望接妹妹来府规劝规劝,以求莫绝了红尘。所以今儿过来便是向太太讨个恩典。”   弄玉听了,暗里感叹这古代的女子真真悲哀,未婚夫死了,差不多一声便毁了。转而又想,若是自己遇到此事,怕也是无奈得很!只听袁夫人说道:“这倒没什么,算起来她也是府上的亲戚,只是你如今怀着孩子,若婉仪进府,你势必会分心照顾,如此一来哪还有精力养胎?”   细姨娘忙道:“我妹妹甚是懂事,虽比不过几位姑娘,行事倒也有几分知好歹!”袁夫人见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细姨娘前脚离去,弄玉便也起身告辞,刚出廊上,便与含玉金桃打了个照面,两人见了弄玉,看了一眼,便朝屋里去了。   走到院外,圆圆便不忿道:“这个五姑娘,也太傲慢了些!” 弄玉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富家之女,穿得时髦,家世又好,父母从小娇生惯养,未免养成了目中无人的高傲脾气,因而十分不以为然。   主仆两人,闲谈间便回到了老太太屋里,陪着用了早饭,说了一会儿话,告辞出来时,见外面竟下起了蒙蒙细雨,私下向迎春借了两把油纸伞,各自撑了出来。   一路慢慢行来,见烟锁重楼,而斜风细雨,竟沾湿了衣裳,那枝头上各色的梅花,都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两人轻轻踏着过了,不觉间,走到了桥上,那两岸的杨柳正袅着青丝,水中的鸳鸯正交颈戏水,两人站住看了一会儿,不觉忘情。   可巧谢冲迎着雨从桥的那头过来,遥遥看见两人临风而立,撑着伞,不知是谁,便走将过来。圆圆眼尖,忙拉了拉弄玉,笑道:“姑娘,四爷过来了。”弄玉听如此说,忙转身看,确是谢冲,于是迎上去。   谢冲这时才知是弄玉和她的丫头,她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服,置身在这样的景致里,似有还无,走过来时,竟似乎从画中走出来般。   弄玉上前,把自己的伞递给他,一面含笑问道:“四哥从哪里来?”   “从外面回来。”谢冲接过伞,顺势撑到了她头顶,因见她穿得极少,便问道:“你出来怎斗篷都不披一个,难道不冷麽?赶紧的回去,小心受了凉,就不好了。”说着,又把伞递还弄玉。   弄玉不接,笑道:“四哥拿去吧,我们这里有一把就够了。待回了屋,便差个小丫头给老太太送去就好。”   谢冲听了,却笑道:“这样子实在太麻烦,还不如淋回去呢?这雨又不大。”说完,戏谑道:“不如三妹送我回去如何?”   弄玉便让圆圆先行回去,谢冲站在她左面撑着伞,向听风阁而来。到了门前,见院门关着,谢冲以手叩门,半天无人来开,便笑道:“我先送你回去?”   弄玉扑哧笑道:“我送你,你再送我,送来送来去,何时是个头呢?”   谢冲失笑,说道:“你来我往,正好入我意!”说着,两人已朝弄萧楼而来。   到了院里,团团上前接过伞,圆圆笑嘻嘻的打帘子,弄玉请他进屋用茶,谢冲坐下来,笑道:“你们这样客气,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过来?”   弄玉本要进屋换衣裳,听了这话,转身笑道:“四哥说这样的话,让我怎样回答呢?”说着闪进屋里去了。   谢冲笑了笑,端起茶杯来,轻轻呷了一口。不一会儿,便见弄玉出来,换了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系了条天蓝色绣花腰带,外罩一见天青背心,勒得那腰越发的细了。谢冲的心头竟浮起一句“淡淡衣衫楚楚腰,无言相对已魂销”之诗来。因这淡淡的涟漪,便忍不住的去瞧她。弄玉偶尔触及到他的目光,便飞快的移开了。   于是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谢冲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三奶奶的生日宴(修)   过了两日,老太太忽然叫来袁夫人道:“我让你来,不为别的,再有四日便是三奶奶的生日,恰恰玉儿回来,一家人算是团圆了,我便想着今年咱们聚在一起闹一闹,也借着她的生日,给玉儿接风洗尘,你瞧着如何?”   袁夫人听了,心里十分不舒服,面上却笑道:“我前儿个也想着呢,不曾想母亲今日却提出来了,真真婆媳想到一处去了!”   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说道:“这次生日倒不必让三奶奶出钱操办,就让我这老太婆大方一回,一力承担了去。”   袁夫人哪里会让老太太出钱,乃笑道:“小辈的生日,哪里能让老祖宗出血,一个生日也花不了多少,再说,我这几年对三姑娘也未能尽到母亲的情分,如今倒是该儿媳承担才是。”   老太太听了这话,简直大悦。忙遣人去请吴夫人李夫人大奶奶三奶奶等人来,接着又请了弄玉韫玉润玉含玉过来,因谢冲去了外面,并不在此列。老太太等到众人到齐了,便把与袁夫人商议的事讲了。同一个淑珍最是赞同,因见老太太兴致很高,巴不得明儿便开酒席。其他人也都同意,反正自己不出钱,白吃白喝,哪又不凑趣的?   淑珍又说自家的戏班子都听厌了,该去外面请一班来献唱,于是说道:“听说同庆楼的卫若兰唱得不错,不如就请了他们如何?”   袁夫人笑道:“这卫若兰很少登门献唱,又进过宫给天家祝寿,况且与彭王府的世子也交好,怕是不好请的。”   彭世子彭郁璋,弄玉只听表哥颜之卿略微提过,乃彭王彭长安之嫡子,生来带玉,精通音乐律法,善书,工人物画,曾多次出使大楚,时人见之皆赞他风神秀彻,只美中不足的是此人有断袖之名,乃至如今快三十的年纪亦未成亲。   老太太一锤定音,笑骂道:“既是三奶奶的生日,她说请哪个就请哪个,你们操那门子的心?”   提芳便请了另一个戏班子的人。主意已定,大家便都告辞出来。   展眼便到了这日,各人都来了,弄玉搀着老太太过来坐到席间。   府中的丫头婆子们都闻风而至,过来听戏玩耍。老太太干脆让她们在外间也整治酒席,随意吃喝,真算是普天同乐。   因提芳是寿星,众人不免敬酒,从几位奶奶姑娘,管事娘子,到丫头婆子们,皆轮番上阵,提芳便吃得醉醺醺的,不一会儿就笑闹着要回屋安歇。含玉笑道:“嫂子且等等,茗哥儿还没给你拜寿呢?”   众人忙都笑着附和,袁夫人忙派了个小厮去学堂接了谢茗回来,含玉一见他,便起身拉着他,笑道:“茗哥儿,快去给你母亲拜寿去!”   谢茗跳跑到提芳前,拜了寿,提芳便抱他在怀,指了指老太太跟前的弄玉,笑道:“那是你三姑姑,快过去给她叩个头!”说完,便放他下地。   谢茗只得走过来,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弄玉忙起身相扶,见他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如个圆滚滚的吉祥娃娃般,甚是惹人喜欢,便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与他系上。   提芳忙让茗哥儿道谢,茗哥儿咬着大拇指,把她目不转睛的看,含糊说:“姑姑,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要娶你做媳妇。”   说着众人都笑起来,弄玉被这话闹了个红脸,老太太笑道:“姑姑是姑娘,媳妇是媳妇,茗哥儿可娶不得姑姑!”   “不妨事!不妨事!”谢茗摇着头,闪着眼睛,人小鬼大道:“父亲说娶媳妇要找最标致的姑娘,而姑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我便要娶她!”   众人哄堂大笑。老太太笑骂道:“瞧这孩子!怎竟说些胡话?小小年纪就知道娶最好看的媳妇,长大定比他老子还风流!”提芳笑嘻嘻的唤谢茗过去,抱他在怀,等他吃够了东西,实在支撑不住,才回了屋子歇息。袁夫人忙抱了谢茗过来,吃茶听戏。   这里淑珍笑说道:“今儿既是借三奶奶的寿辰给三姑娘接风,那么我们都该轮流敬她一杯才是。”说到此处,端起席上的酒杯笑道:“我是这辈的老大,便来开这个头吧!”于是,起身向弄玉走来。众人都赶紧斟了酒,拿在手上,走将上来。   弄玉第一反应便是躲,润玉忙上前按住她,笑道:“姐姐要往哪里去?乖乖坐好,任我们孝敬孝敬你!”   弄玉笑道:“你们这样子轮番上阵,我再是酒量好,岂不是都要醉死了?”   说话间,淑珍已走到跟前,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放到弄玉肩上,笑道:“你就放心的醉好了,有我们大家照顾你呢!不管如何,今儿这些酒你是必须喝的,过了今朝,怕不得要等到喝你喜酒才能闹呢?”   众人都笑,弄玉羞得脸色通红,又推迟不过,只得连喝了几杯,几位管事娘子都上前来敬酒,弄玉因知谢府的规矩,这些妈妈都是长辈,便强撑身体,又喝了两三杯,实在喝不下去了,才扑到老太太怀里,撒娇道:“老祖宗,您赶紧救救我,孙女再喝,都要成酒缸了?”   一屋子人又是一阵笑,老太太抱住她,笑道:“玉儿也喝够了,你们便饶了她吧?”于是众人便笑嘻嘻的回了位置听戏。   润玉坐到先前提芳的位置上,陪弄玉聊天,因笑道:“姐姐回来几日,我还未去拜访过,待过几日,我去找你,到时姐姐记得沏杯好茶与我。”   弄玉笑着答应,观她言谈举止颇为俏皮,不由喜之,但她又身材娇小,配着这副软语娇嗲的模样,便又提防之,因温柔最是可亲的面具,娇小最是无害的武器,一旦与虚伪结拜姐妹,必将攻无不克,因而心中警醒着,未敢全抛一片心来。   酒席已散,润玉便带着婢女惠香回屋,正巧看见那赵嬷嬷吃了酒,红着脸正与昙花对骂,忙隐身偷窥,只听赵嬷嬷凶神恶煞的骂:“小娼妇,S蹄子,没廉耻的东西!太太平日抬举你,好处也没少过你,你竟L着勾老爷去。我呸!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东西,不过b子养的j货罢了,也敢往老爷床上钻?凭着你这德行,生个儿子也没p眼!”   惠香深知昙花既烈性又规矩,不大可能做出这等丑事来,因而必是赵嬷嬷污蔑与她,因而叹说:“姑娘……”刚说两个字,即被润玉用手阻了:“且别出声,看着便是。”   惠香只得伸出头去看,因背对着昙花,只听口气甚为咬牙切齿:“休要污蔑人!我是答老爷问话,怎就是勾引了?真狗嘴吐不出象牙!某些人心肝黑也就罢了,偏偏还整天疑神疑鬼,逮着谁谁就别有用心!我瞧着,你年纪越大,眼睛越花,那心眼也就越毒了!”   那赵嬷嬷哆嗦着甩了昙花一个大耳刮子,踉跄着身子,语无伦次的骂了起来,什么贱人,泼妇,勾搭三四,学陈姨娘爬主子床,市井之胺臜之言无所不用其极。   润玉又羞又气,恨不得当没听见这话。   惠香深知姨娘曾是太太丫头的身世是姑娘之痛、之恨、之耻,因而她们这些伺候的丫头在别人眼里也落了下乘,于是恨不得冲出去撕了赵嬷嬷那张嘴,又听昙花说道:“我知你处处挑刺的缘由,不过是我曾拒嫁你儿罢了,如今你变本加厉的作践我,却别忘了我也是太太的人,你不看僧面也得看这佛面!”   “别拿太太说事,今儿就算收拾了你,太太也不会怪我半个字!”那赵嬷嬷撸上袖子,一手逮住昙花的头发狠命扯,一手拼命掐她脸,骂道:“万幸我儿子没娶成你,否则有个水性杨花的儿媳妇,我真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那昙花痛得唉哟直叫,扭着身子,一手去挡,一手趁乱揪住赵嬷嬷额前一大撮头发,两人顿时厮打一起。惠香听见赵嬷嬷呼痛,嚷着让昙花放手。   昙花抖着说:“凭什我放?既敢打我,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你讨得好去,且消我明日把你这几年偷拿太太首饰当卖,又伙同你儿子拿假字假画进来掉包的事告太太去,看她饶不饶得你?”那赵嬷嬷一听此话愣了,便如泄了气的皮球。   昙花趁机推开赵嬷嬷,冷冷说:“老虔婆,就等着吧!”说完,转身跑了。那赵嬷嬷反应过来,猛地朝地吐了口浓痰,踉踉跄跄,骂骂咧咧的走了。   惠香转身贴在石壁上,抱着胳臂嗤笑:“这婆娘也有被人拿痛脚的时候!”   润玉死命的摘着身旁半人高的嫩竹叶儿,冷笑道:“我瞧着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欺善怕恶,一个不走正路,实在半斤八两。这事我们只当没看见,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好,反正我最近闷得慌,看腻了台上戏,有人要在台下演,我也乐得看!”说完,便走了出去,不曾想刚走了几步路,那赵嬷嬷又折回来了,惠香吓得心惊肉跳,润玉立变换笑颜说:“嬷嬷这是要往哪里去?”   赵嬷嬷见两人鬼头鬼脑,狐疑的问道:“四姑娘何时来的?可有瞧见昙花?”   “昙花姐姐?”润玉装傻充愣:“您在寻她?”后又摇头说:“并未瞧见,许是到哪里玩去了也未可知。嬷嬷若有急事,我让惠香同你找去?”   赵嬷嬷撇撇嘴,醉醺醺的说道:“近来一些丫头,仗着主子和善,一个个都得意忘形,异想天开起来,不知‘命是乌鸦命,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所以还是安分些才好,不该听的不能听,不该说的可千万不要说,否则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了。姑娘读书多,认为老婆子的话有没有道理?”   润玉勉强笑道:“甚是有理。”   赵嬷嬷得意笑道:“年纪大,看问题自然就通透些。”润玉只陪着笑,赵嬷嬷哼着曲儿走了。   “姑娘,瞧她那样子!”惠香走到近前,甚为不忿。润玉迎着风默默站立一会儿,直到吹得脸冷白了,木木起来,才喃喃说:“忍一忍,总会好的。”惠香闻言,鼻子又酸又痛,眼泪儿掉了出来,赶忙的用帕子擦干,两人才慢慢回了屋。   却说袁夫人,待酒席散后,便送了谢茗到提芳屋里,因见提芳已醒来,闲聊了一阵,忆起今儿是休沐,便向提芳问起谢讳来,提芳回道:“他一早出门了,说是应酬,估计掌灯才回。”   袁夫人知他定去楼子听戏吃酒了,因而拿提芳撒气,啐道:“你怎生做人媳妇的,明知他是口不对心,十回里有八回欺瞒的人,还不好好拘着他,反而还任之胡闹,像什么话?”   提芳低声道:“三爷为人极有主意,连对母亲也是阳奉阴违,哪里还听得见我的劝告。”   袁夫人被这话堵得下不来台,羞恼成怒说:“你既无法,便抬个好人进来收他心才是,要再这般混下去,迟早被他老子知道,后果怕你们承受不起呢!”   提芳气得几乎晕过去,脚僵手软,心想:好个无情无义的婆婆,自己进门后是早也请安晚也汇报,自己一句话不中她意,下一刻便来添我的堵,实在太可恶了些。   袁夫人知她是个聪明人,且今儿又是她生日,便点到为止,起身出屋看了一会儿王姨娘,方回政和苑。   女人心黄蜂针(修)   袁夫人走后,提芳见丫头得儿正拿掸子掸灰,却不见另一个丫头舍儿,便问道:“舍儿呢?”   得儿回道:“太太院里的昙花姐姐刚才过来,舍儿便出去了,此时没回来,想必是哪里玩去了。”一面放下掸子道:“奶奶要是找她,我寻去。”   “不必。”不想刚说完,舍儿便回来了,一见提芳就笑道:“奶奶回来了。”   提芳冷着脸问道:“你去哪里转了?”   舍儿见她有些不高兴,疑是受了太太的气,因而小心翼翼道:“我本送昙花出门子,碰巧让对门的王姨娘撞见了,她二话不说就拉昙花去她屋里,我本也跟着,姨奶奶显得不高兴,我只得出门转了几圈回来。”   提芳听了这话,脸更沉了,静了一会儿,拿起帕子掩着嘴儿,悠悠说:“爷的这位姨奶奶连我都不敢惹的,你们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但凡以后碰见了她,能避就避吧!”   提芳越这般说,两个丫头越气,恨不得立马打杀了她。那王姨娘行事轻佻,性子又跋扈,因着太太撑腰,奶奶也让她三分。又时常借故唤姑爷去她屋里,因而凭空冷落正房奶奶,所以两个丫头对她恨之入骨。   是晚,提芳哄了谢茗入睡,回屋恰见谢讳醉醺醺的坐在炕上搂住舍儿又摸又亲,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拼命忍住心酸,把手拍了拍,吓得舍儿慌慌张张的起身,捂脸跑出去了。提芳倚在门边,向谢讳笑道:“瞧你们这个样子,好似隔了三秋没见,也不知避讳些。”   谢讳歪靠炕上,翘起二郎腿,揉了揉额头,陪笑道:“喝得太多,脑袋便有些糊里糊涂,还以为是你才亲热上了。”说完,拿手招提芳过去,提芳自知他的花言巧语,于是站着没动,谢讳又道:“好妹妹,今儿你生日,可吃得尽性?我却想你得,快些过来,让我抱抱!”   提芳柳眉蹙起直瞪他,谢讳见她两眼圆睁,薄雾朦胧,欲怒还羞,模样越发娇嗔,因而起身走来一把抱起她就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低头一面亲,一面把手伸到她衣服里轻揉,惹得提芳闭眼娇喘,待他将手钻到下方亵裤时,突然一把抓住,张开眼睛,喘气说:“不行,我那东西还没干净。”   谢讳听了,气恼得很。   提芳便让他去王姨娘屋里,谢讳点头出了屋子,不想没过半晌又气冲冲的回来了,对提芳埋怨说:“你没干净,怎她也没干净,大家的日子都撞到了一起不成?”   提芳听了这话,心想:王姨娘的月事比她晚五天,日子从未絮乱过,为何要诓骗谢讳?思及此,真有几分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那贱人怀了身孕?因而计上心头,唤丫头进来伺候谢讳洗簌,自己出屋来舍儿房里,上前笑道:“今晚我身子不方便,你便去伺候姑爷吧!”   舍儿垂着头,红着脸,透出小女儿家的羞怯。提芳心里恨极,面上却笑道:“你是我的丫头,如今又跟了爷,伺候他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实不必躲躲藏藏。”说完,不等舍儿开口,便笑着出去,回屋见谢讳已躺到了床上,立马捉住他的手拉起来道:“快睡书房去,我让舍儿伺候你。”   谢讳闻言一喜,但念在她今日生辰,也不太好过去,因而笑道:“你今儿发什么疯,硬把我往别人那里推,我歇在此处不好麽?”   提芳不答,只一个劲儿拉他起来,见他不动,干脆收回手坐下来,冷笑道:“我倒是想留你,只怕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瞧你这话说得!”谢讳失笑:“今晚我哪里都不去,就睡这里,你也别瞎搅合了,赶紧的上来歇了。”说完,便向里侧身睡了。   提芳心喜,连忙上床安歇,正半睡半醒间,却见谢讳起身,凑上来向她轻喊几声,她装睡不应,只睁了一条缝看他要干些什么事。   那谢讳竟做贼似的下了床,飞快穿上鞋,悉悉索索的披件衣裳,蹑手蹑脚的溜出了房门。   提芳连忙下床披衣出门跟上去,到院里时早不见谢讳的踪迹,各屋又静又黑,只有廊下几盏路灯散发着朦胧之光。   提芳站了一会儿,便冻得发抖,抱紧了胳膊准备回屋,忽然对面书房里传来男女的低喘,她连忙走过去,步上台阶,站到窗的一侧,那一声哥哥妹妹的娇喘呢喃汹涌而来,不用猜,女子便是舍儿,男人自是谢讳,提芳眼泪儿直冒,恨得咬牙切齿,暗骂好一对狗男女。   —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回到屋里,暗自冷笑道:就让你们这些贱人再得意几天,待我找着了机会,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恰就在第二天,提芳请安回来,无意撞见王姨娘在路边干呕,一张脸顿时沉了下去,暗暗的冷笑一声,回来便同舍儿说道:“你本该有个名分才是,只对门那人从中使坏,因此太太对你很是不满,我便想着先委屈你几年,待太太松了口,再抬你做姨娘如何?”   舍儿自是答应了,出门却向王姨娘的院子啐了一口,回屋里生起闷气来,得儿进来劝她说:“既然木已成舟,便该想法该争个名分才是,否则凭这主不主仆不仆的尴尬身份,更让那人轻视了!”舍儿唯有点头。   这里的提芳一直暗暗观察着下手整死两人的机会,恰就在这日下午,吴夫人派丫头过来请她吃饭,提芳便携了舍儿前往。   当路过一处林子时,只见前方亭子上站着两个丫头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定睛一看,不是王姨娘与昙花是谁,因而向阴处隐了身子,顿住脚细听,只听王姨娘说:“这会儿你的脸倒好了些,看来那药很是好用,三爷这回倒没诓我!只可怜你白受了罪,被嬷嬷打得如此厉害!”   听昙花道:“就让那老虔婆得意一回,只千万别让我抓到错儿,否则定要给她好看。”   又听王姨娘说:“你可别与她做对,太太那般信任她,你怎斗得过?”   又听昙花呸了一声,说:“她算什么?也不想想,我替太太办了那么多事,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说出来这府里都要抖一抖呢!”   那王姨娘又说:“千万莫说大话折了腰!”   昙花说:“说来你不信,只我也不敢说,那时怕我也活不了。”   提芳暗暗打定注意,非要把这秘密弄到手不可,又听昙花道:“不说我了,姨娘现今如何?三爷对你可好?”   听王姨娘回道:“虽也嘘寒问暖,到底比不得刚进府那会儿温柔体贴,莫说外面的姑娘甚多,单奶奶屋里便有个标致的舍儿呢,我现今失了新鲜,又人老珠黄,哪里比得人家娇嫩?“说到此处,咯咯的笑起来,顿了顿,才说:“我可不是那种—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便拿丫头来伺候爷们的人!”   提芳恨得咬牙切齿,暗想道:贱人,就让你再得意几天。又听昙花笑道:“人家也是没有办法。现在的哪个爷们哪个不爱俏,不贪鲜呢?所幸三奶奶良善,我看你不如多存几个钱,趁年轻生个小子才是!”   又听王姨娘道:“只我担心万一有了孩子保不住。”   听昙花说:“有太太在,哪个敢乱来?”   王姨娘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呢。不说奶奶,单她屋里的丫头,特别是那个舍儿,便很厉害,仗着爷宠爱,哪次见了我不是挑鼻子瞪眼的?每次瞧见她那双阴毒的眼睛,我就一阵哆嗦。若我要是三爷,定不要这样子的贱人做姨娘。”   舍儿气得脸都红了,气汹汹的就冲了出去,把两人唬得花容失色。   提芳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舍儿跑上亭子,推开昙花,抓住王姨娘的手,冷笑道:“姨奶奶讨厌我,当面锣对当面鼓就是,何必背后说人坏话,凭白坏人名声?”   王姨娘哆嗦着,眼睛寻昙花讨注意,岂料她不知何时偷溜了,只得讪讪道:“舍儿想是误会了,我只唠叨几句罢了。再说你离亭子甚远,想是没听清也未可知呢。”   舍儿嗤笑道:“姨娘当我是聋子,还是蠢物?捉贼既拿了赃,还凭得人诓不成?”   提芳气喘吁吁的赶来,一听此言,便假意斥道:“你这丫头怎如此没规矩,快与姨奶奶赔礼道歉!”   舍儿羞恼成怒,越发紧紧的拽住王姨娘。王姨娘一个劲儿的挣扎。   提芳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却暗地里绊了王姨娘一下。只见她向后一个踉跄,口里惨叫一声,便从亭子上滚了下去。   舍儿顿时惊慌失措,两人急急往下赶,见王姨娘躺在地上,手脸皆是刮伤,下身裤子竟沁出了血,俱吓得脸色煞白。王姨娘抚着肚子,撑着一口气说:“奶奶……救……我……”   提芳急忙令舍儿回院叫人抬轿子请大夫,又蹲下身,扶起王姨娘,口里直说:“放心!放心!我守着你,你定会没事。”王姨娘听了安心不少,只肚子渐痛,咬牙硬撑着。   少顷,几个婆子抬轿过来,隔得老远提芳便急忙催促,众人慌得忙赶过来,将王姨娘抬放轿中,送至她房中。王姨娘下身血流不止,痛得滚来滚去的叫唤。提芳急得手忙脚乱,立马使人请袁夫人过来。袁夫人一见这情景,也吓得不轻。   一会儿,太医来了,进屋诊脉,大家才知她肚子里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这么一折腾,孩子岂能保得住?当夜便流下一大团血肉,已能模模糊糊的分辨出婴儿四肢。   袁夫人一肚子气都撒在了舍儿身上,向赵嬷嬷厉声道:“先将这贱婢打五十板子,再撵出去,立刻交给人牙子,或卖或配人,皆随他意。”   赵嬷嬷出来,忙令两个大力婆子剥了舍儿裤子,托到长凳上按着趴下,也不顾忌人来人往的狠狠赏了她几十板子。舍儿又羞又痛,流着眼泪哭爹喊娘,又叫着奶奶救命。   提芳狠命掐了掐左腕嫩肉,进屋向袁夫人跪哭道:“此全是儿媳之罪过,母亲要罚舍儿,便先罚我。只妹妹既有了身子,为何却不告诉我?我要晓得,这祸事能够避免也未可知!但如今既已发生,我只求妹妹养好身体,来年再怀一胎。”   袁夫人听了这话,甚为恼恨王姨娘做事不高明,又气她连个胎儿也保不住,只毕竟是娘家侄女,才把怒气转到了舍儿身上,如今见儿媳跪下求情,又因赵嬷嬷在一旁苦劝,便卖了提芳一个人情,饶舍儿不提。   当晚谢讳回来,听提芳说王姨娘流产之事,二话不说杀将到舍儿房中,一把提起她的手拖拽到地上踢了一脚,舍儿痛的大哭饶命,谢讳见她梨花带泪,别有一番风姿,便有些舍不得了,迟迟不再动粗。   提芳冷笑,却拉他回屋说:“此事并不全她之错,王姨娘背后讲人是非,舍儿如何不气?再说,王姨娘是脚底打滑才摔了下去,也更怪不到舍儿了。”   谢讳踌躇不言,提芳趁机说:“说句不怕你恼的话,王姨娘怀孕已两个月,我竟半点不知,想是她有意隐瞒,若我知道,今儿这事定可避免。”   谢讳听了,便怀疑起王姨娘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开口道:“她是母亲给我的人,又刚流产,看在这份上要你多多照顾了。至于舍儿,便饶她一次。”   提芳见他态度有些转变,心下甚是欢喜,嘴里自是满口应允。   谢冲的旧情(修)   次日,王姨娘流产之事老太太便知道了,与王嬷嬷闲聊时,不免被一旁的弄玉所获悉。   但她觉得此事必定另有文章。现代的电视电影,以及小说,就对于这种大家族里的争斗演绎、描写得入木三分,所以她可不相信一个偶然的悲剧事件,没有人为造成的必然。   都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连佛门清静之地亦有争斗,更何况侯府这样的簪缨人家,怎有干净之地?   因着那王姨娘是袁夫人的侄女,又流了孩子,府里主子们便都去探望,先是两位太太及提芳,接着又是几位姑娘和姨娘。老太太这里,便令王嬷嬷陪着弄玉过去代为探望。   弄玉被王姨娘的丫头小莲引进内室,见王姨娘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略微陪着说了会儿话,正要告辞,便见小莲奉茶上来,王姨娘吃了一口,噗的一下就吐了出来,怒骂道:“作死的东西,竟敢拿冷茶给我吃,诚心要我死啊?”一面把茶杯朝她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小莲躲避不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混着茶水流了满脸,众人都吓傻了,只有王嬷嬷有条不絮的让丫头们扶她下去,一面叫人请来大夫,喊来提芳。   提芳先去了小莲屋子探伤,大夫诊后说无性命之忧,只需将养些日子,于是才过王姨娘屋来,训斥道:“没你这样德行的主子,自个儿心里不舒服,就拿丫头们出气,她好歹尽心尽力伺候你一场,你不感念也就罢了,竟下如此毒手?”   王姨娘冷哼了一声,道:“她明知我失了孩儿,吃不得生冷东西,还偏拣着端上来,想是得了谁的授命,要弄死我呢?我若不先出手,却不被她整死了吗?奶奶不去罚她,却来骂我,是何意思?明知舍儿那贱人害得我如此惨,你们也纵容着包庇着,想今儿连个不入流的小丫鬟也来欺负我,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说完,更是跳下床来便要撞墙,众人拉的拉劝的劝,提芳气得转身走了。   王嬷嬷不愿弄玉搀和进这些龌蹉中,便拉了她离去,回来向老太太汇报。   “也怪不得她!”老太太叹道:“女人流产,向来受罪,更何况她这样子,怕是不养个一两年,是好不了的。听说昨晚流下来的可是个男婴啊,那孩子受不住打击,变成这个样子却是情有可原的。”   弄玉心想,自己果然猜测不差,那王姨娘定是被人所害才流了产,不是舍儿便是三嫂,但这几日,凭她的观察,那三嫂面上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对人也不错,又很得长辈的喜爱,就算老太太心里怀疑她,也不会说出来,就算不顾袁夫人的面子,也得顾虑着大伯母和吴府的面子。而那日任由袁夫人杖责舍儿,必定就是终结这事,让众人切莫再提。对于老太太来讲,一个姨娘生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弄玉观察,好似老太太并不喜袁夫人,连带的也就不喜王姨娘了,更何况那个孩子!   只是袁夫人猜不透这个事情,便有些匪夷所思了,是真的看不透呢,还是故意如此,亦或做给老太太看的?   正想此间,谢冲却进来了,先给老太太、王嬷嬷都请了安,又问了弄玉好,方对老太太说道:"前几日外祖父来了信,让孙儿过去一趟,母亲让我来问老祖宗,可有书信或东西带给外祖父?若有,便让孙儿明日顺便带了过去。"   "难为你母细心!"老太太唤他过去同坐炕上,说道:"我那哥哥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你既过去,便替我传句话,就说你既年龄大了,便该服老,莫要整天舞刀舞枪不安分,若哪日不小心缺胳膊少腿了,倒叫孩子们跟着受罪。”   瞧这这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弄玉捂嘴偷笑,谢冲低笑道:“老祖宗放心,我必定会把此话带到。”于是便起身告辞,弄玉也跟着谢冲出来。   谢冲过李夫人处禀告了老太太的原话,李夫人听了,含笑不已,又听谢冲说起弄玉,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说道:“我闲来无事替弄玉做了一双鞋,你便替我送去吧!”说毕,便令小丫头拿了过来。   谢冲接过来,过弄玉院子。   “冲哥儿来了。”周氏掀帘出来,一见他,忙笑嘻嘻地迎进屋吃茶。   谢冲没见弄玉,便问道:“三妹怎不在?”周氏忙道:“在书房看书呢,哥儿先坐着,我过去叫她。”谢冲便把那鞋交给周氏,并说是李夫人亲手做给她的。   周氏忙接过来,至书房见弄玉,弄玉闻得李夫人此举,顿时心里感动万分,忙出来见谢冲。   寒暄半日,只听外面有人说话,弄玉忙问是谁,团团进来说:“四爷屋里的紫竹姐姐说,神武将军家的蒋公子派人请公子上他府去一趟。”   谢冲知那必是蒋涵,便走出院外问紫竹是何事,紫竹摇头说不知,谢冲便打发她回去,与蒋府小厮分别骑马过蒋府来。   那蒋府的守门小厮是认得谢冲的,忙满脸堆笑,哈腰上前迎接,一小厮牵马,另两人则簇拥着他进府,到二门前已有个未总角的童儿早等在门口,一见他便引着去蒋涵院子。   不过行了一会儿,就听得前方凉亭上一阵琴箫之声,谢冲向童儿问道:“你们家小将军都请了谁来?”   童儿回话说道:“回爷的话,有燕王世子,翰林院的女编修林志芳大人,大学士家的小姐方清微,以及夏兰舟夏公子。”   谢冲听到方清微,便微一皱眉,立马想掉头回去,不想从假山处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燕王世子周林勋,正低头整理衣裳。   谢冲本也是玩惯了风月,自闻得一股j□j的味道,于是微微一笑。   这周林勋乃燕王世子,燕王是当今的王叔,及先帝同父异母的兄长,传闻当年是皇位真正的继承人,只是先帝矫诏登基,因此便成了燕王。   周林勋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关于他的艳/情说也说不清。去年娶了心仪的世子妃,偏那世子妃长得温婉,成亲后却露出了本来面目,竟是个百年难遇的河东狮吼。   于是周林勋大呼上当,尽管捶胸顿足,但物已拆封,概不退货,只得在外拈花惹草,平复心灵上的伤害,把王府当成了客栈,偶尔回去小住。   而那世子妃见丈夫不归家,必定要把家里闹个人仰马翻不可。纵然如此,却也拴不住他,只一个劲儿往外跑,闲谈间还经常劝谢冲几个公子哥儿晚些成婚,说男人一旦成了亲,便如马上了笼头,不自由得很。   周林勋整理完衣裳,抬头竟见是谢冲,忙笑道:“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本世子真有好久未曾见到你了,今儿真是幸会呢!”   谢冲戏谑道:“今儿世子怕是不想见我。”周林勋尴尬道:“谢兄哪里话?”话还未完,便见谢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忙回头一看,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绿色的衣角闪进花丛中去了,于是更加的尴尬。他虽与谢冲都爱乱来,但被抓个正着,这还是第一次,只得笑了笑,道:“走吧!大家都来了,就等你一人了。”   谢冲笑而不语,跟着进了凉亭。   亭中方清微正弹奏曲子,夏兰舟一旁吹箫附和,其他人则品茶听曲。   那蒋涵一见谢冲,便忙请至身旁坐下,夏兰舟过来打趣道:“谢冲,你音律非常,如今方姑娘弹琴,你们且来个琴箫合奏。”说完,便把洞箫递与他。谢冲不接,笑道:“兰舟既在,我何必献丑?再说今儿我也没心情,无法吹出美曲。”   刚一说完,琴声便铮的一声停止,众人下意识看去,见方清微脸色发白,便都知她定被谢冲这话气着了,林志芳忙打圆场说:“轻微,可是手酸了,先歇一歇吧!”   众人都趁机道:“是啊,先歇一歇。”   方清微知众人是给自己台阶下,却见谢冲看也不看自己,心里又痛又怒,强自一笑,假意向他道:“谢四爷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   谢冲自然知道她不过是挽回面子罢了,目光一扫,见她今日穿得十分素净,描着极精极雅的妆容,越发衬得她那气质飘渺如云,真个比仙子还美上三分,不知怎地,他心里便想起了弄玉,若与方清微相比,自是方清微略微标志些,但她美则美矣,却不及弄玉的娇,于是淡淡道:“刚来不久,方姑娘乃贵女,不注意我等小人物也是自然。”   方清微有羞又怒,众人都知这两人定是闹别扭了,蒋涵装作微微咳嗽了一声,问谢冲道:“你这几日不大出来,忙些什么呢?”   夏兰舟戏谑道:“他能忙些什么,定是被哪里的美人绊住了脚呗!”   谢冲笑而不答,方清微鼻子哼了一声,夏兰舟便知自己惹恼了她,立马笑说:“谢冲确实被美人绊住了,不过那美人却是伯母。”   众人哄笑起来,方清微冷笑道:“蒋大哥不必替他圆谎,我们都清楚他是哪样的人,又何必拿伯母说事?”   谢冲脸色冷了下来,蒋涵忙打道:“听说你三妹回来了?”   “回来两三天了。”谢冲脸色回暖,低声笑说。   周林勋凑身过来笑道:“你妹子长什么样子?我记得你那已故的三婶可是江南第一美女,且你三叔年轻时亦是个风流公子,想必你三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今儿怎不带过来瞧瞧,让大家也见见?”   谢冲脸色又沉了下来,冷冷道:“府里家教严,再说燕世子遍览群花,我那妹子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入得贵人眼?”   周林勋被堵,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方清微冷笑道:“我倒不知一向风流的谢四公子,何时竟护卫起别人来了?”   谢冲早已厌恶了她的得理不饶人,于是不留情面的说:“她是我堂妹,不是别人,自当护着,不同方姑娘交际广阔。”   方清微气得发抖,蹭起身便向亭外走去。   “谢冲,你真真太过分了。”林志芳别过众人,快步跟上方清微,拉住她道:“你们以往都好好的,怎今日竟如此生分了?”   方清微冷笑道:“他硬要和我生分,我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还纠缠上去不成?”   林志芳笑道:“你又不是不知谢冲的脾气,不过与人闹着玩罢了,何曾认真过?我不知他哪里对不起你,但今儿你倒是气性大了些,人家护卫妹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又没嫁给她,反倒吃起这样的干醋来,若我是他,也一定要生气的。”   方清微忍不住红了脸,低声道:“我也是没办法,见着他关心别的姑娘,也不知怎地,我心里就难过得很,脾气一上来,就有些口不遮拦了。”   林志芳笑叹道:“这脾气可得改改,就算人家了解,不等于会包容,否则吃亏的可是你呢!”方清微点头,林志芳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里蒋涵叹道:“往日里,你们两人不是很好吗?怎今日说话都带着刺呢?她不过是个女人,你何不让她一让?”说来他也是有些看不惯方清微的,仗着有才有色,鼻子都翘上了天,偏谢冲却宠得跟个什么的,他直叹未免有失男子尊严,后来见谢冲不理她,竟有些同情方清微了,真真不可思议。   谢冲笑骂道:“狗#的,休要混说!让别人听见,岂不是坏了方小姐名声?”   周林勋听了,轻碰他手臂一下,做了个兰花指,嗲声打趣道:“以前好时,叫人家小薇薇,如今生分了,便叫人家方小姐!”   谢冲正呷着一口茶,猛一听这话,那口中的茶立马喷了蒋涵满脸。   “谢冲!”蒋涵气得跳脚,忙从袖里掏出手帕揩了脸,半晌说道:“说老实话,你们怎么变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谢冲懒得说话,偏那周林勋是个人精,两人的问题早看在了眼里,因而冷笑道:“大凡有才的女子,不免高傲些,若才上还有色,那更多了五分资本,也就越发目中无人了。若你一时不依她,她就发脾气,甩脸子给你看,这也就罢了,偏她为了逼迫你先认输,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非得你低三下四求原谅不可。再说,天下女子多的是,谢冲又不是贱骨头,专爱受虐,又为何非要讨好她呢?”   其他男子听了,十分受教,皆点头称是。   蒋涵令小厮招来府中家妓陪酒,周林勋早就心痒了,立即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他端酒去敬谢冲,谢冲没这爱好,便招过一个美姬跪坐身旁,见她楚楚动人,身段窈窕风流,颇有几分弄玉的风采,竟鬼使神差的哺之以酒。   这美姬一见谢冲,便已倾倒,又见他对自己颇有兴趣,便使出浑身解数伺候起来,红唇微张,把头伏在谢冲大腿根处不住的摩挲。谢冲见惯了风月,对她大胆的行为不以为然,虽然那处已硬起来,但却仍清醒。   不时,酒已八分,周林勋早已和怀中的娈童衣衫不整,而那美姬的手已伸进了谢冲的衣内,向下轻轻的摸去,谢冲拉出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轻佻道:“爷今日没心情,下次来找你。”   蒋涵见他要走,也不挽留,谢冲起身整了整衣裳,刚走到亭外,便有人在后面喊道:“谢兄请留步!”   谢冲回头见是夏兰舟,便即停住,夏兰舟见左右无人,便问道:“我想约府上四姑娘见上一面,可否请谢兄帮忙带个话与她?我如今住在彭王府上。”至从一年前他在路上遇见她施舍乞丐,不知怎地,那张小巧的脸蛋就时时的在脑海里浮现,甩也甩不掉,此次回京,便也是为了她而来。   谢冲点头,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道:“你对她有意思?我这四妹心高气傲,不如你先考个功名回来,然后上门向三叔求亲更好。”   夏兰舟苦笑道:“你是知道我对仕途不感兴趣的,又何必苦劝呢?”   谢冲听了便说道:“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兄若真有心,不如向我三叔求娶。”夏兰舟点头道:“这是自然,但也需知道四姑娘的心意。”谢冲笑道:“如此费劲,何必非要她不可?”夏兰舟一听,便哈哈笑道:“谢兄如此说,想来还是未体会这情之一字的奥妙,待你知了,就不会说出此番话了。”   谢冲不以为然,及回府邸,便巧遇润玉,于是把夏兰舟要求见他的话说了。   润玉脸红心燥,冷静一想,那人名声不好,且又没个功名在身,若自己嫁给了他,岂不是永远抬不起头来?想到此间,便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三奶奶的怪话   第二日,谢冲出远门去了,弄玉来袁夫人处请安。恰值赵姨娘带着谢谚过来,袁夫人便笑道:“这几天你也不过来坐坐,缩在院子里干什么呢?”   赵姨娘便说看看书,写写字罢了。袁夫人因笑道:“瞧你!书不离口,笔不离手的,难道要考状元不成?”   提芳笑道:“我倒是觉得,假如朝廷真能让女子出仕,府里定能出几个状元之才呢,头名乃赵姨娘,当仁不让。”   赵姨娘笑道:“当不起奶奶的赞美,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   “你父母倒是个开通的!”袁夫人淡笑道:“记得我初读书时,先生便教些《女诫》、《列女传》之类而已,我便问先生,为何不教我写诗做文章。先生便说女子多读书,不但没有施展之处,还勾得人心思浮动,只知道写些淫词浪曲,读些才子佳人的烂故事,更甚有那些不安分的女子,还会做出抱枕会情郎的丧风败俗事儿来,所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乃第一要紧之事!”   赵姨娘嗤之以鼻,冷笑道:“女子有才有否德暂且不管,偏偏那女子无才亦无德的我可见着多了!她们明里总是做出一副大度之样,私底下什么恶毒之事做不出来呢?太太的先生想来也是个心存偏见的愚昧之人罢了,假如世人皆奉他的谬论为法,完全不知读书使人明理,岂不越来越成畜生了么?撇开这些不提,我们女子本该团结互助才是,偏有些愚蠢的人不知也就罢了,竟还站到男人堆里摇旗呐喊,连女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也怪不得男人们把我们当玩物了。”   袁夫人抿着唇,暗骂道:小贱人!不过是那个死人的替身,有何本事猖狂?手臂略微收紧,那谢茗便扭起身子,大声嚷说不舒服。袁夫人顿时尴尬,忙放他下去。   谢茗下了地,便上前拉着谢谚出屋玩耍。袁夫人忙令昙花跟着伺候。   昙花出门时恰遇见赵嬷嬷,于是冷笑着别过头,不曾想赵嬷嬷拉过她走到一旁,压着嗓子问她可有向太太告密。   “告了又怎样。没告又怎样?”昙花低声讥讽道:“难不成你想杀人灭口?不是我小看你,只怕你无这个本事,倒是你那儿子有几分匪气!”说完便走了。   “该死的小贱货!”赵嬷嬷站在原地,咒骂道:“就让你猖狂几天吧!总有日让你死在我的手里,才知我的厉害呢!”   昙花自是不知道赵嬷嬷这番言语,若她知道,也许就不会惹来那天大的祸事了。   三人出了院子,昙花见两叔侄颇为规矩,便趁机来王姨娘处探望,到了门口,恰好遇见小莲恰端药过来,忙拉住她轻声问道:“你们姨娘可好些?当时实在把我吓一跳。”   小丫头说道:“昨晚痛得死去活来,今早才好些。”   昙花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内疚,忙说道:“我且进去瞧瞧她。”于是和丫头一起到了里间,远远瞧见王姨娘模样儿十分憔悴,越发内疚。   “你昨日既走了,今日还来干什么?”王姨娘冷笑道:“瞧你哭丧着个脸,是来奔丧吗?却是早了些,我还等着看你的报应呢。”   昙花一僵,踌躇着走到床边,说道:“昨日那个情形我实在不方便留下来,三奶奶又叫我离开,于是就不告而别了,只不曾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今日过来便是瞧瞧姨娘,不知身体可有好些?”   “多谢你来探望了,只我还有口气在,没死成呢!”话完,便冷笑一声,向里侧着脸,缓缓闭上了眼。   昙花知她不愿搭理自己,也就很知趣的离去了,出来正好撞见提芳回来,见提芳笑说道:“可是过来瞧姨娘的?她刚失了孩子,性子怕是有些极端的,你切莫放在心里。”说完,又问道:“怎不多呆一阵?等会儿留下来到我屋里吃饭。”   “多谢奶奶好意。”昙花回道:“只太太吩咐了我做事,今儿过来却是趁空来的,还是下次来讨奶奶的饭吧!”   “慢走,且问你件事,”提芳拉住她笑道:“那日我听你在亭上说什么帮着太太做了几件大事,要是说出来府里都要抖一抖,却不知是何事?”   昙花脸色立变,身体顿时抖了起来。   提芳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过问问罢了,说不说由你,我也向你保证不会把那日的话说与太太知道,舍儿是我丫头,自是站在这一边,但王姨娘怕是有些怨愤,她说不说我是不敢担保的,不过你与他交好,只回头与她通个气,封封口就是了。”   听了这话,昙花越发害怕,提芳又是几句话相激动,那昙花便让她对天发个誓言,绝不与第三人说,待提芳发了誓,才对她耳语一番。   那提芳听了,简直花容失色,半晌,悄令得儿回屋包了一包银子与昙花。   昙花发得这笔横财,忙喜滋滋的道谢离去。   提芳回了屋,忍不住的得意,暗想道:袁夫人啊袁夫人,以后若再与你儿子纳妾,我必得把这秘密抖出来不可,到那时,便有你的好果子吃呢!想到谢讳,顿时又来了气,至从王姨娘小产后,见人便骂,时刻都闲不住,谢讳本不大喜爱她,今早本存了些怜惜之情去探望,不曾想王姨娘却告状说舍儿和提芳绊她滚下山坡,又言辞咄咄的让他为流掉之子报仇。谢讳先是安慰,那王姨娘见她不信,便咬牙切齿的挖苦诅咒起他来。   这王姨娘哪里知道,谢讳早对她失了感情,如今见她敢给自己颜色看,那最后剩下的一丁点内疚都化为泡影了。曾经贪爱新鲜,你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你摘下来,但如今既移情别恋,往日的好便成了今日的坏,她又说十分刻薄的话来挖苦谢讳,本来嘛,谢讳就不大相信一向温柔的妻子会是如此恶毒,如今见她连他都敢骂,便疑她流了孩子后心神失守,交代她好好养着,便拂袖出来,回屋便把此话同提芳说了。   提芳想起今早日听到的这番话,真真吓了一跳,幸得容颜举止无一个破绽,让谢讳尽去疑虑。   —男人嘛,以为江山尽在自己掌握,区区一个女人,巴结自己都来不解,难不成还有胆子算计欺瞒?   就在得意间,那该死的男子却在这屋里,当着她的面便与丫头舍儿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好一个贱人,自己以往怎没看出来,竟养了一匹白眼狼在身边。哼!不急,花无百日红,看你能艳到几时?千万莫让自己找着机会,否则,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也!坐了一会儿,不知怎地,便换了衣服到弄玉院里去了。   弄玉见她前来,心里实在好奇一阵,那提芳喝着茶,便东拉西扯一番,弄玉暗暗觉得这三嫂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可不相信她是过来串门子的,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这三哥与她可不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若是巴结小姑,却也是该到含玉的荷香苑才是,想到这里,便越加的疑惑不解了。   那提芳说了一箩筐的废话,才问弄玉道:“三姑娘可还记得先母?”   弄玉微顿,点头道:“自是记得的,如何敢忘?”   “那你可记得她得了什么病去世?”   弄玉见她说这番话是如此的意味深长,实在想不到内含何种玄机,于是便实话实说道:“我那会儿年纪较小,记得母亲每日必定吐血几回,如此几个月便支撑不住,就去世了。”说到这里,眼眶微红。   提芳陪着掉泪,再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却把弄玉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她莫不是知道些什么,因此过来试探自己。   难不成是母亲的事,隐含了什么秘密?记忆里,无数个大夫进来诊治,却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父亲私下问是否中了毒,那些大夫都说不太像,因而众人才未怀疑。   但今日听这三嫂的口气,莫不是母亲真的被人害死?大夫说不太像中毒,却没说一定不是中毒,那么若是中毒,必定是中了鲜为人知的奇毒,所以众大夫才瞧不出。   想到这里,弄玉竟被自己的推论吓得从炕上站了起来,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她的母亲该是何等的冤屈……   当周氏进来时,便发现弄玉脸色发白,有些不对劲,忙问发生了何事。   弄玉是信得过周氏的,便把提芳过来说的话和自己的怀疑一一讲了。周氏听了,眼圈当场就红了,哭了一场,又回忆当年发生的事情,太太的身子本就不好,所以一直用药养着,后来受到老爷的背叛,当场吐了血,从那之后就更不好了,直到姑娘九岁那会儿,一场感冒之后,便缠绵病榻,直至死亡。说来倒也未曾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事,但今儿听了姑娘之言,若太太真是被人药死,那么最有可能下手的便是伺候的丫头娘子了。   弄玉也想到了这里,因道:“当年我小,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嬷嬷想想,那会儿有哪些丫头伺候母亲,姨娘们可是常来?”   周氏听了道:“几位姨娘倒不是常来,因为太太身子不好,老爷便令她们不得去打扰,所以最有可能下手的便是奴才了。屋里有四个丫头,两个教养婆子,太太又是单独的小厨房,所以要查起来是有些困难的。”   弄玉听了,皱眉道:“那些奴才如今可都还在府里?”   周氏想了想,道:“倒是有个昙花,太太的陪房袁忠家的也在,如今是管着主子们出行的事情,其他我倒是未瞧见呢?”   弄玉便让周氏暗地里查探那些奴才去了哪里。   交代完毕,便到书房练字静心,却不小心污了衣服,只得回屋换,因呆在家,也不消多做装饰,把挂饰一股儿的摘了下来,复回书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团团掀帘进来,笑说:“姑娘,陈姨娘和四姑娘过来了。”   话犹未完,陈姨娘已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润玉,一进屋便夸张的笑道:“哟,三姑娘在写字呢,我们过来没打扰吧?”一面说,一面拿眼瞟着屋里。   弄玉迎上去,见陈姨娘珠翠满头,衣裳鲜艳,甚是风韵犹存,含笑说:“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自该常过来坐坐。”一面请母女两人坐下,回头唤人端茶。   陈姨娘笑道:“姑娘这么知礼,我以后定要常来!瞧您这样,定是亲家教养之功。你是没瞧见其他人,一个个眼睛鼻孔都长到天上去了。幸得我们润玉不像这样小家子气,否则我定要揉她进肚里再生!”   团团垂着眼皮冷笑,什么亲家不亲家的,不过是半个主子罢了,也敢称老太太亲家,她算哪门子的亲戚?   “姨娘!”润玉红着脸斥道:“您怎么又说浑话了,快快打住!”   陈姨娘忙打了个嘴巴。润玉对弄玉笑道:“姨娘说话老不分轻重,三姐切莫认真,当个笑话便好。”   弄玉虽觉她比不上赵姨娘的美貌才气,但市井气中却含有三分豪爽性儿,这样的人虽有些小肚鸡肠、偷偷摸摸的毛病,却不会耍虚伪让人害怕,于是说道:“姨娘说话爽快,我甚是喜欢。”   陈姨娘听了,便嗔怪润玉:“三姑娘说话才好呢,瞧你!实在落我面子,真是白养你了!”   润玉涨红着脸,不说话。弄玉不愿两人闹僵,听说陈姨娘针线很好,便让陈姨娘教团团打穗子。陈姨娘满口应承,便和团团出去了。半日,陈姨娘笑容满面的进来唤润玉回家,弄玉送到院门。恰有李夫人遣丫头来请她过去用饭,弄玉进屋换衣服,发现竟不见了那块白玉观音的腰坠,连忙唤团团,团团找来找去,终是未见,弄玉忙禁住她说:“丫头正等着呢,既找不见,迟些寻就是,你另拿块与我系上!”   团团无法,只得开了柜子,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翡翠吊坠来,弄玉赶紧别上,披上大氅与小丫头一齐出院。   顺手牵羊(小修)   从李夫人处回来,弄玉见屋里柜子全开了,周氏正整理着一些零碎东西,团团趴在案下这里看那里瞧的,便知那白玉观音还未找到,便解开了披风搭在架上,回头说道:“找不见便不必找了。”       “不行!”团团又倔又强,说道:“这白玉是表少爷给你的,哪里能失了?再说我明明瞧见那玉就放在那边桌上来着,怎一个转身就不见了,难道它长了脚,跑出去了不成?”       周氏听她这么说,便问道:“今儿家里可有什么人过来?”       弄玉心里已有了谱,于是笑道:“只四妹妹和陈姨娘过来坐了一会儿,她们就算看见那玉,也必定瞧不上眼的。”       周氏素来知她极有注意,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今儿这般说,必定有自己的注意。但要说那白玉不值钱,亦只能在几位主子眼里。       “一定是陈姨娘。”突然团团一脸怨愤的嚷了起来:“我敢肯定是她。今儿下午,她与四姑娘过来,因母子间闹得不愉快,姑娘为着和睦就插话让姨娘教我打穗子,于是我们一齐出了书房,路过姑娘屋子时她说要进去瞧瞧,我想着时辰还早,左右也无事,便随了她。开始我也防备着,生怕她手脚不干净,做出顺手牵羊的事情来,但她只四处瞧了瞧,便与我退了出来到旁边的耳房了。”       圆圆听了,忙拉住团团问道:“既她已经出来了,你怎还断定是她拿了呢?”       “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团团推她一推,方说道:“我们一进屋子,姨娘便让我把线拿出来,细细讲了几种穗子的打法,她讲的很好,我一听就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她便又讲了几句,然后对我说口有些干,我就去厨房煮了茶来,等回来时见她便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儿,因而开口问她,有什么好事发生。她连忙说没有,却扭来扭去,好似椅上有什么刺儿似的,如今想来,定是做贼心虚呢。”一面看着众人,道:“你们想一想,我出去后,屋里只得她一个,要是想干些什么事,岂不是很方便。再说了,今天下午又没有其他人来过,平日里小丫头们也不去姑娘的屋子,除了我们三人,小红在姑娘屋里,而小兰下午又不在,你说不是陈姨娘还有谁呢?”       周氏拍手叹气道:“就算真在她那里,想要拿回来却是难了,一来不能当面质问,二来她既打定注意要拿,但凡不是傻子,便不会承认自己是贼。如今我想只能报给老太太知道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许还能要回那东西。”       团团圆圆听了,一时都想冲出屋去。       弄玉想着自己等人刚回没几天,若因此事闹将起来,别人定以为她拿乔唱戏,忙说道:“我看也别告祖母了,免得真查起来伤了别人掩面,找到也就罢,要是找不到,却又为此得罪了别人,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这次就当拿玉买个亏吃,以后解下的东西务必不要乱放,各人屋里的钱财珠宝皆上个锁,没了可趁之机,祸事自能免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团团抱着胳臂气咻咻的说。       周氏啐道:“贼要是看不见,不知道,怎惦记得上?”团团只得悻悻的罢手了。       话分两头,再说陈姨娘从弄玉那回去,便找来心腹丫头让她请丁大家的过来。原来两人都曾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又是沾着亲带着故的,因而关系不错,后来她成了姨太太,也没少给丁大家的好处,只因近几年来,丁大家的发迹了,毋须她的仰仗,两人才疏远了些。       这陈姨娘派丫头过去后,却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来人,正待亲自过去,丁大家的竟剔着牙走进来。       陈姨娘顿时来了气,心想以前求我时,弯腰驼背来,而今当官了,便是这样一副朝天鼻、翻白眼的鬼样子,真他妈的小人得志太猖狂,于是气咻咻的问道:“丫头可有对你说我有要紧之事找你?”       丁大家的丢掉牙签儿,坐到炕上才说道:“你知道我如今管着事,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多变几双手出来,哪里还有闲心处理闲事。只听你丫头说你有十万火急之事,我便想着天既没塌,总能补上不是?因此便办完了事才过来。瞧你急慌慌的样子,好似死了儿子似的,但凡学点太太的沉稳,谁还不怕你?”       “呸呸呸!”陈姨娘走过去,叉腰骂道:“咒我生不出带把儿的是吧?别以为我不会老蚌生珠,到时让你瞧上一瞧,吓死你去!也别跟我唱这那些沉稳不沉稳的,我不爱听。”说完,便在她对面坐下,凑过身子,掩着嘴儿低声道:“今儿叫你来,是让你帮我估个东西,我想当掉。”       “什么东西?先拿来我瞧瞧。”丁大家的向她摊手,后又皱眉道:“可先说好,不值当的别找我,自让个小丫头出府走一遭便是。”       陈姨娘啐她一口,直起身子嗤笑道:“瞧不起人不是!我又没让你去当,再说我也是个主子,难道就无一两件值当的首饰不成,只最近手头有点紧,便想着当一块白玉换点银子用用。别看我的月银有几两,却是不够用的,不像你还能拿着丫头们的月钱放贷,银子那是滚滚来的。”说完,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白玉观音出来,向她道:“你且瞧瞧这白玉雕观音,大概能卖出多少银子?”       丁大家的拿过来,见这玉通体白净,成色均匀,雕刻的观音相线条婉约,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双眼竟含着慈悲,真个好刀工,翻来覆去细细瞧了又瞧,又朝炕上硬处敲了敲,吓得陈姨娘一把夺过来握在手里。丁大家的嗤笑道:“真个大老粗,这玉坚硬着呢,我只听听声音罢了,你不知凡是上好的玉,敲打之音莫不清脆好听,但要有了瑕疵,声音就不一样了。”       陈姨娘讪笑道:“这玉没有问题,我一直装在匣子里的,你只说能当多少钱便是,让我有个数,才好央人当去。”       丁大家的支着脑袋想了想,方伸出三个手指,说:“最多这个数,大概两三百两,只我不敢打包票,你不如去问问其他人。”       “这事哪里能跟别人讲!”陈姨娘慌慌张张道:“我拿它当几个钱救急做家用的,别人要是得知,恐一传十,十传百,要有人来问我借银子,我是借还是不借呢?借吧,那是打肿脸充胖子,不借又得罪人,所以你得给我把秘密保住了,统共那么点银子,可不是拿来救济别人的!”       丁大家的听了这话,便啐道:“不借就不借,谁还敢到这屋里来强迫你不成?”因见陈姨娘脸都红了,便叹道:“你放心,这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真是人越老,心眼越小了!”       陈姨娘被她一阵奚落,虽燥却也喜,连忙说:“ 一事不烦二主,干脆你帮我当了它吧?回头摆桌酒席谢你。”说完,便把玉装到荷包里,系上口子,递到她手里。       丁大家的虽接过,却冷笑道:“酒席不必吃了,只怕我吃你一次,便脱不了身呢!我可不愿意跟人绑在一条船上。”       “不愿就不愿罢!”陈姨娘见自己如此的低三下四,她也不给面子,也来了气,两脚放到炕沿上,冷冷道:“我还求爹爹告奶奶让你来不成,你不来我还节约些银子,多啃得几根鸡翅膀呢!”       “瞧你这人说的什么话?”丁大家的笑道:“真真笑死个人了,依我看你也别啃什么鸡翅膀了,倒不如留着给四姑娘做嫁妆才好呢!”       “这却轮不到我。”陈姨娘翘着腿,扬眉得意道:“嫁妆自有太太出,那声母亲绝不是让人白叫的。”       “这回到有些聪明了。”丁大家的冷笑道:“只望你天天如此才好,莫要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说完,便把荷包系在腰间,再不消多坐,起身走了。       陈姨娘在后面叫起来:“哎哟,还没吃杯茶就走了呢!”       丁大家的懒得理她,头也不回,一劲儿回了后廊屋里,因见离天黑有些早,太太处又无事处理,便亲自去了当铺。许是常来,掌柜认得她,很是热情的迎她入内,彼此问了好,丁大家的解下荷包,松了袋口,拿出白玉让掌柜议价。那掌柜先看形色,再辨玉质,又唤伙计拿灯来照,最后给了四百二十一两的价。丁大家的把四百两换成银票装进荷包里系在腰上,其他二十一两散银另装一包,拿在手里方出了当铺。回到屋子,又从荷包里抽出一百两银票放在床上席子下。第二天一大早才来陈姨娘院里,便把剩下的三百二十一两银子悉数上交,口里说此乃跑了几间铺子交涉的结果,要不是幸遇个熟人,还当不起这价。陈姨娘见已超出预计,十分心花怒放,走时包了十两银子酬谢于她。   姐妹间的矛盾(修)   次日,弄玉歪在炕上看书,实则一字也未看进去,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昨日之事,嬷嬷今日一早又去了院子打探消息,到如今还未回来。       说实话,自己这心里总有几分不好的预感,那三奶奶无故说这些话,定是有意为之,说不得便是想利用自己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这些大宅院的女人可都不是简单之辈,从不会无故说一句话,若她无故卖好,便意味着前头或许有陷阱等着你。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更别说事关先母,若她真是被人害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若不查清真相,任由仇人逍遥,母亲怎能含笑九泉?       自己虽不喜勾心斗角,但对这些女子们的手段也不是不了解,以前和同事们的不和,不过是围绕公司利益之争,还到不了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也就犯不着使什么手段,一来懒得动心思,二来若真有本事,也就不怕人使手段。       但如今到了这里,命不由己,不争就是死,如今又牵涉进了先母的血仇,若还抱着前世的态度,不用想,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两种结局,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那仇人的身份,要么主子,要么奴才。       若是奴才,能有什么样的仇恨,要拿自己的生命,定要置自己的主子于死地?可从自己的记忆里和老太太及两位伯母的言谈来看,母亲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对下人十分宽和,虽不可能让人毫无怨恨,但尽管有怨恨,必定也到不了杀人的地步,就算那奴才有这胆子,恐也没这本事能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所以自己百分肯定,这人的身份必定是主子,只有主子才能有这势力,有这本事策划一切。       但这主子是谁,有什么样的理由非要杀死母亲不可?在弄玉看来,杀人的理由,莫过两种,要么为仇,要么为利。       若是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大抵情仇多些,而且母亲不是本地人,除了情仇,能有什么生死仇恨呢?那么嫌疑人便很容易找了,自己的继母袁夫人,陈姨娘以及赵姨娘皆可疑,当然不排除府外那些爱恋父亲的女子。       若为利,第一个可疑之人便是袁夫人。袁夫人因她大女儿凤玉,从姨娘成了平妻,但尽管是妻,在母亲面前她依然是个妾,离真正的妻还差一步的距离,若想成为继室,非除掉母亲不可,所以她最有可能铤而走险,杀死母亲,再取而代之。母亲死后,她成了父亲的继室,占尽了利益,所以她的嫌疑最大。       但不管是她也好,是别人也好,毒杀母亲,必定只能买通母亲院里的奴仆,通过饮食下药。自己若能找着这个奴才,那么就能揪出这个仇人来。       正想到这里,帘子一动,弄玉忙看去,原来是周氏回来了,一脸凝重的上前来,附耳低声道:“姐儿,我去了院里各处,发现当年伺候太太的丫头婆子们大多数都不见了。”       弄玉一沉,忙问道:“可探听到她们都去了哪里?”       周氏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除了两个婆子病死,屋里两个丫头被犯错撵了出去,其她都分到了各个主子院里。我怕惹人怀疑,便随意找两个丫头聊了几句,看她们说话那样子,除了怀念太太,其它我倒看不出什么来,所以我觉得这些留下来的丫头也是不知道什么的。许那出府的两个丫头可能知道一些。我从她们口中得知那两个丫头都是本地人,不若我找个机会出去问问?”       弄玉想了想,突然想起那日来福家的说的话,便问道:“你可问过太太屋里的昙花?”       周氏摇头,弄玉正色道:“我觉得那昙花十分可疑,她既敢出卖大嫂,说不定就能出卖母亲,做太太的间,你找个机会探探她的底,若她心慌,必定有鬼。”       周氏脸色剧变,说道:“听你之言,凶手可能是太太了?”       弄玉知嬷嬷是个衷心的,做事又十分稳重,告知她也无妨,便把刚才心里的分析告知了她。周氏听了,咬牙切齿道:“若真是她,我们试探昙花,岂不就是打草惊蛇?”       “若不试探,我们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弄玉打定主意要从昙花入手,尽快揪出仇人来。       周氏想了想,说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也莫要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如今我们不过是听了三奶奶几句话才怀疑太太是被人害死的,又没个确凿证据,若依着这几句话惹怒了太太,吃亏的可是你呢?你别忘记了你的婚事可是掌握在她的手里呢?更不用说你自己也怀疑这个三奶奶没安好心,说不得她就是故意引起你的怀疑,我们可不能中她下怀呀!”       弄玉确实没想到这里,一时倒无了主意,周氏见她听进去了,便拉住她的手柔声劝道:“我知你这会儿定不好受,我何曾好受?不管太太是不是被人害死,如今我们既觉这事可疑,总是要查的,但却不急在一时,比起逝去的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若太太泉下有知,必定也是先顾着你的,若你幸福,她便幸福,若你不幸福,她又哪里能幸福呢?”       弄玉眼眶湿润,扑进周氏怀里轻轻抽泣起来。周氏陪着掉了一通的泪,擦干后抚摸她的头道:“姐儿放心,不拘早晚,此事奶娘定给你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       弄玉听了周氏劝告,觉得此事确实不急在一时,所以平日里向袁夫人请安时候,绝不露出半点痕迹来,只每每见了她,心里必定有些受折磨。只那三奶奶这几日见了弄玉,无人处时总念叨起袁夫人的好来,说着说着便淌眼抹泪,但见弄玉除了陪着掉泪外,并无露出其它痕迹来,那心里便有些气急败坏了。       弄玉哪里管她,她唱戏,便陪着唱戏罢了。       转眼过了七八日,这天,天气骤然变冷,圆圆从外面进去,搓着手说:“外面冷得要人命,还是屋里舒服啊!”       “谁让你出去还穿得这么风骚,不冷死你才怪!”团团递给她一个手炉,嚷道:“还不开快拿去烤。”       “多谢你啦!”圆圆笑嘻嘻的接过来。       弄玉见圆圆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袄子,虽显得身材婀娜多姿,却颇有些单薄了,怪不得团团骂她风骚,便让她过来坐到炕上。       “还是姑娘疼人些,不像这个泼辣货,母老虎精,比我娘还凶!真怕了她!”圆圆坐到炕上,故意说道。       弄玉抿嘴笑了笑,接着看书。       “你说谁是泼辣货,母老虎精?”团团上前揪住她的耳朵,笑骂道:“我看你还是个狐狸精呢!专吃男人心肝的女妖精。我就说这冰天雪地的怎冻不死你,原来有神功护体呢。赶明儿上观里请个道士来,收了你看家暖床去。”       圆圆忙掰开她的手指,揉了揉耳朵,笑道:“你这个小蹄子怪狠心的,不过你放心,我到时定拉着你,一起生一起死。”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有说话声,原来是韫玉润玉含玉三人过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丫头,均打扮得花枝招展。弄玉放下书,迎上来笑问道:“今儿你们三人怎来得如此齐整,到像约好似的?”       “三姐不知我们三人历来如此默契。”含玉挨着润玉坐了,说道:“便说今儿个,我一时兴起到四姐处玩,恰巧到院门口就撞见了二姐,大家坐了一会儿,因未见你,便才往你这里来。”       弄玉自是听出了这么一种排外之意,话里话外的孤立自己,也不恼,含笑道:“照五妹的意思,若四妹看上哪位郎君,势必五妹一定会看上了?”       含玉无言以对,脸色憋得通红,半晌冷笑一声。       “三姐拿我打趣作甚?”润玉撅了撅嘴,又揪了一揪弄玉的嘴巴,笑道:“这张嘴儿最可恶,得拿针线缝起来才好。”       弄玉脸一撇,假意向韫玉求饶道:“二姐,您瞧这四妹,真真狠心,你快快打她替我出气。”       韫玉笑道:“待她缝了你的嘴儿,我便缝上她的嘴儿就是。”       弄玉扑哧一笑,润玉笑嘻嘻的抱怨道:“二姐虽是公平,却也太坏了些。”       韫玉叹道:“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们还不知要怎样打闹下去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免冷落了含玉,因而她坐不是走不是,又气又羞。弄玉看着眼里,暗里冷笑,别怪我这般待你,谁让你母亲是杀害我母亲的最大嫌疑人呢,我虽不能拿你怎样,但要把你当好妹妹看,却是不可能的。正想到这里,润玉却捏着她腰间的荷包问道:“三姐这个荷包的花色很是新颖别致,回头我也照着绣一个。”       弄玉低头瞧去,见是自己闲来无事做的荷包,便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这里倒有几个新的,你们拿去用吧!”说完,转头吩咐团团去屋里拿来。       彼时,润玉韫玉各挑了喜欢的系在腰间,只有含玉推却不要,向弄玉冷笑说:“我只爱那香珠玉串、宝玉宝石,姐姐既要送礼,何不送我喜欢的?”       弄玉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送礼被人嫌弃,再是涵养好都有些拉不下脸来。       “三姐不是舍不得吧?”含玉嗤笑道:“你外婆家的银子都堆成山了,此次回来想必带了不少东西,我也不是个贪心的,只向你讨个把香珠玉串戴戴而已,姐姐又何必甩脸子给人看呢?”       “我们这样的人家还少了那些东西不成,偏要伸手向你三姐要!”韫玉沉着脸啐道:“真是缺东西,也该向长辈们讨才是。”一面说,一面从团团端着的盘里拿过荷包替含玉系在腰间。       含玉冷着脸。弄玉懒得与她计较,看在另两人份上,站起来陪笑道:“是我的不是,今儿未曾想到这些,倒要五妹提醒,实在罪过。”说完,便命团团道:“上我屋里去把盒子中外祖母送的几件东西拿来给姐妹们。”       团团答应着去了,须臾便取了来,含玉率先到盘里挑了一串红玛瑙手链,润玉随手选了一个白玉戒指,韫玉则拿了一把上等香扇。       待韫玉含玉走后,润玉便说道:“三姐可别生五妹的气,她这几年被太太惯坏了,要什么没有不能得到的,渐渐的也就很有些目中无人,因而脾气变得很坏,所以我们能让的便让她,你若要气,日子长了,哪里气得过来?”       “这没有什么让人生气的。”弄玉说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只想着你们过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却未曾想过那么一遭。”       润玉勉强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姐妹间的矛盾(二)       偏事又凑巧,当两人谈话时,恰好小红路过,便把这话听了去,不声不响的回了屋子,坐在床沿上想道:没想到这四姑娘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三姑娘面前说五姑娘的坏话,在五姑娘面前又说三姑娘的坏话,只不过有太太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妨害不到五姑娘。若我把这事告诉太太,她虽没好果子吃,我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因为四姑娘的生死早已被太太控制在了手中,她是翻不起大浪来的。只有这三姑娘,有老太太宠着,所以太太拿她没有办法,若我能抓住她的一些错处,或许能得到些好处。反正三姑娘依赖那两个丫头,从不拿眼瞧我,我这样呆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只是她屋里围得跟个铁桶似的,自己始终寻不到机会进去,今日也是运气好,团团圆圆和那周嬷嬷都不在,自己才得了这么几句话,偏偏她说话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这般盘算着,半日没动,却有了另外的打算。       却说韫玉与含玉从弄玉屋里出来,不曾想刚到院门口,一个冒冒失失的丫头便撞到了含玉怀里。       “小贱人眼睛瞎了,没看见路不成?”含玉一面怒骂,一面扬手就朝那人脸上打去,又令金桃拉她下去打二十板子。       韫玉见那丫头捂着脸,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成个样子,便拉着含玉劝说道:“你是府里的小姐,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且让她陪个礼认个错去了吧?”说完,忙对那小丫头使眼色,让她赶紧认错,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慌忙跪下叩头。       一旁的金桃见她有些面生,便问道:“你是哪个屋里的丫头,我怎没见过你?”那丫头说是陈姨娘屋里的。       “怪不得如此没有规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含玉冷笑一声,便喝道:“看在二姐面是,暂时绕过你,且滚一边去!”顿时唬得那小丫头跑了。       走了几步,含玉便扯下腰间的荷包扔到地上,抬脚就要踩上去,韫玉航忙拉住她说:“你这是何苦呢,若是不喜欢,赏给丫头们便是,这样子又扔又踩的,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话完,便捡起来,撇干净泥土,又用手帕擦了擦。       含玉甚为不悦,冷笑道:“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留着还占地儿呢!再说了,我扔我的东西,干别人什么事!你有这精力来说我,还不如想个办法赶紧把自己嫁了方是正途,像你这岁数的人如今都做娘了,你还留在府里,若我定急死了,你倒好,跟个没事似的?”       韫玉被她一顿抢白,又戳到了最深的痛处,雪白着脸,半晌苦笑说道:“人一出生便注定了命运,有的富贵,有的贫穷,有的一生安乐,有的多灾多难,逃不掉,躲不过,我们只能顺着走。”说完,叹了口气,道:“我知五妹性子一向急,一有不顺心之处定要生气,但今儿你与三妹拌嘴很是不该,别说大家都是姐姐妹妹的骨肉至亲,单瞧在她刚回来的份上,我们也该让些。人家拿荷包送我们,便是情分,你就算再不喜也该收下,回头要留要送均随你意,但你还在人家院子门口就把它扔掉,叫三妹脸上怎么过的去?”       含玉自知理亏,一把夺过荷包,顺手赏给了金桃,说道:“拿去,赏你了。”       金桃拿在手里,笑道:“三姑娘送你的,我拿过来用像什么话?要是哪日她瞧见了,还不定怎样想我呢?”       “她既送了我,便任由我处置,我想给谁就给谁,与她什么相干!”含玉冷笑着说。金桃听她如此说,便系在了腰上。       两人分手回屋,韫玉见生母马姨娘不在,便知去了太太处伺候。说来她的姨娘本是小家碧玉,虽没读什么书,却也是个体体面面的人,因性情温柔,对人和气,甚得母亲—吴夫人的倚重,特别是父亲死后,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因母亲吃斋念佛,大嫂子那会儿又是侯府大管家,忙得脚不沾地,母亲便把院里的大小琐事交给了姨娘打理。姨娘尽心尽力,又是个最和蔼的,所以上下皆服,自己偶尔也帮着处理些杂事。       后来嫂子被个丫鬟告发,说她挪用了公帐上的银子,因而被老太太罢了职,姨娘便把一应琐事丢给了嫂子,专心伺候起母亲来。自己便陪着弟弟—谢谨读书习字,日子越发逍遥。       想到此处,便出屋向弟弟屋子来,掀帘进去,见他正趴在案上睡觉,忙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转而收拾起桌上的稿子和书,不曾想惊醒了谢谨,打着呵欠说道:“大姐怎么过来了?”       “过来瞧瞧你。”韫玉瞥见他满目的血丝,不由皱起眉问道:“你难不成昨晚又是一夜未睡?”       谢谨摸着头嘿嘿的笑,韫玉气道:“我知你读书努力,不过是为我和姨娘争口气,可也不能如此糟蹋身体啊!”谢谨忙陪笑,并保证下次再不如此了。       韫玉便道:“你若再阳奉阴违,我便将这事告诉大哥去,让他来说说你。”       谢谨忙作揖道:“二姐千万莫要告诉大哥,否则我定要被骂一顿。往日里我也不是彻夜读书,只是最近几日才如此罢了,以后再不熬夜就是。”       “且再信你一次。”       说完,便出来到太太院里去,两人正坐在炕上选刺绣花样为老太太做寿,见她过来,吴夫人便唤她过去挑样子,韫玉一张张看了,才挑了几张,吴夫人向马姨娘笑道:“我们俩坐在这里弄了半天,倒比不得她这一会儿就选出来了。还是她们年轻人厉害些,脑子转得快,心眼也灵巧。”       马姨娘知她已定了这花样,便把几张纸拿在手里,出屋安排去了。       吴夫人端茶吃了一口,便问韫玉道:“听姨娘说,你并不在院子里,如今却是从哪里来?”       韫玉便把一切事讲了,又把荷包解下来递给吴夫人。       “倒是个心灵手巧的,怪不得老太太念了那么多年。”看罢,吴夫人便还与韫玉。       韫玉接过系上,吴夫人暗想道:说起弄玉,幸好她这几年都在杭州,有外祖母关照,若这几年要在家里,还不知怎样呢?那袁氏看着是个和蔼的,实则心眼狭小,观如今的润玉便知。而弄玉如今出挑得如此美丽,就连未出阁时的凤玉也不能与之相比,不说外貌以及家世,只行动间那股子大家气度,也只有韫玉与她旗鼓相当,但韫玉这孩子毕竟身份差了些,又因那样的事宝玉蒙尘,被人传是什么克夫之命,以至如今二十岁也无人上门求亲,说起来便是她们做大人的错!思及此,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这里含玉回到了家里,到了内室,便让金桃伺候着换了衣服,倒在床上睡了。金桃出去不久,又进来道:“姑娘,太太派人唤您过去,说是郡王妃送东西过来了。”       含玉翻了个身,懒洋洋说道:“我累得要命,你亲自去给母亲说,就说我躺下了,有什么东西,下次给我就是。”       金桃去了,不曾想回来时路遇小红,便问道:“你不是伺候三姑娘吗,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红笑道:“我过来找太太有些事。”       “什么事?”金桃随口问。       小红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听到三姑娘在四姑娘面前说五姑娘的坏话呢!”       “呃?”金桃顿感意外,忙问道:“三姑娘说了些什么?”       小红低声道:“我也只听了个大概,她那意思,大约是说五姑娘这几年定被太太惯坏了,目中无人,脾气又很坏呢!”       金桃一听这话就气道:“我们家姑娘脾气坏关她什么事?她难道脾气就很好。”       小红忙说道:“四姑娘当时也说三姑娘不对,说五姑娘并没有哪里什么不好,大家过来还不是为了凑个热闹!”       金桃冷笑道:“凭她这种说人坏话的行径,本就品性不好,还有脸说别人,真真不害臊!”       “可不就是!”小红笑道:“凭她这样的性子,连四姑娘都比不上,更莫谈与五姑娘相比了,不过是运气好,占着个‘嫡’字罢了,瞧她那双妖里妖气的眼睛,哪里有大家小姐的端庄?”       金桃扑哧一笑,说道:“这事你千万莫要出去乱讲,小心被人听见,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这是当然。”小红笑道:“我还是分得清好歹的。”       金桃却心里另有一番打算,因道:“我是说这话你也莫要跟太太讲了,太太是最疼五姑娘的,若她知道,必定要找三姑娘问个清楚,到那时必定会把你给扯出来,但如今你是伺候她的人,她若私下给你穿小鞋,太太也救不得你!”       小红哪里想到这点,如今被金桃一说,不由吓得脸色雪白,金桃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也不用怕,这事我不会告诉太太一个字。以后但凡有这些小事,你尽来告诉我,若我们姑娘高兴了,说不得哪日赏你些好处。”敷衍走了喜滋滋的小红,便回来见含玉,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恰这会儿含玉已醒来,见金桃怒火冲天,不由问道:“谁惹你生气了,瞧你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还能有谁,不就是姑娘的好三姐麼?”金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她若说我也就罢了,偏偏在四姑娘面前说您的坏话,说什么你被太太宠坏了,目中无人,高傲得不行,也不知能不能嫁得出去,就算嫁出去,夫君也是受不了的。幸而我听到一个丫头在讲,便令她闭紧嘴巴,否则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得明日损害了姑娘的名声,我们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你听哪个丫头说的?”含玉咬牙切齿的问。       金桃气鼓鼓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她屋里的人了。”说到这里,正色道:“我劝姑娘别去质问,一来您问,人家也不会承认,二来你这一去,她说不得就会被撵出去,今儿我们保全了她,说不得以后她听到些什么消息,还会告诉你我呢!”       含玉忽地站起来,冷笑道:“照你这般说,我知道了只能装作不知了?任那贱人败坏我的名声,我却要忍着?”       金桃点头道:“姑娘若是忍不住,吃亏的就是自己,她如今有老太太和老爷宠着,又是刚回来,你若过去质问,说不得还会被人倒打一耙呢?如今我们既已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面上和她谈笑,私下防着就是了。姑娘若觉咽不下这口气,以后找着了机会,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       含玉听了,便拍了一拍金桃的肩膀,笑道:“亏我有你在身边,否则真不知要干些什么糊涂事出来呢?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论起感情比亲姐妹还亲些,你的心事我也知道,待我找着了机会,必定让你梦想成真。”       金桃羞得脸红,娇嗲道:“姑娘说什么呢,叫人难为情得很!”       游园惊梦(一)   弄玉是不知道她说的那句话,竟被两张嘴来了个天翻地覆。那小红自以为得了含玉的另眼相看,行事越发大胆,时不时就在金桃面前挑唆几句,又经金桃的嘴加工,到了含玉耳里,与真相便差了十万八千里。因此含玉越恨弄玉,小红便越加的兴奋,竟时不时的偷窥弄玉。   弄玉当然有所察觉,但她是袁氏派来的人,不能无缘无故的打发走,只得忍耐不发,寻找机会。   转眼间过了七八日,这日午时,弄玉刚陪老太太用完饭,便有婆子进来报:“冲哥儿回来了。”   老太太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那小子可回来了!”   话未完,谢冲便进来了,祖孙见面,老太太闻娘家安好,不免泪一场。弄玉品度谢冲,不过半月不见,他虽瘦了几分,却越发潇洒风流了。少顷,院中的奶奶姑娘们来了大半,闲聊一阵,老太太体谅爱孙远路归来,舟车劳顿,便笑道:“去见过你母亲,再回屋歇去。”谢冲拜别诸人,出屋去了。弄玉见含玉冷飕飕的目光不时望向自己,疑她还未释怀荷包的事,却不知旧仇未消,又添新仇,略觉无奈,便辞了祖母回屋来。   至晚,弄玉深夜醒来,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睡,便把前世今生都想了一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沙沙沙地响了起来,细听一阵,原来是下起了小雨,一会儿,便渐渐的大了起来,打在那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檐沟里积的水,从房上落下来,滴在石阶上,发出叮咚的声音。弄玉极喜欢这样的雨夜,人躺在被窝里,感受天地间的这种雨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爽,若此会儿是夏夜,再打开一溜窗户,风夹裹着雨吹进来,拂在脸上,更是说不出的美妙。   这般听了一阵夜雨,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不觉窗户已发白,那雨不知何时停歇,只余鸟儿叽喳声,躺了一会儿,见屋已亮堂堂了,便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想起昨晚断断续续的前尘旧梦,竟无法回忆全部,便长叹道:“真如人言春梦了无痕。”   “什么春梦了无痕?”谢冲在窗外低笑,转瞬便掀帘子进来了。弄玉不曾想这话被谢冲偷听了去,十分难为情,幸有帐幔相遮,忙扯上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谢冲一手捞起帐帘,见她裹成了一个蝉蛹,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蛋来,不觉好笑。弄玉笑道:“四哥好无礼,我正在睡觉,你偷偷进来做什么?”谢冲见她鬓云乱洒,秀眸惺忪,心里无端一动,便挂起帐帘,一歪身坐竟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弄玉燥得慌,正要说话,却见周氏进来了,哎哟一声,笑道:“冲哥儿什么时候过来的?”   弄玉趁着两人闲谈,掀被下床,周氏见她起来,便出门唤圆圆说:“姑娘醒了,赶紧打水来伺候。”   弄玉坐到床沿,一面抬手捋了捋鬓发,一面笑向谢冲说道:“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呢!”   “你刚才说什么?”谢冲翘起二郎腿,笑道:“我没有听见,你再说一遍可好?”   “我没说什么。”弄玉瞪他一眼,低声笑道:“想是耳朵被堵得厉害,听不进人言。”   谢冲起身上前,拿指头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骂我呢,我可都听见了!”   弄玉退后一步,笑道:“该听见不听见,不该听见的偏要听见。”   谢冲笑道:“明明你自己乱说,倒是怪起我来了?”   二人正说话,只见圆圆和小红端水进来了。谢冲便转身出去,那小红粉腮红润,不时掉头出去看。弄玉一面洗簌,一面瞧在眼里。   梳洗完毕,出了屋子,见周氏正陪着谢冲闲聊,因时辰不早,兄妹两人便一起来了老太太处请安。老太太难得有精神,饭后硬要到院子里闲逛,谢冲和弄玉只得扶了她往院中来。   彼时天气虽寒,却自有一种撩人的风景,祖孙三人走了半日,刚到一处院落,便听墙内一阵笛声歌声,弄玉晓得是家里的戏子们正演习戏文,正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谢冲听了这两句,不觉心驰荡漾。老太太说道:“改日让她们上这戏。”两人忙答应着,又向前走了两三个院落,才扶了老太太回屋。   转眼又过了四日,天气骤然变冷,不曾想竟下了一场大雪。时值弄玉过来,老太太便对迎春说道:“你去库里把那件凫靥裘拿来给三姑娘穿。”迎春应着去了。   弄玉听说这凫靥裘是以鸭头绿毛皮缝制而成,翠光闪烁,华贵非常,遇雨不浸,却不保暖,但胜在艳丽,却也是达官贵人最喜之物,遂道:“祖母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给孙女,却也奢侈了些,不如留着自个儿用才是。”   老太太笑道:“我都是老太婆了,还穿那个,没得让人取笑成老妖精?”话刚完,迎春便捧了进来,抖将开来,果然金翠华贵。   “给三姑娘穿上,今儿下雪,等会儿我们去院里走一圈去。”老太太吩咐道。   待弄玉披上,迎春后退几步,笑道:“怪不得老太太一定要留给姑娘,果然跟个仙子似的!”   老太太听说,越发喜乐,便说道:“听说你四哥院里的梅花开了,我们过去折几支回来插在屋里。”说毕,颤巍巍起身。弄玉连忙取来斗篷伺候老太太披上,顺势和迎春搀扶着往院子里来。   彼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院里银装素裹,分外洁净美丽。一路过来,丫头们亦步亦趋的撑着伞。   到了李夫人的院落,李夫人亲迎进去,上茶后,老太太独坐炕上,地下一溜椅子,李夫人便挨着弄玉坐在那里,拉着她向老太太笑道:“我就知母亲留着这一件必是给玉儿的。这会儿她穿上,竟是满堂华彩全跑她一个人身上去了。”说毕,摩挲着弄玉的脸说道:“你不知这东西一共三件,一件给了你大姐,另一件给了你四哥,这最后一件,你五妹也要了好几回,偏你祖母没舍得给,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她!”   弄玉点头笑道:“我若欺负祖母,您便狠狠打我板子就是。”   众人皆笑。彼时,李夫人说道:“这雪下了一夜,院里正是好风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若叫上其他人一起到院里坐一坐,赏赏梅,母亲以为如何?”   老太太笑道:“这主意不错,你赶紧的去安排就是。”李夫人答应着去了。   可巧李夫人前脚刚走,谢冲后脚便来了,因听说要去逛院子,转身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过来,外面竟也披了一件凫靥裘。众丫鬟一见他,又望一眼弄玉,再回望一眼他,都抿着嘴笑。弄玉粉脸羞红,简直觉得这谢冲是故意羞辱她,明明先前的衣服穿得好好的,为何要回屋换了这身来,真是太过分了!   此时淑珍进来,一瞧见两人皆穿同样的披风,男的潇洒,女的妩媚,真乃一对璧人,便打趣道:“丫头们来评一评,觉得他们哪个好看些?”   众丫鬟当然说都好看。谢冲听了笑道:“嫂子好无聊,拿我打趣也罢了,反正我是男人,脸皮厚,凭你如何说也无所谓,妹妹可是个女孩子,脸皮薄,小心她哭起来你哄不住呢?”   众人都笑起来,淑珍忙笑道:“是我的不是,我向妹妹赔罪了。”说完,笑嘻嘻的向弄玉作揖道歉。   弄玉越发羞燥,连耳根子都红了,向谢冲啐道:“休混说,谁会哭?我是小孩子吗?”   谢冲偏点头笑道:“可不就是小孩子!”弄玉端起茶杯,别过头,却咬得那杯沿咯吱咯吱响。   老太太禁不住笑道:“快别说了,等会你妹妹真生气,我可饶你不得!”弄玉得意至极,故作轻视的瞟他一眼。谢冲见她这般小女人之态,笑意顿生。   弄玉恨得牙痒痒的,忙站起来说道:“我找叫几位妹妹。”说完,快步走出了屋子,深吸了两口气,暗骂那坏小子两句,先到了润玉院里,却不见她,问了陈姨娘,才知正在含玉那里。弄玉宁愿面对含玉,也不愿回去面对谢冲,便移步到了含玉的荷香苑,先过水榭,再到了一处假山。   那山甚是奇巧,无一丝人工穿凿的痕迹。又走了一射之地,进入“别有洞天”山洞,先时路颇为弯曲狭窄,后来便一路平坦广阔了,顶上吊着琉璃灯,底下铺着细磨石砖,左右各有亭台楼阁,浮雕壁画、镶嵌壁画等,五步一形,十步一景。出了山洞,便是一水榭横躺绿波上,从此进入荷香苑。   近时,那参天古树都环绕着一色儿的粉墙,进入院里,正面是四五间房屋,与左东右西三面皆游廊相连,院中奇花异草,各簇着几株高大的白玉兰花,犄角亦是梅花遍地,香气扑来,左看右看俱是一派华丽气象,玲珑中透着富贵,富贵中并着精致,让人侧目流连,比起曾经的样子,并未有什么变化,只廊下多了几盏花式檐灯,少了些许鸟雀笼子,左面依然是栏杆,右面依然是几扇窗儿。   进了屋子,弄玉坐到下首椅上,趁着丫头到耳房请含玉的时辰,便打量起来,见这里的布置早已不同自己居住那会儿,那各色家具古董,皆销金嵌宝,不是俗品。   正看间,含玉润玉已走了进来,一见她,两双目光顿时凝住,脸色皆往下沉。   “三姐今儿穿这身斗篷实在相宜,怪不得老祖宗留给了你,着实让人羡慕!”润上前拉住她,打趣道:“我若要是有这么一件,做梦都该笑醒了!”   弄玉尚未开口,含玉便冷笑道:“不过是野鸭毛做的罢了,那一身臭烘烘的s味老远便闻得见,这也值得你眼馋?不过,若四姐真喜欢,不如求求三姐,兴许她发了善心,便赏你穿几回过过瘾呢?”   润玉脸涨得通红,弄玉笑道:“四妹若喜欢,送与她又有何妨。”   “三姐真是大方,拿老祖宗的东西借花献佛。”含玉说不出的恼怒。   弄玉睨了她一眼,淡笑道:“老祖宗既赏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转送给自己的妹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含玉一时无言以对,便板起脸冷笑道:“三姐既是这样的好人,又为何要在背后讲我的坏话呢?难不成我还比不上四姐麽?”   弄玉立马皱眉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说了你的坏话?请讲个清楚明白,否则我定是不罢休的。”   含玉料不到她竟说出这样理直气壮的话来,越发的生气,也不顾金桃使的眼色,只气冲冲的说道:“说就说,你既有脸听,我又为何不能说呢?你可还记得自己讲了我什么坏话?说我被母亲宠坏了,目中无人,高傲得不行,也不知能不能嫁得出去,就算嫁出去,夫君也受不了呢!要不是有丫头告诉我,许到如今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弄玉听了,下意识的就向润玉望去,若她没记错的话,这番话里前头几句可是她说的,如今被人黑白颠倒也就罢了,偏还添油加醋了不少话,还叫自己背黑锅,真真欺人太甚!但又觑见润玉那狐疑的神情,便知她许也是个不知情的。但若不是她,那还有谁呢?此事暂且不想,遂说道:“此话我并未说过,你若不信,可问四妹便知。”   含玉立马看向润玉,润玉便说道:“我只知那日三姐确实没有说这话。”此话之意是说,她只保证那日,不保证其他。   果不然,含玉便又抓住漏洞质问。弄玉懒得与之歪缠,便冷冷道:“我可对天发誓从未说过此话,若五妹不信,自可向老祖宗和太太禀报去,让她们彻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完,便对两人说了赏雪的事,转身离去。   游园惊梦(二)修   府里众人听说要去看雪,有的兴致高昂,有的嫌天冷,便意兴阑珊,首个是袁夫人说:“我最近身子有些不大利索,园子里琐事也多,今儿便不去了。”那含玉见不惯弄玉,便也跟着袁夫人走了。提芳见袁夫人不去,心里也想着:屋里那舍儿越来越猖狂了,不知背着我又做些什么事来?于是也说自个儿有些咳嗽,不好出门见风。老太太十分体谅,便让她回去了。吴夫人本不是个不爱凑热闹的,自也是不去的。于是剩下之人便簇着老太太,浩浩荡荡的朝听风阁来。   此时,大雪早停了,来至听风阁时,一夜冷雪的浇灌,那梅花开得正浓,粉红的,嫩白的,一片铺天盖地,若风一吹来,枝头上的雪花便洋洋洒洒,漫天飞舞。花丛小道上,婆子们正拿扫帚扫雪,众人沿着这路径走过,谢冲趁着人不注意,一扬手悄悄摘了一朵插到弄玉头上,混着人群朝观景阁楼走去。   到了楼上,这里李夫人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二榻四几,左右各两张榻,榻上都铺着褥垫,每一榻前皆安有两张红木茶几,上面摆着景泰蓝酒壶酒杯,以及一分珐琅缠枝莲纹攒盒,盛了各色食物。   老太太带着弄玉上座,诸长辈在此,弄玉如何不肯坐,却被李夫人硬拉了坐下,其他各人按辈依次列坐,偏那谢冲挑了最末入坐。   大家坐定,老太太便笑说道:“今儿天冷,大家别拘着,先吃两杯酒暖暖身子。”说完,便向弄玉道:“你今儿也吃一杯,若是醉了,我也不骂你。”说着自己便先吃了一杯。弄玉见她如此,便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都接二连三的吃了几杯。   此时那戏已开幕,戏伶们咿咿呀呀开唱,喧嚣中平添几段风流。谢冲一面听戏,一面吃了一杯,又拿起壶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复又斟上,刚要饮,却被李夫人派来的小丫头止住,说:“太太说酒易伤身,让哥儿且少喝些。”谢冲只得作罢。   这里老太太与李夫人淑珍等人闲聊,弄玉便起身坐到下首,谢冲看见,便扬手唤她过来同坐,团团忙把杯盘挪了过来。谢冲亲自执壶斟了一杯酒与她,两人对饮一杯,谢冲见她酒量颇好,恰时暖酒上来,便又斟了一杯与她吃。团团忙走上前来阻道:“四爷可别一个劲儿的斟酒给姑娘吃,图一时痛快,后头她可有得苦头吃了。”   弄玉拿手支着脑袋,偏头笑骂道:“小蹄子,我是那起贪杯的人麽?”   团团撅嘴嚷道:“你若不贪杯,又为何接二连三的吃?”   谢冲因笑道:“小丫头不要担心,今儿这一次就让你家姑娘吃吧,有我在一旁看着,哪里会出事?”   团团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有你这个酒缸在,怕才会出事呢!”   弄玉扑哧一笑,谢冲摸了摸鼻子,向弄玉低笑道:“你的这丫头,好一张利嘴!”   偏那团团耳尖,把这话听了去,便笑着嚷道:“我又不是老虎狮子,没长利齿,不吃生肉,怎就有一张利嘴了?”   席间之人听见,大惑不解,因问她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团团便把三人的对话讲了,老太太笑道:“这丫头是个好的,直言不讳,若生是个男子,怕不是个谏臣呢!”众人都笑起来。老太太便令丫头们出院子自去玩耍。   说话的这会子,弄玉酒气便浮了上来,粉脸潮红,越发妩媚。谢冲忍不住凑上去,却闻得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闻之销魂蚀骨,深吸了口气,一把抓住她柔腻的小手,那冰凉的触感令他微微醒神,正要问她佩了什么香囊,却见弄玉一把抽出手,笑道:“四哥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你哪个红颜知己?”   谢冲怔住,忙作揖赔罪。弄玉笑道:“你这样随便的拱一拱手,就让我饶过你吗?简直太没诚意了!”   “依三妹之意,我该怎样才显得有诚意?”谢冲咬着牙笑。   弄玉计上心来,向对面戏台上支了支下巴,笑道:“四哥纡尊降贵,上去客串一回如何?”   谢冲愣了愣,笑道:“既然三妹瞧得起我,我上堂唱它一回又如何?”   这一说,在座的人便都起哄起来,特别是未出院子的丫头婆子们,见谢冲要唱戏,全都轰动起来。老太太亦乐不可支,想起那日院中所听见的唱词,便令他唱《惊梦》一折,谢冲轻轻揪了一把弄玉的脸蛋,才起身去后台装扮。老太太忙令迎春回屋取了眼镜戴上。   弄玉说不出来的爽快,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见那台上杜丽娘唱到:“泼残生,除问天!”一句,便作捧头睡状,弄玉便知谢冲扮演的柳梦梅将要出场。果不然,谢冲持了一截柳枝上来,那扮相十分的光彩夺人,且行且唱,见之佳人便调戏道:“小生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那杜丽娘羞答答的背转过身去,谢冲绕上去笑道:“小姐,咱爱杀你哩!”接着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真真把个柳梦梅扮演得入骨三分,缠绵风流!淑珍因向李夫人笑道:“婶子,你瞧冲弟,穿起这戏装来真真俊得很,唱起来倒也是有模有样的呢!”   李夫人听了,笑道:“他也只有在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上有些手段罢了。”   少顷,一曲唱毕,谢冲卸妆归来,弄玉对她竖起大拇指,谢冲不知何意,弄玉便笑道:“四哥演得真好,大家都爱煞你了!”   “扯谈!”谢冲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给你个榧子吃,让你再算计我!”众人都笑起来。   久坐,李夫人略感胃胀,便出席笑道:“想来大家都吃差不多了,且去院里走走消消食去吧!”老太太也正有此意,于是大家出席,都跟着老太太游玩。谢冲被李夫人撵回了屋读书。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来说:“谚哥儿茗哥儿落水了!”   众人大惊,李夫人忙问道:“人呢,可有救起来?”   “救起来了!救起来了!”小丫头点头不迭,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是三姑娘屋里的团团救了两人上来,如今已抱到三太太屋里去了。”   弄玉听了,忙走出来问道:“团团如何了?”   小丫头说道:“团团无事,已被周嬷嬷扶回弄萧楼了。”   弄玉闻言,大松一口气,陪着老太太去了政和苑。一踏进院子,便见一个丫头跪在廊上哭泣,弄玉觑了两眼,却不知是谁,只得进了屋,瞧见谢谚谢茗两个孩子都睡在床上,三奶奶和赵姨娘坐在床沿淌眼抹泪,而袁夫人则阴沉着一张脸。   “孩子们如何了?”老太太一进屋就问,袁夫人迎上来,说道:“孩子们都无事,只被吓住了,哭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哄住,如今睡了过去。”   说话的当儿,那丁大已领了大夫前来,大夫不敢抬头,忙上来向老太太请了安,方替两人诊脉。弄玉担心团团,便请求老太太允大夫过去替团团诊治。老太太应允,待大夫诊完,那丁大便带了他过去不提。   这里老太太厉声问道:“你们哪个与我说说,两孩子同时落水,是怎么一回事?”   赵嬷嬷忙站出来,说道:“回老太太,都是昙花那丫头照顾不力,才累得两孩子落水。”   老太太听了,便令她讲清楚。赵嬷嬷说道:“今儿下了雪,叔侄两人要出去院子玩,我们太太不放心,便让昙花跟着去照顾。可这昙花却疏于职守,嫌天太冷,便偷懒回屋子休息,哪里想到,哥儿两个就此落了水呢?”说完,竟哭了起来。   老太太火冒三丈,怒道:“这贱人在哪里?把她给我叫进来!”   赵嬷嬷忙道:“在外面跪着呢!”说着,不待人吩咐,便出去把那昙花拉扯了进来跪着。   弄玉看去,见她小脸煞白,头发也有些散乱,嘴角亦有丝血迹,像是遭了责打。说来也巧合,自己和嬷嬷正待找她探真相,她今日却犯了事,既如此,少不得要提前问她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慢慢说道。   昙花先时一言不发,只老太太把手掌一拍,抖了两下,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起来。   原来谢谚谢茗两叔侄,一出屋子,便如脱了笼头的野马,这里摘花,那里爬树,玩的不亦乐乎,昙花便劝道:“两位哥儿,我们出来很久了,怕是太太正找呢,且回吧?”   “你自己回去,我们等会儿自会回去。”谢茗蹲着身子正和谢谚拿树枝掏蚂蚁洞,于是头也不回的说。   昙花便假意威胁说,要向太太告发两人。谢茗转过头,瞪她一眼,嚷道:“你真讨厌,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赶快给我滚回去!”   “你不怕她告状?”谢谚笑嘻嘻的说道。   昙花正待说,却听谢茗嗤笑道:“谚叔的胆子怎么那么小,拇指点小事还怕告,就算她告了,小爷也不怕。”   昙花听了这话,气得够呛,本要发作,却见谢茗起身,背着手走过来,仰起脑袋问道:“昙花姐姐,你头上是什么花?我好像见父亲摘过一朵,送给了一个小美人,你蹲下来让我瞧瞧如何?”   “你小小年纪也知道喜欢花了,必是三爷教的。”昙花一面说,一面蹲了下来,却不知谢茗假借相看之际,竟偷偷放了几只蚂蚁在她衣领内。昙花吓得大叫,急慌慌的扭头扯衣服。谢茗谢谚两个孩子却幸灾乐祸的做鬼脸,还说那蚂蚁咬人,昙花一听这话,顿时魂飞魄散,提起裙子飞快的跑了。待换好衣服再去,两人已经落水了。   弄玉听到这里,已经明了,定是团团从席间出去,见到两个孩子落水,便跳进池里救了起来。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忙向李夫人说了一声,悄悄走出屋子,回了弄萧楼。   彼时,团团正躺在床上,便问周氏团团身子如何,周氏说并无大碍,弄玉听了,便坐到床沿,团团忙要坐起来,弄玉立马按住她,说道:“莫要起来,赶紧躺着休息。”   团团因笑道:“小时候我也落过水,休息一下就好了,并不碍事的。”说了几句话,圆圆端了药上来与她吃了,少顷,终是睡了过去。   弄玉出屋,便把刚才的事向周氏讲了,周氏说道:“此番你不说我也会找个机会,去问她一问。”   撵她出府(小修)   对于昙花,老太太先让人带下去关了起来,便与袁夫人商议该如何处罚。按照她的意思,便让袁夫人赏那丫头五十板子了事。一则两个孩子恶意捣乱在先,二则她年纪大了,儿孙绕膝,心就变得慈悲起来,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之说。   但那赵嬷嬷竟走出来跪到地上,众人不解,袁夫人忙斥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赵嬷嬷哭道:“太太,您为人良善,平日里为丫头们揽了多少不是,我只当看不见,可要是有那起心怀叵测之人,借着您的袒护便作威作福,我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须把她供出来。”说完,便向老太太哭诉昙花的一桩桩罪,说她如何不要脸的勾引老爷,又如何的欺善怕恶,敲诈勒索,简直是做尽了天下的恶事。   老太太虽不全然相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便说道:“这丫头看着是个老实的,却不曾想竟是个如此不要脸的主儿,真是人不口貌相!三太太善意待她,她背地里却干出这样的事来,可想是个贱骨头,这样的人留着无用,倒生是非,趁早打发出去才好,三媳妇也莫要再偏袒她,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袁夫人忙道:“此次我也必不姑息的,只等她老娘进来把因由讲了,才让她领女儿出去,方不叫人说我们侯府不讲情面。”   老太太听了,觉得袁夫人此举十分妥当,遂点头道:“你做这些事一向很有分寸,我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你对屋里的丫头们心肠软了些,殊不知主子越是纵容,奴才就更任意妄为。”   “我哪里不知这个道理?”袁夫人垂泪道:“只我性子有些软绵,想着丫头们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犯了错略微惩教训就是,却不曾料到一些人便不守规矩了。说来我管这个家也委实有些力不从心,还请母亲把这家给两位嫂嫂管吧?”   吴夫人,李夫人忙推迟,只说不能胜任,还比不过她云云。老太太因笑道:“她们两人都不爱理这个事,你要是推脱不管,我只得又交给淑珍了。她以前虽有糊涂,犯了些错,但却是一把管家的好手,凡事紧紧有条,府里几百号人哪个不听她调令?”   “老祖宗又何必拿那些糗事出来讲?”淑珍涨红着脸,讪笑道:“那时我人年轻,又比不得三婶性子稳,心思深,做事滴水不漏。”   袁夫人如何听不出淑珍正拐着弯骂自己,却一时无法反驳回去,只得压下火气,挤出笑来。那淑珍越发的得意,因道:“说来我挪公帐上的银子,也不是为着自己,我儿谢英在书院读书,比不得他冲叔,吃穿不花钱,侯爷又是整天的拿银子往外应酬,我一个女人,一不当官,二不做生意,不过吃那点嫁妆罢了,不比三婶子腰包里鼓。我们是外头瞧着风光无限,内里怎样却只有自己清楚,别人哪个晓得?”一面说,一面滚到吴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快别哭了!”吴夫人拉她起来,笑道:“都这么大人了,还好意思在妹妹们面前向长辈哭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等回去时到我那里取笔银子用就是了,这样成什么体统?”   淑珍连忙擦干泪,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婆媳两人刚走,谢逸谢讳父子便回来了。两人皆穿着官府,见孩子们无事,才大松一口气。   那谢讳走到床头坐下,口里宝贝儿乖乖儿的叫,这里谢谚见到父亲,立马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谢逸好一阵软言软语的哄,直到把谢谚哄睡着了,才向袁夫人询问落水因由。当听说是昙花玩忽守职累得儿子孙子落水时,谢讳提凳就要出屋打杀昙花,众人赶紧拉住他,拿话劝了又劝了,幸有谢逸骂他几句,谢讳才罢了休。因又听老太太说弄玉的丫头团团救了两个孩子时,谢逸甚是感激,连忙唤丫头送二十两银子过去。   第二天昙花娘进府,赵嬷嬷把前因后果据实相告了。昙花娘不过是个守寡妇人,向来胆小怕事,一听女儿又是勾引老爷,又是累得小主子落水的,竟吓得口不能言,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   同是母亲,袁夫人到底于心不忍,便让赵嬷嬷搀她起来,昙花娘抹着泪道:“求太太别撵她出去,家里实在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日日还有官家上门催税,我带着两个孩儿东躲西藏,不曾想回来连房子都让昙花他叔给占去了。”说到此处,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面哭一面说道:“太太,您是个吃穿不愁的人,不能想象那样的日子有多难,我任是有一分经济来源,也不会强求您留下昙花,只是还请太太大发大法慈悲,留下她做些粗事活计,烧水劈材洗衣服都可以的。”   袁夫人听了,也抹泪说:“你别说我不知这些,只我以前也是吃过苦的。未出嫁时日子还好些,嫁人后虽是有吃有喝,却是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不是防这个,便是防那个,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一不小心遭了坏人暗算,自己丢掉一条命还是好的,生恐连累孩子。”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国有国法,府里也有府里的规矩,如今撵她出去亦是格外开恩了。我知你们家里困难,因而也不打算要昙花的赎身钱。她本就年纪大了,能出府配个人家却不比在府里差!”   昙花娘只哭着磕头,口里说请太太发慈悲。袁夫人顿失耐心,猛拍桌子,唬得昙花娘一个哆嗦。   赵嬷嬷忙上前道:“昙花他娘,你跪也没有用,昙花出府是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太太本念你们母女生活不容易,特意不要赎身钱,你不感谢太太也就罢了,还用这样的手段相逼!你既不讲情面,我们只得报官去,等差爷前来,昙花怕是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呢!”   这话一出,便把昙花娘唬住了,只得叩头谢了恩典。   须臾,春风扶着昙花进来,袁夫人见她走路一瘸一拐,两眼红肿,明显哭过,右手提着一个蓝布小包袱,思及主仆一场,她落得这个下场,不免心酸。   “哟,放你出去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哭哭啼啼的呢?”赵嬷嬷笑道:“要是让府外的人瞧见,还以为我们太太欺负你了呢?若舍不得大家,以后多回来看看就是了,实不必做如此之态!”   “我呸!收起你这副鬼样子”昙花冷冷啐道:“瞧着就让人恶心!”   赵嬷嬷又气又羞,老脸红得没处放。昙花拐着走到袁夫人旁边跪下,哀求道:“太太,我错了,以后一定改,求您别赶我走,您只管打骂,看在我为你办了那么多事的份上,别不要我,别赶我走!”   袁夫人顿时变了脸色,说道:“你伺候我那么多年,我心里很是感激,对你不说有十分感情,八分也是有的,只是老太太老爷决定撵你出去,我再是不舍却也要照办。再说,你年纪也大了,府里确实该放你回家配门亲才是,我要是强留你,岂不凭白坏人姻缘?若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上门来见我就是。”   昙花听了,便知事无转圜之余地,只得站起来说:“太太且听我说句走?”见袁夫人点头,便道:“老爷太太们撵我出府实因看顾两位哥儿不力,因此这罚我认了,但赵嬷嬷污蔑我勾引老爷,却万万不敢承认,亦不能背此黑锅,她不过是公报私仇罢了。”   “小贱人,我怎公报私仇了?”赵嬷嬷上前怒问。   昙花冷笑道:“去年你替自己儿子向我求亲,我因对他无半分好感为由拒绝了,不曾想你却说‘你看不上我那儿子,难道是看上了府里的哪位老爷少爷,好做姨太太姨奶奶不成?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就敢攀高枝?’,至那后,你便处处针对我,明里暗里老下绊子,还不是私仇?”说到此处,便冷冷哼了一声,转头向袁夫人道:“我想着,她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太太您的奶娘,便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哪里知她变本加厉,竟编出这‘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我。不说我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心也不敢!太太扪心自问,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可有半分逾越之事?凡事依言而行,恪守本分,不说妥妥帖帖,也决无违背。就连太太让我做下那等的事,我也遵令去了。只因太太对我的恩德,对我全家的恩德,数之不尽,我要是不报答还算个人吗?”   袁夫人听她这般说,一时怔住。   赵嬷嬷阴沉着脸,向丫头们喝道:“还不把这贱人的嘴给我堵了拖下去!”   几个丫头连忙瞧袁夫人,见她愣住了,俱不敢动。赵嬷嬷连喝几声,春风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几块黑糊糊的破布,哗啦啦撕成几块,两三下就揉成一团塞进了昙花的嘴里,几个丫头见春风开了头彩,俱都一齐涌上前去,拉的拉,拽的拽,昙花娘此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拨开她们,飞快的拉出昙花亡命般的奔了出去。   当弄玉得知此事,已是第二天了,立马与周氏商议,让她找个时间出府一趟。周氏打定主意,待这两日争取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卿卿命丧黄泉   昙花离府前,被丁大家的私扣了银子,说来可怜,回家竟无钱医治伤口,于是挨了两日便发起了高烧。   昙花娘慌忙出门四处筹钱,可亲戚邻居要么说没有,要么干脆关上门,昙花娘暗自抹泪,却被昙花瞧在了眼里,只得说道:“娘,别上门去借了,许是我命该如此,您别管我了,只把弟弟妹妹带大,我要是去了,你将来也有个依靠。”说完,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里,嘱咐道:“我为太太办事,竟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许是报应,我只得认了,只我担心一旦我去了,你们该如何生活?如果真有一天活不下去了,你便把这个东西悄悄交给府上的三姑娘,许她瞧在老天的份上,会帮你们一帮。”   昙花娘握着荷包,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两个孩子看着母亲姐姐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少顷,昙花娘用袖子擦干眼泪,说:“阿花,你且歇着,我再去村长家试试看。”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你别去。”昙花忙拉住她道:“让我来想法子借。”   “你有什么办法,都被撵出来了,哪个还管你死活不成?”昙花娘为此愁眉不展。   昙花说道:“我在府里有个好姐妹,她是李夫人的院里的丫鬟,叫柔琴,为人甚好,你去找她一定能借到。”   昙花娘听了,便顺手把荷包系在小女儿的腰上,出屋顺搭别人的牛车进了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见到柔琴。柔琴让她在外等着,复又进府来政和苑找丁大家的,恰在半路遇见,忙上前叫住她。   那丁大家的顿住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这绿衣丫头长得玲珑剔透,特别是那双眼睛,端的是顾盼生辉,颇有些三姑娘的风采,一时想不起名字,便问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笑道:“嬷嬷贵人多忘事,竟不记得我们这些人了。我是二太太院里的柔琴,小红便是我的表妹。”   丁大家的啧啧笑道:“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些,怪不得我没认出来。”   柔琴笑道:“我觉得自己倒未变,许是嬷嬷很久不见的原因。”   丁大家的笑了笑,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柔琴听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晌,嗫嚅说道:“这次我是专找嬷嬷借五两银子来着,不知嬷嬷的利息怎样算?”   丁大家的正色道:“月息两分,打算借多久?”柔琴说最迟不过两个月。丁大家的便带着她回屋写了借据,按了手印,才拿了五两银子与她。   柔琴拿了银子便又到李夫人处请假,说是母亲生病了需回家一趟,李夫人心慈,立马答应了,走时又让人拿了三两银子给她,说是与她母亲瞧病的,柔琴含泪拜谢,回屋拿了包裹便出来,与昙花娘同出了城。   到了家,昙花娘很是热情的唤她进去,柔琴进去,见除了一张桌子,和四五把椅子,再无其它,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昙花娘本有些局促,生怕柔琴耻笑,如今见她神态不变,便把心放了下来,打起那张半旧不新的帘子,请她进里屋。   柔琴一进去,便见一对七八岁的龙凤胎并肩坐在炕上,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昙花娘忙领两个孩子出屋煮茶。这时柔情才看见昙花趴在炕上睡着了,便悄声过去坐到床沿,细细瞧她,不过几日不见,竟是如此消瘦了,悲从心来,不免落下泪来。   昙花迷糊间感觉有人坐到床边,于是强撑眼看来,一见是柔琴,又喜又悲,眼泪便流了出来,颤声问道:“你……你怎地来了这里?可有向二太太告假?”说着,便强撑着身子侧身坐起来,   “快别动,好好躺着。”柔琴忙按住她说:“你娘说你生病了,我听了很是着急,恰好母亲又生病了,托人来告让我回家一趟,我便向太太请假,顺道过来瞧瞧你。”   昙花赶忙问她母亲得了何病,柔琴说只受凉了,并不打紧。昙花放下心来,拉住她的手叹道:“我不曾料到你会亲自来看我,其他人哪个不是巴不得有多远便离我多远,只得你……只得你一个来瞧我。”   柔琴也不禁留下眼泪,用帕子擦干了,笑说道:“快别哭了,等会儿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以前你可不是爱哭鬼呢?如今是说一句便要哭上一哭,比孟姜女还厉害些了。”   昙花破涕为笑道:“我真要那么厉害,第一个却是要哭死那赵嬷嬷的。”   柔琴失笑道:“那也等你好起来再说。”说完,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五两银子塞到她枕头下面,说道:“这是给你看病的钱,如果不够,就再让你娘来找我。”   昙花抖着手拉住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闲话一阵,柔琴因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昙花娘正煮了茶端进来,一听说柔琴要走,便挽留她用饭,柔琴因回家探望母亲不能耽搁,不得不告辞离去。   这晚,侯府东北角的家庙,正中挂着一幅极大的佛像,佛像下有一张黄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个三尺高的佛龛,供着刷金的观世音菩萨像。而佛像正前方又摆着一个鎏金铜香炉,此时正焚着檀木,因而周围香烟缭绕。   袁夫人便跪在下方的蒲团上,赵嬷嬷掀帘进来,蹲在袁夫人旁边,压低声音说:“太太,那小贱人这么一说,要是传到老爷耳中,到时可怎么办?”   袁夫人睁开眼睛,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冷笑道:“那又如何,昙花不过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便能猜出真相不成,就算猜到又如何,人都死了,能把我如何?”   “哎哟哟!我的太太!”赵嬷嬷跟过去,急慌慌道:“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呢!保不定就有人听到,万一私下说漏了嘴,让人起了疑查出来,你我可有好果子吃?还不如趁着现在没有传开想个办法!”   袁夫人抿着唇,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过一天便算一天罢了。”   赵嬷嬷见她有些自暴自弃,忙进言道:“春风乖巧听话,势必紧闭嘴巴,只屋子里的那些丫头,听话的便留着伺候,不听话的找个理由打发了,再让人牙子卖去又穷又偏的山沟沟就是。但我最忧虑的就是昙花母女,她们家境不好,保不定哪天就把秘密泄露了。依我之意最好找个亡命之徒做掉她们!”因见太太被吓住了,便柔声道:“您不用出面,一切全包在我身上,我那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交游广阔,认识不少下九流之人,我只交代他一声,势必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一点痕迹也不留。”   袁夫人惊得长大了嘴巴,指着她颤声道:“你……你怎可如此想?不说她伺候我那么多年,单家里养的猫狗,要是时间长了也有感情,更何况人啊!”   赵嬷嬷怂恿道:“太太难道不知夜长梦多,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话?”   袁夫人闭上眼,说道:“让我再想一想。”赵嬷嬷闻言,沮丧着脸陪在一旁。   此日,周氏以回家探望公公为由向老太太请辞。老太太自不会反对她尽孝,因而应允。   周氏早已打听清楚昙花的家,所以一出府,便雇了一辆车,直向郊外驶来。到村外时,便听到一阵犬吠传来,因农庄之人常在外忙农活,无人看家,所以户户都喂一条狗看家。   那车夫是第一次来这里,岔路又多,便找不着路,走到一处有人的装农人家,便下车问人去昙花家的路。那人说直走到底就是。   一时到了尽头,便见两间普通的房屋,马车停在路边,周氏跳下来,推开木栅栏,见门虚掩着,便上前敲了敲门,那昙花娘子正在后院织布,听见响动,忙丢下纺车走出来,开门见是一个仪容华贵的妇人,便问她找谁。   周氏忙表明身份,笑说道:“你是昙花的母亲吧?我找昙花,不知她可在家?”   昙花娘忙请她进去,引到昙花房里,才出屋忙去了。那昙花见是周嬷嬷,不由一愣,脱口而出道:“嬷嬷怎么到我家里来了?”   周氏笑道:“我出府探亲,便顺道过来瞧瞧你,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昙花虽摸不清她的来意,只得说身子好多了。   一时,昙花娘上了茶来,周氏接过吃了一口,待昙花娘退下,便趁机说道:“说来今日找你,却是有一件事向要问问你,希望你看在先太太的份上,据实回答我。”   昙花心里咯噔一下,半晌说问何事。周氏盯住她,说道:“你以前伺候我们太太一段时间,想必对她的病情十分了解,大夫虽查不出来,但如今我们已得到暗报,说她是被人用药毒死的,你整日伺候太太,知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昙花一张脸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周氏见她这个样子,已是晓得她定知情,心里一瞬间便转过了无数念头,于是趁机逼说:“若你说出来,老太太还可饶恕于你,若包庇不说,那罪名你是知道的,凭着老爷对太太的感情,他若雷霆一怒,只一句话,你死倒还能解脱,可你家人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   昙花浑身颤抖,眼泪一串串的的往下掉,却就是咬住嘴唇不说话。   到了此时,周氏已深信太太是被人害死的了,事隔了四五年,自己才晓得一丁半点,可想见那下手之人好深的心机,而这昙花竟助纣为虐,枉费太太善心相待,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可是事情还未真相大白,倒要倚靠她。思及此,周氏紧捂双拳,忍住发抖的身子,说道:“那人难道就这般值得你庇护?若她是个好的,你如今也就不会被撵出来了,可见她的心肠有多硬,说不得她为了自保,这会儿正想办法下狠手除去你呢!”   昙花如何不知这个,可她自己就是凶手之一,罪无可恕,若老太太得知,哪里能饶她?可若不说,周嬷嬷已到了跟前,是再也瞒不过去的了。思及此,心里头不禁感到万念俱灰,十分绝望。想起当年,因着年纪小,贪图一点银子,又受了太太甜言蜜语的蛊惑,以至于做下那等恶事,每每想来,都害怕得无法入睡。可又有什么办法,年轻幼稚犯下的错,长大了虽懂事,却时光不能倒流,错误无法弥补。   “你不说,是一定没有路可以走的,”周氏正色道:“若说出来,许还有路可以走,是生是死便看你如何选择了。”   昙花抬头看了周氏一眼,说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周氏说道:“我若让你相信,你也是不会信的,关键是你自己怎么想。”   昙花听了,沉默良久,说道:“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周氏只得点头,瞧了瞧简陋的屋子,留了少许银子告辞走了。   但袁夫人同意解决掉昙花的决定,却打了弄玉和周氏一个措手不及,赵嬷嬷诡计得逞,自是满面笑容去见儿子赵贵。   且说赵嬷嬷的儿子赵贵,本是个浪荡子,整日不务正业,只沾了其母的光,便在袁夫人的陪嫁—一间古董店做了个掌柜,自他上任来,欺行霸市,远近闻名,又因为人颇为慷慨,不少鸡鸣狗盗之徒闻风而至,所以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其中有个人称“草上飞”的,功夫十分了得,特别是轻功,来无影去无踪,曾偷窃作案几十起,却也无人抓住,因而胆子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肥,前个月竟然偷窃到了彭王府上,不曾料到刚翻墙进去,便差点被捉住。虽然逃掉了,但第二天全城就贴满了他的悬赏令,吓得连忙把胡子一根根拔掉了,又寻思干票大生意,好尽快离开京城。   恰在此时,赵贵请他来家里吃酒,他二话不说,欣然前往。酒过三巡,草上飞向赵贵说:“赵兄虽是个生意人,却有江湖人的豪气,只我如今官司缠身,怕没有多少日子与你把酒言欢了?”   “大哥乃大豪杰,真英雄,不必做气短之态!”赵贵不露痕迹的奉承。   草上飞果然受用,因笑道:“兄弟此言有理,这辈子要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贵笑道:“不必说下辈子,这辈子都没完呢!你我既是兄弟,定会想法免你如今的困境。”   草上飞自是不信他有这等本事,轻哼道:“兄弟可莫要打诳语?”   赵贵见他不信,立马向他附耳几句。草上飞听完,思虑再三,才说道:“先说说我的规矩,我自认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此生却有三不杀,第一不杀老人,第二不杀好人,第三不杀孩子,另一件便是你需为我办张去边边关的凭证。”   赵贵忙道:“你放心,路引一定办妥,第二件,这母子俩人一不是老人,二不是孩子,三也不是好人。”草上飞听了,便答应了赵贵。赵贵当场便送了一张银票。两人便开始商议如何动手。   此日,两人摸清了情况,出城隐身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待天将晚时,便换上夜行衣,借着一轮白森森的弯月摸索到昙花家,悄无声息的蹲在窗下。   此时,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周围的冬虫们一个个早已屏声敛气。夜风呼呼的压过来,吹得树木呜呜作响。   赵贵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段迷香点燃,悄悄从窗户缝隙中吹了进去。少顷,草上提刀从门缝伸进去拨开门栓,悄声推门进去……   赵贵等在门外,刚抹掉窗前烧剩的残灰,草上飞便走了出来,不由打了个哆嗦,小跑着到了先前的树林,低声问道:“可有留下活口?”   草上飞埋好刀,说道:“还有两个小崽子。不过你放心,事情若是揭开,我一力承担便是。”   “大哥这般说,莫不是以为我赵贵贪生怕死,推卸责任?”赵贵强装怒骂。   “兄弟甚爱乱想。”草上飞拍了拍手,坐到地上笑道:“我乃孤家寡人,常在刀口上过日子,是过了今天便没明天的人,与你不同,既有前程,又有家人,一旦事发,我顶罪总好过你去。”   赵贵听了这话,脸色发烫,又羞又愧,幸得天黑,无人瞧见。   见色心起(修)   次日一早,赵贵进城洗漱一番后,便进府来见赵嬷嬷,打一碰面就把事情说了。   赵嬷嬷听了暗喜,心想自己再不会夜夜担惊受怕,唯恐太太知道了那些事,大发雷霆而撵自己出府,思及此,总算把那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于是让赵贵略等一刻,忙进院来见袁夫人。   袁夫人知事已妥当,又喜又忧,喜的是灭口保密,忧的是杀人埋祸,虽拿出不少谢礼与赵嬷嬷,并保证两天内办好路引,但心里很是有几分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受奶娘的蛊惑,撵了那昙花出去,若她留在府里,自己有的是办法收拾她,如今人命案被衙门接手,若一旦被查出真相,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思及此,真真是悔不当初!   却说赵贵告辞出来,在院子来迎面碰见两个婢女,见着鹅黄袄之人长得浓眉大眼,着嫩绿袄子之人,桃腮杏眼,夺人眼球,不由上前笑道:“两位姑娘好。”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团团和圆圆,因谢逸赏了银子,圆圆便陪着团团过来谢恩,不料半路竟遇到个煞风景之人,忙沉下脸啐道:“哪里跑出这般不要脸的登徒子来?”   “两位姑娘不认得我?”赵贵陪笑道:“我是赵嬷嬷的儿子赵贵,今日来向太太请安,未料竟遇到两位天仙般的姑娘,不知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   两人一听她是赵嬷嬷的儿子,更是懒得搭理,绕过他就走。   赵贵却嬉皮笑脸的跟在后面,边走边说道:“往日里我常常到府上走动,因而各院的姑娘都是认识的,只两位面生得很,想必是跟着三姑娘回府的团团和圆圆吧?说来也巧了,今早起床我便听到院里有喜鹊叫唤,现在又碰见两位姑娘,不是老天给的缘分还是什么呢?”   “说来倒是巧到一起了。”圆圆顿住脚,扭头嗤笑道:“今儿早晨我也听到了鸟叫声,不过却是一只黑炭头大老鸹。”   赵贵顿羞得面红耳赤。团团趁机拉起圆圆就走,赵贵忙又跟上来陪笑道:“姑娘们小心看着路,这几天天冷,外面都结冰了呢……”说到此处,便哎哟一声摔了个狗j□j。两人连忙回头看,见赵贵趴在地上,似个蛤蟆般,不由捂着嘴儿偷笑。赵贵连忙爬起来,一面笑嘻嘻的看她们,一面弯腰拍灰尘。   圆圆见他整张脸沾了不少灰尘,忙拿手臂碰了碰团团,捂嘴笑道:“你瞧!这会儿真是只黑炭头大老鸹了。”赵贵见圆圆笑,竟被那笑靥摄住,圆圆觑见他跟个呆鹅似的,便忍不住又笑起来,团团趁机拉了圆圆就走。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插曲,圆圆便没把这事告诉弄玉。但次日一早,弄玉过去请安,那赵嬷嬷无意间便问起圆圆的生辰八字,弄玉知她不怀好意,却是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口捏了一个八字与她。回来就问圆圆可是与那赵嬷嬷发生了什么纠葛,周氏不解,团团忙把昨日遇到赵贵的事情说了,弄玉又把赵嬷嬷问八字的事一说,周氏若还不清楚那赵嬷嬷的打算,便真真是傻子一个了。   圆圆早如轰雷掣电,愣在了当场。   弄玉知道无非是赵贵看上了圆圆,所以赵嬷嬷今日才会问她的八字,若是个相配的,日后必定会来提亲,思及此,不由怒火滔天,好个老虔婆,竟敢把主意打到自己的人身上,难不成以为自己没有脾气,任由你搓圆捏扁不成?见圆圆发着呆,便拉着她说道:“你放心,你是我的人,又没卖身给府里,你若是不同意,她们也不敢强来,就算强来,还有老祖宗在呢,她那么疼我,必定不会为难你!”   圆圆本是满腹的委屈要道,只是喉咙好似被卡住,吐不出半个字来,只管怔怔的掉泪。三人好一通的安慰,才让她破涕为笑,把那悬着心放了下来。   圆圆去了,周氏便说道:“姑娘,你看圆圆这事该如何办?若那赵嬷嬷真个上门来提亲,倒还真不好拒绝。”   “有何不好拒绝?”弄玉冷笑道:“圆圆是我的人,我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不给,就算那老虔婆拿太太来压我,我还不能拿老祖宗去压她?她既爱名,就不会背上一个刻薄原配孩子的罪名。若这都不行,便写封信与外祖母,让她找个名义把圆圆接了回去就是!”   周氏一时没想到颜府,听了这话,不由大松一口气,暗里庆幸这俩丫头是颜府的人,若姑娘那会儿要了卖身契过来,这会儿倒是没好法子拒绝了。   正在此间,忽见一个老婆子慌慌忙忙走进来,说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那昙花姑娘被杀人了!”   周氏唬了一跳,忙颤声问道:“可……可是被太太撵出去的那个昙花?”   “可不就是她?”老婆子忙不迭的点头道:“刚才有刑部的老爷进府,说昙花母女前个晚上被人杀死了,只有一对龙凤胎还活着,昨日早间醒来,见到母亲和姐姐的尸体,竟活生生的给吓晕了过去,直到下午才醒来。多亏那男孩机灵,牵了妹妹跑出去向邻居告诉,那邻居才慌忙向衙门报了案呢。我偷听验尸官说,那作案之人是先用迷药将她们迷晕,再手起刀落,跟个切西瓜似的把母女俩的人头给砍了下来,听说那现场吓死个人呢!”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胸脯。   周氏脸色煞白,忙扭头向弄玉看去,见她亦是毫无血色,慌忙打发走了婆子,喃喃说道:“这实在太巧合,太奇怪了!怎地我刚找过她,她便被人杀了?难道有人监视我不成?”   “怕不就是呢?”弄玉止不住的愤怒,冷笑道:“这人真好手段,杀人灭口,简直一了百了了!又把府里的情况摸得个一清二楚,让人不佩服他都不行呢!”   周氏一听这话,不知怎地,脑子里竟浮出了袁夫人的影子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事关重大,以后我们要慎重些才是。待这事风头过了,我悄悄去找被撵出去的几个人问问情况。”   “此事先不急。”弄玉看着她说道:“昙花死前你去探望过她,这事一定会引起衙门的怀疑,一旦他们来问你口供,你便说因昙花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大家彼此感情不错,这次你出门是奉了我的命令顺便探望她而已,我是侯府小姐,他们暂时不会多想什么。”   周氏点头,暗自庆幸那日留了些银子与昙花,因而后来被叫去问话时,便轻松的搪塞了过去。一时回来,又和弄玉来袁夫人处探探情况。   到了袁夫人的小院,只见三奶奶、含玉、润玉一行人皆在,只静坐两侧,未敢说话,而袁夫人坐在炕上垂泪,赵嬷嬷垂头站在一旁。弄玉只得在润玉旁边悄悄坐了,袁夫人突然问道:“三姑娘,你可听说了昙花这事?”   弄玉点头回头:“亦是刚知晓,嬷嬷还被衙门传去问了话。”对于嬷嬷探望昙花一事,她迟早会知,也迟早会怀疑,而今自己率先说出来,亦算有些先发制人。不怕人怀疑,就怕无法占“便宜”。   袁夫人听了,果然怀疑,便开口问道:“这事与周妹妹有何关系?”   “哪里有什么关系?”周氏假意叹道:“还不是我们姑娘心善,念她伺候先太太一场,便让我回家后顺便代她去探望探望,我去了她家,那境况确实不好,我便送了些许银子,可事也凑巧,哪里想到她没过一天便被人杀了,所以衙门的人便找了我问问话。”说到这里,自言自语道:“说来也奇了,那昙花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里又是孤儿寡母的,怎与人结了那般的生死仇恨?”   赵嬷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当弄玉的眼睛无意与她对个正着时,忙一下子避开了。弄玉本有几分聪明,现代时也曾看了一些警匪片,见赵嬷嬷惶悚,不复往日的漠不关心,因本就怀疑袁夫人与此事有关,这一来倒更加确定了。   正想此间,春风进来说道:“太太,老太太过来看您了。”   话刚完,迎春便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袁夫人忙迎老太太坐到炕上,自己垂首立在一旁。   老太太问道:“听丫头们说,太太刚才晕倒了,如今可好些?”原来袁夫人闻昙花被杀,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醒来又是一阵痛哭,被赵嬷嬷等人劝慰一番,方才好些。   袁夫人忙说:“累母亲挂念,刚才太医来看了,儿媳并未有不妥。”   老太太听说,便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昙花这事事关侯府的名声,衙门已把案子压了下来,不会大张旗鼓的办理,但你曾是昙花的主子,若衙门来了人,必当全力配合,及早洗脱侯府的嫌疑才是。”   一时,赵嬷嬷惶恐至极,袁夫人勉强镇定的说道:“老太太请放心,儿媳晓得的。”   老太太听了,便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向弄玉道:“你母亲事忙,这会子又要处理这样的事,你不要过来扰了她,同我回去。”弄玉点头,上前扶起老太太离去。   转眼过了四五日,案子并未有进展,但惶惶不可终日的赵嬷嬷生了一场大病,袁夫人体谅她,并让之在家休息。   次日,丁大家的过来向袁夫人请安,见润玉含玉陈姨娘皆在,忙一一问问了好,才在门口旁的杌上坐下。   “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今儿过来可是有事?”袁夫人难得有心情,便打趣起她来。   丁大家的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您跟前的昙花去了,便空了一个丫头的位置出来,您看让何人补上,我也好发月钱?”   袁夫人听了,叹气道:“我这里的丫头本就多,也不需另安排丫头进来,至于昙花的月钱,你便按月送到昙花的亲人手里吧!听说她家留有两个孩子,要是没点钱,该要怎样活呢!”说完,吩咐她道:“你今儿既过来,我倒要交代你一件事,你从我账上扣五十两银子下来,送到昙花的叔伯手上,让他们好好抚养那对孩儿,府里自不会亏待了他们。”   丁大家的听了,垂泪道:“太太委实心善了些,昙花不过一个丫头,又犯下那样的错事,您竟还周济她的家人,若换了别人,莫说以怨报德,就是恩将仇报也是做得出来的!”   “丁妈妈说的是。”润玉附和说道:“昙花这丫头,本该重重惩罚,可太太念旧不忍责也就罢了,还怜惜她家贫,什么赎身银子都一概免去,这等恩典真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奈何她造化有限,享受不了这等福气!”   袁夫人听了,虽不说话,但那神情明显愉悦。正此间,便有个老妈子进来说:“太太,郡王妃打发人过来了。”   袁夫人听说,十分欢喜,忙道:“快快请进来。”   老妈子退出去,转瞬便带了一个中年嬷嬷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捧礼品盒子的婆子。那中年嬷嬷先向袁夫人请了安,被袁夫人亲自扶了坐下,才道:“郡王妃听说太太生病了,万分担忧,本要亲自前来,只身子不适,所以特令奴婢带些东西过来探望太太,还望太太见谅。”   袁夫人道:“请转告郡王妃,妾身无事。”说完,请她下首坐下,唤小丫头端茶上来,才令人接过礼品盒子,又让赵嬷嬷打赏两个婆子。两人退下后,袁夫人才道:“不知郡王妃身子如何?”   那嬷嬷道:“请太太放宽心,郡王妃最近身子不错,饭量比前段日子倒好了些。”   袁夫人听说,忙说道:“请转告王妃,待妾身有空去瞧她。”说完,又问了些凤玉和小外孙的状况,那嬷嬷一五一十回答,又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离去。   待陈姨娘伺候了袁夫人安歇,才回到院子,见润玉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上前推门进入,见润玉还坐在案后写字,惠香一旁研磨,不由皱眉道:“天色已晚,姑娘怎还不休息?”   一旁的惠香笑道:“姑娘赶着给太太抄写一部经书。”   “我呸!”陈姨娘啐道:“抄什么抄!怎不为我抄一本,太太底下那么多人,轮得到你抄?”   润玉知姨娘历来如此个性,便头也不抬的说道:“她是我母亲,我写卷经书是天经地义,您何必说这些气话,让人听了就心烦?”   陈姨娘气得骂道:“瞧瞧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样子!口里口外都念着太太,我却算个什么?不过说你几句,便嫌弃我,还心烦,可怜我辛苦怀胎十月,拼死拼活生下你,不曾想竟是白养了!我不望你光耀门楣,为我讨个体面,也请莫要如此冷心冷肠!”   润玉冷着一张俏脸,搁下笔,不发一言。惠香生怕母女两人闹僵,赶忙上前劝道:“姨娘莫要和姑娘一般见识,我跟姑娘日日在一起,她哪里是这般无情的人。”   陈姨娘二话不说,猛扇了惠香两个耳刮子,厉声骂道:“小贱人,就是你们这些奴才暗里撺掇着姑娘和我闹别扭,如今竟有脸掂上来?别以为有人撑腰,就能骑到我头上,你却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伺候人的奴才,趁早撵出去才是!”   惠香又痛又气,却也只得含泪相忍。润玉站起来,上前冷冷道:“她不过一个丫头,万事皆听我吩咐,姨娘何必拿她撒气?若有不满,尽管责罚我就是了,却是何苦作践她,没得失了体统?”   陈姨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拿帕子遮住脸痛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养了个女儿,却不想她竟是个没良心的,为个丫头便骂起我来,老天啊!您怎么不睁眼看看啦!”   含玉气得发抖,颤声道:“姨娘若嫌笑话不够多,那就尽情的哭,若这里哭不够,便到太太、老太太面前哭去,我是不阻着你的。只是这一次,我再不会替你向别人低三下四的陪笑道歉。”   陈姨娘毕竟外强中干,又是理亏在先,如今见女儿发起脾气,不由十分心虚,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抽抽噎噎的垂头哭泣。   润玉见此,便给了她个台阶下,叹道:“姨娘以后对惠香好些,她是我丫头,伺候我又很尽心,事事皆以我为先,若她真有不对之处,您尽可骂,但若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打,以后哪个下人还听我的话,谁还为我办事?”   陈姨娘讪笑道:“一时我哪里能想到这些,只不过听见你给太太抄经,气性上来,便不管不顾了。”说完,便觉今儿这场真真是自讨没趣,忙找了个借口灰溜溜的出去了。   初议儿婚(小修)   不知怎地,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耳里,老太太笑了笑,向迎春叹道:“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只是对自己生母未免薄情了些,望三太太瞧在这份上,替她好好找个婆家吧!”   迎春终日伺候老太太,又懂大家族的规矩,如何不明了这四姑娘的心思。毕竟三太太握着她的未来,想要讨好她,踩低捧高,自是情理之中的事,老太太虽可做主,但毕竟年龄大了,连家也不管,更何况孙辈的事!若真要管,怕这院里也只有四爷和三姑娘的事能让她操心了!   而谢冲,因会试在即,日日被李夫人拘着读书,不许他出院玩耍。偏谢冲是个爱玩的性子,阳奉阴违,上有政策有下对策,白日装模作样的读书,入夜后便从院墙翻出去玩耍,而他的书童烟墨与紫竹又狼狈为奸,替他欺瞒李夫人,所以李夫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这边的弄玉,每日不是陪着老太太东拉西扯,便在书房里读书习字。   转眼过了四五日,谢逸休沐,趁空到老太太处请安,吃茶间说起儿女们的婚事,老太太便道:“玉儿今年也十五岁了,要是你嫡妻在,必定早早议亲了,何累到现在?”   谢逸笑道:“如今京城的孩子们都不兴做娃娃亲,唯恐对方孩子长大不如人意,提亲前,必定都要打探对方的品性样貌等才行呢,所以都是差不多弄玉这个年龄才说亲。另个缘故就是,早年我本与舅老爷做过约定,直待弄玉及笄后便与她表哥颜之卿成婚,可后来未曾想到,他那个已经退婚的未婚妻竟寻上门来呢!”   老太太听说,便皱眉道:“既然已退婚,打发走便是,缘何耽误我家孩子?”   母亲的小孩气,谢逸又是笑又是无奈,忙说道:“说来这中间却有一个缘故,之卿本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这女子之父便是当年以直谏得名的魏大人,这魏大人的个性宁折勿弯,因此而得罪了无数的权贵,后来被罢官归家,离去前让人带了句口信给舅老爷,说两家婚事就此作罢。只不曾想世事易变,几年后魏大人夫妻双双离世,只剩得她一个孤女,远近亲戚又十分势力,实在无枝可依,便拖人带了信物找上颜府。说来本救济救济便可,但她外祖母一家都是良善之人,做不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且那时玉儿年小,那女子又是魏大人之遗孤,我实在做不出这强占姻缘之事,只得就此作罢了。”   老太太听了,长叹一口气,直说造化弄人。谢逸呷了口茶,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呃,”老太太听他这话有异,便问道:“怎么说?”   谢逸笑道:“母亲可认识大学士林大人的千金林志芳,就是翰林院编修林大人?”   “如何不认识?”老太太点头说道:“不就是那林良普的闺女麽,那丫头倒是与冲儿颇为交好。”   谢逸笑道:“说来这位女子可是本朝中了不得的人物,不但熟读经书,长得又标志,可堪称我朝女子之典范。那彭王彭首辅见之后,便想把她讨来给彭世子做世子妃,只彭世子一句‘对其无男女之情,只有朋友之义’,才作罢。偏林大人竟与彭世子做起媒来,因我与林大人交好,他便想让我和彭府做个通家之好,如此美事我岂有不同意之理?我虽与彭王无甚交情,但二哥却与他是至交好友,所以他并不反对,但有彭世子相拒在前,这次是无论如何不敢打包票的,只对我说世子是个有主意之人,须得他点头才好。说起这世子,最近两年虽无一官半职,却也是江南名士中的领袖人物,行事虽有些不羁,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本不怀希望与之做亲,可前两日彭王下朝后,与我说世子对这门亲事十分赞成,还问起弄玉的情况。虽然弄玉这几年未在府里,但知子莫如父,我知她的个性很是有些烈的,不惹着她也就罢了,若惹着了她,必定是不罢休的,可巧这世子性子好,两人取长补短,倒也匹配,如今既世子亲口提出来,想必也是对玉儿有意的,我这父亲又为何不成人之美呢?母亲以为如何?”   老太太听说,便道:“这世子千般好,可有一点不好,就是年龄比玉儿大了十来岁,让我有些不满意。”   谢逸听了,笑道:“母亲这话不无道理,但你们不是常说男子大些才会疼人嘛,彭世子大了玉儿这么多,想必定会如珠如宝的疼着玉儿。”   老太太虽觉好笑,却也知这话很有道理。另则女人年轻时靠相公,老来便要靠孩子,而且再好的男子都有些薄情寡义,若玉儿嫁过去,肚皮争气,生了孩子,那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思及此,便也同意了,却又不得不问袁夫人的态度,因道:“你媳妇如何说?我怎听说她欲把玉儿说个兵部郎中苏大人的嫡子做媳妇?”   谢逸忙道:“母亲放心,此事乃是我与苏大人的口头商议,只说是侯府嫡女,并未说是哪一个,再说口头协议,本是说笑,又无凭无据的,若孩子们不合适,自是可反悔。”   老太太听了,便说道:“若那苏家嫡子是个好的,你便把含玉许给苏府就是。”   谢逸忙起身答应了,说了老半天的话,老太太便有些犯困,挥手打发走谢逸,便靠在炕上打起瞌睡。迎春忙拿张厚毛毯过来,抖开轻轻盖在老太太身上,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守在外面。   少顷,弄玉过来,见老太太未醒,便与迎春在外间闲聊。迎春从圆圆口中得知弄玉很会描花样,便让弄玉帮手,弄玉便遵着她的要求用线条慢慢勾勒,迎春一旁看着,忍不住赞道:“姑娘这手甚是灵巧,任是画什么花儿鸟儿的,个个就像活了般。”   弄玉笑道:“这算不得什么,你要是练个几年,包管比我还厉害。”   迎春摇头道:“我这人太愚笨,就算天天拿笔练个十来年,也没这功力。”   弄玉听了便笑道:“迎春姐姐不必妄自菲薄。那些聪明之人,仗着天分好,便常常投机取巧,到最后不过一事无成罢了。相反,笨鸟先飞,将勤补拙,不拘早晚,准能成大器。”   迎春满面堆笑道:“承姑娘另眼相看,我就算再笨,也非得做一番成绩出来不可。”此时她说出这些话,不过是为着弄玉的话而产生的一时激情罢了,未尝有拿此做事业的打算,只不曾想后来竟真成了刺绣大家,这是闲话,不消提。   弄玉正要说话,忽听里屋老太太说道:“玉儿,你在和迎春说什么呢?”   两人忙丢了活计,掀帘进去,见老太太正捶着肩膀,弄玉忙上前替她轻揉拿捏,一面又把刚才之话说了。老太太听了笑道:“迎春这丫头是个有志气的,你有空便指点指点她,说不得以后真成了个人才呢。”   弄玉笑道:“我求之不得,只是还往祖母多留点空闲时间给她才成呢。”   迎春一面叠毛毯,一面笑道:“老太太莫听姑娘的,我空闲时候多着呢,何用刻意留?”   老太太听了道:“你有没有空闲,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从今儿你便去三姑娘处多走动走动,一来你心细,可替我照顾玉儿,也免了我的担忧;二来顺便也可跟姑娘学学,回头再来伺候我,岂不是更得心应手?”迎春见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份上,便点头应允。   当晚,谢逸过袁夫人房里来,见她坐在床上呆愣,因问道:“夜深了,怎还不睡?”   袁夫人一见是谢逸,忙一面让座,一面笑道:“正想孩子们的事儿呢!”   谢逸坐了,笑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白天想,该睡时不睡,凭你再吃多少人参燕窝都养不回来的。”   袁夫人听了欢喜道:“老爷不必担心,妾身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的是时间来调理身子,但老爷在外应酬,正该保重身子要紧。说起来我刚才就在想家里几个孩子的姻缘,老爷说要与那兵部郎中苏大人做亲家,我想着含玉还小,排行又是最小,没有越过前头两个姐姐先定亲的道理,所以婚事倒不急,只弄玉年纪到了,又是三个姑娘中的老大,若再不论亲,便有人戳我脊梁骨了。”   谢逸睨她一眼,问道:“你可是想让三儿与苏家公子论亲?”   袁夫人斟酌半晌,点头道:“妾身正有此意,只苏夫人与我说,定要看过人了方能决定,就是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谢逸冷笑道:“别说我还没同意,就是同意了亦可反悔!凭他不过是郎中,就是尚书也不行,我谢逸虽无甚什本事,儿女们却也是堂堂公侯家的血脉,我也还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没得让她挑拣的道理,你明儿就回了她,此门亲事不做了!”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袁夫人听他这话,心里就是一咯噔,知谢逸到了气头上,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瞧着那苏夫人倒是个和和气气的,未曾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只怕是爱儿心切,想娶个好品性的儿媳罢了。再说,我们家的弄玉虽顶顶的好,但从小养在外祖家,别人也不晓得,不比含玉润玉,城里的夫人们都是有谱的,苏夫人想见一面,实属平常。假如弄玉闭门不出,凭你再好的品性,也是酒香亦怕巷子深呢!”   谢逸深觉夫人之话有理,但自己已与彭王有了协定,说什么弄玉也不可能嫁到苏府,本以为那苏府真是个知礼重教的,含玉倒可嫁过去,如今听袁氏之言,苏府的作法虽在情理之中,但算计到自己女儿头上,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因道:“你的话虽有道理,但切莫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几百年传下来的门楣,那苏府不过是这几代才发迹起来,我谢逸却还看不上眼,如今又仗着是彭氏的姻亲,拿我府中女儿做小家子般看待,成何体统?你趁早打消了此念头,莫说弄玉,我已准备许配给彭王世子,就是含玉润玉也不许嫁过去。”   袁夫人似如五雷轰顶,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事。谢逸看在眼里,又十分了解她的脾气,便起身出了屋子。袁夫人气得发抖,忙招来春风,阴沉着脸说道:“你出去瞧瞧,看老爷去了哪里歇息?”   春风答应着去了,半晌回来说老爷独自去了书房安歇。袁夫人听说,那脸色才好看了些,春风忙伺候她上床,放下帐子,熄灯退了出来。   这里袁夫人翻来覆去,未曾睡着,脑里一直想着谢逸的话,不免又生起气来,暗想道:如果弄玉嫁给了世子,那含玉该怎么办?尽管不甘心,可又不能违抗老爷的命令。思来想去,也只能趁着这门亲还未定下来时,把三姑娘和苏府公子生米做成熟饭,到时任凭是谁,也莫想拆开……   袁夫人讽美婢(小修)   此日早间,袁夫人醒来,春风进房来伺候,刚撩起帐幔,便失惊道:“太太,你昨晚上可是睡得不好?怎么眼睛有些红肿,倒象是一夜未睡似的。”   “快把镜子拿我瞧瞧!”袁夫人忙坐起身来。   春风赶忙取了一面带柄的小镜子递给她,袁夫人拿着镜子照了一照,一见眼皮确实有些红肿,眼睛里面略微有些血丝,便把镜子递给春风,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人老了,不服不行啊!不过睡眠差些,就成了这么个样子,实在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再熬个七天八天的也没事!”   “太太哪里老了?”春风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若和姑娘们一起出门,不知道的人定以为您是她们的姐姐呢!”   袁夫人笑着啐道:“小丫头片子,倒是会说话!”春风笑了笑,伺候袁夫人梳洗。   袁夫人一宿未睡好,只因昨晚神思恍惚,梦里皆是弄玉出嫁到彭府的场景,醒来不免有些阴郁,想到三姑娘虽不是从自己肚子来出来的,但自己也算是她的母亲,那么她的婚事自己当然能做主,可老爷竟一丝儿都未支会一声,就自作主张的定了下来,他当自己是什么?这般想着,越发的恼怒,勉强打起精神到了老太太处请安,回来只用了几口粥,便再吃不下去,歪在炕上休息。   春风上前捶肩,袁夫人放松了身子,说道:“我身边丫头虽多,倒只有你最爽心,也不知以后便宜哪个小子去?”说毕,叹了一口气,道:“本想再多留你们几年,可你们年龄也大了,过不久都得放出去,但你是我的人,到时得给你配个好人家,方不累你伺候我一场。”   春风又惊又喜,垂泪道:“太太既舍不得,我便伺候太太一辈子,什么时候厌烦了我,便什么时候打发出去就是。”   “说些什么胡话?”袁夫人假意啐道:“你虽是我的丫头,但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女儿般,哪有母亲留女儿一辈子的道理,俗话说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不愿你以后恨我?”   春风虽知此话不过是袁夫人的空头,当不得真,但心头却十分感激,虽不能与姑娘相比,但觉自己始终比院里其他丫头高了一筹。若太太向二太太讨一个情,抬个姨娘想来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且自己一向是个端庄的,不说有十分样貌,七八分也还是有的,若进了四爷的院子,使些手段,不怕他不喜爱,再说,自己是太太给的人,总比紫竹几个丫头有几分体面些,到时新奶奶进府,也不怕被受了欺负。思及此,越发的尽心伺候袁夫人。   正想此间,春雨进来,袁夫人又想起赵嬷嬷,便问她道:“嬷嬷的身子可有好些?”   春雨忙回道:“昨儿我去看过嬷嬷,身子已大好了,还让我转告太太,说她大概这几日就回来伺候,让您莫要担心。”   袁夫人听了,说道:“你再去一趟,让她慢慢将养身子,不要担心我屋里的事情。”春雨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袁夫人突然说道:“你可知道嬷嬷的儿子看上了三姑娘屋里的圆圆?前几日拜托了她娘来我这里讨媳妇呢?”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道:“说老实话,我很是为难,那孩子要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看上了圆圆,她又不是我们家里的丫头,叫我怎样开得了这个口去讨呢?我瞧着这事还得慢慢来。”   “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春分笑道:“不是奴婢多话,您是长辈,三姑娘是您的女儿,您向她要个把丫头,她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了,赵嬷嬷的家底又不差,圆圆姑娘嫁过去,便是现成的奶奶,又有两三个丫头伺候着,这般享福的事情,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袁夫人点头道:“你说的倒是常理,只三姑奶跟前的丫头本就别的娇贵些,说不得就染了些清高的毛病,心里有什么大志气,看不起赵贵这样的人也未可知呢。”   恰这时含玉和金桃走了进来,两人早已在外面听见了这些话,含玉便说道:“母亲您不知道,三姑娘屋里的那个圆圆,仗着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就一张利嘴,天天装扮的妖妖娆娆,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偏偏还暗地里中伤人,不说丫头们,连我都被她骂过几句呢,你不信问问金桃,就是那丫头对三姐说,我被您宠坏了,脾气大得很,谁知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呢?瞧瞧,这样的丫头,还留在府里干什么,趁早撵出去才是!”   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渐沉,便问春风道:“三姑娘从杭州带回了两个丫头,一个浓眉大眼,另一个桃腮杏眼,削肩细腰,却不知哪一个是圆圆?”   春风便说是后一个,袁夫人听了,叹道:“原来是她,怪不得了!”说着,笑道:“说来这丫头眉眼间倒是有几分像三姑娘,也莫怪那赵贵一眼就看中了她,我们家里的丫头全部家在一起,怕都没她生得好呢!但我倒是有些不大喜欢那副模样,看着就有些轻佻不正经,想来是个惹祸的的主儿,我们女子倒还是要长得端庄些才好。”   正说到这里,便有小丫头进来说:“三姑娘过来请安了。”   话刚完,弄玉便带着圆圆进来,袁夫人越过弄玉,一见后面的圆圆,穿了一件紧身的小袄,越发衬得身段苗条,不觉暗恨,真真有其主便有其仆。   弄玉和圆圆都是个多心的,一见几人的面上隐隐有些讥讽得意之色,便疑自己等人或许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弄玉本就暗恨袁夫人,又想起那日与含玉发生的口角,越发不悦,略微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含玉眉毛一耸,冷笑道:“瞧,这就是我们的三姐,过来请安,椅子都没坐热呢,巴巴的就走了,像是这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似的!”   恰时润玉过来,袁夫人便说道:“休要斗嘴了,赶快去金师傅那里学刺绣去。”含玉伸了伸舌头,笑嘻嘻的拉着金桃走了。   润玉深知含玉的性格,有些得理不饶人,便疑她许是与三姐发生了冲突也未可知,只事不关己,也就不当回事,向袁夫人请了安,把抄写的经书奉上。袁夫人接过一看,见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字迹十分工整,便对春风说道:“你过来瞧瞧,四姑娘这字写得实在不错!”   春风凑身看了看,方笑道:“我虽不识字,但也觉得好看,跟花朵儿一般。”说得两人都笑起来。   袁夫人笑道:“说来遗憾,若四姑娘托生在我肚子里,该有多好!”说毕,又唤她过来挨着坐下,然后向春风道:“你去我屋里把那支金纍丝点翠孔雀簪拿来。”   春风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拿着东西回来,袁夫人说道:“把她给四姑娘。”   春风顿时惊讶道:“这可是郡王妃送给太太的,您送给小辈,怕是不妥当?”   润玉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接受,慌忙推迟了。   “你大姐又不是外人,她给了我,便由我处置,再则,这玩意儿在与我们这样的人家算个什么?”袁夫人笑道。   润玉听说,便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一面说,一面从春风手里接了过来,打开盒子,见是一支全以纍丝点翠金钗,暗压住心喜,向袁夫人道了谢。袁夫人又替她戴上,端详一阵,笑道:“还是你戴着好看些。你五妹问我要了几次,我也没舍得给她,今儿独与了你,倒要听话才好。”   润玉受宠若惊,慌忙点头,袁夫人看在眼里,十分满意,遂笑道:“我也不与你多说,你且去金师傅处上课。”顿了顿,又说道:“你三姐刚回来,行事必定有些生疏不妥,你可常去陪她说话,想来你们姐妹年岁相当,必有很多共同之处,若她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来与我说。”   润玉知太太让她做耳报神,忙点头答应下来,告辞出来,在半路遇到弄玉,便拉了她来金师傅处。两人一进屋便见含玉正拿着绷子绣花,金太太站立一旁指导,润玉踱步到含玉旁边,含玉仰头一看,无意见到她头上的那支宝簪,脸一沉便问道:“这东西是母亲给你的?”   润玉点头,含玉冷笑道:“莫不是你向母亲讨来的?”润玉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含玉又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讨得她心花怒花?”   润玉脸色几分白,竟差点哭了出来。弄玉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道:“太太赏东西给四妹,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五妹为何偏要说得如此不堪,既不顾姐妹情谊,又贬低了太太的品格,实在令人齿冷!”   含玉搁下绷子,站起来冷笑道:“我不过问她几句,怎就不顾姐妹情谊,三姐这般指摘我,难不成就是顾了姐妹情谊?”   弄玉方欲说,润玉慌忙拉住她道:“三姐莫要再说了,五妹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弄玉暗恨自己多事,嘴角微微翘了翘,向三人告辞出来,竟在半路上遇到韫玉,打发回了圆圆,便去了她院子做客。   韫玉住在临幽轩,在荷香苑的西面,老太太的东北角上,从荷香苑出来,向南直走一段路,再过西角门,穿夹道,差不多一射之地,便是临幽轩了。   一进去,入眼千百竿方竹,脚下众笋傍着附生,奇草横斜,掩映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了台阶,掀帘进屋,便是一壁的书。   待丫头端茶上来,弄玉才坐下,捧着吃了一口,马姨娘得知弄玉过来,便取了些卤的鹅掌鸭舌来与她吃,说道:“这是自家做的,三姑娘若喜欢,回家时带些走。”   弄玉笑道:“又吃又拿的,成什么样子?”   韫玉听了便道:“都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何须客气?”   弄玉忙点头,韫玉笑向弄玉道:“吃这个配酒最好,三妹可要喝些酒?”   弄玉点头,马姨娘忙令人去灌了果子酒来,又让丫头温了温,才与她斟上,刚吃下一杯,便有小丫头来请她管事,马姨娘只得起身道:“三姑娘与你姐姐慢慢吃,我有事处理,便不相陪了。”   弄玉忙起身相送,复坐下来,连喝了两杯酒。韫玉笑道:“三妹的酒量实在不错,什么时候练成这等的?”   弄玉笑道:“我外祖母一家都爱喝酒,我日日泡在酒缸里,不会也会的了。”   韫玉扑哧一笑,接着竟又伤感起来,弄玉忙问道:“二姐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韫玉呷了一口酒,苦笑道:“三妹妹是个有福的,虽失了母亲,却有爹爹疼祖母爱,还有外祖母可以依靠,不像我,父亲早逝,母亲礼佛不问世事,大哥大嫂早已自立门户,而唯一管我的,却又说不上话,待过几年,无枝可依也未可知。”   弄玉低头不语,半晌叹道:“二姐何必羡慕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虽看着好,实则不尽其然。”   韫玉听了,细细思忖,老祖宗年纪大了,能活多久是个未知数,且三婶子又是她继母,外祖家又是山高皇帝远,这般想来,还真是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弄玉见她半晌不说话,便说道:“二姐也莫要太悲观,须知世事易变,沧海桑田,人总要经历些苦处,才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韫玉醍醐灌顶,笑着点头道:“三妹说的是,是我愚钝了。似我们这等簪缨之族,安逸骄奢得久了,便滋生出j□j享乐之风了,稍不如意,便颓废起来,若无人正衣冠,怕是一个个都得堕落。”   弄玉见她听了进去,便抿嘴而笑。   跋扈不念姐妹情(修)   弄玉拂袖而去后,含玉便冷笑一声,也出了屋子,来到政和苑上房,袁夫人正向几个管事婆子交代杂事,见她这般气冲冲的回来,便挥退众人,问她原因。   含玉便把金太太屋里的事说了,冷笑道:“三姐不过仗着祖母疼宠,便胡言乱语指摘他人,素日里又装着一副清高样,只当别人都低她一头,我也不与她计较,想着刚回家来,自己总该礼让,然而今日我不过问润玉几句,她偏偏就跑出来乱吠,不顾姐妹之情也就罢了,还敢坏我名声,着实可恨!”   金桃见袁夫人无动于衷,忙一旁煽风点火,袁夫人虽怒,却不似那等易被挑拨之辈,因道:“你何必同她斤斤计较,没得失了风度?往日里我怎同你说的?”见她听在耳里,便道:“甭管心头如何不忿,面上务必不露分毫,私下任你使手段。你是大家小姐,一言一行皆端庄谦恭,何如此跟个母老虎般?她越是跋扈,越是无礼,便越让人觉之粗鄙,使人喜欢不起来,你只由她,任她,纵她,尽她便是。”   含玉蹬着脚,气道:“我忍不下这口气!”   袁夫人怕她闹将起来,少不得说她几句,道:“你莫去管她,只好生学着功课,少与人争些口舌,一概烦事自有我替你打理,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金桃一旁递眼色,含玉少不得忍气吞声,低头想了想,觉得母亲的话十分有道理,抬头间,又想起润玉头上的那支簪来,那气便又复发,立马挽住袁夫人的手臂,嚷道:“母亲,那簪儿我问你几次你都不给,今天为何送给了润玉?我可是你亲闺女,她不过是个丫头生的,怎配戴姐姐送的东西?”   袁夫人歪坐在炕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为何不给她?其它好东西我自给你留着的,就是给猪给狗也轮不到她!”至她管家以来,暗地里倒也得了不少好处,且卧榻之侧,还有颜夫人富可敌国的的嫁妆。不说那些金玉字画古玩器具,单外面十几个铺子的收入就几万两白银,虽是老爷辖管,但若如今不用,难道以后留给弄玉全做陪嫁不成?既进了谢家门,便是谢家财,焉有让她带走之理?   含玉不过十来岁而已,诸事皆懵懵懂懂,如何比得过千锤百炼、骁勇善战的妇人,脾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的挽住母亲的胳臂摇来晃去,摆得她手臂发麻,不悦的拂开女儿的手,啐道:“莫要胡闹了,我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含玉嘟起嘴巴,袁夫人叹道:“你不要小瞧了润玉丫头,她可不是外表那么老实,我给她点小东西,不过是让她安分守己罢了,难道真以为我疼她不成?”   金桃忙陪笑道:“我是被猪油蒙住了心,还是太太看得明白!”   含玉睨她一眼,笑道:“我母亲自与别人不同,否则也不会打理起这偌大的家来。”   袁夫人拿指弹了弹她额头,笑着啐道:“我要是同你般蠢笨,早被人吃了,哪里还有你们兄妹如今的逍遥自在?”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提芳带着谢茗过来玩耍。金桃提前离去,含玉逗了会儿谢茗,便起身回屋,因见金桃不在,想着定去了听风阁找紫竹说话,无意瞥见炕桌上的赤金麒麟,又想起那支簪,便闷闷不乐起来。   此时金桃进来,见她这个样子,知还是为了那事情,便笑道:“区区小事,姑娘倒伤心起来,实在不值。太太既把那簪子送给了四姑娘,我们倒不好再拿回来了,若定是要拿回来,少不得要破些财,就不知姑娘舍不舍得?”   “我当然舍得,”含玉瞪她道:“你赶紧的说便是,打什么哑谜?”   金桃忙说道:“您拿几件旧东西与她换就是了,往日里四姑娘到不少巴结你,想来此次她定不会拒绝您的。”含玉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儿,不由欢欢喜喜的起身进屋选首饰去。   弄玉在临幽轩用了午饭回来,把马姨娘糟的鹅掌递给团团,说留给三人吃,团团接过来放好,又将烘暖的家常衣服给她换了,弄玉坐到炕上,随意问道:“今儿下午可有谁来过?”   团团一面折衣服,一面回道:“四爷过来坐了会儿,见您久未回来,便走了。”   弄玉扭了扭脖子,问道:“他可是有什么事?”   团团笑道:“这位爷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来玩玩罢了,最近二太太拘得他实在紧了些,连我们院里也没来几回呢,今儿好不容易过来,可巧您没在,本想坐着等您,可那小红偏偏有些不着调的赶上来献殷勤,我瞧着四爷一直把眉头皱得老紧,我才连忙推了她出去。”说到这里,压低了嗓子嗤笑道:“您当时是没瞧见那小红,那眼神真是恨不得黏上四爷才甘心,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起了鸡皮疙瘩,更何况四爷呢?真不知太太怎么把这样子的货色拨到院里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弄玉皱了皱眉,思及那日与含玉发生的口角,当时自己怀疑是润玉挑拨离间,却不曾想起那会子在场的还有一个小红,这小红是太太的亲信,抓着了机会还不把自己往下踩?说不得这事就是她背后搞鬼,看来自己要尽快的把人打发走才是,否则让她呆在这里,还不知要编排多少不是呢?叹了口气,见团团端茶上来,便又问道:“嬷嬷和圆圆去了哪里?”   团团一面递茶与弄玉,一面回道:“圆圆和太太屋里的春雨出去玩耍了,再有嬷嬷的小叔子进府来,说是后儿个他大女儿要成亲,望嬷嬷回家去吃酒,走时老太太还送了二十两银子呢!”   弄玉听了道:“我怎未听嬷嬷说起她侄女要成亲的事?”   团团笑道:“连嬷嬷自己都不知呢?上回她回家去,只知侄女定了亲,夫家做绸缎生意,在京城有两间铺子,本定一年后过门,哪知男方的老祖父眼看着就快不行了,若故去,势必三年后才能迎娶,所以两家长辈又坐到一起,把日子重新定了,便是后日。”   弄玉皱眉道:“这般匆忙,怎铺排得开?”   团团笑道:“听说家具都是早打好的,只衣服头面才是这个月紧着置出来的。”   弄玉正要说,忽听外头有丫头报说:“四姑娘来了。”   润玉进屋来,许是因上午之事有些不好意思,一进来便欠身陪笑,弄玉携她坐下,润玉笑道:“我此遭过来是便是为着上午之事向姐姐道歉,还请姐姐大人大量,原谅我才好?”   弄玉笑了笑,不以为然,那事不过小事一桩,实在毋须计较,再说,各人有各人立场和处事原则,总不能别人不接受你的抱不平便怨怪别人?其三,想来她不过是身不由己,不愿得罪太太罢了,思及此,笑问道:“我竟不知你为何事向我道歉?”   润玉忙陪笑道:“姐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哪里如我这般小家子气!”   弄玉但笑不语。润玉接着道:“姐姐这般拔刀相助,做妹妹的自不能落了下乘,我这里先向姐姐行个礼,再送份礼物表示表示感谢。”说着就站起身向弄玉作揖,弄玉忙拉她坐下,笑道:“快别如此腻歪,我最烦如此了,简直折煞人!”   润玉扑哧一笑,又从袖中取出那支簪递给弄玉,说道:“这簪是太太赏我的,今儿我借花献佛送给姐姐。”   “无功不受禄,又是太太赏赐你的,我要不起。”弄玉推拒不受。   润玉皱眉装出一副苦脸来,委屈道:“姐姐莫不是看不上眼?不怕你笑话,我的首饰便只这件最珍贵,其它拿不出手的。”说着,侧过身子,垂下头,慢慢掉下了眼泪来。   弄玉看着她这样,不觉有几分心酸,到底是庶女,生母又曾是太太的贴身丫头,太太虽不会薄待她,必也不会厚待就是了,须得处处奉承,时时看人眼色行事,对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来说,确实有几分残酷。但话又说回来,环境造人,这般年岁的小丫头,现代与古代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现代的小丫头们可说涉世未深,但古代的可就不一样了,学问顶顶的好,一个个心机堪比谋士,稍不注意,便是你死我亡,这样子的残酷生存法则,哪里是现代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机可以比拟的?   润玉见弄玉不收,只得坐了一会儿告辞出来,到了房中,竟见含玉在这里,忙上前招呼,含玉打开炕桌上的首饰盒,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润玉抿着嘴不说话。含玉已是不耐烦,金桃忙说道:“四姑娘若是不愿意,直说便是,何必耽搁我们姑娘时间?”   润玉恨极反笑道:“五妹既然喜欢,拿去便是,说什么换不换的,没得见外。”说毕,假意进屋取簪,用力吸了几口气,忙擦干泪水,从袖里拿出簪来,挺了挺脊背,方出屋,把它递给含玉。含玉眼皮一抬,看了看她,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接过了那簪子,向金桃支了支下巴,快步离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是府里的小姐啊,简直就是个强盗。”惠香气得怒骂起来。   润玉咬着嘴唇,说道:“我本有预感留不住,便想送给三姐,谁知她却不要!”说完,越想越气,竟扑倒炕桌上哭了起来。   惠香也陪着淌泪,半晌,见润玉一动不动,便劝道:“姑娘想开些,再忍她一两年就好了。”说着,上前轻轻扶起她的身子,拿手绢给她拭了眼泪。   润玉不耐的推开她,惠香两手无措,便斟酌说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五姑娘如今不过仗着太太横行霸道而已,一旦离了府,谁知是个什么光景呢?再瞧瞧三姑娘,虽有老太太顾着,还不是得看太太脸色,比起你我并没强多少。姑娘莫不把心放宽些。”   润玉喃喃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我只得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说完,便挥手让惠香出去。   惠香只得出来,陈姨娘闻了些许风声,忙拦住她问发生了何事,惠香前不久被陈姨娘一顿辱骂,自是不敢隐瞒,忙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这陈姨娘不听则已,一听怒从心起,大声说道:“好你个含玉,也太跋扈了些,不带如此欺负人的,太太给件首饰也来抢,还拿什么破东西来换,简直比土匪还可恶,等我告诉老太太和太太,让她们评评这个理!”   含玉在屋里听见,急得忙跑出来,紧紧拉住陈姨娘道:“你去干什么?你又不会说话,倘或闹将起来,反倒给我添累。”   陈姨娘正在气头上,如何肯听,只说道:“哪里能管得这许多,难道白白让人欺负你不成?”说完就推开含玉,怒气冲冲向正房来。   恰见含玉正站在屋里,而太太坐在炕上,心里狐疑,正待兴师问罪,袁夫人却先发制人,开口说道:“孩子们的事我已知了,确是含玉做的不妥,她年龄小,不知好歹,看见我把东西给了她姐姐,心里便不忿,觉得我厚此薄彼,便私下寻她姐姐的不痛快。而今我也正在训斥她,不过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儿,便搞得如此惊天动地,倒好像受了天大委曲似的,别说一支簪子,就是夜明珠,给了人也不妨,你既然过来了,便带着她去给润玉赔罪,润玉何时消气,她便何时回来,断不能让润玉受一分委屈。”   陈姨娘听了这番话,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可巧赵姨娘过来,听到这番话,便替陈姨娘打圆场道:“姑娘们闹着玩罢了,今日有口角,明儿个又坐到一起了,大人若都要计较,怕是计较不过来呢,按我的意思,姨娘只任她们闹去,横竖还有老太太老爷在呢。”   陈姨娘听了,只得偃旗息鼓的回来,润玉早等在廊下,一见她,便上前问道:“太太可生气了?”   陈姨娘没好气道:“她生什么气,要生气也是我生气?”   润玉扯着她的手,皱眉道:“我问你正经话,你好好答行不行?”   陈姨娘怒道:“本就是她理亏,能生什么气?若不是赵姨娘从中搅合,我早拉了含玉向你赔罪了。”   润玉闻言,大松一口气。   陈姨娘虽有些欺软怕恶,但无故受了这窝囊气,又被女儿一顿搅合,更加憋了一肚子气,灰溜溜的回屋去了。   跋扈(二)小修   陈姨娘这番搅合,润玉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惠香暗恨陈姨娘惹是生非,累得姑娘这般心焦。   润玉想了想,决定代陈姨娘向含玉赔罪,便独自向荷香苑去。可巧含玉因丢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怒冲冲的过来找她算账,两人便在半路撞上。   含玉紧紧拽住她的手,劈头盖脸就骂道:“真是没看出来你竟如此虚伪!亏我拿你当好姐姐,有好吃的,记着你,有好用的,留给你,可你怎样对我?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表面上欢欢喜喜与我调换,暗地里却生出歪心邪意,撺掇着陈姨娘向母亲告状,还要我给你赔罪道歉!”声音陡然拔高道:“你想都不要想!莫说道歉,我连话都不屑与你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小妇养的,拿着一只金碗便当成传家宝了!”   润玉气得发抖,却死命咬住嘴唇忍住气,说道:“姨娘去找太太我并不知,那会儿我恰在屋里,至于她怎生知道这事,我更不知了,只后来惠香才告诉我,说姨娘见到你过来,便问有何事,惠香本不愿说,只被姨娘打怕了,才一五一十说了。你也知姨娘那个人,最是糊涂不过,从来拎不清真相,只按心意行事,我时常说她,她也听不进去,只太太的话倒还管用几分,可离了太太又不成样子了。我是她生的,又管不得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一面掉下泪来,说道:“既说不得她,只有替她向你道个歉了。不巧出来就遇到你,偏偏你又是个性子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一顿,凭白呕得人难受。你只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什么性子,就知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必要闹将起来?”   含玉见她这个样子,没好气道:“你就是个没脾性的,才任得别人在你头上拉尿拉屎的!时常让你端起侯府小姐的款来,莫叫些狐媚子看轻了,你不听我的话也罢了,偏还记着还别人一块肉,到头来被人挟恩以报,兴风作浪,简直蠢得不要命!”   含玉破涕为笑,正待说话,便见含玉扬起脖子喊道:“小福儿,快过来!”   润玉忙转过头去看,原来是父亲书房伺候的书童儿小福儿,捧着一个红木匣子,笑嘻嘻的两步并做三步跑过来行礼。   “盒子里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含玉向他支了支下巴。   小福儿摇头笑道:“我不知道咧!老爷让我送去给三姑娘。”刚说完,便被含玉一把夺了过去,只得苦哈哈的立一旁。   含玉打开匣子,见是一方出水莲花白端砚,忙抬头问道:“这东西老爷为何凭白送去给三姐?”   小福儿摸着脑门说:“我只听老爷念叨了几句,说是彭府送来给三姑娘的。”   含玉一听这话,气得啪的一下关上匣盖,唬得小福儿心惊肉跳,生怕她损害了东西,不好交差,便从含玉手中夺过匣子,一溜烟儿跑了。   含玉气得跺脚,也不顾含玉,便朝弄萧楼而来,半路遇见小福儿回来,沉下脸瞪了他一眼,到了弄玉院子里来,不管丫头一旁招呼,一掀帘子进来,见弄玉正看着那方端砚,便冷笑道:“姐姐好福气,父亲果然疼你,我问了几次他都没舍得给我一块,如今彭王前脚送来,他后脚就巴巴的给你了。同是女儿,真真厚此薄彼呢!”   弄玉嘴角向上翘,淡笑道:“我几年未回来,他给我这么一块东西弥补一二,有何不可呢?若妹妹也想同我这般,大可去你外祖家居住个四五年,想必那时你回来,父亲定比对我舍得些?”   含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冲冲的转身走了,来到谢逸书房,恰至院门,迎面便与赵嬷嬷撞到了一起,因问道:“嬷嬷不是在家里养病吗,几时回了府里?”   赵嬷嬷脸色不太好,不答反问道:“姑娘可是找老爷?”   含玉点头,赵嬷嬷说道:“老爷正在会客,姑娘迟些再去。”   含玉忙问是何人,赵嬷嬷说道:“大理寺司直艾鸿良艾大人。”   “可是那个寡妇?”含玉脱口而出。   赵嬷嬷慌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的好姑娘,小声些,让人听见可不好。”   含玉懊恼的吐了吐舌儿,忙悄声问道:“父亲一向与艾府并无来往,今儿她来干什么?”   赵嬷嬷脸色变了变,说道:“艾大人奉命来查昙花的案子。因她被杀前是府里的丫头,衙门查了半个月并无多大线索,便派这位艾大人过来问问。”   含玉还欲问时,忽听男女说话声传来,正待躲时,便见父亲带着两个女官差出来,忙屈膝行礼。   “大人,这位可是令媛?”前头那女官问谢逸。   谢逸皱了皱眉,点头道:“确是我小女含玉。”   那女官笑谢逸笑道:“果是天生丽质,如珠如玉,非下官诳语,凭这气度,不比郡王妃差呢!”含玉飞快抬头觑了她一眼,见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着一声海牙蟒袍,头戴乌纱帽,浓眉大眼,未施脂粉,甚有男儿气势。暗想此人必定就是大理寺少卿艾隆的妹妹艾鸿良,嫁人后一年便守寡,受不住婆婆的气,便赌气回了娘家。   “你来此干什么?”谢逸不悦的问话打断了含玉的沉思,一时心慌,竟支吾着答不出来,赵嬷嬷忙替她找了借口。   谢逸皱眉,知女儿定是撒谎,因外人在,又不好发作,便打发了她回去。   含玉刚走,袁夫人便赶了过来,谢逸对袁夫人道:“艾大人为昙花的案子而来,你赶紧把与她相熟的丫头婆子们通通叫来。”赵嬷嬷自告奋勇前去,不多时便带了一群丫头婆子进来,一个个都吓得心惊胆颤。   艾鸿良不敢擅越,请示谢逸后方开始询问,细细问了每个人,并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只从几人口里得知昙花死前曾卷进了谢讳小妾和丫头之间的纠葛中,待征得谢逸同意后,由赵嬷嬷带着来谢讳院里。   提芳正与韫玉说话,听得丫头说官差来了,忙出门亲迎艾鸿良入内,顺便介绍韫玉,韫玉忙起身见礼。   艾鸿良早听说过韫玉颇有才气,亦读过她写的几首诗,或许是同病相怜之情,一个是守寡妇人,一个是二十未嫁的妙龄女子,所以本有些另眼相看,未见之前,曾猜测此人必定长得普通,今日一见她,不曾想竟如此标致含蓄,立马大添好感,邀请她来自家做客。而韫玉亦早听说过艾鸿良的大名,是位真真的巾帼英雄,如今见她礼贤下士,诚意相邀,哪有不答应的?   提芳让丫头奉茶,艾鸿良因职务在身,忙拒绝了,一面把来意讲明,提芳便亲自引着来到王姨娘房里。   王姨娘见到提芳等人,也不行礼,只歪靠在炕上,听说有大人来查案,便冷笑道:“她如何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提芳一听便气道:“艾大人来此前,已见了府里其他人,从未有哪个支支吾吾不说的,你既问心无愧,更应该说才是,否则不是让人心生误会吗?”这一席话直刺中王姨娘要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配合。艾鸿良细细问了问,才告辞离去。   那王姨娘经此一事,又闹将起来,提芳实在厌烦,便与韫玉往吴夫人处去,恰在半路遇到周氏,一脸的喜气洋洋,便笑问她有何喜事。周氏笑道:“后日我侄女成亲呢,我已向太太告了假,回家吃酒去。”   提芳韫玉忙说恭喜,周氏谢过,回到弄萧楼,弄玉正把玩着那方端砚,见周氏回来,忙放下,向她求证婚期之事。   周氏点头道:“确实提前了,因他夫家另一个儿子死活非要到边疆参军,他老祖父身体本不好,如今被这一气,越加沉重了。若不幸亡故,这两个孩子就得等三年后再成亲,但孩子们年龄大了,哪里等得起?所以两家长辈才决定提前成亲,说来也想借着这喜气冲一冲老人的病。”   弄玉点头,听说嬷嬷等会儿就走,忙起身备礼,其后又有老太太,吴夫人,李夫人,袁夫人,淑珍,提芳各遣人送来两匹锦缎,以及稀奇果品。弄玉吩咐团团送周氏回家,团团乐得抓耳搔腮。   待周氏打点好行礼,便有几个小丫头帮着提东西到二门,早有老太太安排了马车等候,两人一齐上车出府。   周氏家离侯府稍微有些远,大概七八里路程,紧靠同庆戏楼的背面,待驶到门前,马车停住,周氏忙掀帘跳下来,走到门口唤小叔子林平。   彼时,林平夫妇正和林老太爷商议明天的酒席,忽听外面有人叫,便知周氏回来了,夫妻两人忙起身出去,见周氏站在院内,团团立在她身侧,林平忙笑着上前问好。   那林氏自是认不得团团,见她穿得体面,插金戴银,长得又万分标致,气度非凡,便以为是弄玉了,急急忙忙称姑娘好。   周氏笑道:“这是我们跟前的丫头团团,你们叫她团团便是。”话毕,便让两人到马车上搬东西,一面又问林祥何在,林平便回头大喊道:“祥小子,你娘回来了,赶快起来!”   阴差阳错(小修)   少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呵欠连天的出来,周氏见之便啐道:“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我看你总有一天死在外面才好呢?”说完,把手里的捧盒递上去,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着!”   林祥忙接过来,小心翼翼的端着。团团扑哧一笑,林祥立马脸红了。   驾马的小厮回去复命,周氏便携了团团进屋,林祥跟在后面,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拉住他,笑道:“刚才那小妞长得颇为标致,给我介绍介绍如何?”   林祥用胳臂肘捅他胸,笑骂道:“滚你妈的蛋!皮痒是吧?想姑娘到楼子找去,却休想惦记人家清白姑娘。”   那人听了,笑道:“今晚你还去不去?”周氏听见,扭过头厉眼扫来,林祥急使眼色,也不管那人可曾看见,慌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团团进屋,拜过林老太爷,林氏热情的拿果倒茶,她两个女儿立在门廊上拿眼睛觑她,团团忙上前之攀谈,两人先时较为拘谨,后来见团团性格活泼,又平易近人,便坐到一起,叽叽咕咕说起了私房话。林祥则坐在椅里不时把团团偷看。   彼时,林氏周氏两妯娌已整了一桌酒菜上来,林老太爷乐呵呵的坐上首,林祥坐下首,团团坐客位,其他各人按辈分坐下。周氏笑道:“今儿你既来了我这里,莫要客气。”说完,便夹了些肉与团团吃,团团笑着道了谢。林祥闷头吃饭,偶尔拿眼觑她,团团回之微笑,窘得林祥面红耳赤。   周氏见了,便啐道:“吃个饭也东想西想,闲不住的东西!”两姐妹扑哧笑起来,团团也忍不住笑,林祥一张脸都快触到碗里了。   次日,周氏等人寅正时分便起床,接着搬桌搬碗、打扫门庭,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两三个时辰,客人便都陆陆续续登门了,周氏两妯娌一个在外迎客,一个在里接待,林平亦是交际应酬不暇,林老太爷则十分悠闲,陪着几个七旬老朽抽烟说话。团团闲来无事,陪了一会儿新娘子,便下楼到后院玩耍,恰巧见林祥正与几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一会儿打手势,一会儿又吹口哨,逗得一群人分外开心。   一人觑见团团,忙坏笑着拍了拍林祥,林祥便转头看,一见是团团,那脸又刷地红了,众人趁势起哄,林祥忙撵了他们出去,上前陪笑道:“你莫要见怪,这些个小瘪三玩笑惯了,见到好看的姑娘总要戏耍戏耍,其实并无恶意的。”   这般自然的恭维,却也令团团脸色发烫,颇为羞恼道:“我哪里有见怪,凭白冤枉人?”   林祥虽说见多识广,但于情之一字,还是个愣小子而已,不懂女儿家历来口是心非,一听说这样的话,便以为团团真恼了,于是慌慌道:“我不是那意思,若要骗了你,出门被车撞死,”   “呸呸呸!”团团连忙打断他,红着脸啐道:“好好的日子,竟说那浑话,不说今儿你妹妹出嫁,单就平常,也莫说才是。”   林祥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忙拿话儿、做怪相博她开心,团团笑得乐不可支,林祥又拢住嘴巴,表演口技,模拟虫鸟,老人,孩子的声音,学什么像什么,简直是惟妙惟肖。   “你这绝技从哪里学来的,好生厉害?”团团甚是诧异。   林祥喘了两口气,说道:“自己瞎摸索的。”   团团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儿问他如何学法。林祥笑道:“说来话长,我小时就爱学各种鸟叫,连狗儿的声音都学,越学越像,别人取笑我,我就越发喜欢,一天不练就憋得慌。”说到这里,羞涩的摸了摸脑门,说道:“那时候性子又十分调皮,特别喜欢欺负别人,见大人说话时,还非要鹦鹉学舌几句,所以老是被人用扫帚追着跑。”   团团听说,一直捂嘴娇笑,林祥见之,越加兴奋的说起儿时趣事。   说话间便到了午时,周氏来唤团团用饭,因怕她嫌院里人多嘈杂,早就整治了一桌酒席在楼上,陪着胡乱吃了一些,便下楼来,此会儿,客人已走了大半,周氏林氏便闲了下来,找个角落坐下歇息,无意间瞥见对面酒桌上坐了个小女孩,黑乎乎的手端着碗狼吞虎咽的海吃,那模样真真叫人担心,生怕她被噎着了。周氏见她穿一身脏兮兮的薄棉衣,像从泥地里打了几个滚似的,头发好似一个月未梳洗,于是问林氏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身子这么脏,大人怎不给洗洗?”   林氏听了叹道:“这可怜娃儿说来怕你也认识,是我娘家那边的人,还有个龙凤胎哥哥,她小叔就是隔壁吴家的女婿张郎。”说到此处,顿了顿,低声道:“她妈和姐姐几个月前都人被杀了,还让人割了头,两孩子便无依无靠,官府又不管,只得跟着叔叔一起过活。”   周氏听说,急道:“她大姐莫不是昙花?”   林氏点头道:“可不就是她麽?”   “那怎生成了这番样子?府里可是赏了不少银子呢。”周氏从老太太处得知,袁夫人赏了两孩子叔叔一大笔银子,且如今每月还有体恤银子送来,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个地步才是。   林氏冷笑道:“有银子又怎样,难不成会放在孩子手里?她那小叔本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婶子更不是好货,好吃懒做不说,动辄打骂,还时常带着儿子往娘家来,一住七八天是常有的事,只可怜了两个孩子。听我娘家人说,俩孩子实在饿得无法,只得今儿东家吃饭,明儿西家吃饭。一些人就说,大家虽都是个和善之人,但孩子这般混饭吃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得让俩孩子的小叔婶子负起责来,哪知第二天这对夫妻就撇下了两个孩子,偷偷搬到城里来了,现在就住隔壁他岳丈家的房子呢!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周氏忙问道:“既如此,他们怎生来了这里?”   林氏说道:“是我娘家人带来的。”说完,又骂道:“也不知是哪个没天理的畜生,连个孤儿寡母都下得了手,老天若不赶紧收了他,还有天理吗?”   周氏看着孩子,有多心酸,便又多恨昙花那丫头,连累自己也就算了,还连累家人,可谓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酿成了这般人间惨剧。   这边林氏正要说话,顶头见一个老妈子进来叫她,说厨房有些事,正等她处理,只得起身去了,待办完事回屋取东西时,便见周氏已替那小女孩洗漱一新,身上穿着自家女儿的旧棉衣,只那袖子长出一大截,倒像是戏台上舞动的水袖,不由调侃几句,出屋去了。   这里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摸着棉衣,看得周氏心疼不已。那小女孩说要去找哥哥,周氏忙牵着她出屋,刚巧走到廊上,迎面遇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跑过来,一把拉过女孩护在背后。   周氏见那小子是个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男童,一双眼睛竟诡异的透出一股狠劲来,想是与人打了架,脸上两三道长长血印子,脚上的两只鞋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稀奇货,一大一小,一红一黑,左面脚尖还破了个洞,露出大脚趾来。   “老女人,看什么看!”那男孩一面骂,一面悄悄把左脚向后挪了半步。   周氏又气又笑,她年虽已四十,但胜在皮肤白,身体又胖,所以并不显老,今日竟被个小孩子骂老女人,十分恼怒,若依着往日的脾气,说不得对他就是一顿好打,但一来今日做酒,二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于是也拉了他进屋,彻底的洗涮一番,又拿出林祥儿时穿过的旧衣旧鞋与他换上。但这孩子十分有骨气,死活不肯要,非穿那身脏衣服不可。   周氏自然不许,因笑道:“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给你,你姐姐昙花是与我一起伺候过主子的,她叫我妈妈,我便也是你们长辈,少不得照顾些。你若不要,我便把你这旧衣服扔了,如此一来,你就光着出去吧。”说完,便抓起脏衣服作势往外扔。男孩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穿了。   半日,那男孩仰头问道:“你认识三姑娘吗?”   周氏笑道:“你怎知三姑娘,你姐姐与你说过不成?”   男孩不耐道:“你认不认识她?我有事找她。”   周氏心里一个咯噔,正要问话,却见团团林祥走了进来,团团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找我们姑娘?”   林祥指着团团笑道:“你们真有事,找这位姑娘也行,她是三姑娘跟前的人,替你们两孩子解决些麻烦还是可以的。”   周氏听了,便骂道:“小兔崽子,给我滚出去,我正有事呢,你进来打什么岔?”   林祥看了眼团团,灰溜溜出去了,周氏忙问道:“你找我们姑娘有什么事?”   男孩说道:“我手里有一件姐姐留下的东西,我给三姑娘,但得拿银子来换。”   周氏顿时惊住,心里暗忖:看这小子的模样,说不得手里真握有东西,他又口口声声说面见三姑娘,那么一定就是关于太太的事了,如此想来,一定是昙花在出事前便把这秘密交给了他,若真是这样,这昙花便是预感到了自己会出事,那么自己出府找她,却又为何不愿吐露呢?只是事到如今,却是不管这些,拿到那东西才是大事。若让姑娘出府,不方便也就罢了,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那才是要命得很。思及此,忙恐吓道:“我是三姑娘的奶妈,但凡有事,她都得听我的,所以你把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给我也是一样。若不给我,就赶紧的扔掉,你不知它是个招祸的,戴着它迟早会出事。”   那男孩听说,下意识摸了摸了胸膛,嘴里不服输的说道:“你说谎,我戴在身上这么多天,也没出事。”   周氏已知那东西必定在他身上了,于是叹道:“那是没人发现而已,但你现在既然已经说了出来,纵然我不说,隔墙有耳,别人也晓得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好好想想才是。”   那男孩脸色煞白,周氏十分羞愧,但势在必行,只得说道:“好孩子,你放心,妈妈不会食言,一定会给银子,若你们兄妹愿意,以后就住在妈妈家,跟着你祥哥哥,林爷爷好不好?”若这孩子身上真有关于那事的秘密,想必姑娘定会善待两个孩子。   这里女孩闻言,忙奔到周氏怀里放声大哭。那男孩虽是执拗的性子,但见妹妹这般,便从脖子里取下荷包,递到周氏手里,说道:“这是我姐姐交给娘的东西,我好像记得她那会儿说什么为太太办事不好,一旦故去,我们生活不好,便把这个东西悄悄交给府上的三姑娘,许她瞧在老天的份上,会帮上一帮。”   周氏拿着这普通的荷包,顿觉沉甸甸起来,她知道这荷包里一定是关于太太的生死之谜,事关重大,便也学着那男孩的办法,把那荷包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衣内。   彭世子(小修)   周氏得知男孩叫宝儿,女孩叫贝儿,除了小叔一家,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宝儿说道:“你们府里的柔琴姐姐来我家两回,妈妈回去,拜托向她说一声。”   周氏点头,暗想这柔琴好像是李夫人院里的丫头,竟不曾想是个义气的姑娘。便又问柔琴几时来过,可说了些什么话,宝儿唇齿清晰,答的有条不絮。周氏越发怜惜,当下便对团团道:“这俩孩子都没件合身的衣服,你若闲来无事,便带着他们去铺子上买现成的,另则你也可趁势逛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总不能拘着你。”   团团拍着手笑道:“这感情好,至打我来了京都,还未出去过呢,今日少不得出去走走。”   周氏笑道:“真是姑娘惯坏了你们,出来就跟匹脱缰的马似的!”团团听了,便偏头做鬼脸,贝儿忙捂嘴偷笑。   周氏从袖里摸出二两碎银递给她道:“先拿去用,若是不够,你就先垫着,待回来与你补上。”   团团收到荷包里,笑道:“那回来得多虚报些,平日我可很少占您便宜,今儿沾了两个小家伙的光,说不得要吃些回扣了。”   周氏听了,笑骂道:“难不成平日里姑娘短了你银子不成,还来我这里讹银子?”   团团笑道:“姑娘虽未曾短银子,但姑娘是姑娘,妈妈是妈妈,岂可混为一谈?再说了,您既管着姑娘的小金库,又是她的奶妈,哪里是我等小丫头能比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老拔根毫毛比我大腿还粗呢,不讹你却要讹谁去?”   周氏见她越说越夸张,笑骂道:“不漱嘴的小蹄子,越说越放屁了!”说完,推她一推道:“莫要再罗里吧嗦了,早去早回!”   团团嘻嘻一笑,忙一手牵个孩子出门。周氏跟着出至院里,正撞见林祥蹲在地上,拿一枝狗尾巴草戏弄打鼾的狗儿,不由叱道:“混账东西,好好的作弄它干什么?”   林祥看见团团偷笑,不觉红了脸,忙扔了草站起来。周氏唠叨几句,说道:“你既无事,便跟着她们出去照应照应。”林祥忙答应了,周氏便叮嘱他需一步不离的跟着三人,又暗里给了他少许钱,林祥收到袖里,忙跟着团团三人出了院门。   从林家出来,便是一条深巷,青石板街道不窄亦不宽,过一辆四轮马车足矣。团团牵着两个孩子,一路走一看,见左右各都是店铺或者茶楼酒肆,不热闹,却也不冷清。   大概走了几百米,方出深巷,来到大街,团团看去,见街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茶坊酒肆鳞次栉比,俱是门庭若市。不少公子哥儿打马游街,来往女子,俱是花枝招展,且那未婚女子更是公然与男子嬉笑攀谈,令团团叹为观止。   说来,团团在富贵之门呆了四五年,耳濡目染之下,不免带了些与众不同的气质,身在府里倒也不觉得,但往人群里堆里一站,顿觉有些鹤立鸡群之感,不免惹得一些游荡的公子哥儿频频相顾。   团团是个大咧咧的个性,倒不曾察觉,两个孩子更不消说了,只林祥常常混迹市井,偏爱赌博,不免养成了心细如发的习惯,觑见这个情景,心中便酸溜溜的不舒服了,于是自告奋勇,带着三人去了几家铺子买现成的衣服,出门后又体贴道:“出来了老半天,你们想是也累了,不如到那边茶楼吃杯茶,歇一歇可好?”   团团两脚酸痛,便点头同意,暗想这林祥真真体贴,以后不知哪个女孩子能嫁给他?   林祥可不知团团的心思,只笑嘻嘻的带着三人走进一家较为幽静的茶楼,熟门熟路的找了雅间临窗位置。茶博士上来伺候,林祥斟了一杯茶与团团,然后又替两个孩子点了些小吃果品。   团团一面饮,一面打量四周,见这茶馆倒十分干净,正欲向林祥说,却听隔座有人道:“今晚同庆戏楼有昆班唱《闻铃》,你去看不去看?”   团团当然知道这昆班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戏班子之一,名伶甚多,常应邀至贵人府邸演唱,男伶卫若兰还曾奉旨进宫与太后表演祝寿。说来自己本不喜昆曲,只因舅太太和姑娘喜欢,慢慢地也就喜欢了。   只听另一人道:“卫若兰扮杨贵妃,当然得去,不然我在这里喝茶干什么,就怕回家一趟,再来时人多了,抢不到座位呢,不如就在这里喝茶等着。”   林祥见团团这般样子,便讨好道:“等会子我们也去听戏如何?”团团倒是想去,但两个孩子跟着,实在大为不便,便摇头拒绝,林祥只得作罢。   又坐了一刻,四人结账出来打道回府,半路遇到林平,因有事让林祥帮忙,团团便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刚拐进小巷,贝儿突然挣脱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捡东西,团团上前,见是一个铜板,笑了笑,便让她收好就是,不曾想竟从旁边跳出来个白胖胖的男孩,大概七八岁,通身富贵,颈上挂着一副长命锁,飞快给了贝儿一巴掌,嗤笑道:“不要脸的黄毛丫头,小爷我放在地上的铜板你也要,赶快还给小爷!”   贝儿懵了,团团立马拉她到身后,拦住恶狠狠的宝儿,向男孩厉声斥道:“哪里来的毛孩子,人家捡钱,关你什么事?”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小爷的事?我说是我的,它就是我的!”说着,那男孩还踢了团团一脚。   团团性急,忍住痛,扬手就要甩那男孩一巴掌,不曾想被人一把拽住,“你敢动他试试?”   团团唬了一跳,忙偏头看去,见是一个青年男子,面如美玉,比谢四爷还好看三分,只形态中竟有股柔媚之气,触到那阴深深的目光,无端的让人发冷,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男孩跑过去,大叫道:“爹爹,这老女人坏透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我的钱,你帮我教训教训她。”   周围不少人指指点点,团团又羞又气,粉脸涨得通红,贝儿立马哭道:“你冤枉人?明明是我在地上捡到的。”   那孩子大叫道:“那是我专门放在地上的,谁同意你捡了,又不是叫化子?赶快交出来,否则我让爹爹打得你满地找牙!”   宝儿瞪着他,怒道:“凭什么要交出来,你说是你的,你让它说话呀?”   团团把宝儿拉到身后,向男子说道:“我妹妹不过捡了一文钱,你儿子二话不说,就打了她一巴掌,你做父亲的,该给我个交代才是?”   那男子听了,冷笑道:“一个个倒是牙尖嘴利得很!我儿子纵是错,也不必向姑娘交代。做人若不贪图小利,岂会凭白惹祸上身?福祸无门,乃为人自招!”   团团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孩子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让贝儿还钱,贝儿吓得大哭起来,宝儿气不过,与那胖小子厮打一起。那男子竟拽住宝儿,甩了他一巴掌。团团真气得发狠了,从未见过这般心狠的人,竟敢对个小孩子下重手,忙抬起脚就狠狠踢了过去。   那男子想是有些本事,竟侧身避了过去。   正此间,林祥走进巷子来,竟遇见这一幕,不由怒从心起,箭一般跑上来,就给了那男子一拳,那男子险险避开,也还了一拳。   团团忙拉过林祥,急道:“休要打人,万一闹出人命可怎生得了?”   林祥冷哼道:“七尺男儿,哪里会不经打?他敢对女人和孩子动手,实也无耻,若不教训教训他,我还是个人吗?”   那男子听了,正要说,忽有一侍卫模样的人跑来道:“卫相公,出了何事,可需我帮忙?”   原来此人便是昆班的男伶卫若兰,此本去同庆戏楼,只半路不见了儿子,便过来寻找,恰时撞见团团扬手那一幕,于是有了上述之事。那侍卫又道:“世子车驾已在外面,还请卫相公赶快过去,若有什么麻烦事,交给我处理便是。”   此时周围之人皆避,宝儿贝儿紧紧拉住团团,林祥挡在三人前面,卫若兰瞟他一眼,嗤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遇到一群疯狗,被咬了几口而已。”说毕,牵起他儿子卫念离去。   “狗娘养的,骂谁呢?”林祥火冒三丈,几步追上去给了卫若兰后背一拳,卫若兰不设防,立马向前倒去,连带卫念也摔倒在地。   那侍卫忙几下就把林祥打翻在地,又狠狠踢了他几脚,林祥一个闷哼,团团忙扑上去,推开侍卫,怒道:“你是哪个府里的侍卫,竟敢如此嚣张?青天白日殴打平民,我倒要像他评评理去。”   那侍卫愣了愣,嗤笑道:“姑娘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彭王府彭世子的贴身侍卫,彭震是也,姑娘若不服气,尽管去衙门告状就是,但这地上之人,我却得带走了。”说着,已唤了两个侍卫进来,押着林祥便走。   宝儿贝儿满脸的惊慌,团团急忙向宝儿低声吩咐,让他赶紧回去唤周氏前来,宝儿慌忙忙拉了贝儿就朝巷内跑去。   团团赶紧追了出去,见街边停靠了一辆大马车,周围俱是威风赫赫的侍卫,大概七八人,而林祥正被押着跪在地上,卫氏父子站在马车边上,向车内之人说话。团团恨得咬牙切齿,怒冲冲的上前理论,刚走两三部,便被两个侍卫阻拦喝斥。林祥仰头看见她,急得大叫,让她莫要惹事,赶紧回去。   正争论间,突听车里一把清润之声说道:“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彭震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车里之人叹道:“既是个女郎,劝走便是,休要动武!”   团团哪里肯依,林祥有此劫难,却是受自己连累,若此时回去,有何脸面对周妈妈,也不管马车里到底是哪位世子,忙跪下说道:“此事与别人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世子若要抓人,便抓我就是。”   只听彭世子笑道:“实乃想不到市井中亦有你这等义气女子,我甚心悦!但此关卫卿,你可向他求情。”   团团听了,咬了咬牙,勉强堆着笑容望向卫若兰。卫若兰瞥她一眼,冷笑道:“有人若打我,我自是不咎,但我儿乃是我的命,谁动他,少不得要让他受几天罪才能抵消我儿之痛。”   团团听了,怒不可遏,此人真真可恶,竟敢针眼说瞎话,明明是自己等人受到了欺负,偏偏说他儿子受了委屈,真他妈没天理,便破口大骂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周氏气喘吁吁赶来,见这架势,便知是哪个府上的贵人,也不理团团和林祥,忙跪下道:“妇人林周氏,乃两人长辈,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缘何抓了我两个孩儿?”   彭震长话简说,周氏听了,竟笑道:“请恕妇人眼拙,未曾认出彭世子来,说来小妇人也是见过彭王爷的,他为人最是礼贤下士,与我们老爷也常来往,我们老太太六十大寿时他竟也屈尊来过!”   只听彭世子笑问道:“你是哪个府里的人?”   周氏说安国侯府,卫若兰听说,便冷笑道:“怪不得了,原来是谢府的人,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周氏皱了皱眉,不知谢府何时与这号人结仇?正疑惑间,只听彭世子道:“你在谢府哪个主子下当差?”   周氏忙回道:“世子必是不认识的,妇人是府里三小姐的奶娘,几年一直居住杭州,一月前才回京。”见世子半天都没说话,便道:“还请世子瞧在两家世交份上,饶过我这不成材的儿子,妇人定结草衔环。”说完,悄悄向那马车看去,窥见马车窗里竟拉开了一条缝,半晌帘子又落了下来,只听彭世子问道:“你们姑娘身体可好?”   周氏疑惑万分,暗想我们姑娘何时与世子结识了?倒也不敢问,只把疑虑闷在心里,回话说姑娘很好。彭郁璋低笑一声,轻声道:“她一向如此,倒是难为你们照顾她了。”顿了顿,向周氏道:“你既是她奶妈,怎为何在此处?”   周氏便把侄儿出嫁之事说了,彭世子便令彭震送了四十两银子做贺礼。周氏诚惶诚恐,慌忙拜谢接过。只听彭世子道:“卫卿,此三人乃我故人之仆,理当释放。”说完,便令众侍卫放了林祥,向周氏道:“请待我向你家姑娘问好。”   周氏忙应诺,彭世子又道:“她若有事,你们可来王府寻我,不管何时,只通报一声便可。”周氏之欢喜,自不必说,只听彭世子道:“卫卿,下次再去听你唱戏!回府!”   车夫扬鞭,马车辘辘远去……   真相大白(修)   当晚,周氏拉着团团坐到床沿,问道:“刚才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仔细说来。”   团团说了,周氏听完皱眉道:“这人我竟不认识,看他样子倒像与侯府有仇似的,只不知是为了何事?”   团团一面解纽扣,一面道:“反正不是姑娘,说不定是老爷或者侯爷,三爷,以及其他姑娘得罪了人也未可知。”   周氏顿了顿,道:“此事暂且不提,我问你,姑娘何时认识了彭世子?”   团团听了这话,停下道:“我也正奇怪呢,按说姑娘回来不过一月,又不曾出府过,哪里识得这号人物,许是以前认识也未可知,您从小跟着姑娘,该比我清楚才是。”   周氏笑道:“她那时候不过一个小女娃,就算出去也是跟着太太,哪里会识得彭世子?”说完,脱了袄子上床,团团从周氏身上跨过,一下子钻进被窝里,半晌说道:“嬷嬷,你说那荷包里是个什么秘密呢?”   周氏熄灭了灯,敷衍道:“我又不曾拆开看过,哪里知道?等明儿个回府不就知道了。”说完,翻了个身说:“快睡觉吧,明天早些回府。”团团只得躺下,闭眼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正,新郎官带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而来,新娘盖上红盖头,拜别父母,由林祥背着上了花轿,亲朋好友俱流泪相送。仪式既完,客人便都前后离去,周氏收拾好行礼,拜别公公,拜托林氏暂且照看两个孩子,又叮嘱林祥毋要生事,最后才与团团离去。   一时回府,周氏独自来老太太处回话,恰时弄玉正陪着老太太闲聊,彼此问了好,老太太说道:“你这两日忙里忙外的,定是辛苦,今儿又这么早回来,快回去歇着吧。”   两人回了弄萧楼,彼时团团正向圆圆显摆林祥的口技,弄玉听了,觉得有些意思。周氏打断团团的话,让她去门口守着。   团团心头雪亮,忙走出去,又将房门掩了,坐在台矶上,防备有人进去。那小红本是时时刻刻盯着弄玉等人,如今瞧见团团这个样子,便疑是有事发生,忙隐了身子偷偷摸摸的往这里瞧。   屋里圆圆弄玉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暗想着如无事发生,嬷嬷怎会如此严肃?   周氏从脖上取下荷包交给弄玉,一面把事情说了。弄玉两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圆圆忙拿了把小剪刀递上去,弄玉哆嗦着沿边剪开,半天取出一封折叠的信,抖着手打开看起来。   周氏本有些心神不定,如今见弄玉脸色渐白,慌忙拿过信来看,不看便罢,一看竟瘫软在地。   圆圆慌忙搀扶起周氏坐到椅上,又是着急又是好奇,说道:“瞧你们这样子,我倒好奇了,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鬼怪。”一面说,一面从周氏手里抽出那信来看,一看顿时遭了个晴天霹雳,好半日才语无伦次的颤声道:“原来……原来太太竟是被那毒妇……勾结昙花下药致死,昙花……怎会如此?她……我实在想不到……她们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说毕,捂住嘴哭了起来。   弄玉呆呆地,好像失了三魂六魄,周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两人本是早知太太乃遭人害死,如今得到证实,一时却都无法接受。   好半日,圆圆擦干眼泪,向周氏道:“嬷嬷,您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事是先告诉老太太、老爷,还是直接报官?”   周氏擦干眼泪,咬牙切齿道:“此事关系重大,本该向老太太和老爷说一声才是,但若她们为着府里名声而把这丑事压下不表,岂不是便宜了那贱人?我看倒不如直接报官。”   圆圆点头,周氏见弄玉木愣愣的,始终不语,祥装上前骂道:“姑娘,你可曾记得太太走前的遗言?她说姑娘凡事坚强些,休要懦弱退缩,而今再看看你这般要死要活的成什么样子?别说太太,连我都看不起你。”   圆圆忙拉住周氏,正待相劝,却见弄玉双目滚下泪来,不由也陪着掉泪。周氏见这般样子,如何还恨得下心肠骂她,再也忍不住的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弄玉只作不闻,挣扎着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便弯腰咳嗽起来,只觉喉咙里一阵腥甜涌进了嘴里,连忙拿帕捂着吐了出来。   周氏顿感不安,忙一把夺过手帕,抖开看见红艳艳的一口血,不由怔在当场。圆圆也慌了神,连忙扶她到床上,拿了两个枕头让她靠着,又出屋取水来与她漱了口,吐在盂内。周氏哆嗦着用手帕替她擦了嘴,才语无伦次的叫圆圆请大夫。   “不能去!”弄玉拉住她的一边衣角说道:“你若去了,老太太必定要把来龙去脉问个清楚,如此一来,这事情如何能保住?”   圆圆抖着下巴,哭道:“我才不管什么秘密,您都这个样子了,如何不叫大夫?太太若泉下有知,还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都怪我说些不中听的话!”周氏后悔不迭,便要打自己一个耳光,弄玉忙阻道:“嬷嬷的话无疑当头棒喝,您若打自己,让我情何以堪?”歇了歇,说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刚才是心神失守了,这口血吐出来,便好了许多。就算有些个后遗症,只要慢慢将养,不需多日便会好起来。休要以为我诓人,若你们不信,便悄悄去外面找个大夫问一问就知了。”   周氏只当弄玉宽慰她,因为少年吐血,终是不祥之兆,所以越发惭愧,哭了一会儿,咬着牙道:“不叫大夫亦可,但得让我出门开方取药去,熬了与你吃才行。”说毕,也不待弄玉点头,忙几句话叮嘱圆圆服侍弄玉,便匆匆跑出门。   屋外的团团见周氏跑出来,神情是从来没有的慌张,又见她眨眼间跑出了老远,又不好大声喊,急忙进屋来,恰好圆圆从内室走出来,两人撞了一个满怀,团团立马后退一步,抬眼见她眼圈红红的,忙低声说道:“凭白无故的你哭什么?姑娘呢?”说着,就要往里面去。   圆圆忙拉住她道:“姑娘想一个人呆会儿。”   团团听了,忙问道:“那荷包里到底是什么,我刚才瞧见嬷嬷脸色都变了?”圆圆靠着她耳朵把事情说了。团团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正要开口骂,不想圆圆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团团顿时警醒,忙出屋看了看,回来低声道:“姑娘这样子,势必静养,可太太的事又打算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圆圆压着嗓子说道:“你又不是不知姑娘的性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偏偏性子又倔得很,以往连表少爷都劝不住,更何况你我?”又想到冤死的太太,被那贱人害死这么多年,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发现,越想越气,不由咬牙切齿的骂道:“我真巴不得现在就用药药死那贱人,留她在世,说不得明日又去祸害别人!”   两人正倚在内室门帘上说话,不曾想小红探头探脑的进来,圆圆觑见,忙厉声喝道:“你做贼呢,鬼鬼祟祟的,走个路都没声音?”   小红顿时唬了一跳,暗叫不好,涨红着脸支吾道:“我……我听见哭声,便疑是有贼,所以进来看看。”   “你当我们是蠢货麽?”圆圆见她闪烁其辞,便冷笑道:“我看你这副鬼头鬼脑的样子才更像个贼!”   小红又羞又气,含泪辩道:“你说话也太过分了些,我进来瞧瞧难道不是分类之事,缘何说是做贼?”   圆圆顿时怒不可遏,冷不防上前一把将她的手逮住,拖到外面廊檐,就向她身上一阵乱掐,连连骂道:“吃里扒外的小贱人,皮痒了是吧?我替你松松!”接着又揪她的嘴,掐她的眼角肉,骂道:“就这张贱嘴,还这两双鱼眼睛,大白日的不干事,专偷窥我们姑娘,向外说她坏话是不是?不如我揪烂了它,让它再不替你招祸!”   小红疼的哭爹喊娘,团团知道圆圆正在气头上,生怕她真打坏了丫头,不好向那贱人交代,再说如今还不是扯破脸的时候,忙拉开她,挥手让小红赶紧离开,回头说道:“你以往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气性这么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愚蠢?”   圆圆一听,越发气道:“我不打她,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来?从今儿起我便与这贱人卯上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团团急道:“你可别忘记了她是谁的人?若她在太太面前告你一状,恐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等着她告去?”圆圆冷笑道:“她若有胆子向太太告,我便向老太太告,一个偷窥主子的丫头,我不相信老太太能饶得了她!”   半日,周氏回来,忙让团团亲自遵嘱熬药,又慎重嘱咐道:“若有人瞧见,便说是治我身子疲乏的药。”团团点头,拿了药去了,周氏到了房中,见弄玉正睡着,便守在一旁。不时醒来,忙伺候她吃了药,至晚又服了一次。   睡了一下午,弄玉精神大好,便招三人至床前说话,周氏怕有人偷听,便令团团出去守着。   这里弄玉道:“早日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在我看来,报官万分不妥,事关门户声誉,府里定会把事情压下来,到那时我也只得忍气吞声,而那毒妇虽失了宠,到底无事,说不得一二年后,又会复起。”   周氏听了,顿觉后脊发凉,明知那毒妇杀了人,又有供词,一不能报官,二不能闹,若是满城风雨起来,侯府名声扫地,哪家还敢娶姑娘,所以不但不能闹,还得保密,但若要扯那毒妇下马,少不得借助外力,颜府自是不二之选,凭着这份供词,就算不能拉毒妇下马,至少也会让姑娘摆脱她的掌控,思及此,便把心中想法说了。   圆圆听了道:“此法倒也可行,只去杭州须得嬷嬷亲自去不可,一来此事机密,须得自己人才行,二来我和团团年轻,恐无法取信老爷太太们。”   周氏点头,突然问弄玉道:“姑娘可认识彭王府的彭世子?”   弄玉忙摇头说不认识,周氏忙把那日相遇的事说了,弄玉听说,顿生疑惑,想了想,皱眉说道:“我与此人从未见过面,想是他认错了也未可知。嬷嬷的想法我知,但此举万万不可行,机密要事,怎可让一个陌生人插手?所以以后休要再提。”接着又道:“此事也莫要告知颜府,外婆年纪大了,一旦知道此事,恐无法承受,且凤玉是郡王妃,谢讳又做了官,他们若暗地里下个黑手,你我简直防不胜防。另则,昙花之供词,说她是假,便可假,说她是真,便可真,且我们势单力薄,若被人说成做假供,又该当如何?”   周氏听了,觉得姑娘所顾虑极是,颜府终是天高皇帝远,若不能斩尽杀绝,受苦的却是姑娘。   弄玉令周氏把信烧了,躺在床上暗想道:昙花信里写着,袁氏从娘家拿了奇药药死母亲,那药甚为奇特,发作缓慢,放在各种吃食里,日子长了才会令人吐血,大夫很少能查出来,所以令人防不胜防。   那会儿昙花是母亲屋里的人,日常饮食均是她伺候,所以袁氏便贿赂她下毒。昙花年龄小,家庭又不富裕,岂有不上当的?   但这个秘密昙花已告诉了三奶奶,怪不得那日她会向自己说那番奇怪的话,而今想来,不过是要借自己的手除去袁氏罢了!哼!她想利用自己,难不成自己就不会利用她?   昙花又说,那赵嬷嬷时常偷偷的把袁氏屋里的东西拿出去典卖,偶尔偷梁换柱,拿假字画掉包袁氏的几幅真迹。昙花的目的,不过是请求自己为之出一口恶气。不用说,自己也不会放过她,此人是袁氏帮凶,和那袁氏一样该死。这笔血海深仇,一定要十倍百倍向那贱人讨回来不可!   若谁敢阻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试探(修)   至次日,天将明,圆圆醒来,披衣坐起,推了推团团说道:“快点起来,该给姑娘预备茶水洗簌了。”   团团揉了揉眼睛,抱怨道:“昨日那般折腾,今儿就让姑娘多睡会儿,何必巴巴的赶早起来?”   “这又不是颜府,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   团团只得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才穿衣服。   二人进来时,弄玉已醒来,圆圆只觉她脸色苍白,心头明白是为何事,忙与团团收拾妥当了,才命小红小兰进来,一同伏侍她梳洗。   圆圆一直盯着小红,想是昨日见识了圆圆的跋扈,今日小红老实了许多,眼睛不再乱瞟,头垂得规矩,见她就避,伏侍完就即可退了出去。   “姑娘身子不舒服,今儿毋须向老太太请安,她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一向又疼你,定不会怪罪。”周氏进来,站在旁边劝说,至于袁夫人,则自动的忽视了。   弄玉摇了摇头,一来身子无大碍,若凭白不去,祖母岂不担心?二来,今日自己若连仇人都不敢面对,又有什么勇气去复仇?沉默了一会儿,坐到梳妆台前,朝镜子里看了看,见脸蛋差缺人色,便抹了少许胭脂。   “哎!我是拿你无办法了!”周氏唉声叹气,转身出屋用小茶盘端了一小碗粥来,强迫弄玉吃了两口,方让圆圆簇着她往老太太处来。   彼时,老太太刚起身,弄玉便替了迎春伺候老太太梳洗。一旁的迎春见她脸色不太好,疑心生了病,又避讳老太太不好开口问,便悄声问道:“好姑娘,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弄玉转过头,轻轻说道:“恐是睡眠不足。”心里却大吃一惊,这丫头竟如此心细,忙说道:“我昨日睡觉太多,晚间便睡不着了,等会儿小睡一下便可,姐姐切莫告诉老祖宗,否则她又要担心了!”   迎春点头,见这里无事,便拉了圆圆去她屋里略坐。   当谢冲过来请安时,奶奶姑娘们都坐在一起叙家常,而弄玉坐在角落里,把脸凑上水仙盆景旁,去嗅那花儿的香气。   淑珍一见他来,便笑道:“冲弟姗姗来迟,莫不是睡过头了?”   谢冲笑道:“嫂子真是料事如神,连这都知道?”说着,便坐在弄玉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旁,低声问道:“闻这么久,不累麽?”   弄玉慢慢坐直了身子,谢冲又说道:“今儿怎么坐到这角落来了?”   弄玉淡笑道:“那里的人太多,偏我今日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这般说,我也打扰你了?”说着,谢冲便来拉她的手。   弄玉甩开她,笑道:“四哥正经点,别在这里闹,让大家看笑话。”   “她们看就看呗!”谢冲偏扯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弄玉挣脱不出,又羞又气,对他的无赖行径十分无法,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总觉得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暧昧,兄妹不像兄妹,情侣不像情侣,实在容易擦枪走火,趁早远离些才是。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谢冲看着她,问道。   弄玉立马别过头,笑道:“我好得很,你瞧我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谢冲正要说,但两人这般打闹,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听李夫人啐道:“孽障,莫要欺负你妹妹!”   谢冲戏谑道:“我哪里敢?有母亲替她撑腰,她欺负我还差不多,我却不敢欺负她。”   李夫人听了,笑骂道:“若让我知道你欺负了她,看我不拨了你的皮!”   弄玉转过头,懒得理他,偏偏谢冲压着嗓子在一旁央道:“好妹妹,饶我这一回罢?”弄玉实在哭笑不得,暗骂此人又贱又荡。幸得人多,谢冲倒也不敢孟/浪,见弄玉不说话,便转过头与其他人闲聊起来,但那宽袖下的手却是紧紧拉住弄玉,任凭她用指甲掐他掌心肉也不放。   一时各人请辞离去,谢冲示意她让诸人先行,自己俩人落后,待众人远去,才拉起她向外走,到了廊上,便把脸凑上去,低声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弄玉忙退后一步,笑说道:“昨晚没睡好而已。”   谢冲颇为狼狈,看了她一眼,放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回来说道:“昨晚干了什么,怎会没睡好?”   弄玉低头说道:“昨日里睡了半天,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以后不要这样……”谢冲只觉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嘴里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正在此间,圆圆走了出来,谢冲只得先行离去。   弄玉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知圆圆是从迎春房里出来,也不问她,便朝袁夫人处来,行到半路,不约而同都把脚步放慢了。   此时甚早,况天气又寒冷,园中无人,圆圆低声说道:“今时今日何必非要过去向那人请安?”   弄玉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说道:“规矩如此,不去反惹人闲话。”   圆圆看去,见她面无表情,眼珠子动也不动,暗觉惭愧,自己说的叫什么话?姑娘今日不见她,明日后日难道不见?莫说大家住在一个府里,单是母女名分,每日晨昏定省就免不了,若姑娘无故不去,倒还落人口实,一旦不孝之罪名落实,名声便毁了,说不得那些人还巴不得姑娘不去呢?   一路走一路想,偏偏今儿路特别短,眨眼间就到了袁氏院门口,想起太太的冤屈,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忙牵起袖子擦了。   恰在这时,门嘎吱一声,赵嬷嬷从里走出来,哎哟一声,拉住圆圆的手笑道:“瞧瞧,这小丫头咋啦,大清早的怎在太太门口掉金豆子?难不成你家姑娘欺负你了,告诉嬷嬷,嬷嬷替你打抱不平!”   圆圆吓一大跳,脸色白了两分。   “让妈妈见笑了。”弄玉出奇的冷静,勾着嘴角笑道:“昨晚我睡眠不好,今儿便有些不大舒服,偏这丫头担心得跟个什么似的,死活非让我回去歇息不可,我一气便骂了她几句,不曾想,她竟觉委屈,便哭了起来。”   “看不出这丫头倒是个体贴人儿呢!”赵嬷嬷稍觉诧异,不由打量了圆圆几眼,那审视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的皮肤。   圆圆感觉发寒,慌忙避开。弄玉本就讨厌这审视的目光,好像菜市场里挑猪肉,更别说用这样的目光来扫视她的人,愈加的厌恶,便移了移身子,挡住圆圆。   赵默默忙收回目光,笑叹道:“可惜,我没福气生出个这般标志的女儿,若能讨个一样的媳妇,便是烧高香了!”   圆圆立马煞白了脸。   “如此倒要恭喜嬷嬷了,不知是外面哪个府上的小姐?”弄玉悄悄捏了捏圆圆的手,抬头看着她道。老家伙,想要设计圆圆,也看你儿子配不配。   “我们不过是府里的奴才,哪里能高攀得上什么小姐,姑娘何必拿话来打趣老奴呢?”赵嬷嬷燥得慌,讪笑着走到一旁,请两人进去。   圆圆随着弄玉进了院子,进屋时见含玉和润玉正陪着袁夫人说话,弄玉镇定的请安后,方挨着润玉坐下。   圆圆站在弄玉身后,趁着众人闲聊,便拿眼觑袁夫人,见她笑时完全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明明心如蛇蝎,却硬是装得端庄贤淑,细看那双眼睛,明明是地狱的窗门,那张红艳艳的嘴,明明是带毒的钩子!那一双温柔手,更不知握了多少冤魂,沾了多少罪孽?   “三姑娘,你奶娘可是昨日里回来的?”袁夫人问弄玉。   弄玉点头,又开口说道:“嬷嬷昨日说,隔日会让她小叔子上门谢太太们的恩典,今日让我告太太一声。”   “万不用如此!”袁夫人笑道:“姑娘回去告诉你嬷嬷,她是你奶娘,身份不比一般,让她莫要太客气。”   弄玉应了一声是,又说道:“说来老祖宗喜欢农庄里种的菜,嬷嬷小叔子一家便想着送些进来给老祖宗和太太们,让大家尝个鲜,也算是个孝心。”   “倒是让人家费心了。”袁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觑见弄玉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我瞧着姑娘的脸色好似不太好,可是生了病,不如叫个太医来瞧瞧?”   弄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多谢太太关心,不过是昨晚没睡好,临到天亮又做了一场噩梦,如今都还有些恍惚,等会儿必定就好了。”   “三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鬼怪入梦吧?”含玉直视着她,冷冷一笑。   “大清早的莫要胡说!”袁夫人沉下脸啐道。   含玉轻哼一声低下头,自己不过说了三姐几句,母亲为何一反常态的斥责自己?   弄玉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直冷笑,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想得特别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于是故意说道:“太太不必生气,我从不做亏心事,也就不怕鬼叫门。”   袁夫人别过头,一声不出。   “不知三姐做了什么梦?”润玉忙拉着弄玉的手问道。   弄玉微笑道:“说起这梦倒有几分古怪吓人,太太和妹妹们若不害怕,我倒可以讲出来。”   袁夫人淡淡道:“我可不是那起胆小的人,活了半辈子,什么怪事没遇到过,竟会害怕一个梦不成?”   弄玉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昨日那梦,其实倒有积分诡异。那会儿迷迷糊糊的,梦见荒山里有两只小兔子,一只个头大些,一只个头小些,大的很是顾着小的,一旦找到上好的胡萝卜和青草,总是先让着小兔吃,当小兔长得肥硕时,那大兔子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凶残狡猾的野狼,它的两只眼睛,泛着绿幽幽的冷光,伸出又尖又利的牙齿,顷刻间就咬死了那小兔,本要大快朵颐,不曾想从草丛里跃出一只黑豹子,霎那间就扑上去,狠狠咬住了野狼的脖子,那血喷涌而出,野狼抽搐两下,便死了过去。”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袁夫人道:“太太可猜得到这豹子怎来得如此巧合?原来野狼变成大兔,豢养小兔之目的,不过为着饱餐一顿,但那豹子却技高一筹,早藏在一边窥视,只等野狼无防备时,趁机要它命呢!如此一来,小兔、野狼都成了它口中粮。”   润玉听了笑道:“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只未免有些吓人了些,三姐怎做这样的梦?”   弄玉笑而不答,略微坐了一会儿回屋,研磨执笔写了个“忍”字。   “你们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屋外,周氏私下问圆圆。   圆圆忙把刚才各人的谈话告诉了周氏,周氏蹙眉不言,圆圆因道:“想是姑娘这般说定有深意,我瞧着那人绝想不会往其他事想,只以为小女儿家的争锋相对罢了!”   周氏叹了口气,说道:“此时我倒不担心姑娘,只却担心你啊!”那赵嬷嬷的企图实在明显,让人厌恶得很。   圆圆脸色一白,故作冷笑道:“何必太杞人忧天,许我们多想了也不一定呢!”说着,便往弄玉书房去。   一旁的团团不知两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正要出门,周氏想起早日里吩咐厨房炖的燕窝,便让团团去厨房瞧瞧,团团答应着去了。   连环计(一)小修   团团到了厨房门口,正巧遇到金桃,手里不知端了一盅什么东西,彼此见了面,皆熟视无睹。   团团走进厨房,直接问管事:“我们三姑娘的燕窝呢,这么大半天了,可有炖好?”   那管事娘子正安排灶头间的事,于是敷衍道:“燕窝正在灶上炖着呢,估摸一个时辰便好,姑娘不如过一会再来?”   “休要推三阻四!”团团气咻咻道:“你自己算算,从早间到如今,统共多少个时辰了,瞧瞧现在都快吃午饭了,怎还要等一个时辰?莫不是你先前偷吃了,这会儿又重新煮吧?”   管事娘子听了,又羞又气,忙丢下丫头婆子们,上来嚷道:“你少冤枉人,你自己问问这里的人,她们有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吃了?莫要仗着三姑娘的势,就平白无故的污蔑人,我饶是再大胆,也不敢偷吃主子的东西!看你细皮嫩肉的模样,就知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整日里跟着姑娘们吟诗作画,又哪里晓得我们厨房的苦?平日里本来就要按时准备各院主子们的饭菜,偏偏杂事又多,一会儿这个来吩咐,一会儿那个来吩咐,我们统共那么几个人,又不是千手观音,哪里忙得过来?偶尔稍微迟些有什么打紧的!连太太也不曾责骂过我们,偏你不过是三姑娘屋里的丫头,进府没几天,也好意思嚷起来?”   团团气得柳眉倒竖,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说:“你嘴巴放干净点,少要满嘴喷粪!我何时仗势欺人了,你说出个丁卯来,让大家也评评理。”   “我不与你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赶快把我衣服放开。”那管事娘子用力掰她的手。   众丫头婆子们见两人闹起来,都丢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分别拉开两人,口里纷纷劝道:“姑娘莫要与丁娘子计较,她性子辣得很,说话带刺,屋里哪个没被她说过,我们平日里从不当回事的。”   “这次东西炖迟了些,下次再不会的!”   “我们也是无心之失,请姑娘见谅些!”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团团真真气无法气,笑不能笑,瞧见那管事娘子得意的站在一边,又无法遏止胸头的怒气,只想捏紧拳头揍她揍。可这屋里的所有人明着相劝,实则与那贱人同气连枝,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得冷哼一声,转过身子出屋去了。   走到半路,不曾想被一个娘子叫住,团团见她是刚才厨房里的人,便没好气,冷着脸不搭理。   “这里说话不方便,姑娘跟我来。”那娘子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向假山走去。   团团见她神秘兮兮,心里好奇,便提裙跟了上去,走了十来步后说道:“你有什么事,赶紧的说,莫要故弄玄虚!”   那娘子陪笑道:“姑娘果真是个性子急的,如此我长话短说便是,说来三姑娘的燕窝是早就炖好了的,只你来之前偏偏被五姑娘屋里的金桃端走了,她本也是来交代厨房为五姑娘炖汤的,恰见灶头有一盅,便拿走了,那丁娘子又是她亲姑姑,岂会不给?而厨房里大部分人都畏惧丁娘子,哪里又会告诉姑娘真相呢!”   团团想起先前遇到金桃之事,这会儿恍然大悟,忍住怒气问道:“既是惧她淫威,你又为何会来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怕她?”   那娘子冷笑道:“我是大奶奶的人,她自是不敢拿我如何。再说以前是我管着厨房,她不过做个副手而已,只后来我们奶奶没管事了,我们这些人也就管不着了,她趁机受到太太提拔,才作威作福起来。”   团团听罢,便明白了原委,任是她再愚钝,也知主子与奴才,从来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主子得势,奴才便得势,主子失势,奴才岂可幸免?   怒气冲冲回了院子……周氏见她两手空空,眼圈儿发红,似乎受了不少委屈。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谁惹你生气了,燕窝呢?”   团团撅着嘴便把厨房的事说了。   周氏听了,简直怒不可遏,她素日虽冷静自持,只是此时因一连串的事搞得心焦,火气便有些大,恨不得立马杀了袁氏泄愤,如今听见丁娘子这事,恰恰那丁娘子是袁氏的爪牙,如何忍得下这心头气?说什么也要去厨房找丁娘子算账。   弄玉却心有计较,想利用这次契机翻出一波大浪来,忙拉住周氏附耳说了几句。   周氏听了,又是喜,又是忧,斟酌半晌,说道:“姑娘这计好是好,若被人瞧出破绽,可怎生得了?再则,若别人不按你设想走,又该如何?”   弄玉冷笑道:“那便甘拜下风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呢!若我不告诉嬷嬷,你可猜得着我的用意?”   周氏摇头。弄玉接着说道:“至于别人,若不按我设想走,我也不怕,此路不通,换一条便是。”周氏见她如此狂妄,心里虽骄傲,不免担忧,只得尽心尽力助了,拉过呆怔的团团一旁密语。   团团听了,笑向弄玉道:“姑娘,您就在家等我好消息吧!”说完,便出屋朝老太太处来,一面走一面哭,刚至院门,便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顿时喝道:“哪个屋里的丫头片子?走路竟不长眼睛!”   团团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奶奶淑珍,连忙赔礼道歉。   淑珍本要教训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见她是弄玉屋里的丫头团团,气也无法气,又瞧她一个劲儿的行礼不迭,脸上犹有泪痕,不由拉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赶快告诉奶奶我,待我给他一个嘴巴,替你出气?”   团团听了,顿时哭道:“奶奶,哪里有人欺负奴婢,若真是欺负奴婢,横竖也忍了,反正我不过是个丫头,又有什么干系呢!可您不知道,她们竟敢欺负姑娘,不拿我们姑娘当府里的正经主子,我们姑娘性子好,从不计较,什么事都忍着,偏我是忍不下去,不来老太太这里讨个说法,我是不会甘休的。”   淑珍听了,顿时气道:“哪个人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欺负三姑娘,她可是老祖宗心尖尖上的人呢,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走,随我找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拉着她进了院子。   这里老太太正与李夫人闲聊,忽听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正要让迎春出去瞧一瞧,淑珍就拉着团团进来了。   李夫人见团团哭得伤心,忙问道:“你不是玉儿屋里的团团吗,不在家里伺候你家姑娘,为何哭哭啼啼跑到这里来?”   团团未及开言,老太太便急问道:“可是玉儿出了什么事?”   团团听了,越发大哭。   老太太心急如焚,淑珍忙推她一推道:“老太太问你话呢,还不快如实回答,到底是谁欺负了你家姑娘?”   “快与我说个清楚,果有此事不成?”老太太厉声道。   团团道:“确有此事,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   老太太猛地一拍手,怒道:“哪个作死的混账东西,他反了天了不成?”   团团听了,忙跪地哭诉:“今早周嬷嬷交代了厨房为三姑娘炖一盅燕窝,快到午时也没个人送来,嬷嬷便吩咐我去厨房瞧一瞧,我去后,那厨房的管事丁娘子却说燕窝正炖着,大概还需一个时辰才好,让我等一会儿再来,我气不过,便说‘这都老半天了,怎还未好,想是你偷吃了不成?’,哪知她听了,便说我仗势欺人。”接着把那丁娘子的话,和众人相劝的话都一一说了。   李夫人听了,暗忖:袁氏从来就有些小家子气,跟着她的丫头婆子竟也学了个十成十,若三姑娘的丫头也染了这德性,像什么样子?思及此,语重心长道:“想是厨房忙了些,耽搁了时辰也是有的,你是玉儿的得力丫头,自是该把心放宽才是,切莫斤斤计较,失了风度就不好了。”   “婶子此话差矣!”淑珍笑道:“您心好,便把所有人都想得好,殊不知人心叵测,实在忠奸难辨。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家,自祖宗定家法一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而这些丫头婆子们呢,大约因着主子和善,胆子便大起来了,趁着主子疏于家务,更是懈惰生事,欺上瞒下,长此以往,若生出些祸事该如何是好?”   团团又乘机说道:“大奶奶此话不假,奴婢刚才的事并未说完。若她们真是耽搁了时辰,我也不计较,但却是另有乾坤,当时有个厨房娘子把真相与我讲了。原来那燕窝是早就炖好了的,只我去之前偏偏被金桃给端走了,她本也是过去交代厨房炖汤,恰见灶头有一盅,便拿走了。说来也巧,我去之前,还在门口遇到她,那时她手里就端了一盅呢!我气不过,回去便对姑娘讲了,姑娘却反来教训我太小气。”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道:“难道受了委屈还需忍着,便是大气了?就像半月前,我们姑娘的一块白玉观音的吊坠不见了,嬷嬷吓得不得了,说要告诉老太太去,望您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找出来,因那玉佩是表少爷求得法师开光后保佑姑娘的,贵不在玉,而在这份情,可我们姑娘却死活不让告诉您,还说‘一旦查起来,势必伤了别人掩面,失了家人和气,就不好了’,还自责起来,说都是自己乱放东西才惹出的官司。老太太,今儿我是不吐不快的,就算您怪罪我也顾不得了,她们这般慢待姑娘的原因,不过是失了母亲罢了,如今您还健在呢,她们就敢如此作践姑娘,有朝一日您若去了,我们姑娘却要怎么办呢?”   李夫人淑珍忙厉声啐道:“ 休要胡说!”   老太太早已勃然大怒,颤声道:“好……好个狗奴才!真欺我老婆子瞎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快把那厨房里的那奴才给我绑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她了狗胆?”淑珍闻言,心里暗喜:那丁娘子是袁氏的人,此次惹了老祖宗发火,势必位置不保,于是二话不说,立马派几个得力小丫头去了。李夫人赶上去,一面劝慰老太太,一面轻拍她的背。   老太太直挺挺坐在炕上,事关孙女的事情,容不得一丝马虎,于是说道:“大孙媳妇,你去把你三婶子和玉儿叫来,再带足人先从玉儿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屋子搜起,看到底是谁窃了那玉坠。此次我决不手软,非要抓出那贼不可。”   淑珍早等着这句了,忙道:“老太天放心,就算把这府翻一翻,我也替小姑找出来不可。”说完,一扭腰出屋去了。   连环计(二)   少时,两个婆子押了丁娘子过来跪在堂下,那丁娘子早已唬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丁娘子,周氏早间可有吩咐你炖燕窝?五丫头又是什么时辰吩咐你?”老太太厉声问道。   丁娘子吓得一个冷颤,颤声道:“五姑娘……五姑娘是快午时派人来的,周妹妹是……是早间时候。”   老太太听了,猛地一拍炕沿,厉声道:“既如此,为何倒先给了五丫头?你这么大年纪,岂不知先来后到之理?明知三姑娘是我嫡亲亲的血脉,你还敢作践她,莫不是仗了谁的势,做给我看呢?”   丁娘子一听这话,实在是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难不成告诉老太太,我是三太太的人,自是看三太太脸色做事,五姑娘又是她的亲身女儿,我不先给她,难不成还给三姑娘?如此一说,老太太岂不是更加生气?所以如何敢言,那撑在地上的两只手不停的发抖。   老太太半天没听见她回答,更如火上浇油,怒不可遏,若依着平日,为着一碗燕窝她倒也不会生气,恰好今日与那吊坠之事撞在一起,便以为有人暗地使坏,于是直命左右:“她既不说,就拿棍子先打她三十板子!”   丁娘子吓得屁滚尿流,两个婆子上来,把她连拖带拽的扯了出去,将她按在廊前的凳上,举起大板便打了起来。   那丁娘子哭爹喊娘,杀猪般的叫着老太太饶命。   老太太听见,直皱眉头。   淑珍悄悄给一旁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会意,忙出去对一个婆子道:“把她嘴巴堵上,莫要扰了老太太。”   那婆子忙找来一团布野蛮的塞住了丁娘子的嘴巴。这里都是老太太的人,自然乐得看戏,任她哼哼唧唧,咬牙承受罢了。   这里袁夫人接到淑珍的报信,忙忙赶往老太太处,见到正在受刑的丁娘子亦是视若无睹,直入房里去了。   几个婆子打完了板子,忙使人进去汇报。老太太听了,正要让人抬她进来回话,却听见弄玉气喘吁吁的声音道:“祖母,不过一碗燕窝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您已责罚过丁妈妈了,还请您饶了她吧?”做戏谁不会,她这一手不过也是向袁氏学的罢了。   老太太听了,啐道:“你太心软,这样子的奴才,饶她作甚?就算饶了她,她未必感激你,说不定还会怀恨在心。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心胸狭隘,最是小家子气,从不会反省自己的错处,相反却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在你身上,借着机会就会给你下个绊子,你却要如何?”   弄玉深以为然,但面上仍劝道:“祖母虽言之有理,但您常常与我说,处事需公正才是,丁娘子之事,您顾着疼我,便有失偏颇了,我若任着您责罚她,以后姐姐妹妹们该如何看我,我又该如何自处?”说着,便掉下泪来。   “罢了,罢了!依你!依你!哪日你必定是要气死我才甘休的!”老太太叹气,拿她无法。   弄玉破涕为笑,这丁娘子不是她的目标,如今既已受到教训,放过她还能得个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忙擦干眼泪,陪笑道:“祖母放心,以后孙女绝不会再惹你生气,凡事听您的,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让我往南,我绝不敢往北!”   老太太笑骂道:“鬼丫头,竟灌我迷魂汤!”说完,便吩咐先前的婆子道:“你派几个人搀她回去,此事揭过不提,让她好自为之,若有再犯,必不轻饶。”婆子答应着去了。   这里老太太让弄玉坐在一旁,屏退全部丫鬟,斥责袁夫人道:“至你管家以来,头几年院里很少发生腌臜之事,但最近半年你却懈惰了不少,主子不勤,奴才们就为非作歹。”说到这里,语气抖的上拔,厉声道:“就拿这月里发生的事,你自个儿数数,统共多少件?先说大事,前头你大儿子屋里姨娘流产,就搞得院里人心惶惶,没消停几天,接着谢谚谢茗两个孩子又落了水,为此撵了个丫头出去,不过几天,便和她母亲双双被砍了头,你曾经是她主子,最是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瞧着你那三个孩子份上,我定要让谢逸休了你。再说小事,丁娘子那件我便不说了,你我都明白她到底仗了谁的势。最让我生气的是,玉儿不过一个月,院里便有人偷了她的吊坠,你是院里的总管,府里曾经发生过多起偷窃事件,现在我不当面点名,是给她孩子留几分面子,有个小偷的生母,可不是个好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府里颜面要不要了,她姑娘还想嫁个好人家不成?莫要以为是你带进来的人,我就不敢处置,此次我定不会心慈手软!”   袁夫人听了这一席话,眼泪竟一颗颗的掉了下来。   李夫人看见,虽有些瞧不上她,但此时见她一副可怜的模样,心里又不忍,忙拉她过来坐下。   袁夫人不觉失声痛哭起来,李夫人见她竟失了常态,暗叹道:到底是小家子出生的女人,比不得颜氏,老太太不过厉声责备了几句就大哭起来,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实在不堪了些,幸得此时只有弄玉一个晚辈看见,若丫头婆子们全在,必定威严尽扫,以后又何谈管家?若让外人知道,说不得笑话侯府没教养了。   弄玉又何曾见过如此失态的袁夫人,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竟楚楚可怜以泪博同情,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此时,一个丫头进来说道:“大奶奶回来了。”   话刚落,淑珍便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弄玉忙沏了一杯茶与她,淑珍接过来,趁机摸了摸她的手,调笑道:“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怪不得老祖宗疼你,连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疼呢!”说得李夫人和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弄玉羞红了脸,回了老太太炕上坐下,方打趣道:“今儿我给嫂子茶吃,嫂子便疼我,赞我是贴心可人儿,明日别人给嫂子茶吃,嫂子岂不是又疼别人了,贴心可人儿便成了贴心小宝贝了?”   这话一出,袁夫人破涕为笑,李夫人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老太太更是笑得东倒西歪,弄玉赶紧的扶住她。   淑珍祥装怒色道:“三姑娘说话好没道理,竟拐着弯骂我是个花心大萝卜,老祖宗可得替我出口气才是!”   老太太笑骂道:“作死的东西,你还需我出气,我不找你出气就好了!赶紧的说,可有帮你小姑子把玉查出来?”   淑珍听了,忙放下杯子,正色道:“老祖宗吩咐我从三姑娘院里查起,我一一翻捡了各个丫头们的东西,未曾发现,又分别询问了丫头们,都说不曾看见有人拿。接着我又问周妈妈和圆圆吊坠是哪一日不见的,那日里有谁来过三姑娘的院子,两人都说那日里只有陈姨娘来过。我见事情牵涉到了她,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先回来向老祖宗禀报了。”   袁夫人听说,脸色渐变,老太太又气又笑,怒骂道:“怎么又是这个陈姨娘?难道府里短了她银子不成,怎做贼上瘾了?”   袁夫人忙接话道:“此乃儿媳之错,皆是往日里太纵容了她,以至于养虎为患,让她又做出这样的丑事来。不过请母亲放心,此次儿媳决不姑息,必定严惩不贷,待我回去,便替姑娘要回玉坠来。”   淑珍听了,却冷笑道:“三婶何必操之过急?咱们虽是怀疑她偷了东西,可连个证据也没有,你平白无故的问人要东西,岂不是倚势欺人,未免堕了主母的威名?”   袁夫人强压下愤怒,道:“大奶奶这么说,想必有了高见,不如说出来,大家看可不可行?”   李夫人笑道:“奶奶有何建议,明说便是,我们大家洗耳恭听。”   淑珍听了笑道:“并无高见,只心里有些话不吐不快。虽说陈姨娘是半个主子,到底也是主子不是。不说与三婶一起长大的情谊,就说她到了府里,服侍了三老爷这么多年,便是一件功德,更别说还生了四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瞧着四姑娘面上,也总得给她留几分面子才是?不管她有没有拿吊坠,都不好直接向她索要,不如敲打敲打便是了。陈姨娘虽说脑子不太灵光,却也不是个笨蛋,又有润玉与从旁提点,必定知道事情的厉害,少不得就会自动拿出来了,这样既不得罪人,又保全了各人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老太太听了道:“你说得有理,便这么办吧!”话锋突然一转道:“我想来想去,始终觉得这丁娘子品性有亏,再让她做厨房管事我不放心。”顿了顿,问道:“我记得这丁娘子以前并不是管事,你们谁提她做的,原先的管事哪里去了?”   淑珍忙抢着说话道:“以前厨房的管事是我陪嫁娘子,时值我不管家那当儿,有个婆子诬告她偷窃,三婶便提拔了丁娘子,如今她只在厨房帮个忙罢了。”   袁夫人听了,脸色渐变,老太太皱眉道:“既是诬告,想必是证据不足了,如何不查实清楚就解了职?莫要以为她哥哥丁大有能力做大管家,妹妹就有能力做。”   淑珍忙笑道:“老祖宗放心,这丁娘子倒也不是个无能的人,不然缘何得了三婶的赏识呢?只有些个婆子偏偏不懂事,常常暗地里中伤她,说这丁娘子惯会见风使舵,为人又最是懒散,如今做了这管事,不过是仗着她哥哥的面子罢了。”说到这里,咯咯笑道:“你们听听,这些个婆子说的这叫什么话?真是吃饱了闲着!莫说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有如何?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们院里的奴才哪个没两样毛病的?她哥哥又是大管家,不管僧面看佛面,老祖宗不如饶过她这一遭吧?”   弄玉听了这话,心里暗笑大嫂说话好厉害,看似称赞,实则不然,却又句句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下意识觑了眼袁夫人,见她紫涨着一张脸,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或羞或恼,或气或怨,估计通通都有呢!   老太太早已气得发抖,厉声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若是个恪守本分的老实人,别人为何总咬住她不放,一个两个中伤,还可说是受了嫉妒的驱使,若四五个人都这般说,不是德行有亏,还能是什么?我几年不过问府里头的事,你们就搞得乌烟瘴气了,什么好的坏的人,只要找准后门,你们就开始卖人情了。这丁娘子既撞到我这老太婆的手里,不管她仗了谁的势,从今儿个起都得滚蛋!至于谁来做管事,先让你陪嫁娘子管着吧!”   淑珍听了,顿时笑道:“老祖宗做起事来就是厉害,我若能学个半点,必定受用无比。”   老太太笑着啐了一口:“作死的蹄子,莫哄人开心!”   连环计(三)修   “糊涂东西,都被人欺负到家里了,还要替人包着,你这老好人的脾气完完全全随了你母亲,半分都不差,母子两个都是糊涂蛋,蠢东西!”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大骂弄玉。   弄玉挽着老太太陪笑道:“祖母莫气,我不过是想着,祖母一向疼孙女,若我说丢了吊坠,您必定要劳师动众四处追查,对身子不好,我下次再不敢了,老祖宗饶我这回吧?”   老太太点她额头,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弄玉忙点头。   此时丫头们已摆好饭,弄玉伺候老太太用饭毕,又陪着出院散步消食,待回屋等她安歇了才回院子。见屋里多了两盆水仙,便问道:“这花儿是谁送来的?”   “四爷刚才打发丫头送来给姑娘的。”圆圆过来说道:“还说若姑娘喜欢,便再送几盆过来。”   弄玉听了,便知是那日在老太太处闻香所致,走到窗子旁向外瞧了瞧,见院外有两盆梅花,便回头说道:“你把院外的梅花送一盆给四哥,就说我很喜欢,多谢相送了。”   圆圆答应着出去了,弄玉跟出去,站在廊上,看见小红由院外进来,便笑问道:“你从哪里回来?”   小红下意识看了眼圆圆,见她美目圆睁,不由心虚,嗫嚅道:“我……我去院外走了一走。”   “哼!怕是跑到哪里做坏去了吧!”圆圆眉头一挑,冷笑着说。   弄玉深知圆圆有些小性儿,又见小红不自在,深恐羞恼成怒,暗恨于心,明日出去搬弄圆圆的是非,且自己尚在计划撵走她,便笑骂圆圆道:“我与她说话,你插什么嘴?”   “您就心痛她吧,小心疼出个灾祸来!”圆圆赌气不理,自弯腰搬盆景。   弄玉抿嘴一笑,暗骂傻丫头,转身回屋,突然又掉转头回来,向她说道:“我想起来有事让你办,那花儿让小红送去给四哥。”说着,又把刚才的话对小红说了一遍。   小红喜出望外,从圆圆手中接过花盆去了。   “姑娘干嘛打发她去?”圆圆进屋,蹙眉问道:“明知她的心思,岂不是让四爷羊入虎口?”   弄玉扑哧一笑,什么羊入虎口?谁是狼,谁是羊还不一定呢?那丫头既有那心思,自己何不成全,但要是惹出什么祸来,可不关别人的事。   圆圆辨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便知又有鬼主意,只得进屋拿了绣花绷子坐着绣花。   弄玉闲来无事,嬷嬷又出府回家去了,无人说话,心头便十分技痒,忙出屋洗了个手,夺过绷子,坐在窗边榻上绣了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弄玉听见有人掀帘子进来,以为是圆圆,便不在意,忽听两声低笑,一张俊脸竟凑到了眼前。   弄玉吓了一跳,向后一仰,见是谢冲,顿时大呼一口气,笑道:“四哥怎过来老是不出一声?真要吓死我才甘心。”一面说,一面低头绣起来。   “你若死,我便陪着你死。”谢冲转头拖了一把椅子放到她跟前,一撩袍子坐下,凤眼笑嘻嘻的看着她。   弄玉脸一红,啐道:“又混说了,让伯母知道,看她饶你不饶你?”   谢冲凑过身子,一把夺过绷子,看了看,笑道:“这是你绣的吗?”   “不像吗?瞧不起人不是,以为我绣不出来麽?”弄玉趁他不注意,忙夺了过来。   “既如此,我央烦你一件事,帮我补一补衣裳可好?”谢冲翘起二郎腿,歪坐着说。   弄玉抬起头笑道:“你屋里丫头婆子那么多,何必来劳烦我?我难不成是供你使唤的?”这样一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说道:“我针线也不是很好,实在怕把你的衣裳补坏了,你若不介意,拿过来就是。”   谢冲笑道:“只要你愿做,补坏就补坏,没什么大不了的。”   弄玉正要应答,圆圆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谢四爷啊,不知小红送过去的花可有收到?”   谢冲笑而不答,弄玉忙说道:“我渴了,你给我沏杯茶进来。”   “四爷吃茶不吃茶?”圆圆含笑问谢冲。   谢冲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吃不起你的茶,还是不吃了。”   圆圆抿嘴一笑,出去端了一杯茶进来,谢冲接过来捧着喂了弄玉一口,然后对圆圆说道:“麻烦圆圆姑娘去我院里一趟,让紫竹把那件破了的衣裳交与你,给我带过来。”圆圆只得去了。   弄玉依旧绣花打发时间,谢冲凑上去,低声说道:“我送你的花可喜欢?”   弄玉点了点头,身子向后挪了一挪。   “为什么要派那个丫头过我那去?”   弄玉听了,抬头笑道:“四哥此话奇怪,我不过随意叫她罢了,却是没法说个为什么。”   谢冲看着她,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嗤笑道:“我不相信你不知她的心思,今儿还派她过来,不是成全她,难不成还成全我?”   谢冲见她默然无语,便冷笑道:“三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的艳福我消受不起,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弄玉反应过来,几分心虚,几分恼怒,一时心潮起伏,扔了绷子,撑着头发起呆来。   却说,这时陈姨娘到了赵姨娘院里,廊上的丫头看见她,不冷不热的招呼了一声。陈姨娘不以为然,问道:“你家姨娘可在?”   小丫头懒洋洋的回道:“姨娘在屋里呢!”   陈姨娘便掀帘进去,见赵姨娘正在做鞋,炕上簸箩里堆了不少花花绿绿的绸缎边角料,忙哟了一声,上前笑道:“姨娘在忙呢?”   赵姨娘抬头见是她,便淡淡道:“你自己随便坐吧!”   陈姨娘到炕上坐了,口里问道:“可是给老爷做鞋呢?”   赵姨娘冷笑道:“老爷自有太太做,哪里轮到我?”   陈姨娘听了,暗里嗤笑,面上却陪笑道:“定是给谚哥儿做的了,只好像大了些,他哪里穿得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一天一个样,今天穿不了,明日总穿得了。”谈起谢谚,赵姨娘眉眼渐柔。   “那倒也是。”陈姨娘觑了眼簸箩,笑道:“你这鞋也快做完了吧?这还剩下这么多边角料用不着,实在太可惜了!”   赵姨娘如何不明她的用意,微笑道:“我也正为此发愁呢,虽用不着,但扔掉又可惜,若姨娘不嫌弃是废料,又有着空闲时间,便拿去粘双鞋如何?”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陈姨娘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拿回去替润玉做一双鞋子也好。虽说我也不差这些,但浪费了实在可惜,平日里能节约的还是节约些的好。”   赵姨娘便让她自己到簸箩里挑,陈姨娘忙端过来,挑了几块好的拿在手里,也不久坐,忙告辞出来,回屋端出簸箩,拿起替润玉做了一半的鞋做起来。   少顷,忽然春风进来说:“姨娘,太太有请!”   “春风姑娘,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找我?”陈姨娘抬头问。   春风避而不答,说道:“姨娘去了不就知道。”   陈姨娘听了,忐忑不安,忙放下活计,拍干净身子粘着的零碎细线,跟着到袁夫人处来,刚跨进屋,便飞快瞟了眼炕上的袁夫人,见她面无表情,心里直发秫。   一旁的润玉冷着一张脸,含玉只顾和丫头们说笑,正眼也不瞧她。   “跪下!”袁夫人厉声命令。   陈姨娘慌忙下跪,觑到润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死的贱人!”袁夫人劈头盖脸骂道:“猪油蒙了心的下流东西,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来,往日里也只知勾/搭汉子,爬老爷床比谁都会,如今自己手脚不干净,还连累我。”   陈姨娘紫涨着脸,嗫嚅道:“太太到底为个什么事发脾气骂我,妾心里糊涂得很,您先说明白,妾也好改不是?”   “狗改不了吃/屎!”袁夫人厉声斥责:“你若是改,如今也就不会再做出这种丑事来!一块玉坠能值多少银子,你也好意思去偷,还偷晚辈的,真是下/贱,你怎不拿裤带吊死算了?”   陈姨娘惊得呆住,袁夫人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口里骂道:“死性不改的下流东西,府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为何总干出些偷鸡摸狗的事来?你不嫌丢人,我和四姑娘还嫌丢人呢!她贪着你这姨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姨娘捂着脸听了这话,下意识朝润玉看去,见她粉脸发白,咬牙垂泪,不由又急又羞,心里打定注意,就算死也不承认,便哭着狡辩,死活说自己没有拿。   袁夫人气得火冒三丈。润玉忙站出来跪下,垂泪道:“太太,您先莫急,姨娘是个健忘的,待我回去问问她,她若真拿了,我替她向三姐赔不是,求太太看在女儿面上,暂且饶恕她吧?”   袁夫人也知此事闹大了不好,这贱人是自己的丫头,她若损了名声,自己也无益处,便同意了含玉的请求。   润玉扶起陈姨娘,告辞离去,只听袁夫人在后面冷冷道:“我不管是主子拿了也好,奴才也罢,都得给我交出来。老太太有令,若自动交出来,还可轻处罚,若被我们查出来,那就只能撵出去,绝不妥协!”陈姨娘顿时吓得冷汗直冒。   一路无言,回到屋里,润玉便哭道:“你现在开心了,得意了?让我又出了一次丑,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难道银子就那么重要,为了它连面子都可以不顾?我现在终于想通了,我上辈子定是你的仇人,这辈子你是来向我讨债的!”   陈姨娘听了,怒气冲冲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反倒怪我?”觑见女儿气得脸色都变了,忙陪笑道:“这都是我的错,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说以后有什么用?”润玉冷笑道:“以为还能蒙过去,你赶紧把玉赎回来,偷偷给人还回去,否则便等着被撵出去吧!”   陈姨娘急得抓耳搔腮,哭了一阵,十分不甘心的说道:“罢了!罢了!当我拿钱免灾就是了!”哄走润玉,忙从橱柜里将盒中的银票拿出来,揣到袖子来,过丁大家的屋里来。   丁大家的一见她,便挥退丫头,低声责问道:“作孽哦,你不是说那玉是你的,原来哄我呢?你既偷了人家的玉,怎让那小冤家的人给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了?那老太太年轻时可是有名的阎罗,你惹到她,不被扒层皮才怪呢?”   “怪我什么?”陈姨娘哭着数落:“还不是被你小姑子连累了,她欺负谁不好,偏要作践三姑娘的丫头,老太太又拿她当宝,还不大发雷霆?而那小贱人又趁机扯出吊坠的的事来,老太太最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不查个清楚才怪呢!”   “依你说,如今该怎么办才好?”丁大家的暗自叫苦,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为了点银子帮她做事。   “还能怎样?”陈姨娘丧气道:“我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如今也只有麻烦你把它赎回来了,否则我被撵出去,你也讨不了好。”一面说,一面从袖里将银票递给她,说道:“这是上次的钱,我一分未动全在这里,至于够不够赎回的数,还差多少,我想你心里有数。”   丁大家的涨红了脸,接过来数了数,才说道:“若还需个二三十两,凭你我关系,我自当垫上,但若超出了这个数,我就无法可想了。”   陈姨娘气得骂她良心被狗吃了。   丁大家的冷笑道:“你既这般说,下次就不要再找我帮忙。我不是闲得没事干的人,帮你不过瞧在亲戚情分上罢了,现在想来,如若不帮你,我还少惹些麻烦。今儿你也不用威胁我,尽管向老太太太太告去,说我如何受你蒙蔽,以为那玉是你的,又如何替你卖了那东西去!我丁娘子敢作敢当,承认了又如何?”   陈姨娘生怕她扯皮,慌忙忙向她赔罪。丁大家的冷着脸出去了,半日回来向她伸出五个手指头,陈姨娘大惊失色,瞪圆了眼睛,失声叫道:“五百两?”   丁大家的点头说:“掌柜说少一个子儿也休想赎回来。他开头还叫六百两呢,被我好一顿讲才少下一百两来。至于赎不赎,你自己拿注意,我只替你传话,若赎,最好两天内,否则被人买走,那就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了。”   陈姨娘一屁股栽倒在椅,半日才浑浑噩噩的回屋来。   是晚,润玉得知,又哭了起来,自己的首饰全是老太太太太们赏赐,不敢典卖,平日里的月例也用来打赏丫头了,如今哪里有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   陈姨娘的目的(小修)   昨晚周氏回来,向弄玉说明日小叔子一家将进府来。弄玉暗自布置着计划。   次日早间,弄玉站在纱窗旁,隔着一层纱向外看去,见两三个丫头正在院里有说有笑,皆穿红戴绿、花容月貌。正看得出神,忽见春雨过来,笑嘻嘻的招手唤她,忙唤她进来。   “姑娘刚才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叫你几声,你也没听见?”春雨进屋笑道。   弄玉淡笑道:“不过看几个丫头玩耍出了神而已。”说着,携她到炕上坐了,闲聊一阵,笑问道:“姐姐是哪里人?”   春雨回道:“我是本地人,家在城外,离府到也有半日的路程。”   “怎会到府里做事?”弄玉问道。   春雨笑说:“家里孩子太多,父母无法,便把我和姐姐卖给了人牙子。说来也是运气好,恰好碰见侯府买丫头,我和姐姐也就进了府,被太太挑到身边伺候。”   弄玉试探道:“姐姐能到太太身边伺候,也是个有福气的。”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春雨嗤笑:“不也是伺候人的活计?若能选择,我倒宁愿出府,就算日日粗茶淡饭也是甘心情愿。”   弄玉不觉对她另眼相看,笑道:“我与姐姐一见便很投机,以后你若有空,不妨多过来走动走动。”   春雨点头,暗想道:往日里听太太和赵嬷嬷说,三姑娘如何如何,可凭她几次接触,其实不尽其然,看来终须眼见为实才是,说不得与之交好,又是另一条出路。思及此,忙凑上去低声说:“姑娘可知太太正给您议亲?”   弄玉愣了愣,始料未及她会说这个话题,又听她说道:“我偷听太太与赵嬷嬷谈话,说是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二公子,只是苏夫人定要亲眼看了您后才能决定下来,所以这事儿还没谈妥呢。”   弄玉此时也不知谢逸和老太太的那番谈话,因而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起来京路上的那人,不由问道:“那苏二公子叫什么名字?”   春雨笑道:“单名一个‘义’子,苏公子今年及冠,长得好看,京城里好多小姐都思慕他,若三姑娘能嫁她,正是郎才女貌!”   弄玉暗自冷笑,如果不是先前见自己等人见了那苏义的所作所为,此刻必定就相信了这话。哼!袁氏选的好郎君,自己实在要不起。   待春雨离去,弄玉便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忙捧着补好的衣裳,逶迤来到谢冲处。小丫头连忙引她进去,进了碧纱厨,只见谢冲穿着家常服,靠在床上看书,看见他进来,连正眼也不瞧她。   弄玉把衣服随意放下,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紫竹进来请安,青竹端了茶上来,弄玉慢慢呷了一口。   谢冲将书一掷,冷笑道:“我这里的茶很好喝吗,值得你老远过来吃?”   弄玉笑道:“勉强可以入口。”   谢冲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立即叫她滚,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弄玉见他真气得狠了,忙陪笑道:“我开玩笑呢,昨日得罪了四哥,如今过来给你赔罪。”说着,起身作揖,指了指那包裹道:“四哥的衣服我已补好了,你若不满意,便让丫头们改一改。”   “拿过来我看看。”   弄玉拿出衣服递给他。   谢冲一把抖将开来,见那损坏的地方已用同色系暗线绣了花,倒比先前还多几分韵味,心头满意,却故作冷脸道:“还不错,以后我的衣裳都交给你补。”   弄玉无语以及,懒懒的说了一阵子话,告辞回来,不过一刻,便有个小丫头进来说:“姑娘,四姑娘过来了。”   润玉进来,弄玉起身相迎,见她眼睛有些红肿,便问道:“四妹今儿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润玉忙笑道:“并没有什么事情,姐姐务要担心。”   弄玉不好再问,润玉忽然道:“姐姐,听说你的吊坠不见了,我过来时听到一些传言,姐姐切莫生气。”   弄玉支了支下巴说:“你说便是,我不生气。”   润玉便道:“她们说姐姐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一块玉坠罢了,缘何搞得院子里人心惶惶,说什么被人拿了,谁知是不是故意陷害人呢,其他几位姑娘在院子里这么多年,又有谁不见过东西?偏她不过回来半个月,一下被人偷了玉坠,一下又是什么燕窝送迟了,害得丁娘子被老太太一顿好打,长此以往,莫不是要把府里搅得鸡飞狗跳才甘心?”   弄玉听了,嘴角微翘,嗤的一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她们说就让她们说好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姐姐此言差矣!”润玉忧心忡忡的说:“姐姐难道不知‘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吗?若是任由她们再这般混说,早晚会把你的名声给毁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弄玉此时方到听出了一些味道,顺着她话道:“依妹妹所见,我该如何?莫不如告诉老祖宗去,治她们个妄言之罪?”   润玉忙摇头说:“此不妥,姐姐该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还不如疏。我以为姐姐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一来可显姐姐的宽宏,二来也不得罪人,姐姐也看见了,这院里奴才太多,保不定就有人怀恨在心,暗中对你下个绊子,我们不过两只眼睛,哪里防得住?俗话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姐姐以为如何?”   弄玉听了这一席话,若还不清楚她来的目的,便说道:“四妹为我着想,我感激得很,但让主子对奴才们妥协退让,莫说没这道理,就算退了一步,接着就会退第二步了。你也知有些个奴才最是刁钻可恶,纵容一次,她就变本加厉,现在偷玉,以后岂不成偷人了?所以现在不给她个教训,她不吃点亏,就永远学不好!”   润玉脸色大变,待要再说,弄玉忙制止道:“四妹不必再说,我本意也是息事宁人,但如今这事已被捅到老太太那里,我也奈何不得。不过事情本怨我粗心引起,只要那人偷偷把玉还回来,我便求老太太既往不咎就是了,如此一来这事就算解决了。但若她不交出来,我想依着老祖宗的脾气,怕是讨不了好去了。”   润玉一时五味成杂,说不清心头的感受,弄玉拉着她手笑道:“明日让我做东,四妹和陈姨娘一起过来吃饭如何?我如今回来差不多一个月了,还没请妹妹吃过一顿饭呢。”润玉只得顺着答应,说了一会,见她有些懒洋洋起来,便起身告辞。   第二日,林祥与小叔林平进府请安,周氏引着拜见了老太太。林平先行离去,周氏安顿好林祥,进来见弄玉,弄玉忙向团团递了个眼色,团团忙出屋守在门口。   “嬷嬷,林祥大哥可有见到三奶奶屋里的得儿舍儿两个丫头?”弄玉拉住她问。   周氏低声道:“我们去见那人时,刚好遇见三奶奶带了两个丫头过来,我便找话与她们说了一会儿,我家小子就记住了,回来时我让他说几句,真奇了,那声音真是一模一样!”   弄玉听了,又说道:“嬷嬷带林大哥去院子里逛逛,少时我会请陈姨娘和四妹过来吃饭。”周氏心神领会,应着出去了。   临近午时,圆圆来请陈姨娘,陈姨娘因怕见弄玉,本想装病,却被润玉斥责一通,说她不去,便是做贼心虚。陈姨娘只得让她与圆圆先行一步,换了身衣服出门。   走到院子里,忽听假山后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忙顿住脚步,屏声敛气细听。只听一人说道:“我瞧着奶奶倒是忘记了先前的诺言,那贱人既已流产,为何迟迟不把我的事与太太禀明,瞧我如今丫头不是丫头,姨娘不是姨娘的,成个什么样子?”   陈姨娘听了,既惊又疑,只觉这声音又颇为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又听另一人道:“你何必心急?是你的便是你的,跑也跑不掉,我们伺候奶奶多年,她可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她既许了你,自然不会糊弄你,你暂且安守本分些,待风头过了,奶奶自会禀明太太,抬你做姨娘。”   一人道:“这却要等到何时?你可别忘记了那贱人是太太的亲侄女,虽说打小抱养给了王家,到底也是太太的血脉亲人,那日我被太太责打你也看见了,她若得知那事,可有我的好果子吃?”   另一人忙斥道:“你不说我不说,奶奶又不说,谁会知道?”   听到这里,陈姨娘顿时恍然大悟,这说的不是三奶奶屋里的舍儿和王姨娘还是哪个呢?又听一人说道:“也罢,我且再等一段日子!”   半晌再无人言语,陈姨娘唯恐被人发现,忙蹑手蹑脚的绕路去了弄萧楼。   陈姨娘茶饭无味,吃了饭便匆匆告辞回来,朝王姨娘院里来,恰时一路无人遇见,只有个小丫头在廊上逗鸟,见到她来,忙进去报与王姨娘。   王姨娘不知其所谓何来,但登门即是客,忙整衣相迎。   厮见后,陈姨娘觑屋里之摆设,家具瓷器无不是精美奢华,丝毫不逊于三奶奶的屋子,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暗想:同是姨娘,为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王姨娘见她眼睛乱瞟,暗自不悦,张口便说道:“姨娘从不曾来我这里,怎今日有空过来?”   陈姨娘忙陪笑道:“我也是今日有空便想着过来瞧瞧你,本该早来的,只怕你心情不好,打扰了你。”说到这里,竟拉过她的手大哭道:“今日看见你这样子,我就心痛得很,不过几天不见,你怎地这么瘦,可是那些丫头没尽责,你赶快告诉我,我告诉太太,让她替你打发了这些丫头?”   王姨娘冷着脸不吭声。   陈姨娘又道:“你别拿自个儿身体不当回事,我是过来人,比你清楚得很,女人小产可是重于大产,坐月子那是一点都疏忽不得的!偏偏现在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懒得要命,主子稍微不注意,她便溜出去玩了,如今你可得注意了,莫吃生冷的东西,若有不适也千万别忍着,当心小病成大病!”   王姨娘见她诚心实意的说教,脸色减缓。   “说来你这次流产,也怪自己太大意了些,明知道自己怀孕了,还去那么高的地方作甚?”陈姨娘假意叹道。   王姨娘听了,咬牙切齿道:“都怪舍儿那贱人,若不是她,我会与孩儿阴阳相隔?这血仇我若不报,王字就倒着写。”   这番报仇之话无疑正中陈姨娘下怀,因故意叹道:“就怕有人在一旁看热闹呢。”   “姨娘这话什么意思?”王姨娘愣了愣。   陈姨娘面有得色,故意打量起屋里的玉器字画来,王姨娘暗恨,唤了个小丫头取下一副字画与她,反正这些东西如今在自己眼里,全是废纸,若能换些秘密倒也值了。   陈姨娘收了,便装模作样的客气几句,接着把方才假山偷听到的话儿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姨娘。王姨娘牙齿咬得咯咯响。陈姨娘忙辞了出来。   次日,圆圆跑进来说道:“姑娘,玉坠找回来了。”   弄玉忙拿过来,见果然是自己那块,便问道:“这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   圆圆笑道:“那贼想是心虚,便把玉丢到了院子里,我出门就看见了。”   弄玉想了想,压着嗓子对周氏三人道:“这一二天内,府里必会出大事,从今儿个开始,你们给我盯紧了王姨娘,特别是她屋里的丫头,看她们要干些什么。”说完,又细细交代几句,便出门朝老太太处来。   此时老太太正和李夫人淑珍等说笑解闷,弄玉拜见过三人,便把找回玉坠的事讲了,又请求老太太揭过此事不提。   “你们往日里常说我偏心,如今却瞧瞧,你们哪个有玉儿这般懂事?所以也莫怪我偏疼她些!”老太太直叹气。   次日一早,团团圆圆去了院里,只有周氏陪着弄玉,忽听院子里响起说话声:“好妹妹,你可在麽?”   这大咧咧的声音不是来福家的还是谁?弄玉猜测她过来定是有事与嬷嬷说,自己在这里她定会拘束,于是走到里间避了。   来福家的笑嘻嘻走进来,周氏忙含笑。   “周妹妹可知三太太为三姑娘选了一个了不得的夫婿?”来福家的坐着问道。   周氏点头道:“这事我已听到了一些风声,好像说的是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嫡子。”   “可不就是他?”来福家的笑道:“这人的家世很好,姑娘嫁过去倒也不错。”   周氏心里不悦,淡笑道:“我们太太去世前曾交代过一句话,说姐儿论亲时,不看门第,只看人品,若人品不好,就是王孙公子也不行。”   “先太太竟这般说!”来福家的笑叹:“真不知说什么好?三姑娘哪里是那些凡夫俗子能配的,别说是三姑娘,单说我们府里的其他姐儿,哪个不是千般养万般养的,如今长齐整了,何必白白便宜了贫家小子呢!”   周氏不以为然,说道:“既托生在这样富贵人家,见多了奇珍,便也不觉得珍贵,只有那人品却是万金难买的。”   “妹妹说的在理,可笑我俗了!”来福家的顿了顿,说道:“说来这苏公子人品倒不错,只有些寻花问柳的毛病罢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哪个男人不贪色,更别说苏公子这等天子骄子了?只想必妹妹不知,去年这苏家公子向大学士方鸿儒方大人提亲呢,这方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女呢,只是被方大人以‘出生低微,不敢高攀’之由拒绝了。”   周氏听了皱眉道:“这心有所属的男子最是要不得的。”   “此话怎讲?”   周氏说道:“这苏公子能娶了那小姐倒还好,娶不了,便忘不了。大凡世间男子,莫不有些贱性,得不到的总以为是最好的,在身边的总是能轻易相抛的,所以我才说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   来福家的听了,大笑着拍手叫好。周氏又道:“这公子之母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来福家的笑道:“这个我就太清楚了,因我家太太与那苏夫人颇有些交往,哪个不知她十分喜欢性格温顺,娴熟端庄的姑娘呢?说来她可是彭氏族人,你们太太便打算着让五姑娘与那世子成亲呢!”说到这里,低声笑道:“你不知那世子,京城里头传言说他好男风,与个伶人,叫什么……卫若兰的,两人打得火热得很,有人可是看见他们同进同食呢!”   周氏颇为讶异,思及那日遇见的彭世子,心里头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一时无话,来福家的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周氏包了几两银子与她,送至门口回来,与弄玉商讨主意。   弄玉暗想,如今最好尽观其变,有时候成就一门亲事较难,破坏一门亲却简单不过,如能舍得断臂求生。   空章      借刀杀人(改错)   第二日,弄玉见王姨娘还无动静,不免有些急了,按着自己对她的了解,这王姨娘虽有些愚钝,却是个眼里揉不进沙之人,如今既已知道真相,缘何还这般沉得住气,她到底会怎么做?难道自己的猜测不正确?想来思去,一时焦躁起来,偏有丫头进来说老太太请她过去,只得换了衣服出门。   原来不过是老太太怕她闷在屋子里闷坏里,特地叫过来与大家一起说笑。忽见细姨娘带了一个标致的小姑娘进来,弄玉见她长得美丽娇艳,身段孱弱,穿着十分朴实,头上只插了朵鹅黄的花儿,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李夫人让丫头扶细姨娘坐了,才向细姨娘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竟长得如此细致?”   细姨娘回道:“是我的妹妹婉仪。”说着,忙唤她过来说道:“这是老祖宗,这是二太太,你一一叩个头就是。”   婉仪忙行礼展拜。细姨娘又指着弄玉说:“这是府里的三姑娘。”婉仪忙屈身行礼,弄玉即回礼。   毕了,婉仪垂头站在细姨娘身旁。李夫人上下瞧了一遍,因笑道:“瞧瞧这模样儿,倒象是我们府里的姑娘似的。素日我只知家里的几个丫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今儿见了这孩子,可晓得自己真乃井底之蛙了!”   老太太听得这话,忙命人取来眼镜戴上,细姨娘推婉仪过去,老太太瞧了瞧,也只瞧出个轮廓来,半晌,摘下眼镜说笑道:“我瞧着倒是个楚楚可怜的丫头,比玉儿还俊些,你们千万可别薄待了。”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婉仪面色通红,羞得说不出话,只把头微微一低了。弄玉打趣道:“祖母跟大嫂一般,都是有了新人忘旧人的人!”   老太太笑骂道:“你是我的魔星,我哪里忘得了你!”   众人说笑一阵,细姨娘将婉仪来意说了,又说已见过了太太,如今只来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听了叹道:“哎!与我们家韫玉一般,也是个可怜孩子!如今既来,便好好住下,一切所需只按姑娘们的例就是。”   细姨娘听了,忙让婉仪叩头拜谢,因要去拜见吴夫人,稍坐片刻便要告辞。   恰时弄玉无事,便跟着一起出来。一面走一面与她说话,邀请她若有空便让丫鬟带着来弄萧楼玩耍。婉仪偷偷打量她,见她长得那般好看,家世又显赫,本以为高不可攀,不曾想却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一时竟五味成杂,说不出的感受。正在此时,迎面撞见一个二十七八岁,面目俊俏、轻裘宝带的青年,婉仪走不是藏不是,一时手足无措。弄玉笑道:“这是我三哥。”婉仪忙屈膝行了礼。   谢讳见她挽着髻,头上只别了一朵花儿,身穿一套淡绿相间的衣裙,腰间勒一根丝绦,越发显得身段苗条,那眼光不觉就胶了上来。说起谢讳,从来生长在金粉丛中,早阅过群芳诸艳,如今竟见到这样素净标致的女子,无疑感觉清新,心里就微微荡漾起来。婉仪见他眼神咄咄逼人,不由面红耳赤,飞快别开头。弄玉忙咳嗽了一声,谢讳尴尬的笑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我竟从未见过?”   细姨娘忙介绍起来,谢讳听了笑道:“原来竟是我们家的亲戚,你们此是到哪里去?”   细姨娘忙说此去拜见大太太,谢讳点头,接着又问道:“婉仪姑娘的起居被安排在何处?”   细姨娘笑道:“自是与我住在一起。”   谢讳道:“既如此,姑娘就好好住着,当成自己的家般,缺了什么,只管跟姨娘或者三奶奶说就是。”   婉仪红着脸屈膝谢过。几人别过,弄玉回头觑见她那三哥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假山石壁,还往这里呆望,不由暗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种马,家里如此多的娇妻美妾,如今却又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真是饿死鬼投胎!   弄玉前脚刚回,圆圆后脚便进来对她说:“姑娘,姑娘,有动静了!”   弄玉赶紧捂住她的嘴,掀帘子向外看看,见无人,方进来悄声问她有何动静,圆圆低声道:“刚才王姨娘屋里有个小丫头,往后门鬼鬼祟祟的出去了,嬷嬷专门打发我回来报信。”   弄玉听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圆圆忙问道:“姑娘,这丫头到底出去干什么呀?你怎知道她会出去?”   弄玉笑而不答,说来她的计谋甚是简单,不过是抛出一个因,然后诱导陈姨娘向王姨娘传达真相罢了,凭着推断,骨肉被害,做为母亲无不想着报仇,而这王姨娘如今又有着明显的歇斯底里症,爱哭,易怒,偏还急躁感性,容易受人暗示,若自己猜测不错,一旦她知道真相,必定想着报复。而这样大家族的女人,一般主子出主意,执行者往往是丫头,所以自己才让圆圆等人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不过,说来自己也不太肯定王姨娘会使何种手段报复?自己猜想了很多种可能,亦想出了每个应对措施,但每个计划,从来都不是天衣无缝,如今既走到这一步,只得险中求胜,一条道走到黑了。   到底王姨娘会如何做,待嬷嬷回来自会见分晓。   再说周氏,见到小丫头出门后,便假意过来找提芳,恰巧半路与舍儿撞了个满怀,周氏后退一步,假意怒道:“你这丫头眼瞎了,怎不看路?我今儿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老遇到你们院里的丫头!前头遇到王姨娘身边的丫头,就一脸鬼鬼祟祟、惊惊慌慌的模样,也不知要干什么坏事;如今遇到你,瞧着也是个冒冒冒失失、贼头贼脑的,却不知你要干什么坏事?”   舍儿忙不迭的陪笑告罪,又问那丫头是谁,如今去了哪里?周氏冷冷道:“我又没看着她,怎知她去了哪里?”   舍儿陪笑道:“好嬷嬷,您就告诉我一声吧,回头请你吃酒如何?”   周氏勉强哼了一声道:“吃酒不必了,只以后别再冒冒失失才好。”   舍儿忙点头,周氏道:“我瞧那丫头像是往后门出去了,你不如去问那里守门的人。”   舍儿听了,忙作别周氏,疾步赶了过去,问明守门人后,知那丫头出门不久,忙追出去,瞧见王姨娘身边的丫头小怜,穿了几条街,见她慌慌张张跨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药铺。舍儿觑见里面客人颇少,唯恐她发现,只得站在门外偷听,隐隐约约中听见那丫头与店伙计说家里耗子闹得厉害,要买些砒霜回去药耗子,忙伸头进去望,只见那店伙计卖了她一小包。小怜付完钱,赶紧揣在衣袖里,匆忙出来,舍儿忙用力撞上去,把她袖子一拉,那药包就掉了出来,忙拣在手里,小怜一见是舍儿,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舍儿忙上前拽住她,冷笑道:“小蹄子,你见到我怎怕成这个样子,难道我是老虎不成?”   小怜一个劲儿哆嗦,颤声说:“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舍儿忙拉她到角落,装作不解问道:“你为何叫我饶你性命,我怎地不明白了?”小怜先前无论如何也不说。舍儿便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做的勾当,马上和我回去见奶奶去。”说着,作势拉她。   小怜顿时脸色煞白,抖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知道自己如今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忙说道:“我们姨娘至从知道了流产的真相,便恨三奶奶越发入骨,昨日她说‘那贱人害得我失去了孩儿,我也非要让她失去孩儿不可,如此,两兄弟在地下也算有个伴了。’所以今早便让我出来买砒霜,我听了忙劝她说毒死人是要赔命的,不曾想姨娘竟像是疯了似的,念叨叨的说‘赔命就赔命,谁怕谁呢!’,我只是个丫头,又实在拗她不过,才答应了出来买药,哪里想到会撞见姐姐您了?还请姐姐救我一救吧?”一面跪了下来,哭道:“我不买也是个死,买也是个死,天意让我遇到姐姐,定是让您搭救我,还请姐姐大发慈悲吧?”说完,大哭起来。   舍儿听了,又惊又怒,骂道:“该死的毒妇,枉我们奶奶拿她当妹子,她却干出这样的恶事来,真是罪该万死!”复又拉起她说:“走!和我回府见老太太太太奶奶去,告发这贱人的毒计!”   小怜拼命摇头挣扎,一面哭,一面语无伦次的说:“若真闹到老太太手里,凭着她嫉恶如仇的性子,自己就算不死,也非得被扒下一层皮不可,哪里还会饶过她?”舍儿听了,便道:“既如此,便先告诉奶奶,看她作何发落你?”说毕,硬拉着浑浑噩噩的小怜回了府。   彼时得儿正与提芳说话,见到舍儿拉着抖成筛糠的小怜,皆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舍儿怒气腾腾的拽着进屋,向提芳告发了一切。   提芳听了,怔在当场,得儿因见奶奶脸色煞白,忙打发小怜先行到隔壁房间。   舍儿安慰提芳说:“奶奶莫急,如今既已获悉那贱人的阴谋,哥儿定会没事。”   提芳是心惊肉跳,不曾想自己绊了王姨娘一脚,却差点连累到了儿子,万幸被舍儿发现这阴谋,若不然,茗哥儿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生食王姨娘之肉。但对舍儿,说不出是何感受,一方面感谢她救了茗哥儿,一方面却又恨她勾引了夫君,可不管如何,现在少不得先应付了,便说她立了大功,隔两日便抬她做姨娘,至于王姨娘,看在太太面上,暂且饶恕于她等语。   舍儿欣喜离去。   得儿是她的心腹,最会察言观色,忙悄声道:“奶奶,那贱人如此歹毒,怕是一计不成便会生二计,我们何不借此机会置她于死地,让她永久无法翻身?”   提芳点头,思忖片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得儿听了依计行事,忙来隔壁房间见小怜,令她按王姨娘的吩咐做,最后又封了十两银子酬谢于她,   小怜被人抓住把柄,不敢不从,回屋后把药偷偷交到王姨娘手里,王姨娘查看后问她可有被人发现,小怜慌忙摇头,王姨娘一门心思的报仇,自不会发现小怜的异常,只命令她找个机会把药下到谢茗的饭食里。小怜依照得儿之言,装着无奈应允。   当晚,提芳便让舍儿伺候谢讳不提。   却说得儿又找来厨房的管事娘子,让她密切注意王姨娘的动静,这娘子是提芳的陪嫁,依附着她过活,如何敢造次,忙满口答应。   借刀杀人(2)   第二日,怜儿依照约定,偷偷摸到厨房下了药,接着把纸包放到了王姨娘床下。得儿后脚跟进去,把谢茗和舍儿的牛乳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了。用饭间,提芳假意打翻了牛乳,谢茗顿时闹起来,跑去了袁夫人院里吃饭。王姨娘看见,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找了个借口走了。   饭后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也不请安,只语无论次的说道:“奶奶……她死了……她死了!”   提芳厉声斥道:“什么死了活了?大清早就说这个,你脑子撞坏了不成?”   那丫头颤声说:“奶奶,舍儿……舍儿七窍流血死了!”   提芳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忙带人赶了过去,只见屋里碗筷杯子满地狼藉,而舍儿直挺挺躺在地上,头向右偏,五官全是流出的黑血,两手握成拳头,十个指甲里也全是血迹,那模样实在说不出的恐怖,无数人吓得大叫起来。提芳一个冷颤,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连忙让丫头去唤老太太和太太,回头厉声问那丫头道:“舍儿今早都好好好的,怎如今却死了?”   那丫头战战兢兢的说道:“今早厨房送来早饭,舍儿……舍儿吃了没过多久,就抱着肚子惨叫,我正收拾碗筷,忙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肚子痛,我正要说去禀告奶奶请大夫,她却倒在地上乱翻乱滚,两手往心口那里乱抓,我……我唤她,她也不应,只一声声的叫唤,我以为是她肚子疼得不行了,哪里想到……她……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都流出黑血来,没过多久就死了。”   提芳听了,顿感身体无力,摇摇晃晃起来,得儿忙扶起她到隔壁坐下,丫头们全都退了出来,无人敢动舍儿的尸体。   弄玉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却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进来,说三奶奶屋里的丫头舍儿七窍流血死了,下意识看了老太太一眼,因见她脸色不变,心里没来由的放松一口气。   当下,老太太换了衣服,即要动身过去。弄玉忙扶起她,老太太知她要跟去,忙阻道:“刚刚咽气的人,屋子本就不干净,更何况这种死法。你年纪太轻,身子又不好,阳火最是低,给我在屋里呆着,哪里也别去!”   弄玉脸色一下子雪白,周氏瞧见,忙抚了抚她的手,柔声道:“姑娘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在,我陪老太太过去看看。”   弄玉只得点头,迎春忙命人备轿,周氏搀着老太太出屋上轿,来到了提芳院里,一进门便打发走了众多丫鬟,只留几个心腹,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哪个与我来说说?”   提芳忙将先前那丫头的话又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皱眉道:“你们瞧她是怎样死的?”   袁夫人道:“我瞧那丫头的死法,倒像是吃了砒霜死的。”   老太太听了道:“既是被人药死,那毒定是下在吃食里的了,偏这丫头又是吃了早饭才死的,所以在我看起来,必是有人在这饭食里下了药,你们赶快派个人把厨房的管事娘子找来。”   话说侯府本有大厨房专门负责主子们的饭菜,除了老太太和三位太太外,若有主子不愿意吃这里的饭菜,想要单开小厨房,那么公帐上每月会给她些补贴,若银子不够,便是自掏腰包了。提芳至从怀了谢茗后,老太太体贴她,便让她另开了小厨房,而谢讳的姨娘们当然就吃住一起了。   提芳令得儿去了。不久,那厨房的管事娘子过来了,一脸惊惶的跪在地下,袁夫人厉声问她可有下毒谋害舍儿,那管事娘子吓得一身冷汗,忙道:“老太太,太太明鉴,奴婢没有杀人,也不敢谋杀人啦,别说我胆子小,平时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的,更何况我与舍儿无冤无仇,何必害她?就算我真与她有仇,这般在饭菜里下毒,不也太明显了吗?”   老太太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招来了几个厨房娘子单独询问,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因又唤来那厨房娘子,厉声道:“你既是管着厨房,如今有人吃了里头的饭食被毒死了,你却是责无旁贷,若故意隐瞒不报,你就得替那人顶了罪!”   那管事娘子只说不知,老太太一向手段强硬,最恨奴才推诿不知,于是气道:“你既是管事,却是一问三不知,想必平日里也是个油嘴好闲的人,如此留你何用?”乃命袁夫人道:“先给我打她三十大板,然后撵出去!”   袁夫人便叫赵嬷嬷开门出去,须臾赵嬷嬷就带了两个女人进来拉管事娘子。管事娘子吓得哆嗦,忙挣脱出来,几步上前,跪地哭道:“老太太饶命,我说,我说!”   “休要胡说!”提芳突然开口喝到。   众人顿感奇怪,袁夫人忙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缘何隐瞒着不说?莫不是这舍儿之死与你有关?”   提芳忙跪下请罪,袁夫人立即喝退丫头婆子,命管事娘子从实招来。那管事娘子只得说道:“本是奶奶再三嘱咐,让奴婢保密,但如今却只得对不住奶奶了。”说完,向提芳告了个罪,未等提芳答言,她又接着说道:“今早王姨娘屋里的丫头怜儿来了厨房一趟,我偷偷看见她在茗哥儿的牛乳里下了药。因为昨晚得儿提醒我,让我见着什么也不要声张,所以我只当不知,忙跑去告诉得儿,得儿只让我把东西端来,奶奶便趁机手滑打翻了那杯牛乳。哪里想到,舍儿却吃了那杯有毒的牛乳死了。想是我出来时,不知哪个丫头去了厨房,不小心间把几杯牛乳给弄混了,以至于舍儿无辜身死。”   袁夫人听了,肯定此事必牵涉了王姨娘,因而脸色渐白。老太太是更觉奇怪了,缘何提芳明知有毒,却不声张?此事暂且不提,只让周氏出去问几个厨房的娘子,今早谁有调换牛乳。   周氏出门,少顷回来说确实有人不小心动过,因几杯牛乳都是用相同的杯子盛着,一旦挪动,认不出来很是正常。老太太听到这里,便知那舍儿乃是枉死了,但这提芳的行为甚是让人疑惑,因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听说又是个犯过大错的人,缘何每日早间还需食牛乳,孙媳妇对她也太过娇养了!”   得儿忙跪下道:“老太太请听奴婢说,奶奶不过是念在舍儿救了茗哥儿一命,三爷又宠她,便想着过几日抬她做姨娘,所以才有这些优待。”   老太太听了更奇了,忙道:“舍儿什么时候救过茗哥儿,我怎不知?”又问袁夫人可有此事,袁夫人摇头说并未听说有这样的事。   得儿正待说,却被提芳一阵喝斥。老太太忙怒斥提芳几句,向得儿道:“你这丫头赶紧的说,有我这老婆子给你做主,哪个也不敢拿你如何!”   得儿听了,忙道:“奴婢老实说就是。事也凑巧,前日舍儿出院,恰好遇见周妈妈,从周妈妈口里得知王姨娘院里的丫头小怜鬼鬼祟祟的出门去了,舍儿顿觉可疑,便跟了上去,原来那小怜竟去了药店买砒霜。”说到这里,忙把那日舍儿出府前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才接着道:“舍儿回来便向奶奶说了,奶奶虽恨姨娘歹毒,但想着她毕竟伺候三爷一场,又怜她刚流产失了心神,便打算揭过此事不提,一来那小怜良心未泯,把秘密相告,二来奶奶知她是伺候姨娘的奴才,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听,所以也是个不得已的。因怕她遭姨娘毒打,就让奴婢嘱咐她,只管按照姨娘吩咐做就是,又暗中交代奴婢,让厨房的管事注意些,若那有毒的吃食送来,便咳嗽一下,奶奶装作打翻就是,这样既保了茗哥儿,又保了奴才,姨娘也无事,岂不是一箭三雕?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舍儿为此无辜送了命呢!”   老太太忙让人传唤怜儿和王姨娘,两人进来,皆瘫软在地,怜儿哆哆嗦嗦的把王姨娘的吩咐,和那日撞见舍儿,以及如何下药的事,都一五一十讲了。   王姨娘听了,立马向怜儿扑过去,又是打又是揪,嘴里咬牙切齿的骂道:“小贱人,竟敢吃里扒外,背叛我!我打死你!”   周氏和赵嬷嬷忙拉的拉,扯的扯,任凭王姨娘撒泼,就是不放手。袁夫人脸色煞白,抿着嘴巴不说话,说不清心头如今是怨是恨。   老太太气得发抖,颤声说:“好……好个歹毒的妇人!幸得上天垂怜,茗哥儿没事,否则我要你的命!”   王姨娘见大势已去,只瞪着提芳,咬牙且测的骂道:“贱人!你这贱人害死了我儿子,你怎不去死?你赶快去死啊!”   “把她嘴巴给我堵上!”老太太厉声道。提芳像变戏法般变出一件谢茗的衣服,递到得儿手里,得儿干脆利落的塞住王姨娘的嘴巴。   老太太又发话道:“先把她给我关起来,念她是你们太太的侄女,且饶她一命,但我们府却容不得这样的毒妇。今儿你们赶快派人去她娘家,让她老子来接她出去,明日我不想再看见她。”顿了顿,道:“至于怜儿那丫头,帮着主子行凶,本该仗毙,但念她不过听命行事,本性不坏的份上,罚俸半年,降一等丫头为三等,日后若能改过自新,再行安排。”   怜儿大喜,哭着告恩退去。王姨娘被两个婆子押着走了,老太太歇了歇,问提芳道:“舍儿那丫头可有亲人?”   提芳垂泪道:“舍儿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又被我母亲买进府的,就算有亲人,却不知哪里去寻?”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待谢讳回来,让他按姨娘的例葬了舍儿吧!”   提芳忙应了,老太太又道:“事隔昙花那事没多久,如今又出了个舍儿之事,事关侯府名声,所以这事不能报官,赶紧让下面的丫头婆子们把嘴巴闭紧了,若我听到哪个外传一个字,立即仗毙,绝不心慈手软。”   推倒的多米诺骨   这日,天气晴朗,离京城不远的官道上,正有两辆马车行驶过来,前头一辆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人大概四五十岁,双下巴,肚腹上挂了一坨赘肉,看起来甚是肥胖,另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秀美,目如明星,端坐着身子正耐心的听着中年男人说话。   那中年男人一面说,一面不时撩起帘子把头凑出车窗向外看,眉头皱起,那张白胖的脸显得有三分阴郁,一会儿侧座,一会儿跷二郎腿,看起来说不出的焦躁,年轻男子见了说道:“父亲,您毋须忧心姐姐,孩儿觉得,有姑姑在,侯府想必不会为难她的。”   “她算个屁!”那中年男子冷哼道:“你那个姑姑的性子,我了解得很,冷心冷肠的,说得上什么话?求人办事时倒万事好说,别人求她办事,便是常耍滑头。再说了,你姐姐这次差点毒死她唯一的孙子,就算是亲侄女,能袖手旁观就不错了,若以为她会求情,别做梦了!”   原来这两人是袁夫人一母同胞的大哥袁老爷和他的儿子袁禄,两人接到袁夫人的书信,说王姨娘毒害谢茗不成,反毒死了一个三奶奶屋里的一个丫头,老太太大发雷霆,不能容忍王姨娘再居府中,所以袁老爷父子慌忙赶来京城接人。   袁禄眼神微动,说道:“就算姑姑有这般想法,也算人之常情,一个姨娘哪里比得嫡孙重要,再说姐姐这次也做得过分了些,若是我,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人。”   “你说的什么话?”袁老爷瞪他一眼,不满的冷哼:“她虽至小抱养给了别家,但也是你亲姐姐,胳臂肘怎往外拐?”   袁禄晓得他这老爹的脾气,赶紧的闭上了嘴巴,心里却想着:什么亲姐姐,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庶女罢了!   袁老爷发了一会儿牢骚,向儿子郑重说道:“我们虽是商家,但至从你姑姑成了侯府的太太后,别人也对我们袁家高看一眼的,但今儿我与你说老实话,你姑姑毕竟与我们隔了一层,假若我们家将来真发生个什么大事,你那姑姑性子本又凉薄,所以她是一定靠不住的。本以为你姐姐嫁进府里,若生个哥儿,以后两家也能更亲一些,但如今你姐姐也……”说毕,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道:“此次上京,接你姐姐是小,再通过你姑姑,再与侯府结亲是大,若侯府有一位小姐能嫁到我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袁禄听了这话,不由觑了父亲一眼,说老实话,他对这些贵族之女可没半分好感,特别是他那位表妹含玉,虽长得标致,但性子骄横野蛮,实在让人爱不起来,自己若真娶了这类女子,以后日子哪里会好过?再说,自己的那个癖好……想到此,袁禄不由几分忐忑。   袁老爷又说道:“如今侯府里有四位姑娘未嫁,二姑娘韫玉是大房的,侯爷的庶妹,双十年华,听说是个克夫的,三姑娘弄玉是你姑父原配的孩子,你就莫要想了,一来你姑父不会同意,二来你姑姑定也不会同意,四姑娘润玉是你表妹含玉的庶姐,我瞧着她若能嫁到我们家最合适不过。你姑父家血脉尊贵,一百多年前就是望族,自不比平常,一个庶女便可抵得上普通官家的嫡女了,你若能娶到,也是个福气的。”   袁禄不以为然,只嗯了一声敷衍。袁老爷又唠叨一阵,待马车进城后才安静下来。   马车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进入侯府时,有几个小厮接引着从侯府大门旁边的角门进入,又过一层仪门下轿,袁禄先行跳下车,然后扶了父亲下来。袁夫人早等在一旁,兄妹相见,欲语泪先流,袁禄上来行礼。   彼时,三人入南厅就坐,丫鬟上茶,袁禄一面吃,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见她们装容举止,甚是与别家不同。见袁夫人对一个穿红绫袄,翠绿缎两袖嵌毛背心丫鬟说:“去书房通知老爷,就说舅老爷过来。”丫头领命去了,不时回来说:“老爷正在会客,他说今儿就不见舅老爷了,让太太好好招待就是,明儿单开席向舅老爷赔罪。”   袁老爷忙站起来说不敢,袁夫人笑道:“大哥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亲戚,莫要见外才是。”说毕,又引父子两人出来,到了左手面的暖房内坐下。   袁老爷想拜见老太太,袁夫人忙使人通传,但老太太以身体有恙推拒不见客,也说让袁夫人好好招待就是。袁夫人听了,脸色十分难看,心里埋怨老太太不给自己面子,大哥侄儿风尘仆仆的进府,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实在太瞧不起人了些!   袁老爷也明白,这是老太太不想见自己,只得苦笑一下,随即问王姨娘之事。   袁夫人把王姨娘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袁老爷,唉声叹气道:“本来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送官的,但瞧着是我侄女份上,才让你们带回家去,所以还请大哥莫要怪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我是左右为难,饶她不得,罚也下不了手,只有眼不见为净了。”   袁老爷点头,心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丫头来,连一个几岁的孩子都下得去毒手?但思及接了女儿回去,自家与侯府又隔了一层,心里便觉不爽快,袁氏虽是自己的亲妹妹,到底比不得亲生子,更何况,若袁氏一旦故去,侯府还与自己往来与否都是个未知数。   所以他此次上京,便是怀着与侯府结亲的目地。在他看来,自己虽是个粗鲁的商人,但儿子却是能文能武,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帮着自己把生意扩大了一半不止,虽说有些好男色的毛病,但男子都是个好色的,想必娶了娇妻就不一样了。于是趁着袁夫人性情尚好,便把欲结亲的事说了。   袁夫人先时惊讶,后道:“此事让我考虑考虑。”觑见袁老爷脸色不太好,忙改口道:“大哥也莫要急,我如今就算同意,也得问过老爷后才行。”   “妹妹说的是。”袁老爷陪笑道:“只若妹妹同意,哥哥我这心里就把那大石头放下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我乃同父同母的兄妹,更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才是。”   袁禄一听父亲这粗鄙之话,便涨红了脸,袁夫人不悦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禄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不疼他?他的终身大事我这心里也有数,你只等我消息便是。”袁夫人不敢一口回绝,当年大哥在那事上帮了自己大忙,如今王姨娘又落败成这个样子,想必他这大哥心里是有怨的,自己若不安抚,说不得他便会生出不少事端;其二,自己这侄儿也是一表人才,凭着自己的关系,他是足以匹配侯府小姐的,因而胸有成竹,不怕谢逸不同意润玉嫁到袁府;其三,若润玉能嫁到自己娘家,无形中也提升了自己在侯府的地位,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边袁老爷得了妹子的保证,欢天喜地的带着儿子看女儿去了。   当晚,袁夫人斟酌再三,询问谢逸结亲之事的意见。谢逸当时并未表态,只第二天见了袁禄后,见他一表人才,谈吐风雅,更难得的是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气,而且帮着父亲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自己吐露有意与官场提拔他,但奈何他对仕途无甚兴趣,只得不了了之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袁禄的喜爱,暗地里也感慨:袁胖子此人,怎生出如此出色的儿子!是晚便对袁夫人说:“你侄儿倒是个人才,我也很喜欢,所以你先替两个孩子合合八字,若是个好的,便让袁老爷上门提亲吧!”   袁夫人大喜,第二天一早便把这事告诉了袁老爷,喜得袁老爷不知所措。袁夫人笑着留下袁禄,让他先瞧瞧润玉。袁禄到有些不好意思,本要推拒,却听见一阵说笑声传来,须臾就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前头穿玫红袄的是表妹含玉,后面穿绿袄的却不知是哪位,见她长得娇小玲珑,笑时两点酒窝,说不出的动人。   两人先向袁夫人请安,袁夫人拿手指了指袁禄,向润玉笑道:“这是我侄儿袁禄,比你大几岁,你便叫他表哥吧!”又向袁禄说:“她是我家的四姑娘润玉,今儿你既然来了,便见见,左右都是亲戚,休要拘束,失了情分。”   两人忙行了个平辈之礼对坐,含玉笑嘻嘻的坐到袁禄身边说话,袁禄十分健谈,不时说些行商的趣事,逗得三人笑个不停。   忽然有个丫鬟进来说道:“太太,三姑娘请安来了!”   袁禄知道这个三姑娘就是姑父原配之女,心中便有些好奇,不知她是个怎生般的人物,正想着,便见已进来了一位十三四岁年纪的姑娘来,她穿一件粉白立领刺绣百蝶长袄,下面露出一小截大红撒花百褶裙来,素脸不施脂粉,端的那双眼睛,最是惹人。她无疑外貌在三个中最是出挑的,就不知是个怎生的性情,若与含玉相同,便也是个空有其表的姑娘了。彼此厮见过,却没坐多久便离去了。   袁禄瞧着她那样子,猜测定与姑姑不太融洽,只这事到底与自己是不太相干的,自不理会。   又见润玉温婉可亲,对这门亲事也不抵拒,只偶尔觑她虽笑意有加,但好似并未到达眼睛,于是猜这姑娘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怕是有些看不起自己呢。说来也怨怪父亲,娶个普通女子不好麽,偏要赶着巴结侯府,人家姑娘不乐意,就算以后成了夫妻又有什么意思?再说自己另有所爱,对女子又不太感兴趣,她嫁过去还不得守活寡,若姑父得知,岂不怨怪自己欺瞒哄骗?思及此,那笑容也是淡淡的,对这婚事更不热心了。   又说润玉,至从姨娘告诉了自己这个事情,便趁着机会偷偷打量起袁禄,虽见他长得英俊,但奈何是个商人,不免有些失望。   那陈姨娘也想着:自己幼时虽是袁府的丫头,但今日毕竟成了侯府的姨娘,自不可同日而语,润玉也就更不用提了,是侯府最尊贵的姑娘。小公子虽一副大家公子的从容气度,但外表好又不能当饭吃,家世好才是真经。不说王公贵族,单是这京城里,随便的大街上拉个人,怕家世也比袁府强。但谢逸是十分满意的,她也没有办法反对,因而便有些闷闷不乐。   那日后,袁老爷父子每日出去走走,或与谢逸闲谈,或与袁夫人叙旧,不过逗留了两三天便带着王姨娘告辞离去了。   推倒的多米诺骨(二)   展眼过了四五日,弄玉从春雨口中知润玉与袁禄的婚事,听说两人的八字十分合适,袁氏已暗里开始准备润玉的嫁妆了。   弄玉忆起当日见到的那个青年男子,看起来模样还是不错的,眼神又很正派,且动静间斯文有礼,倒是个很好的丈夫人选。不过,只生在那样的家庭,有着这么个姑姑和姐姐做榜样,是个心机深沉的也未可知。但那又如何,瞧着那润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贯是装柔软博同情,嫁到袁家未尝不可以。   那王姨娘经过这一事已算是毁了,不管以后是否嫁人,疤痕都会如影随形。虽说不太满意这个报复的结果,但这不过是个开始,好戏才刚开场呢!   但弄玉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却带回了个惊天霹雳的消息,说王姨娘回府的当晚便上吊自尽了。   袁夫人得知,怔愣当场,半日喃喃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啊!这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待过一年,再找个人嫁了不就好了吗?”说毕,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赵嬷嬷一面劝,也一面陪着掉泪,那王姨娘可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都还记得她小时候撒娇的样子,哪里想到不过几日,就阴阳相隔了呢?   袁夫人哭了一阵,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星眼微朦之时,恍惚看见王姨娘从外面走进来,哭得凄惨惨道:“姑姑,你好恨的心啊!不过为了一个贱丫头,竟不顾姑侄之情,撵了我出去,素日你待我最好,怎到了关键,却弃我于我不顾?我好惨啊!姑姑,姑……姑!”那声调荡幽幽的拖得老长。   袁夫人又见她脸色一片死青,指甲二寸多长,吓得毛骨悚然,颤声说道:“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你若不想毒死茗哥儿,我……我也是会维护你的。”   王姨娘立马用黑洞洞的眼睛直咄咄的盯住她,袁夫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忽然手猛地打到床沿,被痛得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才知是南柯一梦,却也是流了一身冷汗,呆呆的坐了一会儿,起身换了衣服,往老太太处来。   彼时老太太得知,便叹道:“这孩子,怎么那般想不开呢?”随即问袁夫人可要回去娘家一趟。   袁夫人点头,垂泪道:“说来都是我对她不住,若我平日里多注意些,她也不会这般糊涂,以至于走上绝路。如今是孩子最后一程,我就算不是她婆婆,也是她姑姑,说什么也要送送她才安心。”老太太当下应允。   袁夫人告辞回来,忙打点行装,把家中诸事都交给了提芳,又留下赵嬷嬷从旁协助。   两天的路程,袁夫人回了娘家,稍微喝了一杯茶,便过来灵堂烧了几柱香,然后回内堂见了嫂子和王姨娘的生母,因见她生母悲痛欲绝,一时也垂泪不已,陪着哭了一阵,被众人劝出了屋子,擦干眼泪,向袁老爷悄声问道:“她出府时虽情绪有些不对,但也是好好的,怎回家过了几日,竟轻生而去了?”   袁老爷别过头,嗫嚅道:“她可是在你府里受了委屈,你到好意思来问我?”   “大哥此话差矣!”袁夫人冷冷道:“我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若是不做出那样阴毒的事儿,府里会平白无故的撵她出来不成?”   袁老爷涨红着脸说:“她虽有错,也是罪该万死,但事情皆因你那三奶奶而起呢!”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袁夫人皱眉相问。   袁老爷便气鼓鼓道:“那孩子回家后,整日整夜的闹,口口声声说要找三奶奶报仇,当时我们大家都疑惑得很,心想人家不找你算账就好了,你还找人家报什么仇?便教训了她一顿,哪里想到,那孩子竟说自己曾经怀的那个孩子,却是被三奶奶指使她的丫头,叫什么舍儿的给害得掉下山头才流掉的,所以她后来才买了砒霜想要毒害茗哥儿。哪里想到,自己竟落到了这步田地!”说到此处,一个大男人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袁夫人脸色铁青,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她本操持着家务,兼又最近事多,亦未仔细深思王姨娘流产和舍儿死亡的事,如今听了大哥的这些话,回想那一件件的事,便把事情串连到了一起。王姨娘怀孕本是瞒着提芳的,但提芳不知怎么晓得了,便利用舍儿的嫉妒心除了王姨娘的孩子,王姨娘自是要报复,但阴差阳错,却因周氏几句话,便让舍儿发现了怜儿买药的事情,所以怜儿为了自保便向提芳告了密。提芳又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默许了王姨娘的行为,到时只要把送来的吃食倒掉就行,如此一来,便都保全了大家。   而问题明显就出在这里,那砒霜本是药死谢茗的,却出现在了舍儿的桌子上,老太太审问那日,也证实了有人无意调换。哼!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提芳明显也不是个息事宁人的,更何况,事关谢茗呢?定是她将计就计,利用王姨娘的手杀死了舍儿,反过来又利用舍儿的死踢掉了王姨娘,且又凭着这份大度,必定赢得合府上下之赞扬。   好!好!好个一箭三雕之计!自己倒真是小瞧了她,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吴提芳不正是麽?   这边袁老爷见她不言,便又指责道:“她虽是个姨娘,可却是你亲侄女,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平日里也该照顾些才是,若有你提点着,她哪里会有如今这个下场?你可记得以前但凡你有所求,我都是拼死拼活的帮你,可你呢,怎样对我女儿的?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袁夫人忙垂泪道:“大哥,是我的不对,我并不知中间还有这个渊源,否则我必定会替她做主。可如今说这些话也是迟了,但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顿了顿,道:“至于袁禄的婚事,他和润玉的八字是极合的,还请大哥派人上门提亲吧!”   袁老爷听了,转悲为喜,连连应诺。   逗留两日,袁夫人匆匆启程回府,到家洗簌一番,便向老太太请安,稍坐片刻回来忙把这事向赵嬷嬷说了,那赵嬷嬷听了,勃然变色,连问太太如何办。   袁夫人心想:若直接招来问话,她必定是不承认的,且又是自己的儿媳,闹大了自己和儿子的脸上也无光。因而便让赵嬷嬷偷偷传唤提芳院里的厨房管事娘子和小怜过来问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管袁夫人如何威逼利诱,两人的说辞与那天一模一样。袁夫人尽管气得发抖,也拿之无法,挥手打发走了两人。赵嬷嬷上前低声道:“太太,我瞧着这两人都是被三奶奶正大光明的当枪使了,您要抓她的把柄,怎么抓得出来呢?”   袁夫人细想,深觉有理,一时怒不可遏。   赵嬷嬷睨她一眼,献计道:“太太是婆婆,奶奶是媳妇,婆婆管教媳妇乃天经地义,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你说的对。”袁夫人冷笑道:“一个不孝之罪,便能让谢讳休了她,量她娘家也无法说个不字!”因而便以王姨娘之事装起病来,整日躺在床上,茶饭也不爱吃,除了赵嬷嬷和春风,几个姑娘每日的请安也免了。   提芳是儿媳,自当每日过来伺候,端茶送水,从早忙到晚,如此四五日,累得憔悴不堪,两眼发青,袁夫人便假装让她回去休息,提芳只说不敢,袁夫人便让赵嬷嬷硬拉了她回去。那赵嬷嬷走前对提芳道:“太太是心病,奶奶不必每日过去伺候,只抄几卷经书与太太就是了。”   于是提芳歇息了一日,便窝在书房抄经书。   袁夫人便对赵嬷嬷道:“就让她好好给我抄,也别说我不体贴她,等会儿你把谢茗给我接到院里来,以后我亲自教养,也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赵嬷嬷忙带人去谢茗屋里把他东西全部收拾了带入政和苑,茗哥儿又哭又闹,赵嬷嬷硬抱着走了。   提芳气得直哭泣,衣服也不换,慌忙赶来见袁夫人,被丫头拦住,死命闯了进去。袁夫人刚哄睡谢茗,见到她立马冷冷道:“哪家的媳妇如你这般强横的,见了婆婆连礼都不知行了?想是往日里我太过纵容你,让你分不清了尊卑,心也黑了起来,暗地里就做出那种阴毒之事?”   提芳垂下头,嗫嚅道:“母亲此话儿媳不解得很,儿媳何曾不知尊卑,又何曾做下什么恶毒事?”   “你还敢狡辩?”袁夫人盯住她,怒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别以为你对王姨娘做的那些毒事我不知道,不过是瞧在谢讳和茗哥儿份上,不与你计较罢了,你若还不知好歹,明儿便让谢讳休了你!”提芳脸色雪白,再也不敢提抱谢茗回去的话。   当晚谢讳回来见她两眼红肿,便问她发生了何事,提芳有苦说不出,只暗地里淌眼抹泪,那谢讳本是个大男子,哪里会注意这些,又受母亲欺瞒,只以为提芳想儿子罢了,也就劝了劝,并不在意。   而提芳日日担惊受怕,夜里一合上眼,便是谢讳丢给她一张休书,不过十来天,那身子便瘦了一大圈。谢讳以为她生了病,便请大夫来看,那大夫是治身不治心的,所以提芳吃了两贴药,丝毫不见起色。谢讳无法,只得向母亲讨注意。袁夫人是巴不得提芳去死的,如何会尽心,因而不过做些乖面子罢了。   偏那赵嬷嬷逢人便说“她能有什么病?不过伺候婆婆几日,受不了心里便怨愤,开始装病拿乔,惯会装腔作势……”   那下面的丫头婆子们都是些大舌头,随风倒,见袁夫人有意放纵,不免也开始践踏,把个流言传得越来越不堪,搞得提芳声名狼藉,人人喊打了。提芳本是娇生惯养,一帆风顺的主儿,哪里受得了这等折磨,因而茶饭不思,病上加病,皮肤渐渐蜡黄,两眼亦毫无神采了。   吴夫人心疼侄女,便过来探望,提芳扑到她怀里大哭了一场,接着把这一连串的事儿都告诉了她。吴夫人听了,顿时又气又痛,不敢相信一向温婉的侄女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向袁夫人求求请,望大家和平共处才是。于是来政和苑见袁夫人。   袁夫人泣道:“我若是不饶恕她,早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了,缘何还瞒到如今?但我也是王姨娘的姑姑,怎能见她枉死而无动于衷呢?如今少不得让提芳受些委屈,以慰死者在天之灵了。”   吴夫人无言以对,长叹着去了。   婆媳反目   袁夫人抱走谢茗这样大的事,院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那谢逸虽不管内庭之事,但觉袁夫人这事做得有失妥当,便让她把孙子送回儿媳身边,袁夫人口头答应,私下依旧我行我素。   而弄玉自回府后,老太太万般宝贝,时时让之陪伴身旁,一时倒是把谢冲都抛到了脑后。而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弄玉都能顷刻知晓,这便是老太太掌权几十年来的好处。虽说离今已有七八年不管事,但毕竟根基深,不是淑珍和袁夫人一时可以撼动的,因而弄玉越发的腻在此处。所以袁夫人婆媳之间的事也就十分轻松的知道了,心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和自己当时的预计是差不多的,从此一步一步去实行自己的计划,那么袁氏倒下之日便不远了。但就不知如今三奶奶打算如何出手对付袁氏把谢茗要回来?她要么忍让,要么进攻?若进攻,又是否会按自己所设想的那般做呢?   这还只是未知数,若她坐以待毙,自己是不介意推她一推的,若她另用办法要回孩子,那么自己便故技重施,不怕她们不互相怨恨,主意已定,于是便放松下来。只听老太太与迎春说道:“天儿越发的暖起来了,你去开库找几匹纻丝及罗的料子来,给来福家的,让她给弄玉做几套好的衣服备着四五月穿。”   弄玉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却听老太太笑道:“这些都是我私里的东西,往日里,那些人也没少讨去。我好不容易给你留了些,你若不要,我这快入土的老婆子是不用着这些的,就留给你添些妆亦可。”   弄玉听了,连忙道:“祖母怎说那样的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笑道:“我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早够了!且你祖父在地下等得够久了,我若再不去,他怕讨个小老婆不一定呢?我早些去看着他,也好让他不能乱来!”   这话本是好笑,但弄玉却笑不出来,心里难受,鼻子一阵酸痛,眼泪就流了出来。回了屋子,也没了精神,懒懒散散的,胡乱过了一日。   隔日早上,众人过来请安,老太太留众人用早饭。弄玉端着粥,尝了一口温度,再另换一只瓷勺伺候起老太太来。吴夫人李夫人看见,心里皆是一叹。   少顷,谢逸下朝归来,老太太便说起让弄玉祭拜颜夫人之事来,谢逸半日没说话,低声道:“听母亲吩咐就是。”   老太太说道:“回头跟你媳妇儿商量,看什么日子去恰当些。”   谢逸道:“母亲安排就是,何必问她的意见!”   老太太道:“你这般说,倒是把你媳妇儿置于何地?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是扶了正的妻子,可就得给了起码的尊重。”她虽不太喜欢袁氏,但家和方万事兴,正所谓先修身,而后齐家,最后才能治国平天下,一个男人若不能端正自身,周围便生小人,小人必有怨恨,既有怨恨必定祸乱其家族,轻则失事,重则身陨。   谢逸见老老太太不高兴,连忙说:“儿子知错了,我让她过来便是。”于是吩咐一个丫头叫来袁夫人,把祭拜颜氏之事向她说了,袁夫人笑道:“说起来离母亲的生辰还有十来日,那会儿合府都要去寺里拜一着,而姐姐的墓离此也不远,依我的意思莫如那时一起祭拜了,三姑娘也不用来回两次跑,母亲看如何?”老太太心疼孙女,点头应允。   却说提芳,至从谢茗被抱走后,吴夫人劝阻无效,便跑回娘家哭诉。   这吴府也是吴夫人的娘家,祖辈对朝廷立有汗马功劳,死后追为侯,袭子一代。如今吴夫人的大哥,也就是吴提芳的父亲,倒也赶上余荫,如今供事礼部。嫡妻吴夫人生了三儿一女,所以最是宠这小女儿提芳,如今听到这个事,又见女儿风吹就倒的身子,简直怒不可遏,当晚便对吴大人哭诉说,若袁夫人不把谢茗还给女儿,便让女儿与谢讳和离。   隔日,吴大人下了朝,便私下与谢讳说,让他回家劝其母把谢茗送回提芳身边,倒也没说和离之事。在他看来,婆婆教养孙子那是天经地义,只拗不过夫人,又确实心疼女儿,才不得不出面说这么一句话。   谢讳忙不迭的答应,回府直接来了袁夫人院里,把岳父的请求说了。那袁夫人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这媳妇真是反了天了,自己做下那等恶毒之事,还敢让娘家人来威胁她,又气儿子“娶了老婆忘了娘”,一怒之下,便把提芳如何利用王姨娘,毒死舍儿的事说了。   谢讳大惊失色,瘫坐在椅上,忽地一下噌起来,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连唤小厮备马,直弛吴府而来。提芳见谢讳前来,本是高兴,可又见他阴沉着脸,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因而立在廊下,踌躇着不敢上前。谢讳二话不说,拉她进屋,砰的一下关上门,厉声质问。   提芳脸色雪白,知道谢讳已从袁夫人那里得知了一切,但笃定他拿不出证据,便绝口不承认,垂泪道:“舍儿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情同姐妹,我如何下得了手?再则,若真是我杀了她,我便不会让得儿说出那些话来,引得你们怀疑,母亲这般说我,不过是王姨娘临死之言,她本来就恨着我,那会儿又被赶出了府,焉知不是怀恨在心,用死来报复我?”谢讳如何肯信。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谎的,而活人为了活着便会说谎!   所以谢讳气急,口不择言,便说任她呆在娘家,永远不要再回来之语,然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提芳呆坐在炕,把个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她不经自己同意,抬那贱人进门,自己怎会走到这个地步?想到此,真恨不得食她的肉,喝她的血!一面咬牙切齿的自语道:“你不让我好过,我又岂会让你逍遥?”随即起身稍做装扮,辞别父母,坐了马车回来。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提芳回院,见谢讳不在,便来袁夫人院里,一进门,就假意大哭,叩头认错。袁夫人本不愿理她,但想到逝者已逝,吴谢联姻,自己还真不能叫谢讳休了她,可又厌恶她,便冷冷道:“你既已知错,便回院里抄经书,闭门思过。”   提芳听了,忙说道:“母亲吩咐,儿媳遵命,但茗哥儿还小,一时离不得我,且母亲管家又累,莫不如让我带了茗哥儿回去,也好为母亲减轻些负担?”   袁夫人不耐,冷冷道:“茗哥儿自有我带着,你既然闭门思过,便该安分守己才是,何必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提芳却道:“茗哥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是那些有的没的?这暂且不说,还请母亲在三爷面前替我澄清误会,说那王姨娘和舍儿之死与我无关,他休要听信了小人之言,破环我们夫妻情分。若母亲愿意,儿媳感激不尽,势必尽心尽力的伺候您!”说完,两手撑地,又叩了一个头。   袁夫人怒极反笑,简直不敢相信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天真的话来,难道王姨娘白死了不成?提芳突然抬起头,睨她一眼,笑道:“母亲,我昨晚梦见了昙花,她说她正在赎罪,您知道她赎什么罪吗?”   “你给我住口!”袁夫人忽的一下噌起来,厉声打断她。一旁的赵嬷嬷犹如宣判了死罪般,早已呆愣愣,魂飞天外了。   袁夫人指着她颤声问道:“你……你知道了什么?”   提芳冷笑道:“母亲若依了我这两件事,我便什么都不知道,若不依,我便什么都知道。”   袁夫人直挺挺的跌坐在炕上,半日对赵嬷嬷说道:“让她把谢茗带回去。”提芳听了此话,一颗心瞬时放了下来,向袁夫人行礼告退。袁夫人呆坐一阵,腾地站起来,便将屋里一阵乱掀,什么玉器,首饰,匣子,哐当哐当落在地上,撒了满地,也碎了满地。外面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少顷,赵嬷嬷回来,见这满地的狼藉,抖着双腿上前,颤声说道:“太太,奶奶……她……”绝望得再也说不出来,半日才吐出一句话:“现在可怎么办呢?”   “心慌什么?”袁夫人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坐到椅上,冷笑道:“她是个聪明人,岂会告自己的婆婆?所以她是不会宣扬出去的。”赵嬷嬷听了,无疑一颗定心丸,心想确实如此,三奶奶是太太儿媳,她若把此事说出去,对自己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袁夫人阴沉着脸,冷冷道:“小贱人,就再让她猖狂几天!以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嬷嬷见袁夫人满脸戾气,两手又抖个不停,便知她确实被气狠了,也不敢多想,忙伺候她上床安歇。出来又j□j雨一起收拾屋子,趁着无人看见,忙偷偷藏了支金缧丝点翠簪子在袖回屋。   这里袁夫人却一夜未曾合眼,每当睡去之时,便见到谢逸提剑刺她,吓得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春雨吓得发抖,下床点起灯进来掀帘看,见袁夫人坐在床上,气喘吁吁,满脸的汗水,忙放下灯,拿帕子替她擦了,问道:“太太,可是做噩梦了?”   袁夫人点头,坐了一会儿,任由春雨服侍着躺下。方到天亮之时,才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赵嬷嬷过来,从春雨口中得知了这事,便自作主张免了小辈们的请安,又亲自到老太太处告了罪,说太太身子不大舒服,今儿不能过来伺候。老太太自然应允。   袁夫人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春风春雨正伺候洗簌时,赵嬷嬷进来说道:“太太,颜忠家的过来问去寺院的人数,您见是不见?”这颜忠家的本是颜夫人的陪房,只颜夫人去了后,便不再管内院之事,专负责太太姑娘们出行事宜。   袁夫人听了,道:“我没精神,今儿就不见了。”顿了顿,又叫住赵嬷嬷,对春风道:“此事不能耽搁,你是日日跟着我处理这事儿的。也罢,你去替我走一着,与颜忠家的把出行人数都说个清楚再回来。”两人忙出屋去了。   这里,袁夫人任春雨梳妆,待绾好发,袁夫人要戴那支金缧丝的点翠簪子,春风打开匣子,翻来覆去却找不见,袁夫人让她到地上找找,但任她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找遍了,连个影都没见着,于是便说有可能是赵嬷嬷放到了其他处。   袁夫人二话不说,转身就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骂道:“猪油蒙了心的下作蹄子,连主子的东西你也敢拿,今儿不交出来,便赏你一顿板子,再送到牢里吃牢饭去!”   春雨捂着脸,直挺挺的跪下来,噙着泪辩解道:“太太,我真的没有拿,你若不信,便去我屋里搜就是。”袁夫人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把个春雨踢得向后仰躺在地,又慌忙爬起来,重新跪下。   此时,赵嬷嬷与春风回来,袁夫人便让两人拖她出去。春雨慌忙忙的跪下求情,赵嬷嬷上前问袁夫人发生了何事,袁夫人一五一十说了。赵嬷嬷暗道:太太以为是春雨拿了,我倒不如借此推脱,让她做个替罪羔羊,打定注意,便让两个小丫头去春雨屋里搜查,结果自是没有。   赵嬷嬷忙跪下求情道:“太太,您正是用人之际,赶了她出去,哪个能独挡一面呢?”   袁夫人听了,觉得赵嬷嬷之言有理,暗想:这春雨对自己倒是颇为衷心,目前还可用,于是对春雨说道:“看在她们两人份上,我便既往不咎,你既然喜欢那东西,我也不要回来了,你留着吧!”   春风忙拉了拉春雨的袖子,低声道:“还不快向太太谢恩!”春雨抹了泪,低头谢恩。   讨要圆圆   春雨跑出来,越想越是委屈,恍恍惚惚的走到假山里,蹲着身子呜呜哭了起来。忽听一人在背后拍了一拍她叫道:“这位姐姐怎么了?”   春雨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转过去看,见是三姑娘屋里的丫头圆圆,不觉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圆圆见她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似的,忙问道:“好姐姐,你怎哭成这个样子,谁欺负你了?”   春雨听闻,不觉勾起心头的委屈,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圆圆顿时手脚无措,安慰道:“好姐姐,有什么事儿不能解决,非要哭呢?瞧你自个儿的眼睛,肿得跟个什么似的了,快快打住,回头人家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一面说,一面拿帕子替她拭泪。   春雨破涕为笑,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妹妹……你不知道,我差点遭了罪。”   圆圆见她说话不利索,便扶着坐到一旁的山石上,春雨哭了一会儿,便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圆圆。圆圆听罢,说道:“这事奇了怪了,你既没拿,那东西却又不见了,难不成飞天上去了?可它又没长翅膀,怎么飞得上去?”   春风推她一推,笑道:“别胡说,正经些,我正在伤心呢,你竟拿我寻开心?”   “你听我细说。”圆圆笑道:“它既不会飞,你又没拿,必定就是别人拿了,恰巧太太不分青红皂白的算到你头上,就正好替那人做了隐瞒。你自己想想,谁最有可能拿了那东西?”   春雨听闻,暗自思忖,虽是自己伺候太太梳头,但自己从未偷拿过东西,就算在眼皮子底下,也是从没有那邪心。虽太太房里来来往往的人,但平日里能进内室的,除了老爷姑娘们,就只有自己和姐姐,以及赵嬷嬷丁大家的。老爷姑娘定不屑拿,丁大家的又不常来,若春风拿了,自己总会知道些风声,如此算来,只有赵嬷嬷最可疑,而且昨晚只有自己和赵嬷嬷清理现场,说不得就是她趁此偷拿了也未可知。太太视她为心腹,又是从小奶大她的奶妈,所以定不会怀疑她,便把帐算到了自己头上。想到这里,气得脸都白了。   圆圆把她神情看在眼里,便晓得她知晓自己替了谁背黑锅,不是自己的姐姐,就是赵嬷嬷,一个不能伸张,一个不敢伸张,说不得就只有暗自吃个闷亏了。思及此,故意问道:“好好的,怎不说话了,可想到是谁了?”   春雨抿着嘴点头。圆圆又问是谁,春雨冷笑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要不回来的,我不过一个小丫头,不替她把这黑锅背上,还能怎么样呢?妄想太太作主,低贱的人,那是万万不能够的!”说着,又捡起一粒石子狠狠扔了出去,赌气说道:“我也犯不着生气,俗语说的好,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怕是不行,明儿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把她揭穿,到时我看她如何自处?”   话说到这里,圆圆已模模糊糊猜到了真凶是谁,又不便说出来,只得顺着她的话附和道:“姐姐这话说的是,这样的人只能得意一刻,却休想得意一辈子,你不拆穿她,那是你心善,如今且不去管她,待过个几年,且再看她。”   这两句话不觉触动了春雨,阴郁的心情逐渐好转。圆圆便趁机拉了她来弄萧楼玩耍。   弄玉难得有机会接触到袁氏身边的丫头,见了春雨,便拿茶与她吃。闲来无事,又替她梳了一回头,送了一件贴身衣服与她,才陪着闲聊。不过说些没要紧的家常话而已,如侯府常与哪些人来往,与谁家关系密切,哪家公子小姐未婚配,又什么样的德性。春雨见弄玉诚心问之,便越发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弄玉静静听着,偶尔问几句不解之处。彼时,春风发着牢骚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任人作践的东西,主子高兴了,夸几句,赏你几个钱。不高兴了,几句诛心的话还算好的,便是一顿板子也是轻的了,甚至卖了出去或者打死也是家常便饭。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得了头啊?要不是家徒四壁,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哪个愿意来这里当奴才,就算是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弄玉听了说道:“姐姐不用如此伤心,等以后存够了赎身银子出府便是,如今只忍忍也就过去了。假如真有什么不痛快之事,便来弄萧楼找我。”   春雨笑道:“若我以后要是常过来串门子,姑娘可别烦?”   弄玉笑道:“绝对不会,你只管过来便是。”说了一会,见弄玉有些懒懒的,便起身告辞。弄玉便命圆圆送她回去。   没过多久,圆圆回来,便把春雨的事说了,弄玉从昙花的信中知道那赵嬷嬷手脚有些不干净,说不得此事就是她做下的,那春雨才如此顾及不敢说。忙又嘱咐圆圆,可借着此次机会,私下多多接触春雨,说不得能探听些秘密。   次日,提芳一早便来请安,袁夫人称病不见,赵嬷嬷因见房内无人,便悄声向袁夫人说道:“说来我老脸害臊,那日和太太说的事情可有了个结果?”   袁夫人一时未想起是什么事情,便开口问。   赵嬷嬷忙说道:“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看上了三姑娘屋里的圆圆,我本想直接问三姑娘,可又怕她不同意,便直接托太太您帮我问一声。”   袁夫人这才忆起,说来她这几日被提芳的事弄得苦不堪言,便忽略了此事,忙道:“嬷嬷不要急,我正愁不知该如何说呢?你说那孩子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圆圆,若是五姑娘四姑娘身边的丫头,我二话不说就作主配了,可三姑娘跟前的丫头,不说她不是我们家里的,就算是,可那老太太疼三姑娘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说到这里,冷笑道:“你也看见了,前段日子,不过为着一碗燕窝,老太太便大发雷霆,革了丁娘子的职,我若开口要圆圆,还不知要被怎生编排一顿呢?不若让你家哥儿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再为她寻一门好亲就是。”   赵嬷嬷听了,叹道:“太太又不知我那儿子的性子,拗得跟个什么似的,一旦决定要干什么事,那是几匹马都拉不回的。”   袁夫人冷笑道:“嬷嬷还好意思说,不是我说你,谁让你平日来太惯着他?要什么给什么,又不比女孩,男孩哪里惯得,越惯越坏!”   赵嬷嬷叹道:“老来得子,实属不易,不免多宠了些。”   袁夫人听她这般说,一时无话可说。   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奶妈的性子,爱钱次之,宠儿第一,凡赏了好东西与她,必定要留着给赵贵,自己说了多次,她也听不进去,只得作了罢。   本不想碰这钉子去,但那赵贵替自己办了那么一件大事,若不替他讨来圆圆,说不得就会因怨生恨,坏她大事。思及此,便说道:“我想着,这事我先不出面,你找个机会私下和圆圆说,甭管她愿意不愿意,我便在老太太跟前回一声,说两个孩子十分般配,又各自有情,说不得此事就妥当了。若三姑娘反对,只说主仆几年,姑娘不过舍不得那丫头罢了,待我明儿另寻一个好的来堵了她的嘴,也就过去了,想来三姑娘定不会为了个丫头与我做对。你再私下赶紧着操办婚事,把人接出去,圆了房,到时米以煮成粥,老太太就算怨怪,也不能怎样了。”若到了那个时候,别人有气,她便把这事推到赵贵身上,只说自己也受了蒙骗,不过是瞧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份上才帮着张罗罢了,哪里知道还有别的内情呢?再说,比起老太太怨怪,还是封赵贵的嘴这事较为重要。   赵嬷嬷听了,喜笑颜开,说道:“太太到底是太太,真真有办法,我今日便找机会问那丫头去。”袁夫人点头,赵嬷嬷伺候她安歇,便来弄萧楼找圆圆。   时值圆圆正在院子里浇花,见赵嬷嬷过来,虽疑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忙丢下喷壶上前来问好。   赵嬷嬷笑道:“丫头正忙呢?你们家三姑娘在不在?”一面说,一面暗里打量她,见她穿着水红袄儿,嫩绿色裙子,俏身材,鹅蛋脸,樱桃小嘴,说有多动人便有多动人,怪不得自己那傻儿子看上了她,这姿色真真比起院里的小姐也分毫不差,观那气度亦非凡,果不愧是大家出身,不由越看越爱,越爱越喜,一张脸顿时笑起来。   圆圆见她这般神情,虽有些害羞,心却如一块铁霎时沉了下去,勉强笑问道:“我们家姑娘去了老太太那里,嬷嬷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事找她,若是不重要的事儿,告我也是一样的,待姑娘回来,我便转告她。”   赵嬷嬷暗喜,笑说道:“姑娘既不在,告诉你也是一样的了。”说完,拉着她手,摩挲一下,说道:“说来此事倒是关于你的。你知道我那傻儿子至那次见了你,便茶饭不思,日日催我来向你提亲。我便骂她说‘你这样的皮猴儿,怎配得上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说模样儿是个万里挑一的,单单那份气度,就不是一般人家可比拟的,要跟了你,没得玷污了人家?可我那傻儿子真真实心眼,任见了再好看的姑娘,也没了那心,我只得厚了脸皮来跟你说。我们家虽是小门小户,也是有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你若到了我家,便是现成的少奶奶,茶饭自有人伺候,你只需管账伺候夫君就是。更难得的是,我那儿子真真心眼不比别人巧,对一个人好,那是掏心掏肺,念旧又不见异思迁,虽说长得丑了些,却最是个可靠的人,你若跟了他,虽说不能够过府里这般的日子,却也是有滋有味的,我常年在府里伺候太太,也不需儿媳早晚请安,你们夫妻自过自的日子,早起晚起随自便。你若同意,便回了三姑娘,我用八抬大轿抬你出府。”   圆圆抖着身子,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赵嬷嬷以为她害羞,便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害臊!你若不敢与你家姑娘说,便等你家姑娘回来,我去说就是了。我一张老皮比城墙厚,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圆圆抖得更加厉害。   赵嬷嬷笑道:“莫要羞燥!这是好事呢!你如今虽跟着三姑娘有体面,但毕竟也是伺候人的丫头,待去了我家,那便是让人伺候的少奶奶了,下次再进这府里来,凭着我的关系,哪个不对你另眼相看?”说毕,硬拉着她进房里来等弄玉。   就在这会子,团团刚睡了一回觉进来,见到赵嬷嬷,不免一愣,忙问了好,又见圆圆抖着身子,疑她受了委屈,便让她出去沏茶,自己陪着赵嬷嬷攀谈。   暗使计(改错字)   圆圆奉了茶出来,回屋趴在床上哭了一回,心里的苦痛渐觉好些,便起身拿了块小镜子照脸,看着镜中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孔,说不出的傲与恨,年轻女子哪个不爱俏,偏偏最是红颜惹是非!思及此,狠狠的揪着腮帮子上的肉。   恰好团团打发走了赵嬷嬷,因不见圆圆,疑她回了房,便过来看,正见她自虐,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就算再生气,犯得着拿自己撒气麽?”   圆圆打掉她的手,坐到床沿冷笑道:“若不是这张脸,也就没这些破事了。”   团团听了笑道:“你平日里是个聪明爽快的人,到这回竟钻进牛角尖里,扮起小女儿家的哭哭啼啼来了?若是不愿意嫁与赵贵,明里回绝就是,反正有姑娘作主,她不过一个老妈子,难不成还敢骑在姑娘头上作威作福不成?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今儿何必拿别人的处来怨怪父母,岂不是不孝之至?”   圆圆扑哧一笑,红着脸,拿手点她额头,笑着啐道:“好个有计谋的小蹄子,往日里笨笨的,不成想关键时刻竟还能说出这番道理来,我倒是小瞧你了!”   团团冷哼道:“你是身在局中自不知,我却是旁观者清罢了。”   圆圆醍醐灌顶,笑问道:“你到我这里来,那老虔婆呢,可是姑娘回来了?”   团团摇头说道:“姑娘还未回来,赵嬷嬷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说是下回再来。”说完,看着她道:“等会儿姑娘回来,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她,我瞧着那老婆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今儿过来明着问姑娘,实则怕是探你的口风呢。”   圆圆听了此言,自悔刚才没有拒绝赵嬷嬷,若是她以为自己同意,那事情便大条了。思及此,再也坐不住了,便让团团看着屋子,独自往老太太处找弄玉,不想刚走到院外便遇到春雨。   春雨二话不说,慌慌张张的拉过她走到花丛里,按住蹲下,急急说道:“好妹妹,你怎地答应了嫁给赵贵?”说着,便把从袁夫人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她。   原来这赵嬷嬷从弄萧楼回去后,便到袁夫人屋里回话,大意说是那圆圆虽没说话,想来不过是女孩子家的娇羞作怪,心里定是同意。袁夫人听了,便说找个好时机定向老太太禀告一声,成全两人姻缘,还说让赵嬷嬷不要着急,大概两三日便能决定下来。   偏偏春雨在屋外偷听了个全部,本就暗恨赵嬷嬷的她,如今听了这事,一下子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这老贱人得意,于是便偷偷过来找弄玉告密,只在院外碰巧遇到了圆圆。   圆圆听了此番真相,真是又羞又气,咬牙切齿的说道:“莫说我与他只碰巧遇见过一次,若就是个熟的,婚姻大事自有我们姑娘作主,我岂能独断?她这般毁我清白,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你没同意就好!”春雨大松一口气,低声说道:“论理我是太太屋里的人,不该说这些话,但我与姑娘,以及姐姐们交好,实在不忍你吃亏才实话实说。许是你们刚来府,你不知那人,”说着叹了口气,道:“长得差些也就罢了,偏偏性子也是个不着调的,仗着他老娘是太太跟前有体面的人,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什么事做不出来。往年他进院子来,看上了昙花姐姐,闹着非要娶人家,幸得昙花是个性烈的,死活不愿,那赵嬷嬷没有办法,才打消了这事。别说昙花,就是其她丫头,哪个愿嫁这个矮冬瓜?你若真要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圆圆俏脸飞红,拉着她坐到石头上,把方才赵嬷嬷过来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春雨听了,冷笑道:“怪不得了!我就说你这般的人如何会同意嫁他?原来是那老虔婆自说自话,欺上瞒下呢!说来太太也是糊涂,任由一个老妈子在跟前哄骗,若是我,说不得早就撵出去了。这样的人,不过小时候吃了她几口奶,太太给她几分颜色,她便自以为是,真是越活越不要脸!如今还想替她儿子娶个天仙回去,不是我看不起她,怕是门都没有!”   圆圆脸越发烫,连耳根子都红了。春雨接着说道:“你虽是跟着三姑娘回来的人,那赵嬷嬷明面上不能拿你如何,但暗里给你小鞋穿也是能够的,她有太太撑腰,若真是要定了你,怕是三姑娘也奈何不得她,不若趁着事情未定,赶紧想个办法,绝了她的念头才是,否则吃亏的可是你,俗话说防贼一日,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圆圆正待说,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忙猫着身子看去,见是弄玉和周氏,不由拉着春雨从花丛里走将出来。   春雨向弄玉请了安,不敢多呆,便要告辞,弄玉也不便久留,任她离去。   三人回屋,团团忙出去守在门口,圆圆便把方才赵嬷嬷过来的情景言辞,以及春雨说的话与弄玉和周氏讲了。   “好个没脸的老贱人,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亏她还是府里的老人!也不想想自个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也敢肖想我的人。”弄玉气得猛拍桌子。   她还没找她麻烦呢,她就敢觊觎圆圆,以后也不要怨怪她把她往死里整。   周氏打发走圆圆,上前低声劝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姑娘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平白气坏了身子,却更是如了她们的意,莫若静下心来,先把这事应付过去才是。”   弄玉点头,周氏又道:“这事情说来简单便简单,说难也难。说简单只要老太太一句话,圆圆这事便可迎刃而解,说难便是太太名分上占着先,对你有管教之权,你若敢忤逆,说出去就是一个大不孝的罪名。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让她抓了把柄。若她开口问你要人,你也别说不同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暗地里找老太太作主,老太太向来疼你,若知道你舍不得圆圆,定也不会同意。假若老太太同意,那便只得写信告诉舅太太,让她打发人接了那丫头回去就是。”   弄玉允了,但绝不能任由袁夫人占着个母亲的名分,就可横行无忌。在报复之前,必定把此事解决了才好。   想了一夜,终是有了个主意,次日早上便叫来周氏耳语几句,周氏忙应了出去,自去暗里安排不提。   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日。   早间,周氏圆圆陪着弄玉来见老太太,可巧袁夫人、李夫人、淑珍、含玉、润玉也在这里,弄玉虽恨袁夫人入骨,却不得含笑请安,偷偷瞧了她几眼,不过几日不见,明显瘦了不少,想是被提芳之事折磨。   这里袁夫人瞧了瞧圆圆,笑向弄玉道:“三姑娘屋里的丫头,模样儿就是别处标致些,可把其他屋里的人都比下去了!”说完,转头向圆圆笑道:“过来让我瞧瞧?”   圆圆忙上前跪下,袁夫人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太的话,十五了。”   “倒是好年龄。”随后又问她是哪里人,家里有些什么人等语,见她谈吐不凡,越发喜爱,说了一番赞扬之话才打发她出去玩耍,转头向老太太道:“媳妇儿倒是有件天大的喜事与老太太说。我的奶妈赵嬷嬷有个儿子赵贵,今年二十岁,还没娶妻,因上次在院子里看见圆圆,便一眼相中了,想娶她为妻,如今求到我头上。我也不好拒绝,便让嬷嬷私下问了问圆圆,先问那孩子意思如何,若点头,便是一桩好姻缘,若是不同意,也不可强迫,不成想圆圆那丫头,竟是一百二十个愿意。我便借着今儿,顺便问问老太太和三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听了,说道:“这事你问三丫头去,人是她的,自有她作主。”   弄玉早是气急反笑,她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便冷笑道:“我的丫头一向规矩,绝不会与人做出这般私定终身的事来。但果真如太太所言,我也不反对,依了她便是。”言讫,不由分说唤了圆圆进来答话。   圆圆方一进来,便直挺挺的跪在老太太跟前,哭着把那日赵嬷嬷找她时说的话一一告诉了老太太,接着又说道:“奴婢那日早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不知到了太太嘴里,怎地就成了我与那赵贵有情了?我不过和团团在院子里偶遇他一次,若这也算私定终身的话,那我心甘情愿的认了。但想让我离了姑娘去嫁人,却是万万不能的,不管他是赵贵,李贵,还是王贵,我都不嫁,如果你们硬要逼我,便等我一头撞死了,再抬了我的尸体去,奴婢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说完,便起身朝门的方向撞去。   众婆娘丫鬟慌忙挡的挡,拉的拉。虽如此,圆圆头上却也撞出了血来。弄玉脸色煞白,上前推开众多婆娘丫鬟,抱住地上的圆圆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周氏早忍不住,跪在地上请求袁夫人大发慈悲,莫要撵了圆圆出去。袁夫人被这般状况吓得愣在当场。   “姑娘,你怎么了?”圆圆突然失声叫起来,夺过弄玉的帕子,向老太太颤声道:“老太太,姑娘……姑娘吐血了!”   老太太满脸的惊慌,颤巍巍的起身向前走去,吓得众人赶紧上前扶着,老太太用力推开,浑身乱颤,直往弄玉那里去。李夫人慌忙引着。淑珍向众婆子喝道:“作死的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帮老太太把三姑娘抬到床上,请个太医来!”众婆子忙扶的扶,请太医的请太医。   一时屋里人仰马翻,袁夫人早已七魂丢了三魄,呆呆的不知所谓了,含玉润玉一一上前陪着,却不敢说话。谢冲掀帘子大步进来,看也不看她,便直朝里屋去了。见祖母坐在床沿握着弄玉的手,两人皆泪流满面,而一旁的母亲和大嫂子也陪着掉泪,没来由的一沉,低声问李夫人道:“母亲,三妹怎么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淑珍忙拉了谢冲出去。   弄玉自责无比,本想用计脱离袁夫人,不曾想惹得祖母伤心欲绝,那泪珠更似珠子般滚落下来。   正哭得伤心,便听丫鬟来说:“太医院的太医来了。”   两个婆子打起帘子,引着太医进来,见李夫人扶着李老太君出来,那太医忙上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安。   老太太也不多说,令周氏扶了弄玉坐在帘子后面,淑珍替弄玉挽起袖口,露出手腕来,任太医请脉。那太医端坐在杌上,垂着头,不敢乱瞧一眼。歪头诊了半日,又换诊了另外一只手,接着又替圆圆看了伤,才欠身低头退出。   老太太笑说:“劳烦太医,冲儿领了大人出去,好生看茶。”谢冲忙领了太医出到外书房吃茶,半日回来向老太太禀告病情,并说不必吃药,已有管事去太医院领丸药来吃。   老太太知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撵出房里众多丫鬟婆子,厉声向袁夫人道:“好一个三太太!见着别人跟前有个伶俐可靠的丫头,借着一个刁奴,就敢不顾一切,明目张胆的算计!以为今日摆布了一个毛丫头,明日摆布了周氏,后日就可摆布三丫头,大后日来摆布我是不是?”   袁夫人忙站起来,惶悚至极,颤声说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老太太冷笑道:“你的翅膀早就硬了,我们孤儿寡母能奈你何?怕是巴不得我们早死呢?”   袁夫人忙跪下来,含泪说道:“母亲明察,媳妇也是受了蒙蔽,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母亲这话,让儿媳万死难辞其咎?”   老太太冷笑道:“阿弥陀佛,你若真死了,倒是我的福气!”   众人见老太太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只得相劝。   含玉早已怒火中烧,只不敢发脾气。润玉却是记在心头,借着机会巴结袁夫人,想来个雪中送炭,便走出来陪笑道:“老祖宗息怒,在孙女看来这事可与太太没什么相干,您仔细想想,太太日日管着家事,不过两双眼睛,两只耳朵,奴才们若有心欺瞒,太太岂有知道之理?再说赵嬷嬷又是太太奶娘,人本心善,太太想成其好事,实也没错,只怨奴才们从中作梗,蒙蔽太太。”   李夫人与淑珍便也赶紧着劝解了一番,老太太方渐渐的缓和了脸色,打发走众人,进来瞧弄玉,知她精神好了些,宽慰不少。   周氏一旁叹道:“说来我们姑娘至从回屋,便三灾八难的,尽管老太太疼她,可我心里仍旧担心,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竟接二连三的遇到霉事!”   说者有意,听者亦有意,老太太便说道:“你若不提,我倒是没想起来,明儿让城外道观的道明真人来府一趟,替玉儿算个八字,做一回法事。”   情感的明悟   转眼过了两日,道明真人率了徒弟十来人进府替弄玉打平安醮,谢逸不敢怠慢,亲自出门下阶相迎入内。   说来这道明真人虽是出家道士,但却是先皇御口亲赐“无极真人”,王公贵族见他都得恭敬礼称“神仙”,更何况谢逸不过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而已,怎敢轻忽?此其一,其二这真人与谢逸有些亲戚关系,道明真人未出家前是颜夫人的表叔,曾经来往颇为频繁,但至颜夫人去世后,真人又自称方外之人,不欲与红尘相染,因此,除了游历天下外,便在观内修行,甚少见外人。此次却一请则至,谢逸猜测,怕也是看在先妻的份上。   吃茶后,安排了众徒弟歇下,便引着来见老太太,老太太开口便问身子如何,谢逸笑道:“母亲不知神仙是越发飘逸了,我等凡夫俗子实在自惭形秽!”   道明真人轻捻胡须,笑道:“托老太太鸿福,贫道身子倒还硬朗,怕是还要在这尘世间打滚几年。”   三人说笑的当儿,婆子已领了弄玉前来。   弄玉参拜后,偷觑了两眼,见他大概五六十岁模样,几缕白髯飘颔下,头戴紫金冠,身穿大袖鹤氅,腰束青丝带,脚踏履鞋,手握一柄玉麈,端坐椅上,好一副出尘的仙风道骨样!   此后不过说了两句话,看了相,谢逸便令她退下,只听道明叹道:“这孩子长得好,比她那母亲好看些,只是怕有几关劫难要过,若能过,以后必是福禄双全,若是闯不过,则命不保矣!”   老太太谢逸大急,慌忙问道:“这却要如何避之?”   道明摇头叹道:“无可避!不能避!有因必有果,此乃她命中劫数,虽无可逆转,但人定胜天,你们也莫要忧心!”随即又说道:“这几年,贫道游走四方,可谓看了百事,大凡王公贵族的孩子,本身就有许多小人小鬼环伺周围,另则他们呱呱坠地后,无不是娇养,所以许多子孙往往还未长大,便夭折了。而普通家庭的孩子,倒是从小在泥土里健健康康的长大。这便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了。”   老太太听了,赶忙问道:“老神仙可有法子驱除了我孙女身边的小鬼?”   道明笑道:“老太君莫要惊慌,虽说阎王难见,小鬼难缠,但在两位面前,量他们也造不出大风浪来。只要姑娘远离祸缘,便可消灾一二。”   谢逸听了,忙问道:“恕我愚钝,请问老神仙,何谓祸源?”道明说便说弄玉八字属虎,若能远离蛇,必定灾祸消减。   谢逸虽不太相信,但老太太却暗记于心,待道明做了两日法事,送出了府,便算将起来。这一算,两人皆是大吃一惊,原来院里只有袁夫人一人属蛇。   老太太暗忖:怪不得弄玉回来便三灾八难的,原来有人犯冲,幸得真人前来,否则日子长了,还不知要出怎样的事来?思及此,忙打发了丫鬟,与谢逸商讨主意。   “虽是母女,但自古相克的也有,莫如让两人避开就是。”谢逸虽不相信,但却不敢反驳母亲,只得陪笑。   老太太听了,便气道:“我真是糊涂了,明知你跟你老子一样蠢,还来找你商议?真是脑袋里被塞糠了。”   谢逸听着母亲的讽刺,实在哭笑不得,自己蠢也就蠢罢,但父亲哪里蠢了?不过是喜欢在她面前做蠢罢了。   “行了!莫要以为我眼神不好,便不知你心里的小九九?”老太太啐道:“你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不过是怕你那媳妇儿生气罢了,哼!以往可没见你这般维护的,如今脑子是被门夹了不成?或者又是你那风花雪月的心肝又冒出来了?都说儿大不由娘,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得了。今日我也不与你拐弯,只有一件事,你是非得依我不可,三丫头一切毋须劳烦你的夫人,从明日起由我亲自管教!”   谢逸听了这一席话,虽愣了愣,倒也愿意,说来自己的这个夫人比起母亲,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母亲年轻时本就是公侯世家的小姐,样貌谈吐十分不俗。以往自己便打算让母亲教养弄玉,但奈何岳母硬要接了弄玉过去,二来那会子弄玉实在太小,老太太身子又不好,一旦有所疏忽,弄玉必讨不了好去。如今正好弄玉年龄大了,跟着老太太生活,还可就近照顾老太太。   彼时弄玉得知,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抓住周氏的双臂摇晃着问道:“嬷嬷,祖母亲口说让那人不要管我,这是真的吗?”好梦来得太快,她简直有些不敢确定。   “哎呀,我的好姑娘,嬷嬷哪次骗过你?”周氏不停的点头,笑说道:“这可是老太太和老爷亲自决定的,就算那人有天大的本事,怕也奈何不得,以后你只管做你要做的事,再不担心有人碍你手脚了。”   弄玉喜极而泣,周氏见她这般,想起逝去的夫人,不免伤感,因而便也陪着掉泪,待她又笑又哭的闹了半日,方才渐渐止住。   “嬷嬷,那道明真人怎会答应帮我们?”弄玉擦干眼泪问她。   “这却简单。”周氏笑着说道:“真人本就是您的亲戚,我不过让他帮些小忙,他为何不应允?”   弄玉笑道:“既如此,少不得备礼谢之。”   周氏忙道:“此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说谢?再说他一个方外之人,也看不上这些,往日里多少王公贵族送他奇珍异宝,他也不收,你若上门酬谢,说不得真人还会撵你出来,姑娘不若忘记此事才好,以后他若真有难处,再相帮不迟。”   弄玉听了,深觉有理,便抛去一边不提。   又说袁夫人,当她得知此事,真真五雷轰顶,半日颤声说道:“老……老爷,道士说的浑话如何信得?您……你把我置于何地?”什么虎蛇相克,简直鬼扯?偏早不克,晚不克,这会子倒克了?既是相克,怎地不克死你?   “你是我夫人,这还不够吗?”谢逸说道:“母亲乃长辈,教养孙女本是情理之中,你我何能反对?”   袁夫人脸色雪白,不甘心的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我做儿媳的,如何还能让她为孙女操心,如此岂不是不孝?”   谢逸听了,说道:“弄玉已长大了,万事都能自己打理,也不需老太太如何操心。”说到此处,颇为不耐道:“你也毋须操心,就当弄玉不在,只需好好操心含玉润玉的婚事要紧。”   袁夫人知事已至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了,只得把怨恨压制心底,待谢逸刚去,忙使了丫头把赵嬷嬷唤来商量对策。赵嬷嬷一来,便把丫鬟打发了出去,袁夫人让春雨守在门口,命她道:“看紧了屋子,谁来都不许进来。”回头便把弄玉的事说了。   赵嬷嬷气的骂道:“黑心肝的贱人!借了谁的胆儿,居然敢使出这么一出?太太若再不惩治惩治她,怕不得翻了天,认不得个‘孝’字了?”   袁夫人沉住气,问她有何注意,赵嬷嬷冷笑道:“她既敢这般做,想必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了,以防养虎为患,不若让她与生母做个伴去?”袁夫人思忖良久,觉得此法不妥,凭着老太太的精明劲儿,若弄玉真有何不测,第一个怀疑的定是自己,便把自己的担忧说与赵嬷嬷。   赵嬷嬷听了,忙说道:“太太可是有什么主意?”   袁夫人冷冷道:“老太太既想养,便让她养着好了,说来我也不想见着她,凭空惹得烦闷。”   赵嬷嬷最是有主意的,脑子转了转,便说道:“让老太太养着,还不如趁早把她嫁出去。”   袁夫人一愣,忙说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再有七八日便是林大人的寿诞,依照往日看来,到时家里的姑娘们都会去,那苏府的公子也会去。”说到这里,向赵嬷嬷悄声吩咐道:“明日你去苏府一趟,告诉苏夫人,就说那日我会领三姑娘去林府与之见面,然后你再去郡王府一趟,告诉郡王妃,让她暗里把这些透露给那苏家公子,告诉他我们家三姑娘长得标志,不比那方清微差。”说完,笑道:“到那会,她嫁到了苏家,我便向苏夫人讨个请,那圆圆她还能留住不成?赵贵若等得,我定给他把这媳妇要来不可。”   赵嬷嬷喜笑颜开,说道:“我那傻儿自是等得,太太不知这两日他简直茶饭不思,做梦都喊着那丫头,我劝也不听,今日太太这么一说,等我告诉他,必定欢喜得很。”说完,领命去了。   这里,袁夫人又唤来春风吩咐道:“你去找丁大家的,让她给我买些j□j回来,莫消多说,办完赶紧的回来。”春风不敢多问,匆匆出门。   次日,弄玉用了午饭,便歪靠床上歇息。   因那日假装吐血后,老太太怜惜,便强令她在家养身子,府里的人都三三两两过来探望。只有三奶奶提芳未来,听圆圆说至她从娘家回来后便病了,袁夫人免了她的家务,让在屋里将养,而那位三哥谢讳,听说一直睡在书房,回来便到细姨娘院子里坐一坐。   弄玉知晓此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何况还有十来日细姨娘便要生产,此时必定分外小心,顾不得其他,不正是给了接近佳人的可乘之机麽?   不管别人如何想,反正弄玉是这么想着,她从那日两人初见,便瞧出了些端倪,若说没有情感发生,她是一百个不相信。   再看三奶奶婆媳,明眼人都知不和,更何况她这有心人呢?那两人闹得越厉害,她便越欢喜。   说来因着圆圆这事,原先的计划早已打断。但那事不急,先得彻底解决了圆圆的隐患,才无半分顾虑。依照推断,那赵嬷嬷讨要远远不成,定是怀恨在心,说不得觊觎圆圆之心还不死呢,既如此,下一步便先拿她开刀。   如此这般想着,渐渐睡了过去。团团进来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幔,悄声退了出来,守在门口,不时竟打起瞌睡。   彼时,谢冲从外归来,刚换了一身衣服,便来探望弄玉,见前段日子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如今正歪来倒去打瞌睡,不由轻笑一声,绕过她进了屋子。   这会儿周氏和圆圆皆不在,屋里静悄悄的,谢冲揭起软帘,进入里间的拔步床前,呼吸间竟觉得一缕幽香从银红色的霞影纱里飘出,那味道正是那日闻过,于是情不自禁的将脸贴在纱帐上深嗅。   半晌捞起帐幔,见弄玉青丝乱洒,朝外枕手而睡,不由一阵神思恍惚,坐在床沿,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弄玉皱着眉头伸手拂去,谢冲收回手,无意觑见那一抹绯红抹胸,慌忙转过头起身出屋。见那团团还未醒来,便踢了踢她的凳子,说道:“小丫头,快些醒来,好生看着屋子!”说完不等她反应便离去。   团团惊醒,慌忙站起来,唤四爷不应,便进屋去了。   谢冲逃也似的出来,心不在焉的回屋,不知怎地,竟来到李夫人处,进屋见嫂子淑珍,大婶和韫玉在这里玩骨牌,看了几回,便走到外间,歪在榻上看书,丫头忙端茶上来,谢冲接过茶,抬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的丫头,皮肤很白,特别是那双眼竟有五分似弄玉,不由愣了一愣,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从未见过你?”   那丫头笑着说道:“奴婢叫柔琴,本在外面伺候,前几日才被太太唤进屋里来服侍。”   谢冲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我让太太放你到我屋里伺候如何?”   柔琴双颊飞红,垂头轻声道:“我听太太的。”   谢冲笑道:“好姑娘本该如此!”随即又问她芳龄几何,哪里人氏,几时进府,柔琴一一回答。   这日晚间,谢冲陪李夫人用了饭,趁势把柔琴之事说了。   “不过一个丫头,你既喜欢,带了过去就是。”李夫人笑说:“只她毕竟伺候我一场,也得先问了人家方好,如果愿意,再到你屋里去不迟。”说完,便叫来柔琴,问道:“你可愿意去四爷处伺候?”   柔琴本以为谢冲开玩笑,如今听太太相问,方知真实,按捺住陌生的情绪说道:“我听太太安排。”   李夫人听她如此说,觉得她为人不错,到儿子房里伺候自己也放心,遂笑道:“你既如此说,那便好办了,我这儿子都亲自问我要人了,我要是不放,岂不是不近人情。你且回去收拾了行礼,今儿便跟着四爷过去,以后小心伺候着便是。”柔琴忙跪下叩了几个头,才起身离去。   这里李夫人问谢冲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何要她?”   谢冲笑而不答,李夫人啐道:“混小子,甭以为闭着嘴巴,我就不知你的花花肠子?只你近来乖巧,我才依你,要是往日,早打出去了,还这般有的没的?另则这个丫头很是规矩,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留意了她两年,实在合心意,本也为你留着,如今你带了过去正好。”   回到院里,谢冲把柔琴丢给紫竹安排,便让丫头伺候了洗簌上床安歇。   睡至半夜,恍恍惚惚到了一处陌生的庭院,到处烟雾袅绕,分不清前路,忽有一佳人飘来,戴着面纱,眼如春水。   “卿是仙还是妖?”他盯着她,上前低声相问。   她笑道:“君说我是仙,我便是仙,君说是妖,我便是妖。”一面说,一面紧紧的贴着他,两手十分不安分的溜进他的衣服内逞凶作乱。   他全身颤抖,两脚发软,灼灼的盯住她浑圆的肩,高耸的胸,赤/裸的肌肤……他感觉到自己的男j□j/官胀得十分疼痛,且皮肤在燃烧,燃烧得血液都将沸腾……   滚将到地,两人肌肤相贴,那火越发烤得他发烫呻/吟,待将取下她的面纱,却被止住,他只得隔着面纱亲她,一路向下,肆无忌惮。娇躯在他身下颤抖。他低低笑着,带火的大手到处征战,留下肆虐的痕迹……   他微一使力,她便呻/吟更大……   他游走各地,遍留痕迹,待她泪水潺潺,才坏笑着分开她的双腿,用力的顶了进去……   情到浓时,他狡黠一笑,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那女子,那女子竟是……   谢冲吓得惊醒坐起,一身冷汗,一摸裤裆,竟是冰冷冷湿漉漉,忙起身偷偷出屋用冷水清洗一番,才回屋换了身衣服,上床安息。   落水   次日,弄玉从老太太处请安回来,在院外遇到谢冲,后面跟着个陌生的俏丽丫头,因笑道:“三哥这丫头哪里来的,长得这般好看?”谢冲玉脸微红,弄玉戏谑道:“佳人相伴,哥哥难不成也害羞?”   谢冲咳嗽一声,微微别开脸,低声斥道:“妹妹莫要乱说,这丫头本是母亲屋里伺候的,昨儿才跟我的。”弄玉见他难为情的样子,思及其往日的轻佻潇洒,不由忍俊不禁的笑了笑。谢冲满脸通红,慌忙越过她进院子去了。   “四爷今儿个怎么了,瞧着有些不对劲呢?”圆圆嘀咕。弄玉虽觉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谁人每月没个奇怪日呢?   两人走到桥头,金桃、惠香一班子小丫头正簇着含玉、润玉两人走来。打一照面,含玉的眼神如刀,颇似相遇仇人,分外眼红,口里冷冷道:“三姐这是要去哪里?”   弄玉顿住脚,未及开言,便听含玉冷笑道:“三姐这是回屋,你今儿可还没向母亲请安呢?莫不是养在老祖宗名下,翅膀便硬了,连起码的尊卑都不知晓了?”   “五姑娘此言差矣!”圆圆正色道:“不是我们姑娘不去给太太请安,而是老太太老爷有令,姑娘纵使不愿,也无法违抗长辈的命令。若五姑娘觉之不妥,便向老太太老爷说去,可别为难我们姑娘!”   含玉冷笑道:“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说完又向弄玉道:“姐姐的奴才恁也无礼,奴才没个奴才样,姐姐若舍不得教训,妹妹便搭把手,替你管教管教如何?”说完,也不等弄玉同意,便支使金桃上前给圆圆两巴掌。   弄玉脸色一沉,猛地抓住金桃的手,冷冷道:“你不过一个奴才,安敢来教训我的丫头,谁给了你胆子?”   金桃又羞又气,一时禁不住,竟捂着脸哭了起来。含玉忽然上前甩了圆圆一巴掌,拉过金桃护在身后,冷笑道:“姐姐觉得她没资格,那么我就有资格了吧?”   弄玉实在生气,见圆圆右脸颊五个指印,盯着含玉冷冷道:“你是主子,虽然有这资格,但切记别忘了规矩,我是你的姐姐,只有我教训你的,可没有你来教训我的道理?而这丫头是外祖母给我的,凡事自有我来教训,也轮不到你,你若再犯,我便回了老祖宗,让她请两个教养嬷嬷来重新教你规矩!”   含玉气得哭了起来,润玉连忙上来拉住弄玉,笑劝道:“好姐姐,别生气,五妹年纪小,不懂事,想再过个一两年,人长大了,也就慢慢改了,你今儿可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再说前两日你刚犯过病,老祖宗可是让你平心静气的保养身子,你若不听,我可得告她老人家去了?”   弄玉抿唇不言,含玉气得推了一推润玉,润玉哎呀一声,向后一个踉跄,正好踩住弄玉的脚,身子又滚到在她身上,弄玉吃痛,忙往后退去,不妨后面护栏太矮,她整个身子便倒将着向湖里坠去。一旁的圆圆慌忙用手去抓,却只来得及抓住一只鞋子,只见弄玉整个人扑通一声落入湖里,溅起一团浪花。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含玉慌中却隐隐得意,真是老天开眼,恶人自有恶报,更是巴不得淹死她,也算是为母亲报了那日被辱之仇。   弄玉虽会游泳,但来此地已有多年未曾下水,且如今天气还有些寒冷,水里本冰冻刺骨,又在不防备之下落水,一时脑子僵化,身子整个往下沉。圆圆早慌了神,正要跳下去救人,却见谢冲一个箭步跑来,跳进湖里,飞快向弄玉游去,一手抱住她,向岸边游来。   润玉圆圆连忙上前要接扶过来,却被谢冲一个断喝,上前几步把弄玉平放在地,用手探她鼻息,见她还有些气,顿时大松一口气,忙两手按压她的胸腹,如此两三下,弄玉顿时咳出不少水来,半晌睁眼看去,见是谢冲,他湿漉漉头发贴在脸上,还往下掉水,不少还落在她脸上,一双凤眼比平日多几分妩媚,正灼灼盯住她。   弄玉劫后余生,见到他,竟是说不出的安心。谢冲一把抱起她,看向众人,玉脸一沉,冷冷道:“主子落水,尔等奴才不思救,养你们何用?先暂且饶恕,等回头本公子再来收拾你们!”   众丫头脸如死灰,谢冲极其厌恶的扫了一眼,抱着弄玉就向弄萧楼疾去。   彼时周氏吩咐四五个婆子提来几大桶热水,注满浴桶,待弄玉泡了半刻钟,才赶紧伺候起身穿衣,扶到寝间躺下。   谢冲进来看她,见她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润,分外妩媚,配着潋滟的双目,情不自禁的走到床沿坐下,恰时团团端了驱寒的汤药进来,谢冲亲手接过,执勺喂她吃下,弄玉有些不好意思,忙拿过碗来一饮而尽,漱口后,向谢冲说道:“四哥,救命之恩……”   “休要再说!”谢冲拿指封了她的嘴唇,语道:“我护你,乃天经地义,若护不住,自是该死!”   弄玉竟一时怔住,心潮起伏,除了感动,竟有一种甜甜的滋味涌将上来,使人沉醉不愿醒。   谢冲想起刚才的场景,就是一阵后怕,若自己迟到半刻,说不得如今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想到这些,目光顿时冷厉如刀,若真个这般,这些奴才千刀万剐不足以抵她之命,润玉、含玉那两个丫头,既敢见死不救,置她于死地,那么就要承受这代价……   弄玉因这番落水,不免精神欠佳,眼皮慢慢垂了下来,谢冲轻轻扶她躺下,掖好被子,看了两眼,才掀帘出来,扫了眼坐在屋里的含玉润玉两人,向周氏正色道:“嬷嬷,此事您不需插手,让我来处置如何?”   周氏点头,因牵涉进两位姑娘,心头虽恨,却也不敢放肆,如今听谢冲这么说,又知晓他历来偏爱弄玉,哪有不同意之理?因附耳说道:“此事老太太并不知,那几个丫头如今都在廊上跪着。”   谢冲听了嗤笑道:“倒是知礼,可惜晚了!”说完,向周氏道:“麻烦您去老祖宗院里,把王嬷嬷叫来。”   周氏知道王嬷嬷可谓是老太太的尚方宝剑,若她在此,就是大夫人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于是点头,转身出屋去了。   谢冲扫了眼两人,歪靠在炕上,冷冷说道:“今儿这事,姐姐落水,你们不想法子救人,竟敢站在桥上看热闹,其心可恨!幸好三妹无事,若有事,你们也给我下水去走一遭,现在给我滚回院子闭门思过去!至于那帮子奴才,一概打四十板子,再撵出去。”   润玉垂头,一声未吭,别看她四哥平日一副风流样,若有人犯在他手上,不死也扒成皮。   含玉倒有些不忿,嗫嚅道:“四哥,我那丫头可是丁管家的女儿,再怎么说,你也得卖他一分面子。再说了,三姐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你若撵了金桃出去,可是不好吧?”说着扫了眼谢冲,恰见他目光竟冷得似冰,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恰此时王嬷嬷过来,对于谢冲的处罚并不苟同,含玉说得对,金桃那丫头是丁大的女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因而两人商议一阵,此事暂且瞒着老太太,至于各个丫头,杖责二十,留府以观效尤。谢冲不好忤逆王嬷嬷,待她押走了众丫头,略略坐了坐,见弄玉还未醒,便回院去了。   弄玉不过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当晚去了老太太处陪着用饭,回来洗簌安歇。   哪知第二日,却头昏鼻塞,四肢乏力。周氏披衣进来,伸手摸她额头,触之微烫,忙出来向团团道:“赶快去老太太那里,告诉她姑娘受寒,有些发烧,须得请太医来一趟。”团团一溜烟跑了出去。   彼时,老太太还睡在床上,听了团团说弄玉受凉发烧,便急起来,一面让丫头伺候起床,一面对迎春说:“你亲自去三老爷那里,说弄玉受寒了,让他赶紧去请太医院找个好大夫。”   迎春出去,正巧半路遇到谢逸,忙上前行礼道:“老爷,三姑娘受寒有些发烧,老太太让您赶紧去太医院请大夫来。”   谢逸听了,忙转身对书童小福儿道:“你赶快找丁大,让他拿了我的名帖请大夫去。”   迎春转身回来,向老太太回了三老爷的话,老太太已洗漱完毕,便让迎春和团团扶着上轿往弄玉处来,直入内室,谢逸已至,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到椅上坐下。   彼时,太医前来,诊脉开方子,谢逸看了,方送太医出府,回来便与母亲说了病因。老太太听了,知弄玉无大恙,吩咐周氏取药来煎。坐了一会子,才由迎春搀了回去。   待弄玉吃了药,便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周氏把被褥盖得密不透风,才坐到一旁守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原来是李夫人听说弄玉生病了,便过来探望。   周氏要叫醒弄玉,李夫人忙阻道:“且让她睡,发发汗才能好。”说着,便和周氏到了外面炕上坐下。   丫头奉上茶,李夫人呷了一口,便问起弄玉病因来,周氏据实说了。李夫人叹道:“玉儿这孩子有些粗枝大叶,平时还要累你们多多伺候些。”   周氏忙道:“二太太说哪里话,照顾姑娘本是我们的本分,何须吩咐?”   正说间,吴夫人和淑珍,以及马姨娘韫玉母女进来,吴夫人说道:“方才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才知三姑娘生病了,便过来瞧瞧。如今可好些?”   李夫人说道:“如今吃药睡了。”   吴夫人听了,便问周氏:“听说你们姑娘落水,是冲哥儿救了起来?”   “可不是?”周氏点头,便把那日的事详细说了。   淑珍听了,说道:“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说来也怪三婶性子软了些,纵容奴才成这般狂性,连主子落水,竟不去救?要我说,这些奴才留着没用,不如撵了出去!”   吴夫人啐道:“你三婶做事自有道理,何须你小辈混说?”   淑珍笑道:“亏得太太提醒,儿媳差点又犯错!”接着问李夫人道:“怎未瞧见我们三姑娘的救命恩人?”   李夫人点她额头,笑骂道:“又来打趣?他既是哥哥,自当有看护妹妹之责。我不治他个看护不力之罪就不错了,还谈救命恩人?瞎扯!”   淑珍笑扯几句,又打趣道:“说来后日便是林大人的寿辰,届时城里各府千金云集,婶子该带他去挑个媳妇才是。”   李夫人歪着身子,笑道:“不急,慢慢看吧!你这四弟主意大,总得要为他挑一个合意的才行。”   淑珍笑道:“这倒是,凭着冲弟这人才,也不知哪家小姐才能匹配得上?依我看讨个天家郡主回来那才好呢!”   “休要胡说!”李夫人笑着啐了她一口,说道:“让人听见,还要不要脸了?”   ……   几人吃了一阵茶,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去,周氏送至门外,复回来,略微坐了一会儿,便有老太太打发丫头送了药丸过来,说是用温水服用。   弄玉醒来,不过喝了一杯水,两盏茶的功夫,老太太又使迎春送了清粥过来,弄玉勉强吃了半碗,又躺了半晌,又有陈姨娘润玉母女,以及提芳过来探望。到了晚上,谢逸过来陪着说了会子话,才起身离去。   一宿无话,第二日,弄玉刚醒,便见一身轻裘宝带的谢冲走了进来,于是赶紧披衣坐起,谢冲亲自拿了枕头与弄玉垫在背后,才把披风解了下来,递给团团,坐到床沿笑问道:“今儿可好些了?”   弄玉拢了拢碎发,回道:“好多了,四哥莫要担心。”   谢冲见她两颊粉红,钗鬓松散,神情慵懒,真个病西施,情不自禁的意动,伸手揪了揪她的鼻子,触手间的柔嫩销魂蚀骨。   弄玉最是讨厌人家揪鼻子,于是一把打掉他的手,怒瞪他。谢冲越发恣意,趁着她不注意,又刮了一刮她的鼻子。   “谢冲!”弄玉皱眉,直接叫他名字。   谢冲喜欢看她生气,轻笑道:“三妹叫我何事?”   弄玉瞪他两眼,团团端茶上来,谢冲呷了两口,便把茶杯擎在手里,微笑着看她。弄玉略微不自在,把头偏了偏,谢冲见她两颊飞红,越发妩媚,便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摸她额头,故意笑道:“脸怎地如此红,可是发烧了么?”   弄玉心里有病,一听这话立马变了味,暗骂道:你才发骚,你全家都发骚!谢冲本再要撩拨几句,只见周氏进来说:“冲哥儿可别闹你妹妹,她如今可生着病呢!”   谢冲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我的不是。”   周氏笑道:“哥儿今日既过来,便留下来用午饭。”说完出屋张罗饭菜。   弄玉闻不得油烟味儿,周氏便在她床边摆了一张炕桌,端些清粥淡菜。   谢冲出外用饭,不过略微吃了几样,周氏把酒温好,亲自替谢冲斟上。谢冲接过酒来呷了,便筛了一杯酒递给周氏。   两人推杯换盏,一顿饭吃完,谢冲陪着弄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睡去,才悄声出来,嘱咐团团道:“让你主子再睡一会儿就唤她起来,否则到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团团点头,忙捧过披风来,谢冲接过,随之一抖,自个儿穿上了,一径回听风阁去。   林府寿宴   却说谢冲回来时,紫竹见他吃了酒,又有些醉醺醺的,遂扶他回屋歇息。不过一个时辰,便听书童烟墨在门外说道:“四爷,蒋将军家有请。”   谢冲支着脑袋,侧躺床上闭目养神,听了这话,懒洋洋的令人备马,起身从架上拉下衣服穿上,出来见烟墨,从西门上马,一径到了蒋涵家门口,早有小厮上来恭迎进去。只见周世子周林勋、夏兰舟等人早已久候,还有同庆楼的卫若兰,谢冲与他是两两相厌,见之视若无睹,只与其他诸人打过招呼,便坐着吃茶。   蒋涵擎茶说道:“今早边关急报,说大楚突袭,振威大将军杨不凡率军抵抗,奈何大楚此番来势汹汹,集结兵力十万入侵,我方屡战屡败。杨将军势穷力尽,已于五日前战亡。现在楚军屯兵关外,声言一月便会拿下全省,我与父亲今日已请战,陛下清点我父为元帅,领五万兵力前去救援,我乃先锋,阳、彭两位辅政皆附议,钦天监已择后日出征,如此怕是一两年不能与诸兄见面,今日权且酒水一杯,与众位告别。”说毕令人摆上酒来,依次斟满。   在座诸人听闻此事,倒也不怎么担心,只因几年来大楚每每偷袭,皆被朝廷所败,此次不过强盗多了些,而今蒋大将军一至,必定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不可。   时人都信,只要蒋府、彭府皆在,就算百万雄狮突袭,也不惧之。因而夏兰舟手捧酒杯,起身笑说:“蒋将军一出,谁敢与之争锋?待得胜归朝,我等整衣相迎。”   蒋涵忙起身敬谢。谢冲擎杯向他说道:“别的话没有,只早去早回。”蒋涵也不消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着周林勋、卫若兰依次敬了酒。   “京城若没了蒋兄,乐趣便失了大半,好没得意思!该死的楚贼子!”周林勋咬牙切齿,那英俊的脸上此时看去颇有些扭曲。   夏兰舟戏谑道:“既该死,世子便跟着蒋将军杀几个回来才解恨。”   周林勋尴尬笑道:“让我吟诗作画倒勉强装个胖子,但若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我必是尸骨无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愚蠢至极?”说着,指着谢冲笑道:“把这小子拉去战场,都说虎父无犬子,忠勇大将军的嫡子,岂是个孬种?”   卫若兰等都笑道:“有理!有理!”   蒋涵暗里却叹道,自己父亲说谢冲文武兼备,假以时日,必定一飞冲天,胜过其父,但奈何李夫人有心阻挠,且朝廷也体恤他乃忠勇大将军的唯一血脉,是故不招其入伍。但自己知道谢冲的性子,最是想继承先父的遗志,又不敢忤逆母亲,因而暗里习武学兵法,比之自己胜出几倍不止,若将来不出征,实在可惜。   谢冲饮下酒,招手让唱曲小厮送上琵琶,弹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三十功名尘与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林勋拿过桌上酒杯一一摆好,用筷子敲击附唱,夏兰舟干脆拔剑而舞。一曲唱毕,谢冲竟一把摔裂了琵琶。本是嚣张至极的人,如今凭空多了一股戾气,竟是夺人眼球,无人敢触之锋芒。半晌,向蒋涵说道:“给我一坛子酒!”   蒋涵只得令人送上酒来,周林勋忙起身夺过酒放到脚边,说道:“这般狂饮,易醉又无滋味,还是大家一起喝才好。”   少刻,谢冲踉跄出席,夏兰舟尾随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谢冲未及他开言,自顾说道:“四妹快定亲了,夫家是我如今这三婶的亲侄儿袁禄。”   夏兰舟愕然,谢冲睨他一眼,说道:“后日乃林大人的寿诞,你可前往与佳人相会。”夏兰舟拱手相谢。   两人前后归坐席间,闹了一下午,至晚才散。谢冲回至园中,换了衣服,正要叫人奉茶,只见一人端茶进来,说道:“四爷吃茶。”   谢冲接过茶来,看她一眼,见是那从母亲处要来的柔琴,皱眉问道:“你怎在此?紫竹青竹那丫头呢?”   柔琴忙回道:“两位妹妹不在,想是去了太太处,四爷那会儿回来,可巧我在后院里,害怕四爷口渴了,便自作主张的沏了茶进来,还请四爷勿怪。”   谢冲一面吃茶,一面打量她几眼,见她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细挑身材,鹅蛋脸,十分素净,这会儿看来竟不像弄玉,只那双眼睛倒似了个五成。便随意问道:“你在太太处都做些什么活计?”   柔琴笑道:“若太太吩咐,什么都做。”   谢冲垂眸淡笑:“倒是个伶俐人儿,怪不得让太太刮目相看。”说完,睨她一眼,缓慢道:“可我这里只要安分就行,太过聪明之人反倒派不上用场。”柔琴当场涨红了脸,万分难为情。谢冲把茶杯递与她,转身走进内室。   柔琴正要退出,只见紫竹、青竹嘻嘻哈哈的说笑进来,见了柔琴,立马脸色变得难看,偏谢冲出来令她们预备洗浴之事,只得暂时把这事抛却一边,出门张罗。刚一忙完,便过这里来找柔琴,问她方才在屋里做什么。柔琴便把对谢冲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二人哪里信,紫竹劈头啐道:“我不是与你说了,若无四爷召唤,不可轻易进去,你怎阳奉阴违?”   青竹冷笑着说道:“别以为是太太屋里出来的人,就可高人一等,在四爷屋里,大家都是丫头,谁又是姑娘不成?”   紫竹嘲讽道:“想挣个姑娘,也看她有无这个本事,就是有这个本事,也得看有没有这命,有这命也还看我们爷喜欢不喜欢呢?这会儿赶上去献殷勤,还早了些呢!”   “哪里嫌早?”青竹说道:“既是太太许给了我们四爷,想必迟早是要做姨奶奶的,这会儿人家赶上去伺候,不过就差个名分罢了,却也是情理之中呢!”   柔琴怒火中烧,两手指甲死死陷进手心里,说道:“两位妹妹嘴巴厉害,如今拿我取笑逗乐,本是我有错在先,我也不辩驳,可还得奉劝妹妹们一句,世上之事瞬息万变,想得的不一定能得到,得不到的未必得不到,但今日因明日果,且收着些性儿,别纵过了头,小心哪日遇见了真阎王,后果便不好了。”   二人又气又臊,一时偏找不出话来堵她,真恨不得遁地而去。   柔琴见了,想着自己初来,虽是太太拨给四爷的人,但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便不想与她们较真,遂主动陪笑道:“妹妹们也别多心,咱们都是伺候四爷的丫头,更应该相处如亲姐妹一般,无人处打闹取笑,我也很是喜欢。以后倘若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指出来。”   二人见她这般明理,顿感羞惭,也不好再说什么,出门去了。柔琴关上门,转身上床安歇,却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次日起身,便听见外面丫头婆子舀水洗脸、来回打扫的声音,柔琴匆忙洗了把脸,便朝小镜中胡乱梳了头发,擦了些脂粉,便过去打扫。少顷,见谢冲练剑回来,忙与众人退至一边。因有了昨日之事,倒也不再孟浪,一心一意的在外伺候。   这日下午,只见他表妹小红过来找她。至房中,小红笑道:“听说表姐如今到了四爷房里伺候,我以为人家开玩笑呢,原来竟是真的!”   柔琴沏了杯茶与她,小红捧着茶杯,往一旁让了让,说道:“姐姐倒是好福气,太太这一来,明显是抬你做四爷的姨娘,以后可得顾着些妹妹。”   柔琴详装不解,笑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竟是不明白。”   小红笑道:“你这么一个聪明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柔琴笑叹道:“你既说出这话,这时候更应该安分些,倒不该来捧我,若将来水到渠成,自有你的好处,就怕天下事未必都遂心如意,若到那时,这般高高捧起再狠狠摔下,却叫我如何自处?与你名声可有利?”   小红深想此话确实有些道理,便不再说,坐一会儿便走了。   说来明日是大学士林大人的寿诞,届时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皆会前往,依照往年来看,势必各府的太太小姐公子们齐聚于此,因而每逢各府做酒便会生出许多好姻缘来,陈姨娘身份所限,是以不能前去,是夜便叮嘱润玉道:“明日你跟着太太一起过去,若有中意的郎君,我便想法子让你父亲退了与袁府的亲事,也不指望你嫁进公侯,只一个官宦之家即可,凭着侯府的家世,谅婆家也不敢薄待你。以后再生个小子,地位便稳如磐石了。”   第二日,可喜头上天气清朗,府里赴宴之人早早便装扮一新,齐往正屋大厅来。   弄玉身子未好,便留在屋里养病。老太太谢逸谢冲等人皆过来瞧她,见已大好,不过略微有些咳嗽,便吩咐圆圆两个丫头好生照顾,又让她好生歇着,回府再来瞧。   袁夫人很是不甘,想着自己私下都安排好了,今日只要弄玉出门,便有很大的把握嫁给苏府,怎奈天不从人愿,事到临头,自己女儿还来添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时又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女,大女儿才貌双全,虽贵为郡王妃,却身子不好,儿子谢讳虽也孝顺,偏偏儿媳可恨,小女儿含玉又太过娇惯,性子执拗,藏不住脾气,实在不知是好是坏。想着这些恼人的事情,因而便没什么心情。   这里大厅,谢逸令下人装好了礼品,着谢冲率领家人去了林府。   到了林府,见大门洞开,阶下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迎客管事等人见安国府车马前来,忙满面笑容弯腰上前。林大人之女林志芳下阶相迎,先请入堂内吃茶,方至正厅堂上拜寿入席。林夫人亲来接了老太太进去,此时京城各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已差不多到了,满堂华彩,真真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见过了,彼此让了坐。以燕王妃为首的宗府王妃们陪着老太太说话,林夫人请老太太点了戏,又奉了茶,才笑说道:“老太太原是长辈,晚辈们过生,本不敢请动您老人家,但恰好今日天气不错,便请老太太过来散散心,让晚辈们陪着热闹热闹。”   老太太听了,笑道:“我断不敢倚老卖老,否则岂不寂寞?”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韫玉含玉润玉三人与众位太太请安后,便与各家姑娘一起吃茶看戏,含玉与方清微交好,早挨坐说话。   有不认识的人家见了三人,便都夸赞好人才,纷纷打听可有定亲。这里燕王妃问道:“闻贵府三姑娘已从杭州归府,怎今日不见?”   老太太笑道:“劳王妃记挂,说来不巧,那孩子前两日发烧了,至今还未好齐全,是以我让她看屋子了。”   燕王妃听了,便说道:“老太太有空,不妨带她来我府里坐坐。”老太太答应了。   说话的这会子,苏夫人已至,当从袁夫人口中得知弄玉未来,不免失望,本想登门拜访,又听袁夫人说再过一段时日可寺庙里相看,便只得作罢。   此时客人差不多已至,可谓是名人云集,冠盖满堂,而戏单上竟有卫若兰的一折戏。众人猜测,那卫若兰之所以献唱,恐是看在林志芳面上,否则依他那桀骜的性子,怕是抵死不从的。因曾经有位大人强迫卫若兰献唱,卫若兰当场拂袖离去,而那位大人却被人以莫须有之罪弹劾,此后,京城再无人敢小觑这位戏子了。   闲话休提,此时男宾上席还空着,所以如今还未开席。含玉便使了个小丫头找来林志芳,问是哪几位贵客。林志芳说是几位摄政大人和宗府王爷。方清微听了,略微一想,便明白怕是正商议大楚屯兵边关的问题。   少顷,便有管家进来说燕王,彭、阳几位辅政大人到了,林大人忙亲自出门迎进来,在座宾客起身参拜。稍后,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移向最后去。   原来跟在诸位王爷大人后面的,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席上半数人皆识,他便是彭郁璋。   不过二十四五岁,身姿修长,面容不凡,既有贵族的优雅风度,亦有名士的潇洒不羁,这特别的气质令他始终鹤立鸡群。   虽有断袖的传闻,却也抵挡不住女郎们的青睐,在他们面前,女子们会放下矜持求垂怜。但他不同谢冲的风流残忍,周林勋的多情惜花,彭郁章自始自终斯文有礼,不亲近一步,亦不疏远一步,他让女郎们永远觉之特别,亦感之无望。他所到之处,总是引发诸人的谈论。   此时,众女郎便忍不住窃窃私语,阳辅政家的千金,亦是周林勋的小姨妹阳映雪早已盯住彭郁章,见他又同卫若兰挨坐一起有说有笑,那眼神恨不得喷出一团火来。   林府寿宴(二)   诸人吃毕饭,漱口净手后便往院子来。不是看戏吃茶,便是玩牌闲聊。   林志芳虽是女眷,又是朝廷命官,自不同一般女子,来到男宾处,见他父亲正陪同彭王一行人,顿了顿,走上前,轻轻在后面叫道:“世子请留步。”   彭郁璋回头一看,见是林志芳,微笑点头致意。   林志芳跟在后面,笑问道:“不知此次朝廷派谁为元帅,是否乃王爷?”   彭郁璋顿住脚步,待她跟上说道:“当今下旨,此次乃神武大将军出征。”   林志芳听了,便不敢再问,事关朝廷机要大事,有些若闻,便是惹祸上身,且做官的都比平常人多长一颗心,往往知晓半点,便能猜透全局,这种公而不宣之事,明白人皆知。   本想找话说,但觑见世子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禁暗自苦笑。   她从父亲口中得知,他已答应与侯府三小姐做亲,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凭对他的了解,他若不中意,势必不会说同意,如今虽婚事还没提上日程,但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只不知侯府的那位姑娘到底哪里好,值得他另眼相看?听谢冲说他妹子极其标志,但城里好看的女郎无数,就算她美若天仙,也未必没有超过她的。   可他瞧不上别人,独是选了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想起将来两人同食同寝的相敬如宾,以及肌肤相贴的鹣鲽情深,心里便一丝丝的抽痛。   若能够……若能够……   她宁愿他一辈子不成婚……也不想他属于别的女郎。   “林卿,谢冲可在贵府上?”彭郁璋突然掉转头问。林志芳勉强听清,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僵硬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故有些失落的跟在他后头。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另一座园里,前头正有一大群公子小姐聚在一块儿喝茶闲聊。彭郁璋这么一走来,立即引来一些仰慕的目光,甚至有两三位女郎站起来向彭郁璋打招呼。彭郁璋礼貌含笑问好,既不显热情,也不对之冷落。   林志芳作为主人,不免一路陪笑,走上楼来,见谢冲、周世子,以及苏义等世家子弟在玩牌,各人身旁皆有唱戏的小厮小旦作陪。兴起时不免有些放浪形骸。特别是苏义,早与一旁的俊俏小厮眉目传情,搂做一起了。   偏那小厮林志芳见过多次,乃卫若兰那戏班里的人,专串旦角,且演的都是些风花雪月之戏,长久未免有失阳刚,因而神色间便有些女气。而苏义又有龙阳的癖好,两人一来二去,便天雷勾动地火,私下狂浪嬉戏也就罢了,如今大庭广众,未免有失体统。   林志芳到底是个女子,不免脸红心跳,连忙别过头,假意咳嗽一声。   苏义见是彭郁璋,手里的牌顿时掉落,慌忙推开那小厮,起身整衣上前,陪笑道:“表叔您老人家何时来的,恕侄儿眼拙,竟未瞧见?既来了,只当疼侄儿一回,进去替侄儿玩几把牌!”   “我说苏大人,你怕他些什么?”那面桌上的周林勋笑道:“最多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还是赶快搀那老人家过来玩牌才是。”   彭郁璋听了,含笑自若,扬手免去众人行礼,轻笑道:“待我已作古稀,他再扶不迟。倒是周世子,”边走边说道:“近来想是心宽体胖,少不得要麻烦吾家侄儿。”   周林勋笑意微僵,假装端起一杯茶来喝。彭郁璋自顾坐到一旁,拿起苏义先前的牌看。林志芳站其身后。   不过四五个来回,便赢了三局,苏义代为洗牌。周林勋叹了一声,说道:“说来世子也不缺钱,怎竟到这里设伏,专赚我们的小钱?”说着,向谢冲道:“你说是不是?”   谢冲歪着身子,笑而不答。   林志芳正替彭郁璋数钱,听了这话,倒闹了个脸红。   彭郁璋却笑道:“周世子毋要怪我小器,本人以为打牌,其乐趣便玩在赢钱。”说着,从身上摘下一枚玉佩丢在桌上,笑道:“若周世子觉之不公,你若赢我一次,这小玩意便添上作个彩头如何?”话刚说完,便引得众人起哄。   周林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玩笑而已,何必如此?今日算我小器,世子且把它收起来。”   彭郁璋并未收起,接过丫头奉上的茶呷了一口,开始摸牌。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通知苏义,说她母亲苏夫人叫他,只不知何事,彭郁璋令他赶紧去,忙辞了众人,由那人引着过去相见。原来不过是苏夫人唤他回府,苏义便以陪彭郁璋为借口,请求迟些回府。那苏夫人自是欢喜,便自己走了。   沿原路返回,不想正遇见方清微,以及含玉三姐妹,本欲招呼,那方清微却装作不见,转身便走了,把个苏义闹了个没脸。   说来以前他确实爱慕她,但这女人实在心高气傲,对他又冷若冰霜,心心念念只一个谢冲,他又不是那等痴情之人,慢慢地,也就把心头的念想磨完了。如今见之,虽有些不甘,倒也无太多感觉。   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这里含玉三人倒是规矩的向苏义行了个礼,苏义自嘲道:“方姑娘的性子真真一点没变,谁得罪了她,恐要记仇半辈子。”   含玉润玉皆抿嘴一笑。   苏义此时倒认真打量起三人,那左面的长得清秀娇小,笑时两腮现出小酒涡,端的好看;中间之人颇为普通,而右面的女孩却长得美艳,苏义的眼睛如闪电似的,在她身上乱转。   含玉一颗芳心突突的如小鹿乱撞。   韫玉见到这个情景,不免疑心,忙悄悄拉了拉含玉,向苏义告退。含玉装听不见,无奈韫玉硬拽着她,只得离去。不过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两人往回走来,遥遥便见苏义还在原地站着,见她来了,便露出笑容走上来。   含玉眼皮一撩,飞快向苏义望了一眼,说道:“大人怎地还在这里?”   苏义看着她笑道:“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等我?”含玉似不信,话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便羞红了脸,说道:“大人为何等我?”   苏义笑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说。”说着,自顾拉起她的手,沿着此路走了一截,恰见一个绿树环绕的亭子,十分幽静隐蔽,便顺着石阶而上,扶起她坐到亭中石凳上,才挨着坐下,见她脸红,便借故说道:“五姑娘可知你母亲欲把你三姐说与我为妻?”   含玉强压下怨恨,赌气说道:“知有如何,不知有如何?”   苏义未免不快,便冷笑道:“本来今日是要见见你三姐,奈何她没来,着实遗憾。”   含玉听这语气,虽略微有些不舒服,但却更不想惹他生气,于是立马转变了语气,柔声说道:“我三姐生病了,老祖宗令她在家养身子,实在不能来,还请大人见谅?”   苏义听了便笑道:“无事,想是无缘罢了。”说完,便问她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含玉便说莫过看书习字罢了,苏义见她说话轻言细语,本就爱慕她的貌美,如今又见她温柔,心中便十分留恋,情不自禁的拉过她的手说道:“我有个妹妹,与姑娘你年龄相仿,性子颇似,往后你若有空,便来我府走动走动,说不得你二人倒可谈得来。”   含玉柔声道:“我早听闻苏姑娘大名,只可恨无缘得见,既大人相邀,我若不前往,便无礼了。”   苏义听了这话,不觉笑意顿生,说道:“什么大名,比不得贵府姑娘的真才实学,只人家看在父母面上捧她罢了,你若当真,见了面,迟早是要失望的。”   含玉咯咯笑了笑,说道:“照我看来,姑娘们又有几个真有学问呢,不过也是让人捧出来的而已。比如我,”说着,指了指自己道:“母亲管教甚严,从不许做那些乱七糟八的事,连看书也不过看些《女诫》之类的正经书,不同我家三姐,自幼长与外家,父母疏于管理,性子便有些张扬,平日里行事,未免就失了体统。比如前几日,不过为着一个丫头,就再不来向太太请安,太太也不好说她,毕竟不是生母,若管教太过严厉,反倒使人不喜,也只得由她去了。”   苏义听闻,不觉想起府里头的传言,说那谢府的三小姐十分貌美,本是两家太太约定,今日与她私下见面,只刚才母亲派人来说,她生病未至,待过一段时日相见不迟。然而如今听了含玉之言,想她再美,不过也是与这含玉旗鼓相当罢了,且又是如此不尊长辈的人,那期盼之情便大打折扣。   含玉见他不言,便趁机说道:“大人莫不以为我乱说?她本是我姐姐,我自不会胡乱中伤,但实不愿大人受我母亲欺瞒,才说与您听,您若不信,便当我没讲过就是。”说完,故作生气,便抽出手,起身离去。   苏义忙拉住她重新坐下,笑道:“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我并没说不相信,你缘何就判我死刑,不给本人一个申辩的机会呢?”   含玉暗喜,撅了撅嘴,搅着帕子说道:“那你说便是,我且听着。”   苏义便说道:“我刚才想着,若日后娶了这样的姑娘,岂不是自作受罪?都说娶妻当娶贤,若妻不闲,再美的女子也不好;若妻同五姑娘般,既贤良淑德,又貌美如花,自是求之不得!”   含玉早是满脸通红,羞得抬不起头。   那苏义见她含羞若怯,未免心旌摇动。正待有所动作,忽听一阵说笑声传来,忙起身相看,而后面的含玉早借着机会,往另一边跑下去了。苏义见来人中有那夏兰舟,暗骂一声见鬼,朝含玉离去的方向走了。   这一行人,除了夏兰舟,便是王生,以及韫玉润玉。   原来韫玉两人同含玉分别后,便在客院里四处转了转,恰遇见两位年轻公子,一位美如冠玉,却并未见过,另一位不用说,便是夏兰舟。   那夏兰舟一见润玉,愣了一愣,上前问好,并介绍那陌生公子是他的表弟王生,乃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然后把目光移到了润玉身上。   润玉早知夏兰舟风流蕴藉,如今再见,竟比从前另有一种潇洒之态,对上他的目光,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   夏兰舟既见佳人,自是欢喜,想与之私下说话,又恐过于冒昧,便干脆邀请两人一起逛园子。   一路之上,所遇三三两两的宾客,所幸都不太熟悉,也就无招呼之必要。   王生知晓夏兰舟的心思,便主动与韫玉闲聊,见她博古通今,竟不敢小看她,且又见她落落大方,不以才学自傲,亦无贵女的骄横,便有些另眼相看。而韫玉本以为这王生是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闲谈中却知实乃才学斐然,不负其表。   于是这两人都存了一种别样心思。   待走了一段路,夏兰舟回头看时,两人已不知去了哪里,见前后并无人来往,便说道:“恕我冒昧,姑娘的堂哥谢冲可有带话与你,说我约你一见?”   润玉听说,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您也是个大家公子,怎……怎么做出这样的事呢?别说我府家教甚严,且女儿家闺誉最不容有污,我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怎能做出那种……私会男子的事来?若让人得知,丢了自己脸面倒是次要,若损了侯府名声,便是一死也不能赎其罪。”   夏兰舟听了这一席话,惭愧得无地自容,但却对她更多了一层敬重,遂作揖赔罪道:“小子孟浪了,还请姑娘饶恕则个?”说着,又笑道:“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因与谢冲交好,只得近水楼台先得月。”   润玉听了,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涌动着,大凡女子都享受着别人的追求,好似追求者越多,自身便越能被肯定,虽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   可润玉毕竟是个聪明的姑娘,倒也没被这喜悦冲昏头脑。暗想夏兰舟此人,祖上曾经虽是大族,但毕竟已末落,若夏兰舟是个有官职的,自己嫁他也无妨,但偏偏他有些本事,却无仕途之心,只整年整月的天下游荡,这样子的人,自己跟着他,朝不保夕的,日子想来便艰难,如今不如借此机会打发了才好。   转而又想,那袁府不过一介商贾,父亲却同意太太的意见,要把自己嫁与那袁禄。比起夏兰舟,袁家除了几个臭钱,真真无有好处!若那袁禄真是个好的,太太怎不把含玉许给他?而这夏兰舟虽是个浪荡子,却胜在交游广阔,城里不少世家弟子都与之私交甚笃,若能借他势摆脱袁府,以后再摆脱他,倒也是无法中的办法。   思及此,便苦笑道:“家父母已为小女订了一门亲,所以君之厚爱我承受不起,为你我之名声着想,以后少来往为好。”   夏兰舟听闻,心下疑惑,猜测她定也是不愿意的,只是父母之命难违,若真是如此,说不得想个法子替她破了这门姻缘,自己也有了机会抱得佳人归,正待要问,忽见迎面过来几人,润玉瞧见,慌忙往回跑了。   夏兰舟主意已定,追求佳人,倒不急在一时,因而便打算去院里寻彭世子。   走了不久,便见树荫底下站着一个天青色长袍的男子,身材修长,不是王生还是谁呢?忙上前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说道:“表弟,你在看什么?”   王生回过头,见是夏兰舟,便与之同往,闲聊间说起润玉两人,无意问道:“与我一起的是安国侯哪一支的姑娘?”   夏兰舟说道:“安国侯谢训的庶妹,家中排行第二。”说着,戏谑道:“你问她,可是有问鼎之意?”   王生俊脸微红,倒也未反驳,想到刚才的那位姑娘,虽年纪比自己大两岁,却生的耐看有味道,真如茶般须细品,才品出个滋味,但人家的家世,思及此,苦笑道:“这样的簪缨世家,哪里是我这般平民小子配得上的?”   夏兰舟却不以为然,笑道:“你若真对她有意,想结这门亲倒也不难。别的姑娘须得多下些功夫,这二姑娘倒是简单些。不说其庶女的身份,单她名声有污这件,便很好说和。”说着便把韫玉克死未婚夫的传闻讲了,接着嗤笑道:“说来世人皆愚昧,不过是命该死而已,却偏偏把责任怪在一个女子头上,生生毁了她一生,真真何其哀哉?”   王生听了,叹道:“表哥所言极是,自古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杀人无形,我虽无那等偏执之心,但如今我既无前程,家世又普通,她就算名声再不好,我若上门提亲,恐也是高攀不起她?”   夏兰舟笑了:“此话虽有理,却也有些妄自菲薄,这几日你与我同住彭府,其才学也是得世子等人赞誉的,我相信你此次会试必一举夺魁。按照常理,那时你必定到翰林院任职,先安分的历练一两年,待有贵人提拔,以后前途自不可限量。”说着,笑道:“至于这婚事,我可请世子替你保媒,这事不就成了?”   游秦淮河(一)   夏兰舟心里打定了主意,趁此机会,先与谢冲通个气,再通过他与安国侯谢训说和,虽对方门第高,但王生也是名门之后,祖上也曾赫赫扬扬,且他才高八斗,配那二姑娘并不差。   思及此,便过来找谢冲。   刚到楼上,正欲对谢冲说话,便见一个小厮进来,走到谢冲跟前对他密语,谢冲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起身让苏义过来打牌,一面向他丢了个眼色,转身向外走去。   夏兰舟跟在后面,到至院里无人处,颇为难为情的把此事说了。谢冲并未作声,半晌突然笑道:“夏兄敢情是拿我当红娘了?”   “岂敢!岂敢!”夏兰舟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亦无张生与莺莺,只有王生与令姐,俱是郎才女貌,卿何不做回牵线月老?我那表弟你也相交多日,虽不敢称芝兰玉树,倒也是个端方君子。令姐低嫁,王生高娶,诚然有些高攀贵府之嫌,但他必定待之如珍宝,且本身前途未可限量,以后焉知不成国家栋梁?”   谢冲听了,笑道:“夏兄之言虽有理,但人生如戏,世事难料,谁敢保票世人明日一定好呢?虽二姐名声有亏,但凭着家里还有些荫蔽,婚姻倒不是个问题。”   夏兰舟尴尬笑道:“谢兄言之有理。”   谢冲却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我们这般人家,姐妹们也不一定非要选个王公贵族、世家大户的,只要家世清白,人正品格端方,便是个好姻缘。”说到此处,便回头望他道:“且与我说说,他祖上如何,现今家里可有什么人,做什么营生?”   夏兰便把王生的家庭情况说了,谢冲思忖良久说道:“此事毋须着急,待他高中后我向大哥说和才好。”   两人别过,小厮引着谢冲来水榭,谢冲遥遥见那女子竟是方清微,不由皱眉,转身欲走。   “谢冲,你站住!”方清微脆冷冷的声音喊着,走将上来道:“你见了我就走,是什么意思?”   谢冲回头,含笑说道:“方姑娘此话何从说起?我一个男子,见了女子自是要避嫌的。”   “你也知避嫌?这话从你嘴里说来,真真好笑!”方清微冷笑。   谢冲懒得搭理,那小厮看见情形不对,忙偷偷溜走。   方清微早听别人谈起,说谢冲此人不是良配,两人好时,她认为是无稽之谈,如今才知那传言非虚,忍不住气得拿起桌上的茶杯朝他掷去。   谢冲立马跳开,怒道:“你叫我来,就是拿这个东西来教训我麽?”   方清微也正后悔,如今被谢冲质问,娇气又发作,便怒气上涌说:“我就是教训你又怎样?”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谢冲冷笑。   方清微脸涨得通红,本以为他会如往日般低头赔罪,万不料他竟说出这样的绝情话来,眼里一下子就噙满了泪水。   谢冲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方清微见他竟如此强硬,对自己连一丝毫都不愿转圜,分明是绝情至极,便忍不住哭道:“谢冲,你若今日走了,我以后再不会理你!”   “依卿所愿便是!”谢冲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方清微不觉捂住脸,蹲下身子嘤嘤哭了起来。   谢冲不欲再呆,骑马回府,宽衣吃了茶,便到弄玉处来,见丫鬟们皆不在,自顾揭起软帘,进入里间,便见弄玉正歪靠炕上看书,一面嗑瓜子,一面吃吃地笑,便悄声走过去,一把夺过书来看,竟是坊间话本小说,不由凤眼一眯,合上书,笑道:“这书我收缴了,你一个姑娘读这样的书实在不合适,小心被人知道,对你不好。”   “我不过偷偷看罢了,”弄玉有些不好意思,低声狡辩道:“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能知道。”   谢冲冷哼一声,自顾把书兜进袖里。弄玉只得拿眼瞪他,谢冲见她星眼微瞋,红唇微嘟,不觉伸手揪了一把她的脸蛋:“下次再让我遇见你干坏事,看不打你屁/股。”   弄玉不觉面红耳赤,谢冲见她娇滴软语,那低头时含蓄的羞,既雅又魅,心里感觉微微发痒,正欲动手,忽听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忙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说时迟那时快,已起身出去相看,原来是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端着茶蹑手蹑脚的进来,见了他又一幅羞答答的模样,他哪里看不出这丫头的心思,只是顾忌她是弄玉屋里的丫头,不太好轻佻,于是问道:“你端茶进来,怎一声不吭?”   小红只以为三姑娘与个男子私会,虽前几日被圆圆一阵敲打,但此事关键,便借着端茶之际进来查看,未曾料到那男子竟然是四爷,忙笑道:“我见四爷过来,无人奉茶,便想着端茶过来,还请四爷不要怪罪。”   谢冲接过茶,笑道:“倒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我喜欢。”小红顿时羞红了脸。   弄玉听得又是那小红,心里虽气,但此时不是开发她的好机会,只得忍着。谢冲打发走了小红,进来把茶递与弄玉,轻声道:“这小丫头,心思不简单,三妹趁早撵她出去,以后恐惹是非。”   弄玉解释道:“她是太太送来的人,若打发出去,恐太太不高兴。”   谢冲听了,便知她的难处,于是叉开话题道:“你整日呆在家里,想必十分无聊,趁今儿家里无人,我带你出去玩玩如何?”   “真的?”弄玉喜出望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京师本乃帝王建都之地,有语说“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真欲仙都乐国”,特别是十里秦淮,这“六朝金粉”,弄玉自是仰慕无比。   谢冲见她不相信,便点了一点她的额头,笑道:“本大爷一言九鼎,难不成还来哄你?”   弄玉本就是个大胆的,忙道:“四哥把你旧的衣裳借我穿穿,我们早去早回就是。”谢冲知她欲女扮男装,不由一笑,便叫来圆圆让紫竹找了他几年前穿的衣裳包了拿来。   圆圆本是不赞成她扮了男子出门,但奈何拗不过两位主子,只得伺候了自家姑娘换上男装,把头发散开,一股儿束至头顶戴冠。再望向镜中,端的妩媚公子哥儿,不由笑道:“姑娘这副模样,真真是迷死人了!”   弄玉朝镜中瞧了两眼,扭头问道:“你不觉少了丝阳刚之气吗?”   圆圆听了笑道:“既是女扮男装,何来阳刚?有女气也很正常的。”   弄玉却不大喜悦,说来她本就长得有些妩媚,穿了男装,活脱脱一个兔儿爷,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由把自己眉毛画成了一对剑眉,这一来,倒多了些英气。   “姑娘这一改,倒是个翩翩少年郎了!”圆圆在后面笑说。   弄玉站起来,转过身,拿食指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调戏道:“哪家的小娘子,如花似月,姿色不凡,与本公子同游一番可好?”   圆圆双颊绯红,一把拍开弄玉的手,啐道:“这位爷好不要脸,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吃你这一套!”   两人笑闹间,谢冲走了进来,见弄玉这般样子,不由愣了一愣,上前来攀住他的肩旁,轻佻道:“这位公子,可否同在下把臂同游?”   “荣幸之至。”   游秦淮河(二)   和风缓来,正是大好天气。   两人偷偷出来,谢冲从小厮手里接了缰绳,亲扶了她上马,才回身上马,双腿轻轻的一挟,两匹马儿便撒开蹄子朝青石板路慢慢跑将起来。   一路过了不少占地颇广的高门府邸,不少门前皆车马簇簇,弄玉也不知是哪些大人的府邸,谢冲见她偏头看来看去,料是好奇,便一路解说,这是哪位大人的府邸,那是哪位勋贵的门庭。   两人勒马缓缓而行,弄玉见两旁皆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街道上亦是车水马龙,看那些花红柳绿的穿着,除了汉族,倒有许多少数民族的人。且街头来往者,颇多是年轻男女,衣着打扮不俗,举止亦很是大胆,且有不少贵族女子与男儿同游,笑谈大方,并无扭捏之状,更甚有不少女子对弄玉两人抛媚眼。   及到了秦淮河畔,谢冲一勒马,飘身跃下马背,过来扶弄玉下马。   此时早有一旁的生意人弯腰赔笑过来接了马缰,谢冲说:“替本公子把船摇来。”那人忙点头哈腰的去了。   弄玉打量周围,见两岸无数建筑,好似倚立蓝幽幽的水上,一艘艘灯船都静倘岸边,歇泊墙根树影之下。这会儿游人颇少,偶有小小的卖花女叫卖鲜花。   少顷,便有一艘简雅大方的画舫停泊岸边,谢冲牵起弄玉上前,两三个丫鬟鱼贯出来,迎至进舱。   弄玉如个乡巴佬般,且行且看,见这画舫十分大,约有七八间屋子,只门扉紧闭,里之陈设不可见。   到至中舱款客之厅,丫鬟捞起两旁的垂地湘帘,弄玉走将进去,见里明敞若府中厅,布置亦并未有多大差别,高几上置豆青、青花胆瓶,以及彝鼎,蓬窗旁有高脚瓶,正插着时季鲜花,横施几张竹榻,两榻间设棋局。此番倒颇有名士的风韵。   弄玉就榻而坐,丫鬟上了茶,纷纷退下。   弄玉趁空打量,见墙壁陈列名人字画,有山有水有人物,其中竟有一幅春/宫图,画中是一所脂粉气极重的闺房,可见主人的身份并不难猜,引人注意的是一面明镜,镜旁点了两只红蜡烛,偏从镜中竟可窥视一张拔步床,床前并排四只绣花鞋,从式样可辨,男女各一双,再看帐幔,正晃动出一缕缕的波纹,细看下,竟瞧出人影来,弄玉心突突的跳,虽觉那画画得并不大胆,但画中情/欲流露之意境,远不是赤/裸/裸的胴体可比,因而脸蛋火辣辣的发烫,忙移开目光,却撞见谢冲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不免感到尴尬羞燥。   谢冲走近她身边坐下,在她耳旁低声道:“那画出自本朝江南花容大才子笔下,我从周世子手中抢得,你觉得好不好?”   弄玉脸一下子就红了,忙说道:“我不会评画,不知好不好。”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男子气息,不由烦乱至极,欲要退开,哪知手指被他抓住,不由红着脸啐道:“你这人,赶快放开!”   谢冲反之握得更紧了,弄玉板起脸道:“这样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谢冲见她详装道学先生的样子颇觉好笑,不由戏谑道:“去他的体统,我喜欢这样,便这样,谁能管得着?”   弄玉剜他一眼,冷哼道:“说这大话,也不怕折了腰,你又不是皇帝,多了人敢管你!”   谢冲脸色一凛:“此话休要再说,小心招来祸端!”   弄玉脸色一白,才想起这里是封建强权社会,没有言论自由,特别是一场场的文字狱令人闻之色变。   就拿历朝历代著名的文字狱来说,简直刑法恐怖,闻之毛骨悚然。比如汉朝有个叫杨恽的倒霉家伙,乃司马迁外孙,被皇帝贬为庶人后,以财自/慰,其友写了封信与他,劝之闭门思过,不该饮酒作乐,他便回了一封信,此信言及对皇帝的怨恨,哪里料到,后来阴差阳错,竟被皇帝看了,当场勃然大怒,判他大逆不道之罪,刑罚腰斩。据说这就是文字狱的开始。   到及金朝,亦有个姓张的翰林学士,不过因为一场天灾,便被人诽谤,皇帝怒而杀之,杖责一百,竟未死,皇帝便令人把他嘴巴劈开,剁成了肉酱,闻之惊心,比现代什么《电锯杀人狂》之类的电影,都更恐怖,更血腥,更惨无人寰。更莫说清朝,文字狱简直登峰造极,那是连写个清“字”都要诛九族的朝代,其造成的恐怖空前绝后。   想起这些,她便不寒而栗。   谢冲见她脸都白了,忙拥住她的肩膀:“三妹别怕,莫说画舫最是私密,且这里都是我的人,谁也无法听见。”   弄玉强笑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自己这嘴巴口无遮拦,给家里惹来祸事。”   谢冲揪了一揪她的脸蛋,笑道:“你以后说话都三思而后行,又能惹什么事呢?再说你一个女儿家,也牵涉不进那些事中,我那般疾言厉色,不过是给你提个醒,须知人心复杂,小心总不是错,但切莫胡思乱想,任是天大的事,有四哥我给你撑着呢!”   “你能替我撑多久?”弄玉笑问。   “你若愿意,自是一辈子。”谢冲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弄玉愣了一愣,摇头笑道:“四哥以后要成家,我亦会出嫁,谁又能管谁一辈子呢?”   谢冲若有所思,戏谑道:“我知,但若是三妹,我愿意护她一辈子。”   弄玉脸一红,垂头不语。   谢冲见她那娇羞之态,便情不自禁的凑过去在她脸颊轻轻吻了一吻。   弄玉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半日反应不过来,忽然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猛地推他一推,紧跟着站起来走出去,但却被谢冲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向后跌倒,好巧不巧的跌倒在谢冲怀里。   两人都没料到这一遭,因而都懵了,呆呆的看着彼此。   弄玉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闻着他的男子气息,想要起身,但奈何全身软绵无力,只得坐在他膝上,后臀又被那发硬的男/性/器/官顶住,她不是不解风月的人,当然知道他那勃发的情/欲,两颊顿感发烫,脸便红了起来,见他动也不敢动,只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慌忙挣脱出来,坐到他对面,又是尴尬又是羞怯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放。   半晌,才看向谢冲,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后又双手捂住脸,不知怎地,好似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境地,心里颇有些异样,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要人打开僵局,便故意笑道:“四哥,听说秦淮河的姑娘们都们美,你何不带我去瞧瞧呢?”   谢冲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那些地方不该你去。”   弄玉假意问道:“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我倒想去瞧瞧。”语气甚是调皮。   “你呀你!”谢冲轻笑道:“女人的好奇心莫要太重,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弄玉见他笑得那般妖娆,倒比女人还好看,心中一荡,微微一笑说:“既到门前,可没有不去之理?再说我今日一身男装,进去坐一坐,瞧一瞧与你相好的红颜知己,又不见外人,又有什么打紧呢?”   谢冲拗她不过,只得让画舫停泊岸边,携她上岸而来,见与自己交好的秦淮十大名妓媚娘。   媚娘,未见其人,便已酥软入骨。   听谢冲说,她出身名门,只因卷入宫廷之事,其父获罪,偌大的家族一夜间如大厦倾倒,除了其父和几个长辈,其余男子都充了边关,年轻女子皆入官妓。幸而才貌双全,后被周世子梳拢,因又与达官子弟交好,倒也免了日日陪客的境遇。今年已有十八,除了琴棋书画,听说竟可作掌中舞。时人见之,莫不为之倾倒。   闲谈间,进了一条窄窄的弄堂,便已到了媚娘所居的迷楼。   谢冲上前敲了三下门,龟奴打着哈欠开门,见是谢冲,忙满面笑容躬身作揖的请进去。   谢冲回头牵了弄玉进门。   那龟奴一见弄玉,竟呆了一呆,才走到前头领路,掀开东厢房的门帘,门帘开处,扑鼻一股甜腻的脂粉浓香。那龟奴占到一旁说道:“两位姐夫请里面坐。”   弄玉听得这称呼,便扑哧一笑,那龟奴又看呆了去,接着陪笑道:“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英俊的姐夫呢!”   弄玉忍不住又笑起来,随了谢冲进去坐下。那龟奴不知弄玉笑为何,只得陪笑退下。   须臾老鸨子一扭一扭地进来,笑嘻嘻招呼,一面唤了两个婢女沏茶上来。弄玉看去,见这老鸨衣衫紧俏艳丽,打扮得妖妖娆娆,动静间颇为风骚。而那两个婢女,不过十一二岁,眉清目秀,描眉抹粉,穿得规规矩矩,没有娼家的y荡气,行动间反有一股大家风度。   待婢女退下,老鸨陪笑道:“四爷今儿可来得不巧了,我家的媚娘正招呼客呢!”   谢冲不欲废话,直问道:“是哪位?”   老鸨笑道:“说来亦是您的朋友,燕王府的周世子,来不过半盏茶功夫,这会子娘儿正在楼上相陪,您稍等,待奴去唤一声即可。”   “不用。”谢冲看了眼弄玉,说道:“他既在,本公子隔日来便是。”说着,便唤弄玉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忽听院中一个男子哈哈大笑:“谢冲小子,你为何来了就走,难不成不愿见爷?”   谢冲脸色一变,走到弄玉身前。   周林勋一进来,便瞧见谢冲背后有一人,便笑说道:“这是哪家府上的公子?何如此扭扭捏捏、藏藏躲躲,出来见一见又有何妨?”   弄玉听得如此说,倒不好再避,只得走将出来拜见。   周林勋便见一张小巧的美人脸蛋,一双凤眼与谢冲颇为相似。本是女儿之态,偏一对剑眉增添了三分阳刚。这样的两者糅合,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气质,使人眼前一亮。若说她是女子,偏着男装,若说她是男子,却又那般柔媚。   他这般看着,心便突的一跳,向前欲携她手,却被谢冲打开,只得笑了一笑,问道:“谢冲,为何不介绍介绍这位公子?”   弄玉不敢说话,生怕露了痕迹,偷觑那世子,见他衣冠楚楚,模样十分英俊,不由暗赞一句好人才。   谢冲说道:“此人乃我外家远亲,前两日过来玩,因明日要走,所以今日便带了他过来走走,只不知世子在此,惟恐打扰,另则我这亲戚从未见过世面,性子腼腆,有些上不得台面,所以请世子见谅,我们这便告辞离去。”   周林勋想多看几眼弄玉,却又深知这谢冲的脾性,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若强留下来,还不知怎样,只得暗道可惜,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了出去。   走至院间,忽听外面有人气呼呼的打门喊道:“周林勋!周林勋,你给我滚出来!”   弄玉吃了一惊,猜测这莫不是周世子的相好来堵门的,只可巧把自己和四哥堵在了此处,真真恼火。   “此人乃燕王世子妃,有名的河东狮吼,但凡得知世子行踪不轨,非得把京城打出浪来不可。”谢冲在她耳边低声说。   弄玉扑哧一笑,只听那世子妃又在放声大叫:“周林勋,快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这臭屋子!”不由望向周林勋,见他脸色十分难看,竟上前来请求谢冲帮忙打发走她。   谢冲扬声笑道:“可是周夫人?我本当出来见之,只是身边有佳人相伴,未免失礼,这就免了。”   这话刚说完,弄玉便见一个绝色丽人从楼来走将出来,吃吃的笑,模样妖媚,身细恍若随风欲折,行动间环佩叮当作响,弄玉不由猜测,这人想来就是媚娘了,果然是个绝色丽人。   “我知他在这里,谢冲,你莫要和他沆瀣一气,他若再不滚出来,我非告到王爷面前不可。”门外的周夫人一面说,一面打门。   “这个小贱人,我要休了她。”周林勋气得咬牙切齿。   那媚娘咯咯笑道:“周夫人,奴家这种地方,你一个女人家是来不得的,趁早回去的妙,若被家中长辈知晓,怕是不好呢?再说,你家夫君并未在这里,你竟到这种地方来找丈夫,若是传了出去,恐名声有碍呢?”说完,便向谢冲道:“谢郎,今日真是不好意思,周夫人过来,怕是半日不能了结的,还请您和您家表弟从后门走吧!”   说完,便唤了丫头在前头带路。   游秦淮河(三)修   两人出得门来,又去了夫子庙闲逛,走出大门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下雨。   弄玉见门前摊旁有老者卖伞,谢冲便掏钱买了一柄油纸雨伞,撑在弄玉头顶,向来时寄马之所行去。   这时街上行人匆匆,不少人纷纷躲避檐下。   雨越来越多,不过一会儿,便如黄豆般大,落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   谢冲侧过头,见雨伞下,弄玉如玉般的脸上覆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比起平日多了一种飘渺之感,而那长长的睫毛下沾了几颗圆圆的细小水珠儿,随着睫毛抖动而摇摇欲坠,他心中只觉被一股异样之情充盈,恨不得此路漫漫,而时间就此停在这一刻。   弄玉若有所感,抬头见谢冲目光灼灼,脸上微微一红,问道:“四哥,怎么了,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谢冲笑道:“现在雨势太大,这般回去,非把衣裳淋湿不可,你是个女儿家,身子单薄,不如到前面酒肆坐坐,待雨小些,再回去。”说完,便拉起她朝一旁的酒肆行去。   走进酒肆,两人找了角落位置坐下,要了一壶红茶,弄玉见这竹屋虽十分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不过五六张茶几,客人也不多,倒是个怡人的所在。   又见谢冲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便知刚才他定是只顾替自己挡雨,心里竟然涌满了甜蜜。   两人及进来,早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来两人气度不凡,不用猜便知出身富贵,特别是谢冲,至进来,便紧皱眉头,到了座位前又用手帕擦拭,众人瞧见他那厌恶的神情,估计乃世家子弟嫌弃粗陋的通病;二来两人长相标志,特别是那矮小公子,五官细腻,比女子还好看,只偶尔动静间有些妩媚之气,真真雌雄难辨。   谢冲把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冷哼一声,眼光一扫,众人只觉那眼神锋锐如刀,强悍得不敢对视,皆打了个冷颤,慌忙别开头。   “四哥,那周世子是何人?”弄玉突然开口问。   谢冲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为人风流,你最好莫要与之相交。”   弄玉扑哧一笑,说道:“四哥莫不是误会了?我见四哥与他交好,却又好似有些顾忌,因此斗胆一问,怎地四哥扯到了其他?”   谢冲微微一笑,低声道:“周世子乃燕王嫡子,我虽与他交好,但有些时候各有各的政治立场,我们谢府一向中立,不参合党争,所以世子虽与我臭味相投,却不得不顾忌的原因。”   说得这般明显,弄玉纵使愚笨,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只听谢冲又说:“周世子的世子妃乃阳辅政的嫡女,先帝逝世后,世子无意救了阳小姐一命,两家因此交好,后来就结了亲。”   弄玉年前听得表哥同舅父谈及朝廷,也知道些情况,先帝驾崩前,令阳、彭等几位大人辅政,其中又以阳、彭为首,两人表面和气,暗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这两人,一人乃门生遍地,声势赫赫的朝中大臣,一位是辅佐三代帝王,手握重兵的异姓王,都不是皇族宗室,却都被先帝辅以重托,说不得就是为了防范燕王谋朝篡位。因早前有秘闻说这帝位本该由燕王继承,只是先帝使了手段,从弟弟手里夺取了皇位,奈何命运不济,不过坐了短短四五年,便名归黄泉,偏太子幼小,继位时只得六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不得不垂帘听政。在弄玉看来,若事实如此,燕王必定不会甘休,于是便与阳辅政联姻,共谋国事。   谢冲见她发呆,便伸手揪了揪她的脸蛋道:“想什么这么入迷?”   弄玉拍掉他的手道:“在外面四哥怎么也也动手动脚?”又想起早间画船里那个亲吻,霎时心跳飞快,喉咙顿时紧绷得有种透不过气来之感,不由偏头朝外看去。   一时听得外面笃笃笃敲击竹筒的混沌叫卖声,弄玉看去,见廊檐外一老叟正挑着一副扁担停到酒肆廊下避雨,那锅中还正冒出热腾腾的蒸汽。老叟长得干瘦,又驼背,满脸的皱纹,虽穿一件补丁衣裳,却十分干干净净,正用袖子擦脸上的雨水,店中掌柜却走出去,挥手嚷道:“去去去!老家伙,你这副模样站在门口叫卖,叫我还怎样做生意?赶快走,赶快走!”   老叟忙陪笑说:“这会儿雨大,掌柜让我避一会儿雨再走吧?”   掌柜不耐,皱眉道:“且到其他地方去,我这儿又不是专门给人避雨的。”   老叟只得挑了担子走,弄玉看不过去,她本来见到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还要出外做生意,心里就十分不忍,这会儿见掌柜如此跋扈,一点儿也没扶老爱幼之心,腾地一下站起来,扬声道:“老人家,给我们煮两碗馄饨端来。”   众人唰的一下向她看来,那老叟顿时应道:“公子稍等,老朽这就做!”说毕,便放下担子,揭开锅盖,用筷子将另一担里的馄饨赶入锅中。   那掌柜颇有些不喜,只因顾忌弄玉两人衣饰华贵,举止不凡,怕大有来头,所以不敢反对。   谢冲扭头见之,便沉着脸冷冷道:“怎么,在掌柜店里吃一碗东西不行麽?”   那掌柜被谢冲这番做派吓住,哪里敢说不行,慌忙陪笑说:“公子哪里话?莫说不行的话,您就让我亲自下厨都行……我只怕那东西不干净……公子若有个好歹,却不是我的罪过了!”   谢冲冷哼一声,那掌柜只得讪笑着退下。   这会儿间,那老人便煮了两碗热腾腾的混沌端进来,众人只觉香气扑鼻,诱得人胃口大开,纷纷解囊叫买混沌。   这里谢冲接过一碗放在弄玉面前,说道:“赶快吃。”   弄玉忙说道:“多谢四哥。”却等谢冲掏钱付账后才执勺而食。   她向来食量不大,吃了小半碗便拭嘴不吃,静静闲看起酒馆来。   众人一直在旁偷眼相瞧,见两人十分有规矩,且吃相优雅,暗想不知是哪个簪缨门庭出来的芝兰玉树,端的是好风采,好教养,不觉十分仰慕。只又觉得那年龄小的男子说话声音有些娇媚,脸如美玉,心中不禁都想,这样一个尤物,怎地生成了男子?若是女子,怕不得人人倾倒!   谢冲三下两下把一碗吃完,看见弄玉还剩下无数,一面夺过弄玉的手帕揩嘴,一面问道:“怎地吃这么一点点?”   弄玉笑说:“本来食量就小,刚儿个又灌了一肚子茶,却是再吃不下了。”   谢冲笑了一笑,自然的把帕子揣在怀里,端过弄玉面前的混沌就着那汤勺就吃起来,几口吃完,竟叹说:“这碗味道竟与我那碗不同。”   弄玉两颊微红,暗骂谢冲流氓,谢冲见她一脸娇态,心里又升起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忙压住了,说:“雨势已歇,我们回吧!”   两人来至寄马之所,打马回府。   及至弄萧楼,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丫头在院里打理花木,见了两人进来,都忙站起来,一人支了支下巴,眼睛转动着递眼色。弄玉看见,便知东窗事发,心兀自乱跳。   谢冲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悄声道:“放心,有我呢!”   弄玉点头,暗想事已如此,慌也无益,只得随谢冲步入阶梯,刚掀开帘子走将进去,便见团团圆圆跪在堂上,祖母坐在炕上,嬷嬷正陪在一旁,下首位坐着父亲袁夫人,以及二伯母。   谢逸一见两人进来,而弄玉竟穿着男装,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两人跪下,谢逸冷笑道:“两位公子是从哪里来啊?”   众人想笑不敢笑,老太太不解,便问周氏此话何意,周氏便说三姑娘男扮女装。   老太太不气反笑,急令两人起来,唤弄玉坐到炕上,摸了摸她的衣服,笑问道:“听说你扮了男儿,从哪里来的衣裳?”   弄玉忙说道:“是借四哥的衣裳。”   老太太笑道:“冲儿身材高大,他的衣裳你如何穿得?”   弄玉抿嘴一笑,谢冲走至李夫人身旁坐下,笑说道:“老祖宗不知,那是我以前的衣裳,刚巧三妹穿得合身,您不知她那模样,扮男人比我们还俊俏,勾得外头的姑娘们恨不得招为夫婿。”   老太太闻言,哈哈大笑。   谢逸忍不住道:“母亲别惯着他们,瞧瞧弄玉那模样,男不男女不女,真真是乱得没有半点体统,一丝女儿家的庄重都没了!”   弄玉努了努嘴,谢逸看见,又是气又是笑,骂道:“孽女!”   谢冲忙道:“三叔毋恼,妹妹是被我拉出去而已,又怕别人发现,只得令她换了男装。”   “混小子!”李夫人揪他耳朵骂道:“你自己放肆也就罢了,如何能拖你妹妹一起?你妹妹一个女儿家,是能与你一样麽?真是乱来!若不是我们提早回来,发现你妹妹不见了,从丫头口里得知被你哄出去了,否则不知还要急成怎样呢?”   谢冲笑着求饶:“太太高抬贵手,我下次再不敢了!”   李夫人气道:“还有下次!这次就不会轻饶了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明儿再找你算账!”   弄玉慌忙站起来,对李夫人福了一福,说道:“伯母饶了四哥吧,都怪侄女央了哥哥带我出去玩,实在是我任性,不关四哥的事。”   谢逸忍不住笑骂:“你们两兄妹倒相亲相爱,狼狈为奸。”   李夫人也笑道:“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只这回你这四哥做事糊涂了些,他既是哥哥,就该承担一切,你莫要再替他求情,我若不惩罚他,他胆子越来越大,以后就更不好管了。”   老太太也说道:“你四哥性子一向不羁,罚他一回也无事,只玉儿下回再莫这般莽撞,须知你是女儿,不比你哥哥们,若出个什么事,怕就弥补也晚了。”   弄玉始觉自己行为颇有些轻率,赶忙跪下认错。   袁夫人站出来扶起弄玉,说道:“京城不比你外祖母家,外面纨绔子弟比比皆是,三姑娘这般人才若出府遇见,总之不好,以后真要出门,便来与我说,我陪着一起就是。”   这话颇投老太太和谢逸的心,只听谢逸说道:“你母亲说的是,若真想出门,让太太陪着,跟你四哥出府,像什么话!从明日起给我抄十遍《女诫》”   弄玉只得点头。李夫人当即打发谢冲去祠堂罚跪。   谢逸又斥责起团团圆圆:“你们既是姑娘跟前的丫头,就该为着姑娘着想,平日里姑娘行为有失偏颇,莫要讨着姑娘高兴便纵容,因该及时规劝才是,若她不听,便来与我和太太老太太说,须知你们这样的一等丫鬟,端茶送水乃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懂得提醒姑娘是非。”   两人急忙认错,谢逸叹道:“你们替姑娘跪了大半日,也受够了罪,且起来吧!”   逗弄(小修)   沐浴出来,弄玉问圆圆为何几位长辈都齐聚弄萧楼。   圆圆低声道:“我和团团一直守在屋里,只老太太一回来就派迎春过来探望……我们便告诉她姑娘去了四爷院里,迎春姐姐许心知肚明,因说回去向老太太禀告姑娘好很多了。哪知不久,太太和五姑娘却过来了,说担心姑娘,我们只能说姑娘这会儿睡了,但五姑娘却不依,太太也定要亲眼瞧过才放心,我们只得说您去了四爷院里,她听后便派赵嬷嬷去了四爷院里,因未见你们,便叫来紫竹青竹,太太说两人是嫂子的人,自己不太好管,便叫来了二太太以及老太太和老爷。二太太很生气,让两位姐姐赶紧交代,两位姐姐只得老实说了,老爷大发雷霆,若不是有老太太在旁,姑娘回来还不知要怎样受罚呢?”   恰时周氏进来说道:“姑娘以后可不能再干这样的事了,我们担惊受怕也就罢了,若你名声有亏,可该当如何?”   弄玉忙陪笑:“一次教训就够了,下次再不干蠢事了。”周氏脸色才好些。   团团悄悄向圆圆咬起耳根子来。圆圆捂嘴偷笑,指了指周氏,低声道:“你可不能说她坏事,小心以后嫁进她家,给你小鞋穿。”   “混说什么?”团团又羞又气,一面说,一面打她。   圆圆左躲右闪,还故意呕她:“难道我说的不对?团团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周氏见两人闹得不像话,于是开口骂道:“小蹄子,干什么呢!还嫌不够乱麽?出去给姑娘煮杯茶来。”两人方甩手出门去。   至晚饭毕,弄玉记挂谢冲,便让圆圆去听风阁,看他有否回去。圆圆回来说四爷被太太罚跪祠堂,家里丫鬟还不许送饭食,待至明早才可回院。   弄玉听了,忙让团团去厨房让管事娘子做几个简单的菜送来,又烫了一壶酒一起装进漆雕花卉纹食盒,与圆圆二人悄悄过来祠堂。   又让她在外面候着,独自提了食盒进去,见谢冲正躺在蒲团上打瞌睡,不由扑哧一笑。   谢冲忙睁眼,见是弄玉,不由问道:“四妹怎么来了?”见她穿一件薄薄的棉衣,虽是窈窕玲珑,却不免显得柔弱,忙拉她的手,只觉冰凉沁骨,不由沉声道:“夜晚风凉,怎不多穿些再出来?”   “我并不冷,只身子每个冬日便都如此而已。”弄玉顿了顿,方道:“我让厨房煮了些饭菜与你。”一面打开食盒,谢冲拖过旁边的一张小几摆菜。   谢冲胡乱用了些,拿出帕子揩嘴,弄玉待要夺过,却被他飞快的收进衣内,只得眼巴巴的乞求:“四哥,把那手帕还我吧。”   弄玉愕然。接着见他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便忙蹲下身收拾了碗筷,提着食盒飞快出屋。   回了屋,洗漱上床,却一夜都睡好,翻来覆去,脑里总是谢冲的那张脸,直待天将明,才朦胧睡去。   早间醒来,便见团团勾起了帐幔,当下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   “姑娘昨儿个又没睡好,可是做了梦?”   “难道我说什么梦话了不成?”弄玉一面反问,一面掀被下床。   “昨儿个又不是我守夜,任是我耳朵再大再长,也听不到呢!”团团伺候她穿了衣服,才递一面小镜子上去:“你自己瞧瞧,两只眼睛又肿又红,不是没睡好还能怎么着?”   弄玉大松一口气,向镜中瞧了瞧,笑道:“就算我没睡好,你怎地会说我做了梦呢?许是其他也未可知。”   “我不过猜一猜罢了,可没说一定是做梦,”团团低声嘟囔:“姑娘今儿个问话怪怪的……”   “你说什么呢?”弄玉瞪她道:“大清早的就来找茬,闲得不耐烦了,等明儿寻个好人,把你嫁出去。”   “姑娘也不用找了,”圆圆掀帘进来,笑着打趣道:“她早就心有所属,只等姑娘发话嫁她了。”   “圆圆!”团团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皮痒了不成?”   “那人是谁?”弄玉大感意外,忙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可瞒我得紧啊!”   她既是主子,又时时与她们在一起,竟然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心头真有点不舒服。   团团不知她的心事,只急着辩解:“没有这回事,姑娘别听她胡说。”   “我怎么是胡说了?”圆圆笑道:“你与林大哥都来往这么久了,还瞒着我们……若不是前儿个我发现席子下你们来往的书信,怕你这小蹄子还不知要瞒多久呢……”   弄玉恍然大悟,顿觉有些羞愧,忙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是要备一份嫁妆了。”   “姑娘也学她不正经,专门来打趣我!”团团虽如此说,却是又羞又喜,想来心头早有如此打算。   弄玉暗想着这事还要私下与嬷嬷说说,虽团团是她看着长大,人品相貌也过得去,但林大哥毕竟是她的儿子,这娶媳妇历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算团团与林大哥两情相悦,若嬷嬷不同意,也是枉然。   洗漱装扮完,出屋吃了碗粥,便来老太太屋里请安。   “你替我瞧一瞧你四哥去,他昨日跪了一晚,又饿了一夜,不知身子可好?”老太太担忧谢冲,便命弄玉亲自走一趟。   弄玉忙辞了老太太来听风阁。   刚到院门,便听见一阵练剑的声音。   原来是谢冲在院里练剑,弄玉见他舞得行云流水,剑尖不时划出道道亮光,只觉这四哥比起往日多了一股萧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再思及故去的二伯,本就是一名叱咤战场的武将,都说虎父无犬子,二哥有此气质,不足为奇。   走到一旁看了半晌,谢冲才停下来,向她微微点头,拿出手帕揩了汗,走将上来:“你四哥虽长得好,可妹妹也不至于看呆了去呀?”   弄玉脸一红,忙岔开话题问道:“四哥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你猜……”谢冲故意不说。   弄玉冷哼一声,谢冲笑道:“这样就生气了?这是我外公传我的剑法,别看只有几招,但他曾经就靠这区区几招杀得人片甲不留……”   弄玉故意说道:“我倒没看出来哪里厉害!”   “你一个姑娘家怎看得出这其中的门道!”谢冲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便故意说道:“你若不服,不若我教教你……”   弄玉从他手里接过剑,两手小心翼翼的拿着。   谢冲见此,嘴角止不住的抽动。   “你教不教,你不教我怎样使?”弄玉羞恼成怒。   谢冲又笑又爱,当即走到她后面,握住两手慢慢教起来。   弄玉虽学会了招式,但练来练去,出剑速度与脚步始终配合不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谢冲频频皱眉:“你迟疑什么……剑意讲究一气呵成,怎可想一下再出剑一下,若有人偷袭,你早早死了,哪里还保得住命?”   他说这话时,低沉有力,十分严肃,比起平日里的嬉笑散漫多了一股威严。   弄玉紧张极了,可越是紧张,那剑便越是练得不像话。   “唉,蠢才就是蠢才!”谢冲抱着胳臂,抚额长叹,半日道:“剑术之道,历来讲究行云流水,你要融会贯通,不必拘泥招数,可别出心裁,随心而至……”   弄玉若有所悟,自然而然的舞了几招。   谢冲见她一勾一挑,倒也有模有样了,于是点头道:“虽有些僵硬,倒也可以糊弄人,但若遇见有真本领的人,千万别说你会舞剑……”   “不练了。”弄玉气得把剑丢给他:“老祖宗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既大清早的练剑,想必无事,我这就回去禀告她老人家去……”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便气鼓鼓的走了,回禀了老太太,方回书房抄写《女诫》。不时谢冲过来道歉,哄了又哄,才令得她展颜。   次日,谢冲出府送蒋涵出征,弄玉却收到了颜之卿的来信:   表妹见信,   自妹回京后,老祖母无日不忧,诚恐府里人多亦变故多……吾母只每日劝之,至今略好!   思及以往同食同寝,相伴之岁月,之媛、幽兰甚念,我亦如是!   ……   至发信之日后五日,吾即动身坐船来京会试,毋须担忧。   之卿手书   信中还略微提了一提,说他被朝廷封为盐运使,今次为着上京面圣。   弄玉看完,忙拉着周氏,一脸喜悦的说:“嬷嬷陪我去见老祖母。”   老太太得知颜之卿将来,亦是高兴,当即叫来袁夫人,吩咐她把弄萧楼附近的五松园整理出来,让颜之卿居住。   “你家表哥什么时候成的亲?表嫂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问弄玉。   弄玉的这位表嫂幽兰,与颜之卿成亲差不多已有两年。   当时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且一个芝兰玉树,一个娇美天香,可谓绝配。   但世事难料,有缘无份,一切皆枉然……   人命官司(修改)   待得袁夫人整理出五松园,弄玉方过去按表哥喜好作略微调整。   午后来老太太屋,见正与李夫人说四哥下场的事情。   大嫂淑珍坐在下首,正拿着小钳子捶核桃,见了她,忙招一招手,把小钳子递到她手里:“小姑你来捶,老太太要吃这个,让我歇一歇……”   “你自己懒,就把事推给姑子做了。”   老太太虽笑骂,但见姑嫂相处融洽,心头说不尽的舒服。毕竟后院安和,一个大家族便会兴旺许多。   “我可不是懒,只三姑娘捶的可不一样,”淑珍一面盥洗手,一面说:“瞧她那那水葱似的指儿,弄出来的核桃都染上了这股灵气!”   “你又从哪儿看来的歪理?”李夫人开口言笑。   “这可不是歪理!”淑珍擦干手,忙说道:“婶子难道没听说过女儿茶的故事?”   传说的女儿茶,据说摘采之人必须是妙龄少女,且采制过程十分讲究,先是用睫毛扫去叶子上的露珠,接着用舌头衔摘嫩芽。   而且采茶前,姑娘们还必须戴上一种专门盛放新茶的胸兜,因为躬身劳作时,汗水便会携着体温一同沁入茶中,亦就有了女儿家的灵气香韵,此谓“女儿茶”。   淑珍让弄玉剥核桃,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妙?几人再看弄玉,便都忍不住揶揄。   弄玉小脸渐红,正欲说话,却见谢冲笑着进来,一撩袍子,就势坐到她身边。   不过一会儿,只见袁夫人神情严肃,拿了一封书信进来,向老太太禀道:“老祖宗,定国府上来人,说定过侯夫人的侄儿误杀了人,如今被关押在牢里,侯爷听得我们家侯爷与廖大人相熟,便遣人来让我们与他通通话……”   这定国侯谢忖同谢逸一辈,其祖父与谢逸是同胞兄弟,所以两府血缘深厚。   “把人传进来,让我亲口问问。”老太太得知定国侯夫人派来的仆妇正等在门外,便让人请进来。   两名仆妇进来先拜见了老太太,方才回话。   原来定国侯夫人钱氏的侄儿上京参加会试,昨日与个举人在酒馆发生了口角,无意推了他一把,不曾想那举子后脑勺竟触到桌沿,当场毙命。   定国侯夫人于是修书一封,遣仆妇过来安国侯府一趟,只因谢府与刑部廖大人相好,希望暗中调停,令刑部报个暴病身亡,不拘多少银子……   “虽事不大,但我一个老妇人不敢插手,只让府里男人们拿个主意才妥当。”老太太转而对谢冲道:“冲儿,你现在出府去衙门找你三哥,让他斟酌着办。”   淑珍只得出院,骑马往最近的北城兵马指挥司来。   即到衙门,下马把缰绳交给来人,守门人一见是谢冲,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引着进去。   “你怎有空到衙门找我……”此时谢讳正喝茶,瞧见谢冲前来,颇为奇怪。   谢冲只得把定国侯一事说了。   “我与刑部的廖大人还比不上父亲与他相熟……死的人又是个举人,此事恐不易办……”谢讳很不愿插手这事。   “三哥看着办就是,若为难,相信定国侯那边也不会太过勉强。”谢冲对这事漠不关心,已替人传了话,便要走,说:“三哥忙,我先回府了。”   “且慢。”谢讳叫住他,一面起身整衣,一面说:“你与我同去兵部走一趟,看大哥有什么主意……”既然定国侯出面了,他们若不帮,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谢冲只得同他骑马往兵部清吏司来。   谢训并不在,谢讳拦了个衙役问。   “大人如今正在南面暖房召见官员。”衙役回禀,又说是昨儿个升迁的刘姓官员来衙门拜见。   两兄弟于是绕道后门,进入暖房,只听得前头谢训说:“把你的礼拿回去,莫让这些个东西侮辱我,你能走马上任,全乃你才干非常,本官不过向朝廷实话实说,并未对你有恩……只望你再接再厉,踏踏实实干好差事,正正经经的为民,就是对本官最好的回报了。”   那人哽咽道:“下官来前就听闻谢大人最是礼贤下士的清廉君子……下官万万莫及,惟有以大人马首是瞻……   谢冲轻轻的勾了一勾嘴角,谢讳低声道:“官场历来如此,你切莫不当回事……”   “若如此,那官儿不当也罢……”他虽也愿报效朝廷,但为了升迁,绝不会说出这番恶心的话。   谢讳叹道:“我知你性子桀骜,不爱这一套,但既要走此途,好歹还是收敛些……”谢冲不以为然,谢讳见他不当回事,暗叹这四弟怕要吃一回小人的亏,才知厉害呢!   “大人品性高洁,可下官却心里难安,只献上一点小小的心意聊表敬意!”那人说完,悉悉索索一阵,才道:“下官才疏学浅,巧合下得了一幅字,却不识得珍宝,日日束之高阁,以至珍珠蒙尘,直到后来一旧友来访,他无意瞧见,才晓得这字乃欧阳先生的真迹……下官非雅人,想着送给大人做装饰门庭之用,还请大人不要推迟,以慰我报效朝廷之决心!”   欧阳磊乃前朝出名的书法绘画大家,但前朝覆灭后,所留之墨宝不多,因而到了如今,他的一幅作品可谓价值连城。   谢训自然收下,待客人离去,谢讳走出去恭喜道:“大哥好运气……幸哉!幸哉!”   “你们两人怎如此整齐来我这里?”谢训见两人同时来此,颇为奇怪,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见两人神色自然,于是放下了心。   谢讳忙把定国侯府的官司说了,谢讳装好画,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先回去向老祖宗禀告,就说我已心中有数,让她放心就是。”   因谢训出面,几日后法官便断了案,说那举人乃猝死,因此钱夫人的侄儿只陪了一笔钱就了了事。   表哥颜之卿   转眼四五日。   谢逸因先前叮嘱袁忠到码头接人,于是一大早,袁忠便与几个小厮赶着车架出府。   周氏怕人不识得颜之卿,要求与袁忠同往码头接人。   袁忠虽是弄玉母亲颜夫人的陪房,但跟着颜夫人出阁时,颜家的这位少爷不过五六岁模样,如今也怕见面识不得,见周氏愿往,当下松一口气。   至从太太去世,袁夫人掌管内院以来,他们这帮子陪房自然过得不比从前体面。太太在世时,他管着侯府地租一事,后来袁夫人上台,虽拿了他一个错处,倒不敢明目张胆的撵他出府,又顾忌老爷,于是就让他夫妻管着出府一事。   到了码头,一群人等到巳时船方到。   袁忠见周氏喜笑颜开朝前头一年轻男子迎去。   那青年气质出众,镶银缎面水蓝披风,五彩团花箭袖圆领水蓝长袍,束宝蓝玉带。   身体虽削瘦,却十分笔直挺拔,似春雨中的青竹,扎在人群堆里,分外显眼。   袁忠不用猜测,便知此人必定是小少爷,忙迎上去。   “嬷嬷,好久不见,一切可好?”颜之卿声音清澈有力,与他的人般使人舒爽。   “好!好!一切都好,表少爷路途可好?”周氏笑容满面。   颜之卿目光在各人身上轻掠而过,抱歉一笑,说:“劳驾各位久候,只因船在路途耽搁了一会儿……”他态度和蔼,没有一般官家子弟的扯高气昂,且模样文雅,更是添得了众人的好感。   周氏迎他上车,袁忠带着人搬运行李。   颜之卿坐在车里,听着周氏说起弄玉回府后的情况,待听得袁夫人想把圆圆配与自己奶妈的儿子时,那轻敲木板的手顿了一顿。   周氏又拉拉杂杂说了半箩筐的话,把弄玉已由老太太亲自教养的事也讲了,但太太被害的事却三缄其口,不知该如何讲起,另则弄玉有言在先,须得保密,因而只得闭嘴不说。   “嬷嬷有事但讲。”颜之卿不动声色的把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里。   周氏一闪而过的慌乱:“少爷多心了,我只见到少爷好像又瘦了些,您可得注意保养身子,若是呆会儿姑娘看到,还不得怎样担心呢!”   颜之卿微微咳嗽了两声,说:“我历来身子如此,倒没有什么让人担心的,只嬷嬷也清减了……”   彼时到了侯府,袁忠把行礼送进了五松园。   颜之卿由周氏引着去拜见姑父谢逸,两人打发走了小厮,闭门密谈颇久,不知说些什么。   此后谢逸又亲自带着颜之卿拜见老太太。   弄玉早候在院门,见了他,未语泪先流。   “几日不见,怎么还是爱哭?瞧小脸都成花猫了!”颜之卿轻轻替她擦了眼泪。   谢逸笑道:“你这妹妹就是爱哭,也不知哪里来得这么多泪珠儿……”   弄玉忍不住朝父亲嘟了嘟嘴,才跟着两人到老太太屋内。   颜之卿拜见了众人,老太太叫来院里的小辈们:“之卿以后同你们兄妹相处,不用避嫌。”   润玉早时就听得这颜家表哥写得一幅好字,这会儿忙走过来,挽住弄玉的手说:“三姐,让表哥给我写一幅字如何?”   弄玉笑着向之卿介绍:“这是我四妹润玉,她偶一日见了我写的字,便要认识我的师傅,我说‘我的表哥得了舅舅的真传,你见他亦是一样’。所以她就吵着要认识你。”   之卿淡笑:“不过涂鸦几个大字,倒让四妹妹见笑了,过几日你可以去弄玉处拿,我写了交给她。”   晚饭时候,因颜之卿是第一次来府,老太太十分高兴,便叫了几位太太过来作陪。   颜之卿的风雅与气度赢得了众人的好感,暗叹好人才。   辞了老太太,弄玉同颜之卿一道回五松园。   团团圆圆忙上前来请安,又倒了茶来,弄玉问道:“表哥看屋里还缺些什么,等会儿我再拿过来。”   之卿笑道:“很是好,我十分满意,老太太和太太费心了。”   “表哥可是还吃先前那药?”表哥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年年让大夫配了药丸养着。   颜之卿点头,闲聊半晌,问道:“继太太对你好不好?”   弄玉不愿表哥担心,于是道:“表哥放心,我如今已养在老祖宗名下,她就算想对我不好,也奈何不得的。”   颜之卿因叹道:“虽如此,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太太身子不便利,你一个女孩儿家的……”   弄玉打断他说道:“表哥别忘了,我可不是好惹的人。”   颜之卿抬眼瞧去,见她神采奕奕,穿一件玫瑰紫棉袄,越发衬得肤如玉,人娇俏,倒不像是个受欺负了的人。   因见她问起家里的事,又问表嫂幽兰以及表妹之媛。   “你表嫂怀孕了。”颜之卿不愿多说,只提了提。   弄玉听了笑道:“外婆和舅母盼了好久的孙儿,如今终于来了,只不知是个侄女还是侄儿?”   团团几人也都上前来说恭喜,颜之卿淡笑:“你嫂子怀孕不过两个月,如今哪里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几人正说着,却见谢冲进来。   弄玉少不得做一番介绍。   颜之卿看他英俊潇洒,特别是那双凤眼,端的风情无比,就知是谢府的四少爷了。   弄玉让两人说话,出来找到表哥的小厮拿出药丸,进来伏侍他吃药。   “听闻之卿写得一手绝妙好字,早晚儿送我一幅字如何?”谢冲见二人说不出的亲昵,觉得刺眼至极。   颜之卿吃完药,方笑道:“别人玩笑而已,不值什么,冲弟若喜欢,明日送你一张就是。”   谢冲嘴角一勾,让下人整了一桌酒席,说为颜之卿接风洗尘,接着亲自斟了一杯酒与颜之卿:“今日表哥远道而来,与弟喝一杯吧!”   颜之卿端起酒杯便要喝,弄玉忙夺过酒杯,说道:“大夫让你忌酒,你怎地不听?”又转头对谢冲说:“我表哥身子不好,家里从不让吃辛辣之物,这一杯我就替他喝了!”   “三妹这般爱惜颜家表哥,你表嫂得知,真不该要如何感谢你!”谢冲见她如此,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拿话刺她。   弄玉脸一红,举起酒杯觉得尴尬。   “我与冲弟一见如故,无论如何,是该喝一杯聊表心意的。”颜之卿从弄玉手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便弯腰咳嗽起来。   弄玉慌忙拍他的背,让团团倒了一杯水来。   颜之卿玉脸发红,喝了两口水,自嘲一笑:“好久不曾饮酒,一时竟挺不住这辛辣了……”   “这真是我的过错!”谢冲忙起身道歉。他不知这男人的身体如此不好,否则绝不会这般小气,忙让团团去厨房吩咐煮解救汤来。   “别麻烦团团,不过几口酒……”颜之卿赶忙阻止。   弄玉自然知道他的性子,老是怕麻烦别人,往日在家里时便是如此,能自己干的事情,绝不会让别人干,她有时佩服,有时又气得慌。   吃了半晌,谢冲见颜之卿脸色苍白,似有些支持不住,忙起身告辞,问弄玉:“你走不走?”   弄玉刚想拒绝,忽然想到表哥身子本来不好,又一路风尘,于是点头,向颜之卿说:“表哥,我把圆圆留下来服侍你。”   颜之卿知她担忧自己,于是也不多说,点头应允。   会考   谢冲回到屋子,懒懒的躺在床上。   紫竹走进来道:“爷怎喝了那么多酒,瞧这满身的酒气?要让太太知道,看她饶你不饶你?”   谢冲懒得理会,只翻身睡去。   “也不知谁惹了你生气,回来连我也不理?”紫竹又是纳闷,又是委屈,出来到厨房吩咐做碗解救汤,可巧在回廊上遇见柔琴,见她今儿穿一身嫩绿色的袄子,系一条水红纱巾腰带,勒得那腰十分细,颇有些妒忌。   柔琴并不知她的想法,只笑道:“紫竹妹妹要去哪里,若有事交给我去办即可。”   原来至柔琴来此,紫竹二人对她又嫉又恨,可又顾忌她是从太太房里出来的人,以后是要抬她给四爷做姨娘的,所以不敢给她颜色看,只得平日里排挤,大小皆不让她插手,把她当个活菩萨般供着。   好在柔琴从不计较,也不向李夫人私下抱怨,更对两人嘘寒问暖。这般日子长了,两人都有些过意不去。   紫竹虽嘴巴厉害,但到底性子单纯,于是慢慢接纳了她,这会儿见她问,便笑道:“四爷酒醉了,我去厨房让她们做解救汤。”   “这会儿天晚了,你穿得太少,还是我去吧!”柔琴提了灯笼出院,到厨房端了汤回来。   “姐姐歇息去吧,把汤给我就好。”紫竹忙接过来,进碧纱厨里去了。   次日一早,谢冲过来请安,只见韫玉润玉含玉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唯独不见弄玉,便问起来,听得老太太说在五松园,眉皱了一皱,回书房看书,只是眼看着字,心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此时见书童烟墨掀帘送干净的笔砚进来,便叫住他说道:“你去五松园瞧一瞧,表少爷可在。”   烟墨半日回来,手里还拿了一幅卷轴,说道:“表少爷今日一早便进宫觐见皇上了,听三姑娘说,估计下午还要拜访几位旧友,想必落锁前才能回,姑娘问爷:可有要紧事?”一面说一面把卷轴递上,道:“这是表少爷送给爷的,说是他自个儿写的字,三姑娘还说:表少爷交代了,若爷不喜欢,他再送一幅名人字画与您。”   “要她多管闲事!”谢冲冷笑,到底接过画来,打开见那字气势恢宏,骨力遒劲,比起彭世子的更多了几分风骨,不得不说真乃神品,忍不住挂在了墙上。   烟墨早已十分诧异,暗想自己这位爷的脾气真如六月的天般阴晴不定,明明三姑娘是一番好意,怎会惹得他发这般的气?面上问道:“爷可要回话?”   谢冲回头睨他:“还回什么话?”   烟墨讪讪的退下,谢冲又叫住他问道:“三姑娘在五松园干什么?”   烟墨回头说道:“也没干什么,我过去时,她正在书房看书。”因见谢冲半日无话,便退了出去。   谢冲捡起书看,忽听窗外有男声喊道:“四哥在家没在?”   谢冲抬头向窗外望去,原来是庶弟谢谨,谢谨笑嘻嘻的进来。谢冲懒洋洋的问:“你不看书,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两日后下场的事。”谢谨苦着一张脸说:“不怕你笑话,昨儿个大哥考究我的功课,我心里就紧张,二姐说让我过来找你说说话,所以我便过来了。”   因两日后便是下场的日子,他着实有些紧张。   “我能有什么办法?”谢冲嗤笑:“你往日读书甚为认真,又不是那些个临时抱佛脚之人,还紧张什么?”   因心头着实有些烦闷,忙携了谢谨出门乱逛,回来已是天将黑。   别了谢谨,过来五松园,之卿早已回来,正同弄玉说话,谢冲邀请颜之卿出门玩耍,颜之卿自然应允。   转眼便到了下场的日子,府里都众人都早早起来,把谢冲谢谨的行礼都准备妥当了,老太太,太太们又都一一过目了,才算完事,谢逸又派了善于交际应酬,常常出门的管事小厮们随侍周围。   老太太不放心,临走时又嘱咐两人:“下场后不要惊慌,能做便做,不能做也罢了,反正你们年龄都还小,以后机会多的是。”   谢逸也道:“切记洁身自爱,少惹官司,作完了文章也不要在外逗留。”   两人应诺,谢逸又交代小厮们需好好照顾几位少爷,谨记安分守己,一行人才出门到贡院。   府里众人都心焦的等待着,特别是李夫人,做事更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捱过最后一日,李夫人一大早便派了管事前去等候,一见谢逸带着二人归来,便忍不住问道:“你们文章如何?”   谢逸早已看了两人的稿私,是以笑道:“俩孩子不错!”谢冲自不必说,谢谨文章虽中规中矩,却胜在迎合了众人之道。   老太太李夫人一听谢逸这般说,都眉开眼笑,打发二人回屋歇息。   马姨娘早和韫玉等在屋里,一见谢谨回来,便都笑上前来,韫玉见马姨娘面上的得意,忙警示:“一日没有出榜,我们便不知结果,弟弟可得安分些……”   谢谨自是知道姐姐为他着想,若这几日高兴,万一落榜,那自己这脸便丢得大了,因而点头应允。   游山定计(小修)   转眼两日,老太太得知谢冲弄玉兄妹将陪之卿外出游览,于是让叫韫玉含玉等兄妹同去。   马车从东城门驶向城郊桃花山。   桃花山以桃花闻名,满山遍植桃株,如千瓣桃红、红碧桃、紫叶桃、绿花桃等,每年到盛开之际,那漫天漫地的桃粉j□j,引得游人如织。   及到山脚,已闻得一股花香扑鼻而来,众仆妇忙扶姑娘们下轿。弄玉刚下车,便见临水之山上,一片粉蒸火霞,好不绚烂。   弄玉今儿穿着豆青对襟短衫,粉红立领小袄,同色棉绫印花百褶裙,素白腰封,金缎镶边暗花粉红披风,韫玉是一件二色金玫瑰纹莲青色披风,润玉则穿着一色陈旧的鹅黄披风,含玉却是簇新的五彩绣花缂丝玫红披风,髻上那只孔雀开屏掐金丝嵌蓝宝石簪分外惹人注目。   几人身后皆跟着两个丫头,一群的仆妇,花团锦簇,鲜艳至极。谢冲让几名小厮前方开路,方引着之卿等人随后,众丫头婆子则跟在后面。   且行且看,走了将近半日方到山顶,居高临下,只见下方一片粉白嫩红,远处山峰云雾缭绕,竟好似到了仙境。   丫环婆子们早已在风景优美处、宽阔林荫之地铺好红毡褥垫,摆上茶果小吃,众人方坐下歇息。   一时吃了杯茶,谢谨直嚷饿了,让丫头弄饭食。谢冲嗤笑:“你是猪啊……”   谢谨笑道:“爬了半日山,肚子早饿了。”   韫玉笑说:“家里未带饭食,且山上风大,颇有些冷,纵使热腾腾的菜不过霎时就冷了……我们昨儿商量了用火炉子烫肉吃,边吃边玩,岂不快哉!”   “姐姐不早说……”谢谨忙令婆子们拿了铁炉,铁叉过来升火。   众人都是爱玩的年纪,平日皆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如今见这番野趣,实在平生少有,于是乐得亲自烤肉,润玉弄玉早褪去了披风,挽起袖儿,围着火炉,让丫头们穿了肉往铁架上烤着了。   “这是鹿肉?”谢冲走到弄玉身边,半躺半坐,支着头兴趣盎然的看着她烤肉。   “四弟糊涂了,都立春了,怎还吃那玩意,这是小乳猪肉……”韫玉抢先说。   谢冲到未在意,只见弄玉这小蹄子正抿嘴偷笑,伸出手暗暗掐了一把她的腰,低骂:“坏东西!”   “啊……”弄玉不察,一时竟惊叫出来。   “怎么了?”韫玉立马看过来。   弄玉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红了脸,忙说:“我没事。”说完,恰好见谢冲勾起嘴角笑,不由偷偷瞪了他一眼。   颜之卿把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于是笑道:“山上蚊虫多,大家注意些。”   热热闹闹的吃毕,众人都感觉肚腹鼓胀,于是纷纷起身玩耍。   谢冲因见了熟人,不免上前招呼,弄玉携了之卿一路说话。   走了半晌,颜之卿道:“此次上京,除了觐见陛下,另有两件要处理,一件你的婚事,一件是你嫁妆。”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初到侯府,便与姑父谈及此事……他说你的婚事已定,此事你可知?”   弄玉心头大震,一下子变了脸色,当即停下脚步问道:“表哥,爹爹说的那人是谁?”   “表妹何故惶悚若斯?”她的惊慌失措,令他有些诧异。   弄玉深吸了口气,把回京时遇苏义、王生,以及回府后袁夫人欲把自己嫁与苏义的传言讲了。   颜之卿闻言,皱了皱眉,道:“此事你毋须担忧,姑父已欲把你许彭府世子……”   弄玉极为震惊,颤声道:“那世子他……他可是有断袖之癖……”这与嫁给嫁苏义有何不同。   “谣传罢了,切不可当真。”颜之卿叹道:“我与世子虽无深交,但我有许多友人皆赞他人品端方……他虽比你大了许多,但你若嫁她,他定不会相负……”   弄玉嗤笑道:“无风不起浪,他若洁身自好,别人怎会有机可乘……我宁愿他姬妾成群,也犯不着与个男子抢男人……”   “表妹勿要胡说!”颜之卿俊脸发红:“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弄玉咬唇不言,此时她的心已一团乱麻。   “你还小,须知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姑父替你定这门亲,自有他的道理。”颜之卿凝视着她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虽无法自主,但父母总会为儿女考虑几分,你何必担心?”见她听进去了,方接着道:“至于嫁妆,姑父之意便是把当初姑姑的陪嫁全部留给你。”   他姑姑走得早,而那袁夫人却不是个安分之人,说不得这笔嫁妆已挪用。   此事他又不好向姑父提,免得伤了两家的脸面,只有提点表妹。   弄玉想起昙花说赵嬷嬷偷拿字画相卖一事,不知怎地,她总有一种感觉,那字画里说不定就有母亲的遗物。想了一想,便把这事说了。   “你放心,我必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绝不容许一个继室欺负到玉儿头上。   弄玉早有计较,见四顾无人,便低声说起自己的打算。   *******************   润玉到处走了一会儿,正往来路走,突然惠香道:“姑娘,有人过来了。”   润玉看去,只见两个年轻的公子走来,一个面白如玉,媚态横生,另一个英俊的公子不用说,自然是苏义。两人携手而来,神态十分亲密。忙起身避让一旁。   那苏义遥遥见是润玉,便打发了男子下山,上前笑道:“你是谢府的润玉姑娘?怎在此处?”   润玉忙站起来,曲身行礼:“我与家人上山游玩……大人也是携友同游?”   苏义尴尬点头。润玉心知肚明,抿嘴轻笑。   苏义见她两颊的酒窝笑起来十分甜蜜,心头有些异样,笑问道:“你姐姐可有来?”   “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个姐姐?”润玉明知故问。   苏义道:“自然是谢含玉。”   润玉笑道:“她是我五妹,今儿倒是有来,只现在我并不知她去了何处?大人若不介意,我可陪同您去找她?”   佳人相伴,苏义自是求之不得。   他虽品性有些奇特,到底是名门公子,才气不俗,几句话就逗得润玉哈哈大笑。而润玉虽看似柔弱,心里也是个大气的,两人说话倒是越来越投机。   未曾想一时路滑,润玉一个踉跄,苏义忙拉住她,笑道:“小心些,摔坏了你,侯府的人找我算账,我可赔不起的。”   润玉红着脸,忙挣脱出来。   但那娇羞之态,早映在苏义眼里,竟觉比起含玉更多了一番滋味,情不自禁的拉起她的手。   润玉羞红了脸,慌忙推他一推,苏义向后退了一步,但小径狭窄,他一脚踩空,竟滚下了山,被半山腰的大石挡住,顿时一身惨叫。   润玉慌了神,忙与丫头婆子跑下去,哭道:“大人,你有没有事?”一面轻轻扶他坐起来。   苏义全身疼痛,颤声道:“四姑娘,你去叫人,我的腿被蛇咬了,赶快找个大夫来……”   润玉脸色煞白,忙让两婆子去找谢冲。   “劳烦四姑娘把我左边的裤脚捞起来,看看伤口如何了。”苏义忍住痛吩咐。   润玉连忙挽起他的裤脚,苏义低头一看,见左脚踝上果有两个红色的牙印,正欲撕下摆绑住,却见润玉俯下身子,竟就着那伤口吸起毒血来。   苏义愣住了,待得清理完毒血,一脸复杂的凝视她道:“你不顾清白救我,我铭记在心……若不嫌弃我笨拙,改日我让官媒上门提亲……”   润玉淡淡一笑,不在意的道:“我一个庶女,如何配得上大人?”   苏义越发惭愧,迟疑了半晌,终道:“实不相瞒,我母亲本看上了你家太太所出之女……但有今日这遭……苏某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大人切勿在意,你亦是救我在先,如何谈得上救命之恩?”润玉拒绝道:“此事还请大人作罢……”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起身与慧香离去了。   在原地坐了半晌,左腿已经动弹不得,知道是毒血上涌,正焦急时,却见谢冲带了四五个小厮来,边走边戏谑:“苏大人真有闲情逸致,大好风景不看,硬到这旮旯之地来……”   苏义难堪至极,但想到润玉,倒也未做口舌之争,任由小厮背了下山。   骗局(一)   至郊外回来,一连几日,每日皆有贵人来府拜访颜之卿,所求不过为一幅他的墨宝。   颜之卿虽脾性温和,处事圆滑,但却有文人的傲骨,以及竹林七贤的潇洒,对不喜之人相当吝啬,别说墨宝,连面也不喜见,可他越是如此端高姿态,别人反倒争相拜访。   这日弄玉至谢逸处交了女诫出来,巧遇润玉,见她双眼泛红,犹有泪痕,因问道:“四妹昨日没睡好?”   润玉点头,勉强笑道:“昨晚老是睡不着……”   弄玉也不点破,别了她来五松园。   时圆圆正在廊上喂鸟,因颜之卿不在,弄玉便同她说话:“少爷住着可还习惯?”   圆圆笑道:“表少爷的性子一向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算不安,凭表少爷的性子,也决计不会露出来……”   弄玉想想也是,进屋坐了一会儿,颜之卿回来,忙笑道:“你先坐会儿,我进屋换身衣裳。”   圆圆出屋沏茶,颜之卿穿了身家常衣服出来,坐到炕上,向她道:“你那日说的事,我考虑良久,总觉不妥,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若让人抓出把柄,总归名声有碍……表哥给你想办法讨回一个公道。”   “我小心些就是……”弄玉不愿他插手过多,免得为他惹来麻烦,   颜之卿轻敲桌沿说道:“你一向聪明,却不该为着一个丫头把自己给搭进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弄玉叹了口气,知道表哥一旦决定,自己也无法令他打消主意,只得问道:“表哥可是有办法?”   “我已有法子,此事你别插手,只好好跟着老太太。估计老太太寿诞时,彭王妃会亲自过府一叙,到时你陪同在旁,可得乖巧些。”颜之卿怕隔墙有耳,不愿多谈。   弄玉此时却想着,那彭王妃定是借老太太寿诞过来相人,她纵使不愿意,可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也没有发言的余地,只得忍耐。   陪之卿用了晚饭,回来洗漱安歇,周氏进来说道:“姑娘可知那苏府来人了,想纳四姑娘为贵妾……”   “这是为何?”弄玉惊讶万分。   周氏低声道:“听说那日出府游山,四姑娘无意间救了那苏义一命,”即把苏义滚下山,被毒蛇咬了一口,后润玉如何相救之事说了。   “那苏义倒是个好心的,听说要娶四姑娘为正妻,只他母亲反对,两人各退一步,便欲纳四姑娘为贵妾。”周氏冷笑道:“那贱人倒赞成,只老爷反对,说四姑娘堂堂侯府小姐,可还没没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这事怕是黄了。”   弄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她眼睛红肿,原来是为着这事,只不知她心里是何想法。   “我猜那贱人的心思,怕是让四姑娘给您添堵呢!”周氏恨透了袁夫人的蛇蝎心,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自家姑娘过得不好。   “她如今想添堵,怕也是没法子呢!”弄玉冷笑,把自己已被父亲许给了彭王府的世子之事说了。   “哎呀,这可真真好事!”周氏笑得合不拢嘴。   弄玉见她那般高兴,不由嘟囔道:“那彭世子与苏义皆一丘之貉,不过是身份比人家尊贵些罢了。”   周氏知她心忧世子断袖的传言,于是劝道:“姑娘往日里多聪明的一个人,怎到这事上,就钻牛角尖了呢?传言大多以讹传讹……姑娘又没与那世子接触过,怎知他不好?”   “嬷嬷既然没同他接触过,又怎知他好呢?”弄玉反问。   周氏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想,说道:“姑娘想一想那苏义,他做的那些事,与他名声可符?世子虽被传为断袖,怎知不是有人故意误导……姑娘就算不信别人,也该信表少爷……”   弄玉顿时醒悟。   是啊!她就算不相信别人,但表哥绝不会欺骗她。   ********************   次日,袁夫人从老太太处回来,提芳过来请安。   因着那事儿,两人已久未打照面,今日一见,提芳脸色明显的好看许多。   “你不照顾孩子,来我这里干什么?”袁夫人对她是恨之入骨,若不为着儿子孙子,岂能容忍她到如今。   提芳好似未看见婆婆的怨恨,只说道:“一来给母亲请安,二来有事禀告母亲,昨儿太医来府,儿媳如今有了一个月的身子……”言下之意是,望两人看在这份上,前事不提,化干戈为玉帛   “你说的可是真的?”袁夫人掩不住的喜悦。   提芳笑道:“儿媳不敢隐瞒,先时怀茗哥儿时吐得厉害,这会儿我身子不过是有些犯懒,以为是生了病,所以也就没有在意,这般半个月,只得请了太医来看,才知有了身孕。”   袁夫人便即唤她坐下,令赵嬷嬷出门唤了个小厮持谢逸名帖招了太医前来,重新诊脉后,确实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忙来老太太处把此事相告。   老太太让迎春从库房里挑了不少好东西给提芳送去,又想起谢逸的细娘娘,知最近几日就将生产,于是亲自过来探望。   细姨娘之妹婉仪急迎出来,引众人进去。   细姨娘正躺在床上,见了老太太,慌忙挣扎起来。   “快别起来,小心孩子。”袁夫人忙上前按住她,笑道:“老太太今日高兴,非要过来瞧你,你今日身子可好?”   细姨娘受宠若惊,忙笑回:“身子倒好得很,只偶尔阵痛……”   老太太被吴嬷嬷扶了坐下,才笑叹:“这是孩子要出来了,你可别慌,产婆们整日都守着你的,女人生孩子,可都是受罪。”   *******************   赵贵从家里出来,刚到铺子,便见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走进来,气度不凡,赵贵心知是条大鱼,便热情招呼起来,问道:“客人贵姓?瞧着陌生得很?听您说话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   那中年文士道:“掌柜好眼力,某姓胡,江南人氏,来京办事,闻贵店私藏颇丰,便来一观,不知贵店可卖名人字画?”一面扫着墙上的字画,神情颇有些鄙夷。   赵贵心里很是不高心:“不是本人吹嘘,鄙店虽庙小,但若胡老爷真心想买,甭管谁的,我都能给你弄来,但这银子必定就得抬两成了……不知胡老爷想买谁的画?”   胡老爷叹道:“我父亲寿诞将至,他最喜董源,毕生醉心收集董公之遗作……京城乃天下之首,各路名士、商人云集,许有董公之作遗落也未可知,不知掌柜能否探听得此画下落,若能买到,银子绝对不是问题……”   赵贵听了,皱眉暗忖:这董源的话可是绝品,任谁收藏了此画,若不出什么变故,可是很不容易拿出来卖的。正想间,却听胡老爷说道:“若掌柜能替我寻得,必定重金酬谢。”   赵贵忙道:“也罢,我替你寻一寻就是,只是若真找着了此画,你却走了该如何是好呢?”   胡老爷笑了笑,说道:“掌柜放心,我就住在对面的客店里,半月后才会启程回乡。”   赵贵嗤笑,你若是偷偷走了,我去哪里找人。只听胡老爷又说道:“正好我手里有一幅李营生的《茂林图》,打算拿来变价,不知掌柜店里要不要,若不要,便替我放着寄卖也好。”   那李营生是五代时期的人,擅山水,好用淡墨,所以有“惜墨如金”之称,所留之遗作很少,若此乃真是真迹,赵贵自是来者不拒。那胡老爷见他答应,便看了一会儿画就告辞走了。赵贵等了半日,也不见他回来,暗自咒骂自己遇到了一个骗子,正欲出门,却见胡老爷携了画来,赵贵忙笑着迎进内室细谈。   那胡老爷吃了两口茶,便把画小心翼翼的打开,铺在桌上。赵贵俯身相看,见整幅山水气势恢宏,近处的小桥轻舟、车水马龙、远处的巍峨高山、三千瀑布,更有楼台塔寺隐于林中……确实一幅精品!   因此幅画没有款识,历来的收藏者只能根据别人的提拔来分辨真伪,赵贵虽是半个行家,但对于辨别这样的墨宝,还是差了火候,于是忙出门招了几个名士来看,皆断之真迹。   那胡老爷开了三万的卖价,赵贵纵使心里有谱,也吓了一跳,但还是把画挂了上去,不少人进来,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但一问那价格,皆不敢再瞧。   寺院礼佛   这几日,谢冲每每与之卿出府,皆带回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比如各色的精美笺纸,以及香袋、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还有一些手艺人捏的小泥人,高矮不一,姿态各异,真真有趣非凡。而之卿则是送笔墨纸砚,以及各种游记小说。弄玉手不释卷,如饥似渴的阅读。   韫玉有次过来撞见,虽十分喜爱,却只借了几本书读,弄玉暗里将些小玩意送与她,接着又送了润玉含玉婉仪。三人都收了东西,惟有含玉没过来道谢,弄玉倒不在乎,只是觉得这个五妹有些失礼。   就在当下,细姨娘生产了,是个男婴,合府众人都十分高兴,各色礼物如流水般送进她院里,弄玉从私房里翻了一只赤金项圈来送给这位小弟弟。   因过几日是老太太的千秋,每逢此时都会前往西华寺上香,所以袁夫人安排众人次日一早出门。于是周氏几人忙着打包行礼,吃的穿的用的,收拾了几大包。   当晚春雨还送来一席衣裙,极精极致,很是华美,说是太太让她明日穿戴。   “太太是单做给我的,还是几位姐妹们都有?”弄玉假装不经意的问。   “哪里是几位姑娘都有的,”春雨笑道:“太太说您往常没回来,明儿又是第一次陪老太太出府,务必穿得齐整些才好。”   弄玉细细一想,便猜到了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心头冷冷一笑,她这位好太太,到这时都还不忘玩手段,敛去怨恨,方笑着令团团拿钱打赏。   待春雨一走,她再忍不住的沉下脸来。   周氏亦一脸阴霾,怒不可遏的道:“真是位好太太,明是爱暗是刀,让姑娘吃闷亏,这叫有苦说不出……”望着弄玉,“太太这般筹谋,想来是打你婚事的主义,明儿要千万小心,见机行事……”   次日,过老太太处来,袁夫人她并未穿昨儿送去的衣裙,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问道:“三姑娘怎穿得这般素净,昨儿我与你的衣服呢?”   弄玉忙回道:“太太送的衣裳我带在身边了,只因等会儿需祭拜亡母,所以不便穿,待祭拜回了方换。”   袁夫人早已忘了这出,瞬间脸色有些尴尬,强笑道:“我却是忘了这茬儿,既如此,就依你。”   这时袁忠家的进来,说是马车已备齐,太太姑娘们可以出发了。   于是,李老太太带着各晚辈一齐儿到了府门前上马车。一时安国侯府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引得路人皆停了脚步观看,指指点点。   “这便是侯府的排场了,平民百姓哪里能与之相比。”   “也不想想人家出生,那可是随着太祖爷打江山的呢!”   “现几年倒是不必以前了,两府的人也没几个在朝廷任职,不过靠着祖上荫庇罢了!”艳羡的有,恶意重伤的也有。   老太太携弄玉同坐一辆马车,因眼睛不便,迎春车内伺候,袁夫人,含玉共坐一辆,吴夫人、李夫人,淑珍,提芳各一辆,韫玉并马姨娘同坐,润玉、陈姨娘共坐一辆,谢谚赵姨娘母子一辆,剩下的丫鬟老婆子们都按五六人一辆车,而跟来的谢讳,谢冲则在前头骑马而行。   乌压压的队伍,从街的这头铺到了那头,一时间唧唧呱呱,吵吵闹闹。   马车始行,弄玉拉开纱帘向外瞧去,见街道外一群群的人,都往这里瞧。   “姑娘瞧什么,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迎春也撩开了向外看。   老太太拉过弄玉的手笑道:“她被关在府里,从未见到外面热闹的样子,今儿初出来,哪有不瞧的呢。”   一老两少不住的闲闹。迎春叹道:“老太太真疼三姑娘!”   “可不是。”弄玉滚进老太太怀里,撒娇道:“但凡有什么好的,老祖宗总是记挂着我……”   老太太摩挲着她的脸蛋,慈爱道:“你母亲是我儿媳中最爱的一个,却早早的去了……我不疼你,却要疼谁去?”说得自个儿又感伤起来,哽咽道:“等会儿祭拜,给你母亲多上一炷香。”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半日,谢逸过来唤弄玉下车,与周氏三人另上一辆马车前往颜氏的墓地,两个时辰后方与众人汇合。   到了寺院,被迎客僧迎进后院安置。   周氏三人把屋子收拾妥当,茶具被褥等一一换上,弄玉方脱了素服,换上袁夫人送来的衣裙,过来陪着老太太上香听讲经文。   次日午时,众人一起用餐。饭毕,老太太歇了午觉起来,方携三位太太出门听经,年龄稍大的仆妇嬷嬷自然跟随,年轻的姑娘丫头则在屋安歇。   弄玉闲来无事,携了团团圆圆出门在周围乱逛。   一路行来,皆佳木葱茏,佛香缭绕。   “那两人是谁?”圆圆眼尖,指着右边问。   弄玉随着看去,见一男一女并肩而行,挨得极近,十分亲密,瞧了半晌,似乎是谢讳和细姨娘之妹婉仪,瞧两人的态度很是亲密。   团团撇撇嘴,道:“是三爷与婉仪姑娘。”   “看来太太又要头疼了。”圆圆颇有些幸灾乐祸,“这桩丑事若让她知道,还不知要气成怎样呢?”   弄玉有些说不出的难堪与羞耻,脸上顿时微微发烫,勉强笑道:“也许是我们多想了也未可知。”   圆圆嗤笑道:“姑娘您瞧瞧那态度,倒是蜜里调油呢。”   弄玉但笑不语,无心再逛,回了屋子,打发走两人,用被子蒙住脸胡睡,好似只有这般,才能盖住心头的那种羞耻。   不知何时睡去,却被外头的钟声闹醒,不过多时,竟觉脸上泛起一种熟悉的瘙痒之感,忙轻轻的挠了挠,觉得舒服极了,但没过多久,脸上竟又浮起火辣辣的刺痛。   “哎呀,姑娘您怎么回事?”团团进来,一见她即惊叫起来,慌慌的指着她的脸道:“怎又长了这么多红疙瘩?”   “快拿镜子来我瞧一瞧!”   团团忙从匣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去。   弄玉对镜一览,见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红疙瘩,密密麻麻,可怖极了。   “这可怎么办,这会儿上哪找大夫去啊?”团团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弄玉忙安抚她道:“你别着急,去唤嬷嬷进来。”   团团慌忙忙拽着周氏进来,后面跟着圆圆。   周氏见了,亦吃了一惊,忙拉起弄玉到窗前,借着光细看,然后向圆圆道:“你瞧这小红痘,像不像几年前姑娘吃豆乳过敏那遭?”   圆圆点头道:“嬷嬷不说也就罢了,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   “你今儿可是故意吃的?”周氏忍不住低声问弄玉。弄玉微微点头。   “何苦作践自己?”周氏心痛极了,又见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忽然想起小时候一旦做错事,便是这样一副表情,心下软得如一滩泥,哪里还能生气,叹了口气,向团团圆圆道:“你们两个看着姑娘,千万防着她用手去挠,我去找老太太和老爷,看寺里有没有会医术的和尚过来瞧一瞧。”   弄玉等了会儿,见李夫人搀着老太太进来,后面跟着父亲,以及一位须眉慈善的高僧,忙上前行礼。   老太太早是心肝肉儿的搂住她哭起来,谢逸忙扶老太太坐下,一面劝道:“母亲莫急,方丈大师医术了得,先让他给玉儿瞧瞧。”又回头向高僧道:“大师,劳烦您给玉儿瞧瞧。”   方丈道:“施主虽乃女子,然老衲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倒也毋须避嫌,烦请姑娘上前让老衲一观。”   “麻烦大师了。”弄玉忙上前来。   方丈但笑不语,望闻问切后,对老太太谢逸道:“女施主无事,待老衲开一外用的小方子便可,只提醒女施主,吃食须忌口,以后便可无恙了。”一面至案前开方。   谢逸看了看方子,递给周氏道:“劳烦嬷嬷,把方子交给袁忠,让他派个得力小厮,快马加鞭至城里抓药。”接着向方丈道:“叨唠大师了,可否移步在下房里吃杯清茶?”   方丈笑道:“老衲随和,却之不恭了。”   两人一走,老太太便先训斥弄玉:“以后但凡吃食,可得小心些,这次幸好是长小疙瘩,若出了大事,可不得把我急死了。”   接着又怒斥团团圆圆,“你们平日里伺候姑娘,大小事情,一应事物,都要过一趟手才行。若姑娘不能吃的东西,别一味的由着她多吃……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我老婆子不敢留你们。”   三人都被训得低头认错,待得老太太离去,才敢呼一口气。   这时丁大家的前来,一见弄玉,倒吸了口气,惊呼道:“姑娘,您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圆圆忙把弄玉过敏的事儿讲了。丁大家的脸色一变,只说“姑娘好生养着,我去请示太太”便走了。   没过多久,又簇着袁夫人过来,一见她,也是气又是急,垂泪说:“姑娘真真受罪了,”又骂团团二人道:“你们怎样照顾姑娘的,为何不仔细些?”   弄玉只得说自己无事,寺里的高僧说过半月就会好,袁夫人笑道:“那便好,只是今日倒要麻烦姑娘陪我去见见客人。”   “不知是怎样的客人?”弄玉详装担忧。   “是我新近认识的好友,夫家姓苏,娘家姓彭,你可称呼一声彭夫人,”袁夫人道:“今儿与她无意遇见,便约了说说话。”   弄玉自然知道了这人是谁,即是苏义的母亲彭夫人,心里一沉,却嗫嚅道:“母亲……我什么都不懂……怕陪您出去图惹人笑话,为何不叫了四妹和五妹?再说,现在我的脸变成了这丑样子……”   袁夫人携起她的手,笑道:“我儿不必紧张,那夫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主,你四妹虽好,到底身份差了一截,而你五妹,大大咧咧的不成样子,哪里敢让她陪我,没得惹笑话。”   弄玉只得同意。   袁夫人让春风拿来一顶帷帽与她戴上,才拉住她道:“姑娘,等会儿那客人她要问你话,你就仔仔细细的答,要是不问,你便坐在一旁,听我们说话。”说完,方携她出屋过另一处宅院来。   刚至廊上,便有个绿衣小丫头迎上来说:“太太,我们家太太在屋里等您。”   袁夫人微笑示意,弄玉跟在后面,一进屋子便见一个中年贵妇坐在上首,四十光景,脸盆大而圆润,动静间一派端庄祥和之气。袁夫人笑道:“累夫人久等了。”   “哪里的话。”彭夫人起身相迎。   分宾主坐下,婢女上了茶,苏夫人方道:“听闻府上老祖宗也在寺里,我想拜访拜访,不知可行否?”袁夫人亦笑道:“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巴不得天天有客人上门。”   “既如此,等会儿我就过去。”彭夫人说完,瞧了瞧弄玉,见她戴了个帷帽,因问道:“这位是府上哪个姑娘?”   袁夫人忙道:“是我们三姑娘弄玉。”   弄玉屈膝行了礼,便把帷帽取下,袁夫人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见彭夫人微微皱眉,忙解释了一番。   “姑娘以后可得小心些……”彭夫人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才问弄玉平日里做什么,爱读什么。   弄玉回得中规中矩,近乎有些木讷。   彭夫人若有所思,对袁夫人叹道:“你家姑娘很是端庄,若我家姑娘这般,我就烧高香了。”   袁夫人忙笑道:“夫人要是不嫌弃,她便是你的女儿。”   苏夫人笑道:“哪敢夺人所爱!我也没这福气。”这便是今儿见面的回答了。   弄玉心里松了一口气。袁夫人却脸色有些不好看。   彭夫人站起来道:“我想早些去拜见贵府老太太,不知如今可方便?”   袁夫人自然答应,一行人出来,碰巧遇到润玉,苏夫人笑问:“这是你们府上哪个姑娘,真真长得花儿般?”   润玉有些羞赧的福了福身子。袁夫人说是府里的四姑娘润玉。彭夫人又随便问了几句才罢。   来到老太太处,大家自然叙了一番,彭夫人才告辞离去。   巧遇彭世子   次日,弄玉脸上虽用了药,却有些瘙痒,所以怎么也睡不着,遂携了圆圆出屋过来寻韫玉。   廊上的小丫头说今儿四爷一早请了姑娘过去,弄玉只得随意闲逛起来。   从土黄色院墙上的月亮门进入另一所禅院,见这禅院颇小,不过四五间屋子,左右两棵千年的菩提树势如参天,枝繁叶茂,遮蔽了半边天,如今恰时春日暖阳,万物萌芽,微风吹来,树叶儿便齐刷刷的响,脚下疏密不均的影子微微的颤动。   前门口置着一个巨大的四方鼎,十几束香已燃了大半,烟雾缭绕着,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闻的檀香。弄玉深吸了几口,顺着青石板路出去,见是一截上山的陡峭小路,抬头望去,那山上土黄色的院墙都被苍绿古树掩映着,初阳照来,参天古树,黄墙青瓦全都沁润在柔暖黄光之中,好似佛光降临,把整个寺院显得分外肃穆,弄玉怀着虔诚之心,拾阶而上。   这时人烟稀少,行到半山腰,隐约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圆圆猫着身子上去,回来悄声道:“是二姑娘,您可真猜不到她与谁一起?”   “既知我猜不着,你还卖关子,赶紧的说。”弄玉可不愿胡乱猜测。   圆圆捂嘴一笑,凑上来说:“那人是我们上京那会儿遇到的王生,还有一位四爷。”   弄玉初一听闻,有些惊诧。但细细一想,莫不是谢冲做了红娘,帮助二人寺院相会?   谢冲与夏兰舟相熟,而王生又是夏兰舟的表弟,自然谢冲与他便认识了。如今会考已过,要等到四月后才能得知结果,那王生定是等在京城的,如此谢冲与王生相熟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王生,能得表哥另眼相看,想必才学人品不错。   一面想,一面退回山脚,去另一边的悬空寺。   悬空寺是这里最著名的建筑,每个朝拜的人来此,都会去悬空寺一观。它因贴在山崖峭壁上而得名。全寺两座阁楼,乃两柱支撑,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摔落悬崖般,令观者望而生畏。   弄玉两人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两座阁楼,高四层,被青翠古树层层围绕,只露出檐角。站在寺中的栏杆旁向下望,只觉头昏目眩,心神皆俱,但临此半空,举目远眺,不免又有些海阔天空之感。弄玉以手挡住阳光,向北方看去,于云烟瀚海之中,隐隐可见远方城郭檐角。   正欲下山,忽听得远处传来几声铮铮之声,似乎正有人弹琴,琴声甚是优雅,细细听去,却隐隐有些缠绵之感,好似一对有情人在春日里互诉衷肠。弄玉感觉十分奇怪,暗忖寺院里怎地有人弹奏这样的靡靡之音?过了一会儿,琴声已变得清正平和,好似有情人终成眷属,岁月静好,琴瑟和谐,接着琴声陡地高昂,那锵锵之音似带着杀伐而来,渐渐的,琴声逐渐低沉,此时几声既突兀又很自然的箫声合入琴声之中,那洞箫的幽韵,更添得琴声哀切。弄玉感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痛,她从未从一个人的琴声里听出这样的悲哀,被命运所摆布的无奈,她好似跟着琴声喜,跟着琴声欢。她侧头去看圆圆,见她正用丝帕拭泪,她看着看着,鼻子一酸,也差点掉出泪来,慌忙转过头拭去。   这会儿子,琴箫之声已停,四下里无比的空寂,除了春鸟的鸣叫,只有树儿的沙沙声了。弄玉生怕给两人瞧见,忙拉了拉圆圆的衣袖,准备下山,就在这时,从那面门洞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个便是昨日与他看病的方丈,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个抱琴的小厮。   弄玉看见那男子,不免愣了一愣,这是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男子,他身材高大,风姿特秀,气质优雅,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穿一身士人的宽袍大袖。他怔怔的看着弄玉,眼神里有种灼灼的光,弄玉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他一般,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按说这般的人,她真是见过,必定印象深刻,但她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却为何会有一种熟悉之感呢?   那方丈见是弄玉,便上前笑道:“女施主安好。”弄玉忙行礼道:“大师好。”方丈问道:“施主身子可好了些?”弄玉道:“幸有方丈,我已好了许多。”那方丈闻言,便向她介绍旁边的男子道:“这是彭世子,想必女施主认识?”弄玉暗惊,来不及想便行礼道:“谢氏弄玉见过世子。”   他没说话,她偷偷觑见他两眼正灼灼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很热,好似烫着了她一般,她慌忙的避开,这番不自然的窘态令得他微微一笑,弄玉脸一红,正欲说话,忽见一个小和尚过来道:“师傅,秦先生到了。”方丈嗯了一声,转头对彭世子道:“先生以至,请世子与老衲同往。”彭世子道:“大师先请,某稍耽一刻。”方丈点头,向弄玉告辞离去。   此时四下静寂极了,弄玉正不知如何自处,彭世子笑了一笑,从容的对她说道:“你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某让小厮送你下去。”弄玉点头,不过一转念,便觉得不妥,自己脑袋发懵,虽说两家正在议亲,但两人又不熟,她为何要让他的小厮送她下山?可自己已答应了,好似要拒绝,又说不过去,越想越觉得尴尬。彭郁璋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休要不安!你以后将嫁进彭家门,夫妻一体,若让人瞧见也并无失礼之处……”   弄玉听在耳里,只觉满脸发烫,自己与他还八字没一撇呢,他竟敢说什么夫妻一体。   彭郁璋见她越来越娇羞,心里一动,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回头交代小厮好好送弄玉下山,小厮答是,弄玉见他要走,思索再三,终是开口问道:“我们……见过面吗?”   彭郁璋停住脚步,顿了顿道:“未有。”   弄玉说不清是脑海里是什么感觉,慢悠悠的下了山,回了屋子。   休息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过来见老太太,不一会儿,便有谢逸进来说彭世子来了,闻老太太在寺,乞见上一见。老太太听了大悦,当下众嬷嬷丫鬟伺候了她换衣服,才令弄玉扶了,一行人往堂上而去。   至廊前遇见了一个轻裘宝带、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摇扇而来,见了众人,笑着上前对老太太行了个晚辈礼,然后才道:“老太太安好,可是过来见我家表叔?”   老太太问道:“你是哪家的郎君?”   男子回道:“晚辈是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嫡子,单名一个义字,今儿见您的苏夫人便是我母亲。”   弄玉不由瞧了他两眼。   老太太笑道:“原来是苏家公子,只我眼神不好,看不见你。”   苏义笑道:“您老看不见不要紧,我陪您说话就是了。”于是让一旁的丫头让开,亲自搀着老太太进屋。   彼时,彭夫人正与袁夫人、含玉话家常,见老太太过来,忙迎上来搀到上首安坐,又命人倒了滚茶来,才笑道:“老太太何必亲自过来,有事儿我们晚辈的自当过去。”   老太太笑道:“怎敢劳烦,夫人不是别个,我亲自过来讨杯茶喝,难道你不给?”   “老太太上门,自是求之不得。也是小辈们的脸面。”彭夫人刚说完,便有小丫头进屋报说世子来了,老太太忙起身,彭郁璋连忙让彭夫人扶老太太坐下,清润的声音道:“今儿我外出,不过见一见亲戚朋友,老太太莫要客气,免得失了情分。”   送药   弄玉与他分别不久,如今再见,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以至于他们说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只听得他道:“老太太不用担心,谢四爷玉树兰芝,文章又是一等一的好,今次不但能高中,以后前途亦不可限量,我府王爷也是很赞叹他,说有忠勇将军之遗风。”   老太太笑道:“如此到是要谢世子的吉言了。”   彼时,彭夫人介绍起府里的几位姑娘。   彭郁璋先问起含玉芳龄何几,现今读什么书等等,又转而问润玉和韫玉,最后才轮到弄玉:“谢卿模样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弄玉的脸一下子热得发烫,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瞪他,只得在心里咒骂,这该虚伪的男人,竟敢睁眼说瞎话。   彭郁璋又问她脸怎么了,闻得病情,便令一个丫鬟进来,送上一支药膏与弄玉:“此乃宫廷西医温工亮温大人从其家乡英吉利带来的药,宫里娘娘们亦推崇备至的,我刚好随身带了一支,卿要是不嫌弃,可收下。”   呸,英吉利,我还美利坚呢!弄玉恭敬的起身相谢,从丫鬟手里接过那支药,感觉沉甸甸的,重到了心头。   一时又换上热茶,彭郁璋笑道:“今既见府上诸位,真乃平生幸事,待老太太回府后,不妨携众位太太和姑娘们来王府走动走动。晚辈亦有位祖奶奶,年方九十,日日居于内室,深觉寂寞,然性子却又偏爱热闹,甚胜小儿,与老太太想必是合得来的。”   老太太连忙答应。此时,有丫鬟进来说大师有事与世子相商,彭郁璋起身告辞离去。   待彭郁璋一走,老太太又问老太妃身体如何、饮食如何等琐事,彭夫人一一回答。   老太太叹道:“太妃这般年纪竟如此健朗,你们瞧我今年不过七十来岁,眼睛就不行了,要是到了太妃那个岁数,还不知双手双脚听不听使唤呢?”   “老太太该把心放宽些才好。”彭夫人笑道:“我们家那位祖宗年轻时有祖父在,凡事不愁,到老来亦是大事小事皆不管的,而老太太您一个人拉巴三个孩子长大,虽说事事有奴仆,但却半刻不得清闲,可人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哪里吃得消呢!幸而府上两位老爷皆是有本事,儿孙辈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老啊,有福了!”   老太太笑叹道:“什么福不福的,我都老了,眼睛看不见,腿脚不利索,耳朵也开始出毛病,真真不中用了。”   “您老别说瞎话,眼前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就是福气?”彭夫人携了含玉的手道:“夫人的这位姑娘不但面貌标致,而且学问十分好,不自大,又有礼,也不知哪家的儿郎有此福气,能娶得她?”   含玉羞红着脸。袁夫人笑道:“夫人切莫夸她,小心纵得她更加自大。”   苏义看了看含玉,又把目光锁住润玉,对彭夫人道:“母亲觉得好,不如把几位姑娘都接了回家去日日相陪?”含玉羞得更是别过了头,润玉垂头不语。   彭夫人点头笑道:“此言正中我心。只不知老太太和夫人是不是舍得?”   老太太当即笑道:“你既要,便把她们带去吧,愿留多久就多久。”   彭夫人笑问含玉道:“既如此,你今儿便随了我回府,隔日再送回如何?”含玉羞着点头。随即两人你言我语,你问我答,彼此更加亲密了。苏义看着润玉,见她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是夜,洗漱后,弄玉抹了彭郁璋送的药膏才安睡。到第二日梳洗时,团团惊呼道:“姑娘,您的脸好多了。”   弄玉忙道:“快拿镜子来我瞧瞧。”   团团急忙拿来一面小镜子,弄玉对镜自揽,见昨儿暴怒的红疹今儿竟消去不少,只剩约莫可见的印痕,把镜递给了团团,梳妆完毕,才出屋去了老太太处。   因今儿要回家,所以各自回了屋子收拾行礼。   临行前,彭郁璋借着谢冲之名招她来,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站在那里,看见她,开口就说:“你的脸好了很多,我甚欣慰。”   弄玉行了礼,说:“世子赐药,弄玉铭记于心。”   彭郁璋微微皱眉,走到她跟前,道:“为何要铭记于心?卿卿实在太过见外了。”   弄玉抿着唇,向后退了一步,道:“世子自重,请唤我弄玉。”   彭郁璋微微一笑,道:“你我早晚都会成亲,私下称呼卿卿未尝不可。”   弄玉脸一红,拿眼瞪她,彭郁璋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的笑起来,弄玉被晃得心突突的跳,心里越发的对他有些熟悉之感,好像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在她身边调笑,只那情景迷迷糊糊,好似被一层浓雾笼罩,自己怎么也看不清。彭郁璋轻笑道:“今次叫你过来,一件是看你的伤,二件便是与你说说话。”   弄玉此时惊讶极了,“累世子挂念。”   彭郁璋见她惊慌,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快回去吧!我下次再约你出来。”弄玉愣了半天,才晕乎乎的回去了。   回到了屋子,周氏等人已收拾好了行礼,过来同谢逸等人汇合,坐了轿子下山。彭郁璋的车架和彭夫人的一齐而行,到城门前才分道扬镳。   转眼几日,弄玉正喝茶间,见外头有说话声,周氏忙出去,见是春风,便进屋回了弄玉。弄玉知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遂让周氏请进来。   须臾,春风捧着个盒子进来,向弄玉行了礼,弄玉让之坐了,吩咐小红上茶,才笑道:“春风姐姐好多日不来了,今儿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春风赔笑道:“本想过来,可是不曾得空,姑娘也知道老太太的大寿即将来临,下面的丫头们都跟个骆驼似的忙不过来,恨不得多生三头六臂,我哪里还敢偷懒呢?今儿过来,却是为了太太的吩咐,给姑娘们送头花过来。”   周氏听说,便先问道:“什么花儿?”   春风道:“是今儿个郡王妃送过来的花儿,听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赏赐的,郡王妃让人送了府里来,给四位姑娘戴,一人两朵。”一面说,一面递了过来。   周氏伸手接过来了,打开匣一看,原来竟是堆纱假花儿,默默数了数,还剩下六朵,便知有人已经先挑了,不用猜也知是谁,不由笑着递到弄玉手中:“姑娘挑两朵。”   弄玉只得瞧了瞧,随意挑了两朵,春风见了笑道:“姑娘眼光真好,我瞧着这些花儿,就这两朵最是好看。”   弄玉不点破她的话,只了然的笑了笑。春风又略待半刻,吃完了茶,方才告辞离去。周氏问道:“姑娘,你可还记得你的这位郡王妃姐姐?”   弄玉点头道:“记得倒是记得,只是十分模糊,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是不晓得长相了,听说曾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周氏点头笑道:“可不是!那时她还不是嫡女,因貌美而闻名,追求者不胜其数,彭世子也慕名前来相交,一时传为佳话,然而不过半年,常青郡王无意间来到府里,竟一眼就瞧中了大小姐,第二天便上禀先帝,要求赐婚,先帝念其先祖鞠躬尽瘁,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便允了。”   弄玉问道:“那彭世子为何不阻止呢?”既是恋人,又有权势,有甚理由把恋人拱手相让?这彭世子的行为真真让人不解。想起那天他的行为,脸色不由有些发烫。   周氏叹道:“谁知道呢?大小姐那段时间可消瘦得很,我们外人见了,也心痛万分。说起来,也不知这彭世子为何如此绝情,既不向先帝告知,也不上门,怪哉得很!如今你与他的婚事,说来我很有些担心啊!你不知这些个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对你好时,你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要是厌烦了你,你就啥也不是,比个路人还不如!姐儿以后可别爱上姑爷,否则,吃亏的可就是你了!”   弄玉笑道:“嬷嬷放心,我狠着呢,必不会轻易放下一个人的。”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一张脸一晃而过。   周氏点点她的额头道:“不要空说,做到才是真的!”   骗局(二)   转眼两日。   弄玉从五松园出来,闲来无事,便过老太太这边来。   这会儿老太太正戴着眼镜与吴夫人、李夫人、淑珍打牌。   “玉儿过来打,我这会儿通身不自在……”老太太一见她,便唤她过去,   弄玉同迎春扶她起身,方才坐下。其实她本来不会打牌,但这里没什么娱乐活动,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玩牌打发时间。似乎今儿手气不错,约莫两个时辰,便赢了三四两银子。   “小姑赢了这么多,可得治酒请我们!”淑珍笑说。   弄玉戏谑道:“嫂子再让我多赢些。”这话惹得吴、李二人都笑起来。   “我是个穷鬼,不如找你四哥去。”淑珍说完,忽然抬头一看,不由哎哟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弄玉转脸一看,原来谢冲走了进来。   淑珍招手笑道:“冲弟快过来替我位置,你妹妹今日手气好得很,你来赢她。”   “我可不爱这玩意……反正嫂子手头宽泛,让三妹赢些也可。”谢冲笑着过来站到弄玉身后,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交领长袄,袄上印着一团团大红的花朵,粉红的中衣立领里裹着粉颈,衬得肌肤如雪,忍不住的想摸上一摸。   “你们听听!”淑珍指着他,笑向三人道:“这是什么话,好似我有银子,专门给人赢似的!”   吴夫人笑道:“你给妹妹多赢些,她多治回酒就是。”   淑珍扑哧笑道:“这岂不成了她请客,我付账了?”   谢冲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几人一面闲话,一面玩牌,到午时方才罢手。   饭毕,谢冲见弄玉要走,便也跟着出来到她屋闲坐。   那小红本欲出门找柔琴,见着谢冲前来,忙悄悄的整了整仪容,上前来行礼。   谢冲瞧了她一眼,向弄玉玩笑道:“这丫头不错,送我如何?”不等回答,又问小红道:“你可愿意去我那里?”   小红羞得垂头道:“姑娘是我主子,一切都听主子的。”   弄玉淡笑道:“这丫头针线不错,四哥若要,我让她今儿收拾了东西过去。”   谢冲盯了弄玉两眼,冷笑道:“不急,先做双鞋来瞧瞧。”   进屋没做多久便离去。   弄玉知他性子阴晴不定,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于是心里有些闷闷的,坐在屋里发呆。这时圆圆进来,看见她便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弄玉懒得回答,闷了半晌,忽然笑问道:“我问你,团团与林祥大哥如何了?”   圆圆忍不住笑道:“两人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姑娘赶紧让他们成婚得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受不了团团了。”   弄玉扯了扯嘴角:“为何受不了她?她走了,你舍得吗?”   “我为何舍不得?”圆圆笑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再留她,岂不正留来留去留成仇……”   弄玉笑问:“嬷嬷晓得麽?”   圆圆点头道:“嬷嬷早知了,不过就怕委屈了团团。”   是夜,弄玉便拿这事问周氏,周氏坐在床沿,神色复杂,半日叹道:“那两孩子的事我本不同意,林祥那孩子你也知道的,团团好歹是我看着长大,她嫁给林祥,我真怕委屈了她。”   弄玉拉她手劝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林大哥如今年龄还小,做些糊涂事也很正常,待娶了妻有了孩子,便晓得责任了,也就不会再干蠢事,再说她们两情相悦,嬷嬷就成全他们吧!”   “说来那孽子也是疏于管教,他父亲又去得早,我实在对他不住。”周氏想起亡夫,两眼滚下泪来。   弄玉不免劝慰一番。   “姑娘既然同意两人一起,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周氏拭泪笑道:“不过团团出府了,这屋里就差了一个人……依我之意,不如等姑娘出嫁后,再办他们的婚事。”   赵贵在袁夫人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了胡老爷需要的董公之画,只每次胡老爷前来,他便以难弄为由,趁机抬价,那胡老爷想来是个文人,对金银并不计较,是以又涨了一千两银子,只一时没有现银,便以那副茂林图为定金,说这画过几日再来取,又双方立了凭证,若赵贵把画卖给他人,便反要陪银子给他。赵贵自然答应,心想他卖给别人,也卖不出这般的价来,而且他也不怕他不来,反正有茂林图在手,他是稳赚不赔的。   至从谢府一家去了寺院,他便闲下心来,每日都到铺子里呆着。凑巧在他看店时,有位老爷进来看画,一下子就相中了那幅茂林图,问了价格,一听三万便皱了皱眉,嫌弃价格离谱,于是转身去看其他东西,但那眼睛不时的看向那幅墨宝。   赵贵看在眼里,又见此人倒是个内行,对店里的东西一看便知真假,且出产的朝代,以及地方都能娓娓道来,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老爷买了少许东西离去,赵贵本以为这人不会再来了,哪知此后四五日他竟天天来,说实在喜欢那画,却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于是先缴纳了五百两定金,商定两日内后来取画。   离老者取画还有一日,胡老爷却心急如焚的上门来了,见那茂林图还未卖出,大失所望,皱眉道:“某有要事,今日须离京,茂林图我也不卖了,这几日费用我付银给掌柜。”   赵贵大惊:“胡老爷为何如此之急?有位老爷已看上了你的茂林图,明日便来取画,你何不等上一日?难道那董公之画你也不要了麽?”   胡老爷叹道:“实不相瞒,家父急病,我今日便要赶回去,耽搁不起了,那银子我也未凑齐。”   “你只要等上一日,便可带了那画回去,”赵贵慌忙劝道:“想来令尊见了那画,病便好了也未可知。”   胡老爷再三不肯,急急要走。   赵贵劝解无效,又舍不下到嘴的肥肉,暗想反正明日那老爷便来取画,今日不如把董公的画给了这胡老爷,左右不过一日,自己就有三万多两的银子可赚……   于是便出钱买了那画,胡老爷大喜过望,清点了银票,又用这银子买了董公的画才离去。   哪料到第二日,赵贵从早晨等到傍晚,也未等到那老爷,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是遇到骗子了,好一招空手套白狼!幸好他骗的是画,若是巨款,就是卖了他赵贵也还不上的,想来想去,真是坐立不安,匆匆锁了门,回家找赵嬷嬷通气。   赵嬷嬷听闻,又气又急,操起门背后的扫帚就打向赵贵,骂道:“孽子!我让你贪便宜!我打死你!”   赵贵上串下跳,喘着气吼道:“你怪我?我不也是想多赚点银子,接您老回来享福。”   赵嬷嬷听闻,到底舍不得打他,一屁股坐到炕上,捶着双腿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你这个笨小子来!”哭了一阵,又骂:“你一向精明,怎地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这画这么值钱,就是把你卖了也抵不上。”   赵贵这时也满肚的怨气,咬牙切齿道:“让我找到那人,非搞死他不可。”   赵嬷嬷气得上前揪住他的耳朵道:“你还搞死他?他既然敢骗你,必定不会让你抓住,你小子一向胆子大,要做什么事,我也依你,如今竟然被人家骗了这么多银子,真是气死我了!若再敢有下次,我饶你不得……”   寿诞   转眼便到了老太太,早前袁夫人便将整个府邸铺排一新,及至华诞之日,整个府里张灯结彩,褥设芙蓉,繁花相簇,那丝竹之音,连府外大街都可听见。宾客络绎不绝,一时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弄玉等晚辈早间便向老太太拜了寿,临到午时,便都聚在了一起,等待长辈招传。   待吃过午饭,园子里戏台就开始依依呀呀的唱起来,老太太请各位王妃上座,几位王妃都道:“今儿乃老太太大寿,缘何我等上座,老太太上座才是。”李夫人吴夫人搀了老太太坐下,笑道:“几位王妃都发话了,母亲坐下便是。”老太太一坐定,便让几位王妃点戏。几人倒也不再推迟,都心照不宣的点了应景的戏。待戏开唱,袁夫人令众丫鬟添了热茶上来。   少时,彭王妃便问起弄玉,贾母笑道:“几个姐妹生得腼腆,为怕失礼,便让在院子里玩耍。”彭王妃今日前来便是奉了令过来相看弄玉的,所以笑道:“老太太言过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何说失礼,真真是白担心的,快快叫人把孩子们请来,大家一起,也热闹热闹。”老太太笑着叫来袁夫人道:“去把四个姐妹叫过来罢!”   袁夫人答应着去了,弄玉得知彭王妃要见自己等人,便知了因果,倒有些紧张起来,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几人跟在袁夫人后面,韫玉稍微落后,拉着弄玉,悄声笑道:“好妹妹,这便是丑媳妇见公婆麽?”弄玉被她说得脸红,轻轻打了打她道:“你混说!竟拿我寻开心。”   韫玉抿嘴轻笑。弄玉只得凑近她耳朵笑道:“想来不过多久,姐姐也要见公婆了。”韫玉一惊,想起王生,脸便顿时红了,忙掩饰道:“休要混说,我哪里来的公婆?”弄玉狡黠一笑道:“我观姐姐面有春风,是桃花之相,想来好事不远了。”韫玉听了,立马松了一口气,拧了下她的脸蛋,啐道:“你这小蹄子,看不撕了你的嘴。”弄玉假意躲避,道:“好姐姐,千万饶命,我再不说就是了。”   一番笑闹,打破了弄玉的紧张,四人来到了园中,向众人请了安问了好,才入座。众人先前都未见过弄玉,今儿一见,不曾想竟如此好颜色,与那方清微倒是旗鼓相当,又见她行动间落落大方,便都齐声夸奖起来。那苏夫人见了弄玉,心情十分复杂,她如今也知了弄玉乃彭郁璋的世子妃,因而明白了袁夫人的诡计,是以今日见了袁夫人,便不大热络了。   彭王妃虽先前从彭郁璋的态度中猜测弄玉定是个标志的,如今见面,犹是一番惊叹,忙招呼她过来坐到身边,拉着她细看了一回,赞道:“好个标志的人儿,我早先竟不知。”偏头向老太太道:“都是老太太的不是。”   老太太笑问道:“怎地是我的不是了?”彭王妃笑道:“这么好的孙女,你竟藏了这么多年,不给大家见面,岂不是不是?”这话逗得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弄玉倒有些不好意思。彭王妃见她娇羞的模样,真真美得不可方物,暗叹彭郁璋好福气,若这么个佳人留给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虽这般想着,但也知彭郁璋的性子,想来这个小妻子他是不会相让了,否则自己临来前,也不会有一番警告。又问她几岁了,平日里读什么书,外祖父家好不好,见她落落大方,又夸奖了一回,才招来另外三人细看了一回,便送上先前准备的礼物,只有弄玉与她们不同,多了两只玉镯,弄玉忙拜谢过。   彭王妃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老太太也知自己与她是要做亲家的,极力挽留了一阵,便让弄玉送客。一时园中人都知这个意思,谢府的三姑娘将要嫁进彭王府了,是以看向弄玉的眼神更加的热切。   弄玉搀着彭王妃走出了院子,彭王妃便道:“你这么个可人儿,我十分喜欢,待老太太寿诞过了,便来我府玩耍玩耍。”弄玉哪里不知她的意思,道:“王妃好意,但得家中长辈同意。”   彭王妃笑道:“你放心吧,老太太与太太我都是极了解的,哪里会不赞同?”又道:“听说你回来了几个月,连一次别人的门都未登过,那可不好。虽是闺阁女子,偶尔也该多出来走走,勿要闭目耳塞。”弄玉忙道:“王妃教训的是,是我愚钝了。”   彭王妃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就好。”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二门,彭王妃拍了拍她的手,道:“回去罢,我们改日再见!”说毕,便出门坐了轿子来去。   弄玉知彭王妃对自己是满意的,否则就不会说出要邀请自己去彭府的话来,她知道在这里,她的婚姻是由不得自己作主的,且她那朦胧的爱情更是禁忌的,她除了依照长辈的话,嫁一个还过得去的人外,其他没有路可以走。如今,她只能把那朦胧的感情掐灭,照着这里的规矩生活下去。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一个现代人,甚至乎没有四哥的勇气,何其悲哀!但她只是个女人,她若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便是死亡的下场,她虽然骨子里疯狂,但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弄玉独自向来时的园中走去,一路见张灯结彩,其他院子的丝竹之声,时时可闻,这会儿大部分仆人都在堂里招待客人,花园里便静悄悄的,待她回到园里,向老太太禀告,已送走了彭王妃。老太太便道:“至你回京,倒是还未见过你大姐呢,你且见了再来。”   弄玉忙至郡王妃凤玉跟前见了礼,凤玉忙扶她至身旁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几年不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竟长得如此标志,恐当年的自己也是无法相比的,也怪不得他看上了她,要娶之为妃。从腕间褪下一串香珠,说道:“今日来得匆匆,未曾带得其他,这珠子是圣上所赐,还请不要嫌弃。”弄玉忙道:“如此贵重,小妹不敢受。”凤玉笑道:“你是我妹妹,有何不敢受的?”说完,便亲自给弄玉戴上,弄玉只得道了谢。   闲谈间,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姐,见她端庄妩媚,气质高华,确实不愧名满京城。又想起那日所见到的彭郁璋,觉得这两人倒也相配,只不知他为何不要大姐,反而几年后求娶自己。   弄玉陪着看了几场戏,无数客人一一的告辞离去,老太太本来年纪大了,连日来又十分劳累,也不听戏了,让李夫人扶了回去休息。弄玉也正想回屋,刚一下楼,便见润玉在门口向她招手,便走了过去,问她何事,润玉拉着她道:“恭喜姐姐了。”弄玉迟疑了一下,道:“何喜之有?”   润玉笑道:“姐姐不日将嫁进彭府做世子妃,难道还不该恭喜吗?”弄玉见她这么快就知道了,便知是个伶俐的,也就笑了一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妹妹不要乱说。”润玉也不过来和她讨份交情罢了,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纠缠此事,说道:“走,我带你去五妹的荷香苑看美人。”   弄玉颇为好奇,便问是谁,润玉一面走,一面说是方大人家的嫡女方清微,弄玉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城盛传的第一美人啊,这下也来了兴趣,由着润玉拉了往荷香苑来。   两人过了荷香苑水榭,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便自顾打帘子进屋,见含玉正跟一个女子歪在炕上喝茶嗑瓜子,那女子分外标致,动静间神态清冷,高不可攀,似雪峰而来。含玉看见两人,不咸不淡的招呼了一声,向弄玉以及方清微做了介绍。那方清微扫了弄玉一眼,便转过头与含玉攀谈,对二人不理不睬。弄玉觉得美人清高,也没有呆下去的心思,便起身离去,润玉见弄玉走了,她一个人又不好呆下去,便也告辞离去。   待两人走了,方清微便道:“你这两个姐姐我很不喜欢,真不知你是如何与她们日日相处的,也不嫌烦?”含玉冷笑道:“那又能怎样?我的父亲也是人家的父亲,总不能撵了出去吧!只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方清微点头,问道:“你三姐可有人家?”含玉不太高兴,把今日彭王妃相看的事说了,方清微愣了愣,叹道:“真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般好福气?”含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方清微也知这个问题也许戳到了她的痛处,便转而问起谢冲来,含玉果然笑道:“你一见我家四哥,那眼神就恨不得粘上去,什么时候做我的嫂子啊?”方清微脸涨得通红,啐道:“休要胡说!”含玉看在眼里,捂嘴一笑,跳下床,穿了鞋,拉了拉她说:“你赶快下来,我带你去见四哥,说不定他此时在院子里呢。”   方清微听了,虽然心动,但女子的矜持使她坐着没动,含玉一见她这个样子,哪里还不知道的,只硬拉她下来穿鞋,然后拽着来到梳妆台前,补了个妆,才出院子,往谢冲的院子来,这时紫竹恰好出来,见了两人,便笑道:“四姑娘和方姑娘可是过来找四爷?”   含玉点头,挽着方清微上前问道:“四哥可在屋里?”紫竹点头道:“四爷正在休息,吩咐不许打扰,两位姑娘要不进来先喝杯茶?”含玉点头,紫竹引两人至屋内,奉了茶,含玉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起身正要出门找谢冲,刚巧谢冲穿着一件薄薄的家常服,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脸色红润,一双眼睛竟比平时多了三分股妩媚之态,无端惹得人心慌发热。含玉走上前拦住他,气道:“四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谢冲懒洋洋的道:“你不在前头听戏,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说着,绕过含玉,走进屋子,看见方清微,不免愣了愣,随即笑道:“方姑娘竟也在这里?”   方清微连忙站起来,谢冲坐在她对面,含玉找了个理由出门去了,谢冲皱眉,便朝方清微看过去,见她两颊有些红润,似晕染了上好的胭脂,便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便叫了紫竹让她陪同方清微逛园子。   悔婚   这里含玉陪着大姐凤玉看戏,凤玉因知她和方清微要好,便问道:“方姑娘呢?”   含玉笑道:“她在四哥院子里。”凤玉听了,颇感意外,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笑道:“怎么,妹妹还要做一回红娘?”   含玉撇嘴道:“有何不可?清微并不是别人,与我四哥很是匹配。”   凤玉听了,叹道:“少管些闲事,小心帮人不成,还遭人埋怨。”含玉不以为然。凤玉知她听不进去,也就不再劝了。   正在此时,丫头领着林志芳过来,见过老太太众人,凤玉笑着让她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大人怎么现在才来?”   林志芳笑道:“帮着彭世子处理了些事情。”   凤玉听了,微微一笑,装作若无其事般的问道:“很就没见到世子了,不知他现今可还好?”林志芳知两人纠葛,并不点破,只说世子很好,过得不错。   凤玉心里极其不舒服,也不晓得是因为那句世子过得很好的话,还是因为林志芳这个人,她一直都知道林志芳爱慕世子,以前自己与世子交好时,她便从她眼神来看出来了,但当她嫁人后,每每见了林志芳,便恨得要死,就算自己得不到他,私心里也希望别的女人得不到。但不曾想的是,林志芳多年的爱恋,竟也未得到他的心,他竟然要娶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弄玉。说实话,她除了一张脸蛋,以及嫡女的身份,有哪里比得上自己两人?   林志芳当然不知凤玉的心思,只当她心里难受,便陪着说些京城的趣事。   此时,有个丫头过来对含玉说方大人的嫡女告辞离去了。含玉问明情况,丫鬟说方姑娘有事需处理,也就不过来告辞,隔几天再见。含玉听了,挥手让丫头离去。   凤玉因久未见林志芳,且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便向丫鬟要了一壶酒,让含玉斟了,便与林志芳喝起来。   那边的袁夫人看见了,使了个小丫头过来说:“郡王妃,夫人让您少喝点,小心醉酒,对身子不好。”凤玉答应着,让小丫去了,却还是不停的喝。   快戏散时,凤玉已醉得不行,脸色红润,闭着眼睛歪靠在椅子上。袁夫人走过来,令几个丫头搀扶着她回了含玉的荷香苑,含玉不悦道:“大姐身子不好,还喝得醉醺醺的。”   “你胡说!”凤玉嚷道:“我才不会醉!我还要去找他呢。”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袁夫人忙按住她,一面让丫头全部退出去,骂道:“还说没醉,没醉的人能说胡话?都是做娘的人了,也不晓得个度,活了这么多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偏偏凤玉醉了,对袁夫人的怒骂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的要下床。含玉帮着母亲按住她,凤玉扭着身体,喘着气说:“你们按住我干什么,让我找彭郁璋去,他得给我个说法,为什么不要我?我不许他娶谢弄玉,我不许!”   袁夫人听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捂住她的嘴,哭着骂道:“你怎么还惦记着他?你别忘记了,你是妇人,膝下还有个孩子。”   “休要胡说!”凤玉打掉袁夫人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不过是想要我忘记我,好把妹妹嫁给他罢了,可惜,人家要娶的是谢弄玉。外面那些人又见我长得美,还时常和他在一起,便嫉妒我,恶意重伤我,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私下的龌龊,他不理会你们,你们逢人就贬低我,说我不过卑贱的庶女,怎堪匹配他!现在你们终于得意了,他要谢弄玉,也不要我。”说完,就趴在床头,哇哇哇的哭了起来。   袁夫人又羞又气,涨红着脸,半天都没说话,含玉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夫人。   凤玉又一面哭,一面喃喃自语:“我不舍得你,你怎么就能舍下我呢?你不晓得我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那个老头子,一身的肥肉,让我恶心……”   袁夫人再也不管她,只坐在床沿发了半天呆,然后转过身向含玉问道:“你跟你大姐坐在一起,可知她为了什么喝酒?”含玉便把方才凤林两人的对话说了。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弄玉,那脸立马又阴沉下来。   这时,丫鬟端上来一碗醒酒汤,袁夫人接过来,打发她出去,令含玉扶起凤玉,自己一勺一勺的喂。凤玉吃了大半,才慢慢的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凤玉清醒了不少,朦胧的眼神逐渐明亮,看了看四周,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道:“母亲……我很久不沾酒,今儿竟然一喝就醉了。”   袁夫人知她难为情,绝口不提刚才之事,只问道:“现在身子好过一些没有?”   凤玉点头笑道:“好很多了,刚才一吃那汤的味道,就知是母亲的独家解酒药。”   袁夫人道:“你喝了太多酒,赶快睡一觉,今晚就留在府里休息。等会儿我让你兄弟派个小厮去郡王府报信即可。”   凤玉点头答应,然后躺下,不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袁夫人令含玉陪着凤玉,独自回屋,途中,无意瞥见谢讳跟个女子游园,细细看去,那窈窕的佳人不是婉仪还是谁,瞬间脸就沉了下来,扬声唤他过来。谢讳听见喊声,转过头一看,脸色变了一变,垂头对婉仪说了几句,连忙走过来,笑道:“母亲,您有什么事?”   袁夫人二话不说,拉着谢讳就走。谢讳吃痛,哎哟哎哟叫起来,袁夫人充耳不闻,拽着他回到屋里。   谢讳不知母亲为何如此生气,只弯着腰,陪着不是:“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你赶快放手罢?”   他这样的低声下气虽让袁夫人放了手,但惹得她的火更大了,怒着脸让他滚到一边站好,自己炕上坐了,才问道:“且问你,怎么跟那个婉仪搅合在一起?”   谢讳心下一个咯噔,觑了母亲怒气腾腾的脸,装作痛苦的甩了甩胳臂,故意满不在乎的回道:“不过在院子里偶然遇见,大家说说话罢了。”   袁夫人可不愿跟他打马虎眼,瞪着他,开门见山说:“我不管你是真偶遇,还是假偶遇的,反正以后见了她,你给我绕路走,要是被我发现你们还搅合在一起,看不剥了你的皮!”   谢讳见母亲生了这般大的气,再不敢说些逆耳之言,只得顺意道:“母亲放心,我以后躲着她就是了!”   “千万莫要搪塞我。”袁夫人冷笑道:“你是知道我手段的,纵然拿你没有法子,别人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谢讳听了这话,心里一寒,知她不是玩笑,女人一旦嫉妒起来,实在没有道理可讲,他的这位母亲也不例外,于是不得不假意答应,哄得袁夫人心满意足。   临走前,袁夫人交代他去趟长青郡王府,禀告凤玉不回之事,谢讳答应着,方才出了院子,行至细姨娘院外,见婉仪站在假山旁边,忙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柔声道:“累你等久了。”   “我并没有等多久。”婉仪柔声道:“倒是你,看太太的脸色好似有些不对,她是否生气了?”   “不用理会她,”谢讳自不会告诉她母亲的话,只苦笑道:“不过是人年纪大了,就爱说些有的没的。”   婉仪心细如发,又最是个多愁善感的,见他敷衍,心里难免不安,蹙眉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讳笑着拉她走到假山洞里,并排而坐,搂住她低声道:“你不要多想,我爱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拿事来瞒你,只我母亲这个人十分小心眼,估计因为你姐姐,所以可能有些不太喜欢你……”   话未说完,婉仪红着眼眶,就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谢讳急得手忙脚乱,心肝宝贝的安慰,才让婉仪破涕为笑。谢讳一见她如此的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心里又爱又怜,一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忍不住的亲亲她的脸蛋、脖子,撕咬她的耳朵。婉仪娇躯轻轻颤抖,红唇细细j□j,整个人软得无力,瘫在了谢讳的身上。谢讳不由分说,孔武有力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腰,把那滚烫的身儿往自己怀里挤……   晚上,谢逸过袁夫人处来,瞧见谢讳谢茗父子在这里吃茶说话,见到谢逸,谢茗忙规规矩矩的坐好,叫了声祖父。谢逸点头微笑,然后向谢讳问道:“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谢讳站到边上,回说:“茗哥儿这孩子在这里玩,提芳让我过来接他。”   谢逸笑道:“我不常歇在这里,你母亲一个人不免寂寞,让孩子多些时间呆在这里陪陪她也好。”   谢讳答了声是,谢逸道:“你先带茗哥儿回去,我有话同你母亲说。”谢讳忙牵了儿子离去。   袁夫人不知谢逸要同自己说什么事,但看他脸色好似有些不好,便小心的问道:“老爷,有什么事同我商量?”   谢逸冷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今日我看见了什么?”袁夫人心里奇怪,忙问道:“老爷看见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谢逸纵使涵养再好,但当今日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由生气,但见袁夫人的表情,便也知她是个不知情的,遂缓了口气,说道:“你那个好侄儿,竟然跟一个男子断袖分桃。”   袁夫人惊得呆住,喃喃道:“这不可能!”她那侄儿袁禄一向聪明沉稳,怎会有这种癖好?于是道:“老爷莫不是看错了?”   谢逸见她质疑,便冷笑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是有的,但世子、夏兰舟等人眼睛也瞎了吗?大庭广众之下,与个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枉我将爱女许配给他,他竟然在我府邸做出如斯丑事?他就算人才再好,可人品不好,也难能立足,我看这门婚事取消也罢!”不等袁夫人说话,便又道:“你明日亲自与你兄长说,两个孩子还未正式定亲,这门婚事趁早取消!”   “不行!”袁夫人急道:“老爷当面许下婚事,怎能因一个男子就取消?我侄儿一向乖巧听话,做出这种事来,定是个误会,老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枉自取消婚事?”   谢逸冷笑道:“我倒是希望冤枉了他,可是他亲口承认了,他与那男子互生爱慕。”袁夫人一下子就惊呆了,实在不敢相信一向聪慧的袁禄竟然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来,但她毕竟还是不甘心,是以道:“婚姻乃大事,请老爷允许我明日亲口问一问?”谢逸道:“如此也好。”   次日一早,袁夫人便让丫鬟请来袁禄父子,直截了当的问袁禄是否有此事,袁禄并不否认,点头道:“姑父姑姑看得起侄儿,把表妹许配与我,但我自知癖好不雅,不敢耽误表妹的青春,所以婚事退了也好,否则以后表妹怨怪我,那我便成罪人了。”   袁老爷听了,又气又急,袁夫人气得骂道:“你糊涂啊!如今贵族男子养个娈童,只要不提到台面上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娶了亲,同样可把那男子接到府里来,你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的闹呢,你叫我怎样在你姑父面前转圜?”   袁禄知道姑姑的主意很好,他也一直这么打算,但他没有办法,有人用心爱之人的性命威胁他,若不照对方的要求办,后果自负,他知道那人就是想要自己与谢润玉退婚,所以他才找了个戏子在姑父面前演戏。   袁老爷不知一向沉稳的儿子为何铁了心的要毁这桩婚事,但他如今只得求妹子尽量的弥补,可袁夫人见袁禄意志坚决,也没有法子可想,若袁禄想要这门婚姻,那么她自会带着他到谢逸面前,把全部的事都推在那戏子身上,但袁禄不附和,她纵使有心也无力。   袁禄无动于衷,袁老爷气得差点下跪求他了,袁夫人摆了摆手,抚住额头叹道:“罢了!罢了!以后过日子的是他,他不喜欢,我们再热心,又有什么办法,随他去吧!”   东窗事发   寿宴一过,老太太便令袁夫人与淑珍共同打理宾客送来的寿礼,以及清点屏风、杯盘等物入库,因弄玉的婚事已提上日程,老太太又让她跟着两人学如何管家。那淑珍素日最喜揽事做,好让人家见识自己的才干,但因曾经糊涂办错了事,被她的这位婶子抓住了痛脚,以至于下了台,便从此闷闷不乐,如今见老太太又让她办差,便知这位老祖宗的心意,于是打定主意尽心尽力的办差,事后好向老太太卖弄。   恰好这时提芳因前几日招待客人,动了胎气,袁夫人心里担心,便亲自过去照顾,是以把一切琐事都交托给了淑珍办理,又差遣了春风与赵嬷嬷在一旁协助。淑珍带着弄玉,事事亲力亲为,也不避讳赵嬷嬷两人。   先是吩咐各处清点东西入库,如屏风摆案,以及杯盘碗盏等物,看数目是否齐全,物事是否损坏,对丫鬟们则赏罚分明,任是再刁钻的婆子也只有服服帖帖的份。弄玉看在眼里,对这个嫂子的手段不得不佩服。   待清点完了这些,便又开始整理宾客的寿礼,淑珍把礼单按宾客品级,以及亲朋的远近分类成册,供弄玉参考,也是让她成亲后,该知如何送礼。弄玉一见,便一目了然了,向淑珍道:“嫂子,谢谢你还费心做这个给我看。”   淑珍点了点她的头,道:“说什么谢不谢的?我是你嫂子,又不是别人,先把这册子好好收着,改日闲了再看。”弄玉合上了册子,笑道:“我听嫂子的。”淑珍横了她一眼,笑道:“小机灵的!”弄玉笑着做了鬼脸。   是晚,淑珍在灯下整理礼单,谢训洗漱进来,随口问道:“这些人家送礼来的共有几家有字画?”   淑珍知他一向爱这些,便一面翻着礼单,一面回道:“共有七八家,有四幅是难得的珍品,其中有一幅是董源的《云山图》,是什么胡老爷送的。”   谢训听了,皱眉道:“这胡老爷是谁,好像亲戚朋友里没有这号人物?”淑珍道:“我也不知,这礼单上就写了个胡老爷,也没个名字,那日管事的见人家送了礼来,也不好拒收。”   谢训并不打算穷根问底,人家送如此贵重的礼上来,难道还要退回去不成,遂道:“那胡老爷如此,想来是不愿意露出身份的,既这样,你别把此画入库,明日给我挂书房里。”   淑珍答应了。一夜无话。   次日,淑珍安排了众人把物件入库,然后待人少时,才把画带了回来,因是老太太寿诞,皇帝体恤,所以这两日谢逸谢训等人都没有去衙门当差,淑珍猜测此时他定在书房,便携画一径往书房来,果见谢讳正站在书案后练字,小童一旁研磨,因笑道:“侯爷这般忙,我好似打搅了?”谢讳见她来了,便笑道:“夫人此言,岂不折煞为夫?”又见她手里携了画,便道:“可是带来了?”淑珍笑道:“侯爷吩咐,我岂敢不照办呢?”说着,便把手里的画递上,谢讳忙搁下笔,接了过来,那小童颇为伶俐,忙把案上的纸拿到临窗的几下放好。   谢讳小心翼翼的打开,铺在案上,凝神端详了半晌,喃喃道:“真乃佳作!佳作啊!”淑珍一旁笑着打趣道:“不过一幅画罢了,侯爷这模样,好似没见过世面似的,真真好笑!”谢讳叹道:“你哪知这些佳品乃求之也不可得也!”淑珍笑道:“我瞧这胡老爷倒挺了解你的,送礼送到心坎里了,若知他是谁,我倒是要上门谢谢他。”谢讳正欲说话,忽见到一枚私章的名讳十分熟悉,忙细细一看,竟是脸色一变,淑珍忙问道:“侯爷,怎么了?”谢讳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向小童道:“你去叫三老爷过来一趟,就说我寻他有要事相商。”那小童应道:“是。”说完,便快步走出门去了。   淑珍见谢讳这般模样,十分疑惑,因问道:“侯爷,难道此画有问题?”谢讳叹道:“画没有问题,送礼之人有问题!”淑珍脱口问道:“这胡老爷莫不成还有些来历?”谢讳点头道:“待小叔来了便知。”   不一会儿,小童便带着谢逸过来了,谢逸进来便笑道:“阿奴,寻我何事?”谢讳请了谢逸坐下,向淑珍道:“夫人先去给小叔沏杯茶来。”淑珍便唤了小童同退,待端了茶来,便站在一旁。谢讳向谢逸道:“小叔,您过来瞧瞧这画?”谢逸放下茶,走到案后,一见,便惊讶道:“此话你从何而来?”   谢讳道:“一位胡老爷送的。”谢逸听了,笑道:“此言不假,倒真是一位‘糊’老爷!”谢讳知他打趣自己,被人糊弄,忙说道:“小叔,此画乃真品!”谢逸断然道:“绝无可能!”淑珍笑道:“小叔看也未看,何如此就下了决断?”谢逸叹道:“你们不知,此画乃你们先婶子陪嫁之物,一直珍藏在室,所以我才敢断定你这画乃是假作。”   谢讳听了大吃一惊,却道:“小叔想来不会诓骗侄儿,但您还是请先看看这个。”说着,便指了指那先前发现的私人收藏者的私章,谢逸一看,便愣了一愣,竟是颜氏之父,自己岳父之名讳,待细细看过画后,已是脸色大变,向谢讳道:“阿奴稍等,待我先回一趟。”   谢逸一走,淑珍便道:“看来此事不简单呢!”谢讳叹道:“府邸也该清理清理了。”淑珍听在耳里,一时闪过无数的念头。   不久,谢逸携画而来,摊开铺在了案上,两相对比,谢逸已知自己此幅为假,可当时颜氏进门后,此画便由众名士辨为真迹,怎过了十来年,竟由真变成了假,他这般一想,不由向淑珍道:“麻烦侄媳去五松园,请之卿过来一趟。”淑珍知此事关系甚大,便忙去了。   少顷,颜之卿过来,先向两人问了安,谢逸向他道:“之卿,你过来瞧瞧这两幅画。”颜之卿忙走过去,一见两幅相同的画,便惊讶道:“此画不是姑姑的陪嫁麽?”谢讳忙把之前的事说了,颜之卿只得把两幅画细细看了又看,心里有了数,才道:“此画以前是被董明董大人收藏,后来与家祖打赌,输给了祖父,因而真迹上有董大人的提拔。”说完,指着谢逸那幅道:“此画没有,所以可断定为假,且此幅笔法稚嫩,无董君的手法抽象简练,但能临摹如此,亦算老道了。”又问谢逸道:“不知姑姑的陪嫁怎地被调换了?”   谢逸又气又尴尬,苦笑不语,淑珍一旁道:“之卿不知,有时候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谢讳忙打断道:“闭嘴。”淑珍冷哼一声,别过头,但心中已有了计较。谢讳把画小心收起,交至谢逸手中,道:“先婶陪嫁,幸好那位胡老爷送来,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谢逸叹道:“幸有阿奴!”说完,向颜之卿道:“之卿,去我院里,我有话与你谈。”   两人至谢逸书房,颜之卿便道:“姑父,恕我直言,您……”谢逸扬手打断道:“之卿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否则,我也对不起你姑姑,以及玉儿,但此乃丑事一桩,还请勿要对外道才是。”颜之卿忙道:“姑父放心,大是大非我还是分得清的。”谢逸叹道:“说来也是我大意了,以为她是个明理之人,哪里知道她竟敢做出如斯羞耻之事?”颜之卿说道:“奴才们手脚不干净,仗着主子心慈,便做出糊涂事,也是有的。”谢逸道:“你说的是。”   待颜之卿一走,谢逸便过来见老太太,把此事说了,老太太怒不可遏,骂道:“好不知羞的妇人!真是眼皮子浅得很!当日若不是因着大丫头成了王妃,哪里有她今日的富贵?她不但不知惜福,竟敢还把手脚伸到死的人头上!我知她嫁进来时家穷,身份也不高,不过两间小铺子作陪嫁,然我虽没怎样的疼她,可也从未看轻过她,更遑论她还为你生了两个出息孩子!如今……如今她怎地越活越不要脸了?我把偌大的家交给她打理,以后什么好东西不是你们的,她怎么就起了这等子心思?真真是丢人!”   谢逸也是十分尴尬,毕竟是自己的夫人,她有了错,自己也推脱不掉,是以说不出话来。老太太冷静后,问他道:“颜氏的嫁妆可是留给玉儿的,如今你打算如何做?”   谢逸道:“今日我过来,便是问母亲要当日颜氏进门时的嫁妆单子,然后派人去库房清点,可看有否少什么。”又道:“此事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出面,母亲身子也不好,我准备把此事交给大侄儿媳妇,母亲以为如何?”   老太太沉吟了会儿,道:“也好,淑珍那孩子如今稳重多了,你交给她,我也放心。但库房的钥匙可在你家夫人身上,要瞒过她可不容易。”谢逸道:“瞒不瞒对事情并无影响,交给了淑珍,她也插不进手来,待此事一了,母亲还是把管家之事交给两位嫂嫂吧!”   老太太听了,叹道:“也好!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适合打理家了。”   拿定了主意,老太太便叫把袁夫人淑珍二人叫来,让袁夫人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淑珍,袁夫人脸色一变,忙问其故,老太太怒道:“你还好意思问,你做的那些个丑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为着谢逸,又不想在晚辈面前给她没脸,便道:“玉儿已开始议亲,日子便会提上日程,家里也是该给她预备嫁妆了,我与你家老爷的意思,便是当日她母亲的嫁妆全给了她带去,我们家里只陪送几个庄子,一些田地,如此也就算完满了。但她娘已去世多年,嫁妆搁在库房,奴婢来来往往,丢失了几件也是有的,我便让淑珍帮忙清点清点,你把钥匙给她,你也好清闲下来照顾提芳。如今她怀孕了,你这个婆婆要好好看顾。”   袁夫人犹如五雷轰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她脑里嗡嗡的响,既惊又怕,知自己做的那些事定被这个老太婆发现了,但她做的何其隐秘,老太婆何能发现?难不成是自己身边有了内奸,是谁?春风、春雨,还是赵嬷嬷?淑珍见她脸色煞白,不言不语,便笑道:“婶子怎么了?瞧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莫不是生病了?那更应该好好休息了。”   袁夫人怒海翻腾,生生压下喉咙的腥甜,挤出笑道:“我无事,想来是昨夜照顾提芳,没有睡好。”老太太听了,道:“既如此,你把钥匙交给淑珍,回去好好休息,让你的丫头婆子们好好照顾着,若真有不适,便叫个大夫进来看诊。至于管家之事,今日便交给你两位嫂子管着,你操劳了多年,且歇一歇罢!”不等她说话,便吩咐左右丫鬟,叫来吴夫人、李夫人两人,把袁夫人身子不好,从今后让她们管家之事说了,道:“你们也闲了这么多年了,如今也该拿出时间来管家才是,三儿媳妇身子不适,我让她静养一段时间,趁着今日,你们把所有一切都交割完毕,以后就不用事事去打扰她了。”   老太太雷厉风行的作为,不止袁夫人惊呆,连吴夫人两人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欲要推脱,却见淑珍频频向两人使着眼色,只得应下了。吴夫人道:“母亲,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对这些个家事实在不喜,如今淑珍沉稳许多,定能堪当大任,反正以后都要交给她管理,不如现在就让她来吧!”李夫人也正有此意,便也附和着说,老太太道:“你们先管着,我有事让淑珍去办,她若办好了,再管家不迟。”   淑珍知老太太要考验自己,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办好此差事,于是道:“老祖宗放心,孙儿媳妇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老太太点头,向吴夫人三人道:“你们先忙去吧!我还有事同淑珍说。”   袁夫人知大势已去,已是不能挽回,至于管家之权,自己当日既能从淑珍手里夺回,将来定也可以,但今日这事,已是不能善了,她纵使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和吴夫人两人去了。   老太太让迎春找来了当日的礼单,交给了淑珍,道:“好好办事,别学你三婶眼皮子浅,否则我定不轻饶。”淑珍忙笑道:“老祖宗就放心吧,这么多年,我什么珍奇东西没见过,还不至于贪小姑子的嫁妆,我必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帖帖。”老太太笑骂道:“猴儿别说大话,快去吧!”   淑珍拿了礼单,待看完,纵使她心里有了准备,也被这惊人的嫁妆惊得呆了一呆,她早就听说颜府富可敌国,如今一见,可见一斑,但她毕竟也是出身公侯之家的小姐,见惯了奇珍,还不至于贪图,且有了老太太的有言在先,便先开了库房一一清点,几天下来,便查出少了两架大屏风,一架玻璃屏风,四件小炕屏,二十四件瓷器,皆是名窑,这也就罢了,而那各种动物皮子布料首饰,以及字画竟也丢失了无数。   淑珍觉得这些丢失的东西,莫不是当日袁夫人给凤玉做陪嫁了?她这般一想,便也坐不住了,忙过来找老太太汇报。老太太一听,又急又怒,真恨不得休了袁夫人,但事关脸面,便叫了谢逸夫妻过来,向袁夫人怒问道:“我问你,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袁夫人因日日担惊受怕,这几日已明显憔悴了许多,她知道这事已摆上了台面,自己想瞒也是瞒不住了,索j□j代,许能得到谅解,于是跪下,哭道:“老祖宗息怒,儿媳也是无奈,当日凤玉被聘为王妃,儿媳一个小门之女,无能为力置办一份嫁妆,幸有老太太操持,但儿媳为怕别人轻视侯府,便私下挪了姐姐的,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老太太听了她的狡辩,更加怒了,扬声道:“凤玉出嫁,一切嫁妆皆是按品,由侯府所出,你这个娘要添妆,我不反对,可怎能用颜氏的?你无耻不无耻?”   袁夫人满脸涨得通红,老太太冷冷道:“此事若再姑息你,我老婆子死后都无法向颜氏交代,但看在几个孩子面上,我也不为难你,倾你所有把差了的东西补上吧!”袁夫人整个身子萎靡的倒在地上,不敢不应,老太太厌恶她,便道:“回你院去!以后无事,不要来我这里。”   谢逸已觉丢脸至极,起身便走,回头见袁夫人还坐在地上,不由感到厌恶,向廊上的春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扶你家夫人?”   袁夫人被扶着回来,谢逸打发走了众奴仆,问她道:“我书房里有一幅假画,我问你,是怎么回事?”袁夫人今日虽然狼狈,但她没做过的事是绝不承认的,是以哭道:“此事我不知,定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调换了,老爷不如查一查。”谢逸自是不信,袁夫人哀声道:“老爷,我也知自己不可饶恕,但此事我真的不知情,您也知道,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哪里分得清什么真画假画,定是有人暗中作怪。”谢逸听了这话,也不由想起袁夫人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她有能力做这样的事,但平日里出入自己书房的,除了小福儿,便是自己三名清客。小福儿没有这个胆子,其他三人,唯有那姓绍的十分可疑。   他这般一想,便让小厮请了他来书房,待酒过三巡,谢逸便向邵耀祖道:“前几日谢讳送了我一幅画,邵兄可知此画是何?”邵耀祖以为他又得了什么好画,便笑道:“不知大人得了谁的佳作?”谢逸看了他一眼,笑道:“《云山图》,你说好笑不好笑?”邵耀祖脸色一僵,忙笑道:“竟有此事?难道谢侯爷不知真的《云山图》是挂在大人您的书房吗?”谢逸叹道:“邵兄不知,家里出贼,真画成假了啊!”邵耀祖两手有些发抖,道:“竟有此事?”谢逸点头,道:“说来也是我门风不正,才有此丑事发生。”邵耀祖忙问道:“大人欲将何办?”谢逸道:“邪风绝不可长,此贼定要抓住送交官府,否则侯府将无宁日了。”   邵耀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谢逸忙问道:“邵兄的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邵耀祖忙道:“谢大人关心,我无事,想来昨日受了些凉。”谢逸听了,便道:“既如此,那邵兄先回去歇一歇吧!”邵耀祖巴不得离去,一听这话,忙起身道:“那我便先告辞了。”谢逸点头,待他一走,脸色便沉了下来,找来丁大道:“找个人跟着他。”   下场   丁大派人跟踪邵耀祖出府,不久回来向谢逸禀报说:“邵耀祖一处副便直接去找了赵贵,两人在门口争执了半日,因距离太远,小人又不能接近,所以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谢逸听了,怒道:“原来这两人竟勾结一起,好个狼狈为奸!”说完,便向丁大道:“派两人去把赵贵给我‘请’进来。”丁大迟疑道:“老爷,这事是否要告诉太太?毕竟……”   “不必。”谢逸冷冷道:“不过一个奴才,此事由我作主。你去见了那奴才,叫他赶紧的来,你不许透露消息给他。”   丁大见老爷动了真气,便只得退出,走至花园,想了想,还是派了个心腹小厮去通知袁夫人,自己则带了两人亲去后街赵贵的住所寻人。刚巧赵贵并未去铺子做事,躺在炕上休息,见了丁大,又听得他说老爷要见自己,便知大事不好,问丁大,他又不说,只得忐忑的跟着进了侯府。   及到了谢逸书房,赵贵见他端坐案后,脸呈怒容,而且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不觉脸一白,慌忙垂下头。   谢逸本就恨袁夫人暗里挪用颜氏嫁妆一事,如今又有她嬷嬷的儿子手脚不干净,暗骂真真有其主便有其仆,所以如今见了他这幅心虚之样,便冷笑道:“好个狗奴才!我竟不知自己米缸里养了一只老鼠。哼!如今打量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呢!赶紧给我从实招来,你与那邵耀祖如何把书房的画给调换了?”   赵贵一听此言,便知与邵耀祖做的事东窗事发了,不由吓得腿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谢逸见他一幅狼狈相,又不肯招供,不由更加生气,怒道:“还不赶紧说?”   赵贵瘫软在地,不停的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谢逸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你还不说?丁大,拿绳子捆住他,然后掌他的嘴!”丁大只得让几个小厮拿来绳子捆住赵贵,然后上前狠狠给了他两巴掌,本欲住手,却听谢逸道:“给我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为止。”丁大只得继续打,赵贵两颊瞬间便红肿起来,眼泪鼻涕流个不停。   “住手!”只听一人在外面喝道,丁大唬了一跳,忙停了手,抬头一看,竟是袁夫人与赵嬷嬷,却不由松了一口气,垂手站在一旁。此时那赵嬷嬷看见儿子的惨样,不由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他道:“我的儿!我的儿!”   袁夫人见此,心有不忍,便向谢逸道:“不知赵贵犯了何事,老爷竟如此罚他?”谢逸瞥了一眼丁大,不答却冷笑道:“你的消息倒快!不过为一个奴才,就这么急巴巴的跑来。”袁夫人脸一白,却还是道:“老爷如此大张旗鼓的捉拿赵贵,我想不知道也难,但侯府从未责罚过奴才,还请老爷饶了他吧?”   那赵嬷嬷也跪在地上,哭着求情道:“老爷,老爷,您大人大量,就饶了赵贵吧!”谢逸见两人是非不分,只顾求情,不由更加的生气,怒道:“你问问他的事,看能不能饶了他。”袁夫人见谢逸这般生气,便知赵贵定是犯了大错,忙开口问丁大,赵贵犯了何事。那丁大便把赵贵勾结邵耀祖偷画的事说了。赵嬷嬷一下子瘫软在地,谢逸见袁夫人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便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袁夫人脸色煞白,踉跄的向后退了数步。   丁大知谢逸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只得上前劝赵嬷嬷道:“看来你也是个知情的,事到如今,就劝你儿子赶紧的说出来,难道真要等老爷把你们一干人等全送官府严办不成?”赵嬷嬷吓得慌了神,忙颤声说:“我招……我招,是老奴用一百两银子贿赂那姓邵的,让他偷偷把画给我,一切都不关赵贵的事,请老爷不要怪罪他,一切都是老奴的主意。”   谢逸不听则已,一听更气,骂道:“好个冥顽不灵的老太婆!你大字不识一个,还知什么字画,真真滑天下之大稽!那邵耀祖若真贪图金银,难道还能看上你那点银子?”赵嬷嬷此时心神大乱,哪里会考虑到这个,是以听了谢逸之言,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赵贵知大势已去,不如招供,大不了被撵出府去,总比送官府强,于是便把与邵耀祖之间的事讲了。   原来那邵耀祖与府里教刺绣的师傅金太太有了私情,两人苟合之际,被赵贵发现,邵耀祖只得请求赵贵保密,赵贵本不以为然,但后来一位胡老爷到店里开高价要买董源之画,赵贵无意间向邵耀祖说起,那邵耀祖便说有一幅他的作品正挂在谢逸的书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贵一下子就动了心思,当即请求邵耀祖偷梁换柱,邵耀祖害怕,死活不同意,于是赵贵便拿他与金太太的事来威胁,并说自己认识一个临摹高手,只要拿了真迹,再让那高手临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相信谢逸不会发现,邵耀祖只得妥协,趁着谢逸随老太太去了寺院祈福,便到书房把那画偷偷带了出去,赵贵当即让那临摹高手作画,趁机把两幅画调换了。当袁夫人听得赵贵白白被骗了三万两银子,一下子跌坐在椅上。   谢逸见事情已水落石出,不多想,便道:“事已至此,府里是留不得你们这些人。那金太太与邵耀祖既两情相悦,本人便成全了他们。”说完,向丁大道:“你亲自把两人给我撵出去。”丁大忙带人去了。   谢逸看了看萎靡在地的赵嬷嬷,道:“说来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又从小伺候夫人到今,夫人替你养老也是应该,但你却不知足,不知耻,伙同你儿子偷窃,且还企图蒙混于我,念在你多年劳苦的份上,便和你儿子出府去吧!”   赵嬷嬷也知谢逸已是对他们母子格外开恩了,便解开赵贵身上的绳子,拉着他向谢逸叩了两个头,又至袁夫人脚下拜别。这时袁夫人本要凑齐挪用颜氏的嫁妆,而今又因赵贵损失了一笔巨银,已是对她母子深恨,又碍于谢逸不好发作,只咬牙切齿的看着她。赵嬷嬷见她如此,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却还是殷殷嘱咐道:“太太,老奴走了,您……以后要多保重。”说到此处,已伤心得说不下去。谢逸不耐烦的道:“还不快去收拾东西!何必哭哭啼啼!”赵贵忙拉了赵嬷嬷望门走去,赵嬷嬷回头望了一眼袁夫人,见她带恨的眼神,不由黯然神伤。   谢逸见袁夫人呆呆的模样,又是厌又是烦,叹了口气,挥袖道:“你回去歇着吧!以后多管教管教你屋里的人。”袁夫人说不出的疲惫,她知谢逸本来就不大喜自己,经了此事,怕更加的厌恶了,于是一面拭泪,一面起身回去了。   袁夫人走后不久,丁大便回来了,说:“老爷,金太太与邵耀祖已被撵出府去。”谢逸听了道:“此事乃侯府丑事,你好好叮嘱下人,万不可传扬出去。”丁大忙道:“是。”   谢逸令丁大退下,独自坐在椅上思索,老太太寿诞,一下子竟出来了如此大的一件事,而这一切皆是由那胡老爷送画而起。谢逸不由怀疑那胡老爷的目的,他为何费尽心力,织起如此大的一个网,等赵贵上当呢?若是为了得到那画,又为何要趁老太太寿诞之际,作为礼物送上门来?而且最总要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府中有这么一幅画?难不成,赵贵与府中的某人结了怨,那人便设局置他于死地?但这般总是有些说不通啊!自己当时首先怀疑的人便是袁氏,因那幅画不是别的,而是颜氏的嫁妆,这个府邸敢动用颜氏嫁妆的人,除了老太太便是袁氏,老太太疼惜玉儿,自不会动用,而袁氏有私心,正因为他怀疑,所以令淑珍彻查,其结果与怀疑附和。   他想到这里,不由感到一阵后怕,这胡老爷到底是谁?竟把自己身边的一切摸得如此之准,利用赵贵,一石二鸟,真真是好手段,好计谋!此事莫不是之卿所为,欲为玉儿讨回一个公道,但他来京不久,哪里有能力做出如此大网来?莫不是彭世子?可他虽有能力,又有理由,却又不是会做出这事的人。   他想来想去,脑子却越想越乱,这时老太太屋里的迎春来了,说老太太有请,他只得起身去老太太屋里。   搜查   谢逸来到老太太屋里,只见母亲高坐,下方左右各坐着两位嫂子以及袁夫人,淑珍,几人神色都有些不好,而堂中央又跪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垂着头,一语不发,谢逸猜测,想来又是丫头们犯了事,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淑珍忙起身奉茶。   “赵嬷嬷母子在府邸这么多年了,竟敢做出如此事来,如今撵出去了也好。”老太太得闻此事,不由又气又叹,她久不管事,竟不知府邸出了如此多的鬼魅,若不是淑珍告诉自己,她怕如今还被蒙在鼓里,所以当一得知,便叫来袁夫人训斥了一顿。对于这个三媳妇,她已是厌恶到了骨子里,也不怪赵嬷嬷母子能做下如此龌蹉的事情,实在是上行下效。以前看她一副老实的模样,以为是个好的,哪知真是人不可貌相,儿子摊着这样的夫人也算倒霉透了。若不是顾忌名声,真想一纸休书让她滚蛋。   谢逸见母亲已知,在几位嫂子面前,还是替袁夫人圆了面子,把一切都推在了赵嬷嬷身上。吴夫人几人都心里雪亮,但毕竟人靠脸树靠皮,也就叹一叹便过去了。袁夫人脸皮涨得通红,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谢逸已是懒得看她,只冷眼旁观罢了。   一时,王浑家的与丁大家的众陪房进来,淑珍令所有丫头守在门外,才道:“今日叫你们几位管事过来,却是有事要说,最近因着老祖宗的寿诞,府里疏于管理,不少下人都懈怠生事,聚众赌钱,甚至有的人竟敢在园子里私会。”说到这里,冷冷的看了眼跪地的丫头,说:“这几日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幸好处理得当,否则丢失的就是大家的颜面,府里人本就很多,若每个都学了那些龌蹉,要叫我们如何管?所以趁现在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你们辛苦一些,与我去每个院子查一查,把那些个暗地里做鬼的,或刁蛮难缠的,趁此撵出去或者配人,没得带坏了几位姑娘。”   王浑家的本就是淑珍的心腹,如今听了此事,十分赞同,说:“太太们早该如此了,不是奴才多话,这几日老太太寿诞,那些个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像去了笼头的马,野得跟个什么似的,我看不惯说了一句,她们就敢回十句。”   李夫人听了,指着那跪地的丫头问道:“这丫头犯了何事?”   原来昨夜淑珍从老太太处出来,本欲过东园去探望提芳,哪知走到院门,便见角门虚掩,那守门的人一个未见,而一旁班房内却灯火通明,闹声震天,淑珍知定是下人聚赌,忙叫了个小丫头进去一看,果然如此,气得令把参赌的众人都捆了送柴房,预备第二日禀报了老太太,才来打发众人。不曾想走了一段路,又撞见一对小鸳鸯竟在大石头后私会,见了她来,慌里慌张的只顾朝树丛中躲避,淑珍先前本被气着了,如今见两人这般行为,简直怒不可遏,当场就令丫头揪他们出来,死活不论,两人被捆绑来,淑珍一问,才知那男子是守门的小厮,而那女子,竟是袁夫人院里的丫头,两人偶然相识,接着一来二去,便有了私情,淑珍照例把那小厮捆送柴房,而那丫头,淑珍欲交至袁夫人手中处理,但袁夫人身子不适,并未见淑珍,淑珍不得已,只有押了老太太处来。老太太便关了这丫头一夜,留至今日让几位太太处置。   袁夫人自然知道昨夜淑珍求见之事,她以为她来不过奚落自己,是以托病未见,于是中了淑珍的计谋,今日才丢了这般大的脸。谢逸见又是袁夫人院里的丫头,一双冰冷的目光扫了袁夫人一眼,怒道:“这样子的丫头,还留在府里干什么?趁早打发了出去。”老太太也道:“何止他,连同那几个小厮都通通撵了出去,我瞧着府里最近乌烟瘴气,少不得要好好清理清理,淑珍是个堪当大任的,以后这院子里的一切便都交给她管吧!”   李夫人并不爱料理这些事,是以不反对,而吴夫人哪有不赞同的,于是道:“既如此,淑珍便趁着机会好好抓几个带头闹事的,否则长此以往,这侯府的名声怕也没了。”   淑珍满面笑容,说:“太太们就放心吧,事关家风,我是绝不手软的。只是,若有人不服,仗着资格老,闹到了太太们面前,还请太太们给我几分颜面。”李夫人吴夫人道:“你放心就是。”惟有袁夫人脸色铁青,不言不语。然此时她自身难保,淑珍并不惧她,是以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谢逸并不管后院之事,见淑珍接受,便告辞离去。袁夫人早已如坐针毡,便也离开了。   于是这日晚饭后,淑珍便令角门上锁,带着王浑家的与丁大家的一齐入院,从下人婆子处开始检查,一时倒是搜出了不少阴私之物,淑珍令人捆了送至柴房,明日天亮便撵出府去。   搜完了下人处,便搜各院主子,先至润玉处,并无所得,便又来了含玉处,竟从金桃箱子里搜出了不少金银珠钗,丁大家的当即失色,暗暗向淑珍求情,淑珍似笑非笑,便说:“姑娘跟前的贴身丫头,有几件好的首饰,也不足为奇,大家去别处查吧!”丁大家的见淑珍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十分感激不尽。   于是一行人又来到了弄玉处,弄玉虽早得了消息,不过却是让嬷嬷三人不得外传,见淑珍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便忙迎上去,淑珍忙说:“夜来风大,不过搜查下人屋子,姑娘出来作甚?”说完,便亲携她进屋,向王浑家的道:“好生搜查,莫要打扰了姑娘。”众人都知弄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就算淑珍不说,她们也是不敢得罪的,是以都道:“奶奶放心,奴才们省得。”   弄玉斟了一杯茶给淑珍,便坐到一旁陪着说话,其他人便至下人房中搜查。先搜了团团几个贴身丫头,接着又至小红几人屋中搜查,王浑家的等一一搜了,便指着一口箱子问道:“这是谁的?”王浑家的见那小红脸色一变,情知有异,却又碍于弄玉,不好强迫,一人附耳对她说了几句,王浑家的便冷冷道:“还不打开!”那人干脆走出来,用手将箱子一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王浑家的扒开衣物,谁知从里面竟掉出一双男人的鞋来,王浑家的脸色一变,拿了起来,待搜不出其他物了,便匆匆过来见淑珍,淑珍知道这丫头是袁夫人送给弄玉的,所以事实上算不得小姑子的人,于是冷笑道:“看来这丫头真个不简单呢!给我捆了,明日撵出府去!”   小红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跪下,向弄玉哀求道:“姑娘,看在我伺候您一场的份上,向奶奶求求情吧!别撵我出去。”弄玉早就想打发她出去,只是苦于无理由,如今淑珍的行为正合了她的意,怎会求情,淑珍看出了她的为难,是以道:“小姑勿要多言,你可知我来时向太太们打了招呼,事关家风,不管是谁,只要烦了错,必严惩不贷,若我放过了这丫头,还怎样服众?希望小姑大局为重,莫要令我为难。”弄玉忙道:“嫂子放心,我虽然舍不得这丫头,但既嫂子已定下规矩,我怎能不依。”   小红见弄玉如此说,已慌了神,忙哭道:“姑娘,您是知道的,这鞋是奴婢做给四爷的……”   “住嘴!”淑珍厉声喝道:“休要不知耻!四弟一屋子的人,何时轮到你一个小丫头做鞋了?你本是三太太给三姑娘的丫头,不好好伏侍你的主子,还妄想攀高枝,想些有的没的,这是做一个下人的本分麽?你这样子不安分的人,留你何用?还不给我把嘴堵了,绑上送柴房,明日打发出去!”   王浑家的忙用布堵了小红的嘴,其他人则把小红捆得严严实实,押着去了柴房。丁大家的看在眼里,苦笑一下,却不敢反驳。她知自家夫人大势已去,如今不过保住自己,哪里还有能力顾及这个小丫头?   淑珍知这里的事一了,起身向弄玉道:“小姑好好休息,我便回去了。”弄玉送至台阶回屋,周氏打发了众丫头回房安睡,进内室来,见床上的弄玉拥衾倚枕,便笑道:“这回算是清静了许多,大奶奶管家就是雷厉风行,真真让人佩服!”弄玉笑道:“嫂子忍耐多年,若不趁此机会拿出些手段来,怕是许多人都不服的。”周氏又想起赵嬷嬷母子被撵出府,便低声问弄玉道:“姑娘,赵嬷嬷那事可是表少爷所为?”弄玉叹道:“这事倒是辛苦表哥了。”周氏听了,满面的欢喜,说:“表少爷真真厉害,可惜过不了几天便要走了。”护不得姑娘一身,若当时姑娘能嫁给他,真个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命运无常,想起这事,她便重重叹了口气。   弄玉并不知周氏所想,只道她舍不得表哥离去,便安慰了一番,周氏也知弄玉即将定亲,过去便真是过去了,只得笑一笑,敷衍了过去。   送别之卿   转眼几日,颜之卿的任命已至,便打点行礼,向老太太谢逸告辞,待次日一早便要坐船回家。谢逸书写了一封信与舅老爷,因要早朝,不能相送,只令无所事事的谢冲送至码头。老太太这段时日接触了颜之卿,着实喜爱他的人品,得知明日便要启程回家,十分舍不得,无奈官事要紧,也不好相留,只得让吴嬷嬷打理了许多土特产,送给颜老太太等人,又托他带话给亲家老太太,让她有空便来京城走动走动。   弄玉与颜之卿相处五年,彼此情谊十分深厚,初闻表哥要走,便偷偷落泪,恨不得与他同去,但这毕竟是妄想,于是便想亲送表哥上船,老太太本不同意,但谢逸说两人毕竟情谊非常,如今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便同意了弄玉的要求,只令带足了丫头婆子。弄玉欣喜若狂,哪里会不同意。老太太知周氏是个妥帖的人,便也放下了心。   次日一早,颜之卿辞别了老太太等人,带领仆从,便坐马车朝码头驶去。弄玉与颜之卿对面而坐,离别在即,都万分感伤。弄玉一直以为自己会和表哥琴瑟和谐,但阴差阳错间,两人却又各自成家,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玉儿,再过几月,你便及笄了。”颜之卿看着弄玉,半晌才道:“以后有事,勿要一个人闷着,你我虽做不成夫妻,但还是表兄妹,以后但凡有事,便给我写信,我虽人不在京城,但有些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弄玉抿着唇点头,颜之卿叹道:“记得初见你时,你还那般小,跟个雪团似的,不过眨眼间,便长成了大姑娘,竟要出嫁了!”弄玉抑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掉落了下来。   “怎么还是这般爱哭?”颜之卿凑上去用指腹拭去了她的眼泪,笑说:“以后嫁了人,岂不让世子看笑话?”弄玉只觉心中一痛,哇的一声,扑进颜之卿怀里哭了起来,颜之卿只得扶住她,说不出话来。   “表哥,我不想嫁。”她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对世子,对未来感觉有些惶恐不安。颜之卿不由笑道:“说什么胡话?怎么能不嫁呢?真真小孩子的话!怪不得这般大了,还爱哭鼻子!”   弄玉破涕为笑,起身别过头,道:“谁爱哭鼻子了?不过舍不得你罢了!”颜之卿见她不好意思,便不在打趣,掀帘朝外看去,见已快到码头,便扬声提醒车夫行得慢些。弄玉忙整理了一番仪容。   及到码头,颜之卿先行下车,接着扶了弄玉下来,后面的谢冲走上来,见颜之卿的船已停泊在岸边,便即吩咐小厮们搬运行李,然后亲送颜之卿上船。   三人坐定,颜之卿向谢冲道:“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我惟有放心不下表妹,还请冲弟替为兄看顾看顾。”谢冲淡淡道:“不用之卿交代,我也会照顾她。”颜之卿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这时有小厮进来报:“彭世子来了。”   三人忙起身,颜之卿谢冲即出去,须臾便迎了彭郁璋进来,后面跟着夏兰舟,弄玉忙上来行礼,彭郁璋扶起她道:“卿何必多礼?”说完,便携她入座,弄玉一阵脸红,他人在场,断不肯与他同坐,只说礼不可废,于是站在颜之卿身后。彭郁璋淡淡一笑,也不再勉强,反正两人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来j□j小娇妻,转头与颜之卿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颜卿相见?”   颜之卿忙道:“京杭相隔不远,若有空闲,世子与我随时可见。”又道:“因时间紧迫,未来得及亲自登门辞别彭王爷,还请世子替我转达歉意。”彭郁璋淡笑道:“颜卿放心。”转而又叮嘱他好好办差。   弄玉见四人渐渐说起朝廷大事,便悄悄退出,在廊上站了一会儿,这时船伙计来说已可开船。弄玉怕耽搁了上路时间,只得进去告诉颜之卿。彭郁璋看了眼弄玉,便起身道:“祝颜卿一路平安,我也该告辞了。”说完,向谢冲两人道:“你们两人与我同回吧!”   谢冲起身,弄玉默不作声,彭郁璋笑道:“怎么,舍不得你表哥?”弄玉见彭郁璋虽笑,但不知怎地,她总觉得那笑让她发慌,于是勉强笑道:“世子说的是,亲人离别在即,总会有些不舍的。”颜之卿叹道:“既如此,我们在外等你,有什么体己话便同你表哥说吧!”说完,唤了谢冲两人离去。   弄玉本有许多话要说,但到了此时,竟说不出来,只又一遍叮嘱颜之卿路途保重,让他向外祖母等人转达自己很好,临了,才依依惜别,颜之卿又亲送至舱外,向弄玉道:“玉儿,多多保重。”弄玉回以一笑,由众婆子簇着下船去了。   颜之卿凝望着弄玉,久久动也未动,直到小厮来催,才转身回舱。   弄玉刚走到马车旁,便有王府侍卫来请,说世子邀她同坐。谢冲心里不悦,当即拉住弄玉道:“还请回禀世子,三妹虽与他有婚约,但毕竟未过堂,如今同处一室,于我妹妹名声有碍。”那侍卫未及开言,夏兰舟便走过来道:“我辈中人,何在乎这些?谢兄实在太过小心了。你我多日未聚,趁着这会儿坐一起聊一聊吧!”谢冲冷哼一声,只见弄玉拉住他道:“四哥去吧,我无事的。”谢冲只得道:“那我去了。”   弄玉点头,待两人离去,才跟随侍卫到了彭府马车前,刚被搀扶着上车,便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拉了进去。弄玉吓了一跳,哎哟一声,便要跳起来,却被一双手压住了肩膀,耳旁一低沉的声音道:“卿卿,别动。”弄玉当即转过脸去,见是彭郁璋,不由起身坐到他对面。彭郁璋笑了笑,道:“我很可怕吗?卿卿见我即躲。”弄玉没好气道:“谁让你动手动脚!”这人真真可恨,在别人面前,斯文有礼,可私下对她,轻佻万分,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他?   “卿卿见谅。”彭郁璋笑道:“我心悦卿卿,一见你便情不自禁。”弄玉听他卿卿来卿卿去,不由脸红,嗔道:“谁是你卿卿,好不要脸!”彭郁璋最是喜爱她这副欲怒还羞的娇嗔之态,忍不住一把拉过她抱到怀里,笑道:“不要脸便不要脸吧!我只要卿卿。”弄玉两颊发烫,怕他越来越不成样子,便忙挣脱出来。彭郁璋好不容易有了与她独处的机会,哪容她逃开,只紧紧的勒住她腰道:“别动,否则你真要对我负责了。”   “我对你负什么责?”弄玉本来莫名其妙,但当她感觉到了臀下方的渐渐发硬的器官,咻地脸色通红,连耳根子都红了。彭郁璋看在眼里,很是心动,但也知自己若太急了,必定会吓着她,于是便放开了手,让她在身旁坐下,道:“不逗你了,陪我好好说话。”   弄玉对他的霸道,说不出的气恼,冷哼道:“说什么?”彭郁璋把玩着她的手,道:“我过两日去向你父亲提亲,让钦天监把日子择在你及笄后,你如今好好在家准备嫁衣,待我娶你进门。”   弄玉见他说起婚事,便忙道:“世子,我如今还小,不如先订婚,再过两年进门如何?”彭郁璋盯着她问道:“女子及笄后大婚,自古皆如此,你为何要推迟?”弄玉一时找不到好的理由,只得沉默不语,她难道告诉他,自己对谢冲旧情难忘?或者说,自己年龄不符合结婚要求?这两条理由,说其一便会闹得惊天动地,所以她不敢。   彭郁璋见她不言,便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有心上人了?”弄玉慌忙摇头,彭郁璋见这表情,便已能猜出某些端倪,看了她半晌,收回手道:“若有,便赶紧忘记,你终将是我妇。”   弄玉对他越加的不解,咬了咬牙,干脆问道:“世子,您并未见我几面,缘何要娶我?”彭郁璋一闪而过的痛楚,笑道:“自是心悦你。”   “我不信。”弄玉看着他道:“我自问没有什么能吸引你的,论才,我籍籍无名,根本比不上京城诸多贵女,而论色,想必世子已见美者多矣,所以,我何德何能能赢得世子的青睐?”   “休要多想。”彭郁璋握住她手道:“我心悦卿,没有任何理由,你只在家等我娶你。”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谢府,彭郁璋正待扶弄玉下车,便见谢冲走上来,亲扶了她下车,向他道:“世子可要进寒舍坐坐?”彭郁璋淡淡道:“不必了,我有事要办,改日再来拜访。”说完,看了眼弄玉,便令车夫驾马离去。   两人由东角门进去,一路上谢冲沉默不语,弄玉让众婆子先行向老太太复命,待只剩下谢冲,才轻声说:“刚才世子已同我提起婚期,还说让钦天监把日子择在我及笄之后。”谢冲知道这天迟早回来,但不曾想世子竟要提前,只觉心里一痛,半天才说:“如此也好。”   弄玉强笑:“是啊,如此真好,不知四哥何时议亲?”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谢冲自是察觉到了,他虽心里痛苦,但却知道自己再不能做什么,只得淡淡道:“这事不急,我还年轻。”弄玉听了,再不言语。   定亲(改BUG)   弄玉回来,老太太一一问了出府的琐事,得知彭郁璋也前去相送,便笑着打趣道:“这也算是你们的缘分,玉儿觉得世子如何,可合你心意?”弄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装出一副羞赧至极的模样,一个劲地钻进老太太怀里嘀咕道:“老祖宗,您何必来打趣我……”   老太太哈哈大笑,一下下的摸着她的背,笑声未落,淑珍便笑着掀帘进来道:“老祖宗与三姑娘说什么笑话呢,也让我乐乐?”弄玉见大堂嫂过来了,便起身坐起来,笑道:“嫂嫂来得可巧,赶快替了我逗老祖宗开心。”   老太太打她一下,笑道:“你这丫头,竟拿你嫂子打趣。”   “可不是!”淑珍故意笑道:“谁不知我是个锯嘴葫芦,半日吐不出个笑字,三姑娘倒是专找痛处来为难我,也只有老祖宗维护着我。”   三人笑闹一阵,老太太问道:“你今日到这边来,院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淑珍知老太太问的是府里的一众事宜,忙道:“老祖宗放心,那些个不规矩的下人都放出去了,缺的人今日我也补上了,那些手脚勤快,平日也规矩的,尊老祖宗以往的规矩,都额外给了些赏赐……”   弄玉望了老太太一眼,见她正微笑,便知这位嫂嫂讨了她的欢心,而且嫂嫂话中之意十分佩服老太太当年管家的手段,所以如今才视为榜样学习。   果然老太太越发欢喜,点头道:“你真是稳重多了,这个家交给你我也放心。”   淑珍未有丝毫得意,说道:“以前我不懂事,叫老祖宗费心了……”转而又道:“眼下我虽管家,但到底年轻,人心不服,可这会儿子三婶也病着,我只得勉为其难的接手,若做得不好,还望老祖宗教一教……”   老太太听见她提袁夫人,心里便不悦,于是摆摆手道:“你自管着,若真有拿不定主意的,还有你婆婆与二婶呢,莫以为她们都吃白饭的。”   淑珍也知不宜再说下去,便笑道:“既有老祖宗指点迷津,我走马上任也不惧了。”   说笑一阵,淑珍才离去。弄玉听得袁夫人生病,虽心里解气,但也知自己该前去探望,以尽孝道。   于是次日与周氏过东园上房来。   两人刚走进院,便见春风正端药进去。   “看来她真是病了。”周氏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弄玉冷笑,一连串的打击,她若不生病,那实在太可怕了。但凡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者,心智何其坚固,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击垮的。她可没那能耐与这种人为敌。   及至廊上,早有丫头进去通报,这会儿已掀帘出来道:“太太请三姑娘进去。”于是两人进屋,跟着来到内室,只见袁夫人歪靠在床上,春风正伺候吃药,虽与一旁的含玉润玉有说有笑,但明显精神不济,一夜之间到好似老了几岁,忙走过去道:“太太,您身子可好些?”   “三姑娘来了。”袁夫人请她坐下。   “春风姐姐,让我伺候太太吧!”弄玉一面说,一面从春风手里接过碗,待她起身,便坐到床沿,小心翼翼的伏侍起来。   含玉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便说不出的恼怒,低声冷笑道:“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弄玉装没听见,只轻声的一一询问袁夫人的病情。袁夫人纵使不喜她,但人一旦生病,再强悍的人都会柔软,极度的想得到子女父母的关心,而弄玉这番作态自然使袁夫人暂时放松了心房,母女两人倒是一时融洽。   恰这会儿谢逸归来,见到她对母亲的孝顺,自然满意。纵使他不喜袁夫人,但毕竟袁夫人是孩子们的母亲,父母子女兄弟间,若能相处融洽,自是家族的幸事,也是家族能够繁衍昌盛的关键。   袁夫人见谢逸此时回来,觉得奇怪,便打发走弄玉三人,问道:“老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可是有事?”   谢逸人逢喜事精神爽,对她也不似往日般冷若冰霜,笑道:“倒是一件喜事,等会儿彭府会派人上门把两家的婚事定下来,也算了却我一桩大事……”   袁夫人脑海里嗡嗡的响,听不清谢逸最后都说了什么,只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谋算到今,一无所得,真真是一败涂地……勉强维持着微笑,向谢逸道:“这算是侯府的喜事,老爷应该赶紧过去告诉老太太才是。”   “那是自然。”谢逸望了她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极有深意的道:“以后把心放宽些,好好养病吧!”又叮嘱春风等丫头好好照顾太太,才转身离去。   袁夫人顿觉大势已去,全身软绵绵的倒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这边老太太得知,也是满脸的欢喜,忙使人寻了弄玉过来,拉起她手道:“今儿你陪着我,别满院子乱钻,见到生人就不好了。”   弄玉脸一红,见众人都打趣自己,干脆闭口不言。   没过多久,迎春便进来笑道:“老太太,三老爷,丁大管家使人来报说彭世子进府了。”   谢逸忙起身出门相迎,周氏跟了过去。弄玉心里有些慌张,毕竟事关自己的婚事,始终无法淡定,一双眼睛不时望向门外,迎春看见,便走过来促狭笑道:“姑娘心急如焚,要不要我过去瞧一瞧未来姑爷?”   老太太听见,便笑骂道:“小蹄子,这会儿你可别去招惹她……”   弄玉知老太太打趣自己,笑了笑,便起身去侧间呆着,不时,周氏一脸笑嘻嘻的进来,向老太太道:“恭喜老太太了,世子今日亲自携雁上门,合府荣光啊!”   老太太心里甜滋滋的,但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他亲自上门,自是十分看重玉儿,老身这心里也算踏实了几分,至于谢氏颜面,那是要自个儿挣的,别人给不过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   两人闲话一番,谢逸掀帘进来,弄玉在里隐隐约约的听得他向老太太说婚事定在自己及笄后不久,她想起昨日彭郁璋说的话,会尽快迎娶她过门,原来竟不是开玩笑。她有些恼怒,这人表面看起来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然骨子里却有些大男人主义,想什么就做什么,强势得一点也不顾忌别人的想法。   次日,谢逸休沐,过来陪老太太说话,正考察弄玉的学问,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道:“老爷,侯爷说燕王父子前来拜访,请您去外书房见客。”   侯爷是谢逸的侄子谢训,长房长子,早年继承了安国侯的爵位。而燕王即是周林勋之父,亦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谢逸脸色微变,向老太太叹道:“我就知这日总会来,只未曾想到他们竟登门拜访,看来我是避不过去了。”   老太太倒是颇为镇定,叹道:“你们既做了选择,总会如此,没什么好担忧的,上门即是客,你毋要慢待就是。”谢逸点头,起身出去。   弄玉见父亲出门后,老太太脸色就变了,于是识趣的告退出来,信步往回走。   为什么燕王会来找父亲呢?   刚才父亲与老太太的对话实在是迷雾重重,她想来想去,只觉得燕王屈尊前来,很有可能是为了拉拢父亲,虽然父亲任员外郎,品级不高,又没有实权,但大堂哥谢训不但有爵位,且刚被提升为武选清吏司郎中,虽官不过五品,但却手握实权,掌控着武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   而且那日在酒肆里听四哥说谢氏很少与燕王府走动,也没什么交情,燕王父子今日上门来,而且早不来晚不来,竟挑在彭谢两家刚定亲的这个时候,怕是来者不善。   早年表哥同舅父谈论朝政,说阳、彭两人,表面和气,然暗地里互不能容。四哥那日说起阳辅政的女儿如今是燕王世子妃,若昨日谢氏还中立的话,那么随着谢、彭两家联姻,如今已是站到了燕王的对立面……   但谢氏一直保持着中立,为何如今要投靠彭氏一党呢?   想到这里,弄玉再无法保持平静,朝堂局势如今真是水火不容了吗?老太太一向清明,为什么容许父亲等人把筹码压在彭氏身上?可知一个不慎,谢氏就会跌落深渊啊!   弄玉抬起眸光看向前方开得锦重重的桃花,虽如今妖娆闹枝,夺人眼球,但怎敌夜来风袭,明日不过满枝伤,红粉残!   如今的她不正是那依附树根而生的桃花吗?因为这个时代,家族是人生存的根,且往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弄玉凝思了半晌,觉得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过去问问四哥,于是掉转头,一径往西院这边来,刚踏进谢冲院门,便见紫竹坐在廊上发呆,笑着上前问道:“紫竹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紫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是弄玉,忙起身笑道:“三姑娘真是吓死我了,怎走路都不出个声呢?你可是来找四爷,不巧了,他这会儿不在,姑娘进去等会?”   弄玉摇了摇头,笑道:“四哥去了哪里?”   紫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一变,冷笑道:“我一个丫头,可不敢问主子去了哪里!”   弄玉暗想,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这丫头生气,以至于她口气如此冲,正想到这里,却见柔琴掀帘出来,紫竹当即指了指她道:“这位可是我们爷的第一心腹,姑娘还是问她去。”   弄玉愣了一愣,却见柔琴向她道:“我也不知四爷去哪里了,不过猜定是去了侯爷的院子,姑娘若不急,便进来坐一坐吧!”   弄玉不想搀和进丫头们的是非中,于是说了几句,便转身出来,刚走出院子,迎面便见前方谢冲与一个差不多高的青年男子并排走来,头束玉冠,身穿一袭石青海水江牙蟒袍,因而显得气势非凡,仪表堂堂,虽然风采比不得谢冲的夺人眼球,但比起谢冲的稚嫩,到底多了三分成熟稳重之态。   弄玉觉得这人颇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已容不得多想,忙避至路旁。那人见到弄玉,表情明显的怔住。   谢冲忙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那人才回神,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谢冲,问道:“这位是……”   谢冲脸色有些难看,转眼恢复正常说:“她是我三堂妹弄玉。”   弄玉这会子终于想起了此人的身份,不就是那日她扮了男装与四哥出府遇见的燕王世子周林勋吗?不过那日他吊儿郎当,完全不是今日这幅成熟稳重的仪态,是以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这会子耳内又听见谢冲的证实,越发有些难为情,想来世子已认出了自己,忙朝他福了福了身子,掩饰住心里一霎那的慌张。谢冲日日见她,自然发觉了她的慌乱,于是请周林勋进屋。   周林勋收回目光,嘴角勾了一勾,朝前头去。谢冲走过弄玉身边时,飞快的捏了捏她的手,口里轻轻的说:“回屋。”   发生了这事,弄玉自不敢在这里停留,快步回屋。   不过唤了身衣裳,便见谢冲过来,拉了她去院子里走,一面说道:“你刚才过去找我,可是有事?”   弄玉这会子已没有谈论朝事的心思,只是担心那世子认出了自己,于是问道:“燕世子可有认出那日的郎君是我?”   谢冲淡淡一笑:“你放心,他纵使认出了你,也绝不会说出去。”偏过头,一双凤眼微微湿润的凝视着她:“你可是后悔那日跟我出去了?”虽行为有些不妥,但若能重做选择,他还会如此。   弄玉触及他双目热如火炙,沉默不言。   转眼两日,弄玉起来,省过袁夫人,又往老太太屋里来,正值淑珍拿了一封请帖过来。   弄玉听得是长公主府使人送来请帖,请她明日去公主府做客,便大惑不解,她并不认识这位长公主,缘何会邀请自己上门做客?又见老太太脸色明显一变,越发心里忐忑。   “玉儿,你可知长公主是谁?”老太太柔声问她。弄玉摇头说并未听人说过。   老太太叹了口气,向淑珍道:“你仔细说给她听。”   原来这位长公主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一直貌不出彩,直到后来下嫁如今的侍中季渊,才让京城的人渐渐熟悉。   季渊此人,可谓朝野出名,一来他是当世的美男子,二来其风度有魏晋时的林下之风,所以拥护者颇多,其母守寡后被先帝纳为后宫嫔妃,季渊因此得了侯爵。   弄玉猜测这位长公主邀请自己,怕不是为了谢彭两府联姻之事,但她邀请自己干什么?她的婚事又由不得自己作主,难不成是因为好奇?   老太太唤她过去挨着坐下,猜测她心里定有几分忐忑,于是拉起她手宽慰道:“你不要担心,出去走一趟,见见世面也好,明日我会让淑珍陪着你去,你是第一次出门会客,想来有嫂嫂陪伴,既不会失礼,公主也不会怪罪。”又怕她迷迷糊糊,便叹道:“等今晚你父亲回来,他会交代你些话……毕竟你将要嫁人,不同闺阁时期,有些事情总是要明白,否则就会出大错了……”   弄玉被老太太一席话吓得害怕,脸色也渐渐泛白。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并不想卷入可怕的斗争中,可没有人过问她是否愿意,是否应付得来,她在现代不过是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朝九晚五的生活,闲来逛街旅游,泡吧约会……到了这里,不过为报母仇,便弄得她心力憔悴,哪里有能力应付党派之间的斗争……   老太太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急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慈爱道:“不要想太多,我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谱,知道人家的立场与你有什么不同,也不会让人轻易糊弄了去,可不是为了吓唬你。”   弄玉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着老太太闲聊了一会儿,回来练了半日字静心,等到差不多父亲归来时,才与周氏过老太太屋里来。   谢逸穿了一身家常服过来,三人一起用了饭,待听得长公主一事,略微一沉吟,打发走全部丫头,才向弄玉慢慢说起。   原来季渊虽才学出众,却并未得先帝重用,在翰林院呆了几年,直到先帝驾崩,他投靠了燕王一党,才陆续提拔至如今的侍中,加大学士头衔入内阁议政。但宫廷内有传闻,说如今的小皇帝是季渊之母所出,只是出生当日便被皇后偷龙转凤抱到了身边教养。因为当年季渊之母与皇后同时怀孕,又同时生育,但季渊之母难产死亡,皇后顺利临产,所以便被传皇后取子杀母。   但不管如何,季渊皆是燕王一党,如今党羽遍及朝堂,行事越发嚣张,连彭王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让之几分。   “今日燕王以宗室名义上书陛下,说彭王爷德高望重,辅佐有功,征伐有功,又胸怀大略……理应位极人臣,于是拜为太傅,加九锡,一来表明他没有私心,二来又昭显了陛下的德名……”谢逸叹道:“真可谓一箭双雕,既架空了彭王爷的权利,又显出了燕王的宽广心胸……真真让人有口难言!”   “陛下可下旨了?”老太太如今也有些着急了。   谢逸叹了口气,道:“母亲知陛下年纪小,性子又极为……跳脱,恣意妄为,一听此话,当即高兴得从御座上跳下来下旨。”   原来这个皇帝名周宜,字显德,今年十岁,时五岁开始学习,但贪玩好动,常常与小太监嬉戏,最喜攀爬民间杂技所用的高竿,而且要坚持一顿饭的功夫方才下地。先帝在世,常常为此发飙,让皇后狠狠抽打他,后来周宜继位,因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管制,又惧怕彭王,倒稍微有所收敛,但至从今年加了冠礼后,燕王等人的故意纵容,行为越发恣意,不但把他的爱马养在寝宫里,同食同寝,还最爱扮成平民出宫,挤在闹市人堆里,或学做生意,或吹吹打打……只要他感兴趣的东西,都一学即会,每每早出晚归,或早归晚出,所以宫门一般不准落锁……   这也罢了,令人发寒的是,小皇帝外出,身上总带着针、凿、锯等危险工具,若看不惯一个人,便会杀死他,若左右跟随的侍从稍有不忍,便也会遭来杀身之祸。   更让人气愤的是,小皇帝最恨长得肥胖的男子,一旦遇见,绝不放过……德王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敦厚,但长得白嫩肥胖,小皇帝常常把他招至皇宫,令侍从扒掉他的衣服,赤/裸着关进笼子里,顿顿喂猪食,令之趴着拱食。   “就在前两日,他偷偷闯入德王府……”谢逸想起同僚间的谈话,至今都还有些心有余悸,低声叹道:“德王袒胸露腹午休,他见王爷……肚脐很大,笑着对侍从说‘好大的箭靶子!’,于是当场令德王站到墙角,拿箭就要射,幸好德王妃及时赶来,跪地哀求,令他暂时打消了主意,走时竟又说第二日再来,德王妃当即晕了过去……后来两人求彭王帮忙,彭王便让世子跟去德王府,第二日他果然来了,也不知为何,他一见世子倒是颇为规矩,转身走了……”   弄玉听得阵阵发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个小皇帝实在太坏了,天下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呀!关键是他还这么小,现代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乖乖的在学校读书,最坏也不过欺负同学罢了!   公主府一行   次日午后,圆圆两人便开始伺候弄玉更衣。   紫丁香二色金暗花对襟褙子,豆绿色撒花绫褶裙,头上挽着小巧的灵蛇髻,髻上插了两朵点翠掐金丝嵌宝小珠花,髻下方则插了一支长长的赤金嵌珠钿翠头簪,右侧别了朵孔雀蓝珠花,颈上戴着赤金嵌宝璎珞。   弄玉瞧着穿衣镜中那稚嫩白皙的脸蛋,华贵中不失娇艳,俏丽又不乏庄重,比起平日的素脸简朴,更多了三分颜色,微微一笑间,更是勾魂夺魄,连团团二人都看呆了。   弄玉见此,不由想起院里私下的传闻,说她模样太也艳丽了些,特别是那双眼睛……不似其她姑娘端庄,老爷明明儒雅,何以她如此……她当日听了,还未曾在意,因为自己的那双眼睛,与四哥颇为相似,都是长长的凤眼,不笑则已,一笑便勾魂,且父亲亦某日说起,谢氏祖上许多人都有一双标志的凤眼,他同辈人中,也只有二伯父,即四哥的父亲,遗传了凤眼,到了他们这一辈,京城这一支中,竟有她与四哥两人,颇值骄傲。   但下人中竟说她模样轻佻,怕私下里已将她与勾栏院里的对比。她想来想去,猜测大多的因素定是母亲早逝,内院由袁夫人作主的缘故罢了,且至从到了老太太膝下,这些谣言便也慢慢散了,所以越发的肯定,这些话定是有人故意散播。   她这般想时,圆圆已替她在外面披了一件蜜合色暗花薄绸披风,更衬得她模样娇艳,华美飘逸似天宫仙子,团团忍不住赞道:“姑娘,您这番装扮,可真真好看!”   弄玉但笑不语,若不是老祖宗先前交代了盛装,她可不愿如此出风头,一面坐下来,任由圆圆描眉贴钿,差不多一炷香才扮好,忙携了团团圆圆来老太太处。   及到院门,便见迎春正已候在门口,见了她便惊呼道:“姑娘,您今儿个真真好看!”一面说一面迎上来携她进屋。   时老太太正坐在临窗的炕上,与对面的堂嫂淑珍说话。今日她的装扮不比平常,十分大气富贵,头上戴了金丝嵌宝玉假髻,两只赤金凤簪,宝石耳坠,一身宝蓝色团花织金长褙子,脖上戴着东珠挂饰,看到弄玉,眼眸一亮,忙转头笑着对老太太道:“老祖宗瞧瞧三姑娘,今日这番打扮,可真真天宫下来的仙子!”   “快过来我瞧瞧!”老太太忙唤她过去,淑珍立即令迎春拿来眼镜,伺候老太太戴上。老太太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的点头微笑,“嗯,不错!平日里也太素净了些,连我这老婆子都穿得比你花俏……你们年轻人,正该穿得热热闹闹的才像话……”   弄玉刚在下首坐下来说了两句话,便听得外头的丫鬟说四爷来了。   谢冲掀帘进来,目光见到弄玉,怔了一怔,立住脚笑道:“三妹今日华美,可是要出府?”   “可不是,”淑珍点头道:“公主来帖,请你妹妹去府逛逛,你今日可有空,送我们去公主府如何?”   谢冲走来坐到弄玉身旁,撩起袍子坐下来,才道:“我今日要去彭王府,只能送嫂子与妹妹到季侯爷门口。”季侯爷便是季渊,长公主下嫁后,并未住进皇家御赐的公主府,而是如普通贵妇一般夫唱妇随。   淑珍听他如此说,便点头道:“送到门口也可,今日不过是女眷,你一爷们跟着进去也拘束得很……”更重要的是谢冲即将步入官场,如今谢彭两府既已联姻,那么谢冲最好少接触季渊一党,免得沾染不必要的麻烦。   老太太问他从哪里来,谢冲说从外面,老太太又问他可用过午饭,谢冲笑道:“还没有,不知老祖宗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老夫人听闻他还未用饭,不由骂了一顿,到底心疼,忙叫吴嬷嬷去厨房看有何吃食,即刻端上房来。   迎春在堂屋那边摆上炕桌,不过一会儿,厨房便送了饭菜进来,老太太催他赶快用饭,谢冲起身去了一趟,又过来靠在门口,朝弄玉等人笑道:“我一人用着无趣,嫂嫂与三妹过来再用些如何?”   两人未及答言,老太太便笑道:“让你妹子陪你,我和你嫂嫂还有话说。”   弄玉知道她们私下有话要说,忙起身解了披风递给团团,才跟在谢冲后面来到堂屋次间,两人对坐炕上,谢冲打发走了丫鬟,斟了半杯茶给弄玉,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炕桌上杯盘陈着四五道菜,一盘清蒸鲈鱼,一碗莲子薏米水鸭汤,一盅蟹粉狮子头,还有一碟豆腐皮卷,谢冲吃了半碗小粳米饭,夹起一筷子鱼肉,细细剃掉了鱼刺,竟就着喂弄玉。   弄玉脸一红,微笑道:“吃你的吧,我肚子可饱得很……”   “既如此,那那何必盯着我看,我以为你眼馋了,才赏你一口。”谢冲一面笑,一面夹着肉到她嘴唇跟前,动也不动,弄玉无法,只得张嘴吃了。   谢冲又故技重施,喂了她两口,才说饱了,吃了半盏茶,便歪在炕上瞧她,也不说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得她心里发慌,忙坐起来,笑说:“等会儿还要出门,四哥既用好了,我便该去老祖宗那里了。”说完,不等他发话,便出屋来到这边。   可巧淑珍正要过去唤她,见她出来,忙使迎春替她披上披风。当下谢冲也过来,老太太便命:“去跟你娘说一声。” 谢冲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弄玉再看他已换了一身衣裳,头上结发髻于顶,戴着发簪,身上披着石青缂丝披风,里面穿着银红五彩金云纹圆领箭袖,腰间攒珠玉带,行走间下面开衩半露着藕荷色暗花绫裤腿,青缎小朝靴,越发显得华美贵气……   弄玉这才发现他比起往日,俊脸竟明显削瘦,但五官轮廓依然平滑,毫无其他男子粗狂的硬挺,长而薄的嘴唇艳若桃瓣,比女子还妩媚三分,眉眼细长,上挑的眼梢迷离深邃,明明穿得那般艳丽,但骨子里竟透出一股寂寞隐忍的味道,好似与世隔绝的独行者。   弄玉的心开始抽痛,从何时起,他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淑珍便向老太太请示出门,老太太点头,又知弄玉本只带了团团圆圆两人,因为周氏这两日微微有些咳嗽,是以留家休养,所以让吴嬷嬷暂时一起出门听唤。淑珍也不过只带了两个随侍丫鬟,皆年岁不大,于是一行七八人告别老太太出屋。因淑珍早令人安排了轿子,到了二门口便携弄玉坐上门前一辆青盖绿幨华骄中,其他人分坐后方两辆平顶皂幔小轿,而谢冲则骑马走在前头。   自上了轿,出了谢府大门,进入街市中,姑嫂两人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行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弄玉从纱窗向外看见前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及到近处,才见几间紧闭的兽头大门,门上大匾上书“敕造季昌侯府”,门前车马簇簇,来往之人皆着华冠丽服,弄玉暗想:听闻这季侯乃朝廷有权有势之人,如今一见果不寻常,看这人来人往,便知一二。   轿子绕过正门,到了北边角门便即停下,自有下人递了帖子进去,谢冲打马走到轿子跟前,淑珍向他招手:“冲弟,忙你的去吧!”   “你们何时回去?”谢冲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拿着马鞭,低头看向她们说:“等会儿我来接你们。”   “这可说不准了。”淑珍笑道:“好兄弟,你莫要管我们,我与你妹妹等会儿自个儿回去。”   谢冲看了眼弄玉,打马离去。   这时季府等候的仆妇出来,于是轿夫复抬起轿跟随进门,走了一会儿,谢府的轿夫退出休息,另换了季府三四个小厮上来,行至二门前,才又退出,众仆妇上来打起轿帘,扶两人下地,当下王嬷嬷与团团等丫鬟也上来,簇着二人进了垂花门。   弄玉及见的几名仆妇皆盛装华服,已是不凡,更何况公主与季候,因此无视别人打量的目光,只扶着吴嬷嬷的手,小心翼翼的跟在堂嫂后面,绝不轻易左右张望。   然一路行来,所到之处皆雕梁画栋,奇花异草,漫天漫地,其富贵不是谢府可以比拟。   及到上房,早有许多盛装丽服、绝色美艳之姬妾婢女迎上来,一面簇着两人进去北房明间内,一面笑说:“刚才公主还在念贵客怎还不来,可巧她人刚走,你们就来了!”于是进入室中,让两人坐在临床大炕上,替弄玉解了披风,一面奉茶,令人请长公主,一面请王嬷嬷等人往次间吃茶。   长公主的正房是三明两暗,平日会客大多在北房明间,大炕靠背引枕俱全,左右各设着紫檀木雕花小几,几上放着漆盘盖碗、珐琅瓶、西洋钟等物。对面还设一张雕夔龙短榻……   “贵客可来了?”这时后院女子声音传来。   一时无数姬妾婢女都笑说:“公主来了。”   弄玉忙与淑珍起身走到中央,只见一群仆妇簇拥着一中年妇人从后门进来,她模样普通,气质不凡,与高门贵妇没有什么不同,头上戴着金丝凤珠翠冠,身上穿着缕金五彩凤纹对襟朱红大袖衣,下着葱黄祥云马面群。   弄玉两人忙拜见。   “毋须见外,上门即是客,何需多礼?”长公主扶起淑珍,携往榻上坐,而其余人亦扶起弄玉,坐在下首。   长公主看向弄玉,淑珍忙道:“这便是我家堂妹,行三弄玉。”   “好孩子,过来我瞧瞧!”长公主唤弄玉过去,携了她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才赞道:“好标志的人儿……我瞧着比方学士家的闺女还好看些,真真是便宜了彭家世子……”一面拉着她,一面让丫鬟打点了礼物出来赏赐,金玉戒指各一,钿翠凤簪两个,红麝香珠一串,因让弄玉的丫鬟收了,才笑道:“区区玩意,好孩子,你莫要笑话,回家赏给丫头们吧!”   弄玉忙拜谢,却被长公主一把拉起来,问些家居学习之类的常话,她中规中矩的回答,虽不沉闷,却也不太出彩。长公主让丫鬟送她回座位,才对淑珍说:“这孩子大气稳重!”   淑珍忙客气的说长公主过奖了,神情中有一丝淡淡的宠溺。   问过弄玉,长公主才与淑珍闲聊,“刚才我本等在家等你们,后来燕王家的世子妃过来,我便招待一二。”因又叹道:“那孩子,真真是在家时被宠坏了,脾气着实不好,世子一旦出门,她必要闹个天翻地覆,一刻不得安宁……以后哪里能主持得了家里中馈?”顿了顿,又道:“燕王对这儿媳也无奈得紧,世子更不用说了,只是两家世交,情谊非常,只得慢慢教罢了……”   弄玉不知长公主缘何在嫂嫂面前说起燕王世子妃的事情,只听得堂嫂笑道:“公主说的是,世子妃还小,在家时又是娇生惯养的,一下子出嫁,倒是要公婆慢慢教……我们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几个姑子也是得长辈宠爱,虽不至于太娇惯,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特别是老祖宗,疼姑娘比几个儿子还要好些……”   弄玉一旁听着两人闲聊,差不多一个时辰竟都说着这些,她虽觉得沉闷,但却不敢漏掉一丝一毫的话语。   因为两府从来关系疏远,忽然一方请另一方女儿到家闲聊,这怎么想怎么有问题,更别说人家的身份不同寻常,就是现代,上司岂会无缘无故寻下属说话?   所以往往拉家常里是话里有话,只是她性子愚笨,脑海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久,茶果撤去,长公主命两个丫鬟带了弄玉去院里玩耍,淑珍忙笑道:“不必麻烦公主,她小孩子家家,性子跳脱,老祖宗出来时还特地嘱咐我,让我看紧她,莫要惹事……就让她在一旁呆着好了。”   “都是自己人,不过去院子里逛逛,有什么打紧?”长公主不由分说,便令人替弄玉披上披风,又交代两人:“好好陪着姑娘,若慢待了,可饶不了你们!”   淑珍无法,只得笑向弄玉道:“你去吧,安分些,莫要惹事……”   弄玉起身,待得系上了披风,才向长公主二人告退,由两名丫鬟引着往花园来。   两名丫鬟有条有理的说起院内的景致,弄玉不敢走远,因笑道:“两位姐姐,我们便在近处走走吧!”   于是两名丫鬟带着跟来的仆妇,从院子出来闲逛,见许多各色花儿落了一地,穿花过林,登堤入亭,池亭林幽泉清,乃垂钓所在……   时春意盎然,万物勃发,阳光璀璨,鸟雀唧唧,风里裹着花香,弄玉迎风而立,因撩起了披风与裙裾,似要飘飞而去,一旁众仆妇心驰神摇。   弄玉正自看水中的各色鱼儿,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忙回头一看,竟是几名男子走来,前头两人,一人正是燕王世子周林勋,另一人的风姿,竟让弄玉看呆了,他虽近中年,依然面白无须,其美姿仪,谈笑间令人神魂颠倒,连周林勋在他跟前也黯然失色。   不止她看呆,就连他家的仆妇也眼露痴迷。但弄玉猜测,此人定是季侯爷季渊了。   两人身后跟着四名小厮,手上皆拿着渔具,想来是过来垂钓。   见到弄玉,两人皆顿了脚步,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微露出惊艳之态,须臾即逝,周林旭则直勾勾的落在弄玉身上。   弄玉反射性的低下头,心中既惊又恼,恨不得就此离去,但还是稳了稳情绪,恭恭敬敬的朝两人福了福身子。   “谢三姑娘!”周林勋上前两步,笑着说:“真是巧,竟在季昌侯府上遇见……”又指着身后的中年男子道:“想必你还未见过季侯爷,这位便是。”   “谢氏三姑娘?”季渊微微一笑,问道:“你父亲可是谢逸?”   弄玉忙回禀是,季渊一面示意身后的小厮安放渔具,一面问道:“你家祖母身子可好?”   “她老人家身子颇还健朗……”弄玉斟酌着回答。   季渊令其他人退下,再沏茶来,然后坐在栏杆上,指着石凳,笑向弄玉道:“小丫头,别拘谨,我算是你长辈,过来坐吧!”   “三姑娘请……”周林勋笑着请弄玉先坐。   弄玉虽心里不安,却也只得硬起头皮坐下来,周林勋从她身边经过,弄玉忙挺直了脊背,但两人的衣衫还是擦出窸窣的声音,隐隐听得上方低低的男子笑声,她的脸不由微微的发红。   季渊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笑小丫头性子腼腆,于是发话让小厮穿好鱼饵,然后与周林勋各自撒网下钩,把鱼竿固定一侧,过来同坐。   当下丫鬟已端茶进来,周林旭接过茶盘,挥退众人,亲自沏了一杯茶给季渊,就在这时池里的浮子竟动了,季渊忙起身相探。   周林勋则不动声色,又沏了一杯茶递给弄玉,弄玉忙接过来,不料接手间,竟触到了对方温热的手指,心里一慌,自然手心一松,杯子往下掉,周林勋眼疾手快,轻松的就接住了杯子,重新递到她手上,握紧她手指说:“小心些!”   弄玉有些难堪,抿了抿唇,挤出笑说:“多谢世子。”   “客气了……”周林勋规矩的收回手,说话不疾不徐,但眼神里好似有股火焰,叫她心头直跳。   这时季渊坐过来,刚与弄玉温言几句,便有小厮来禀,说方阁老登门前来,接着又附耳说了几句。方阁老即是方清微的父亲,这时凡在内阁,执掌朝政的学士,皆等同旧时的宰相,因此人敬称阁老。季渊笑叹:“方阁老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每来此,我心皆俱!”   弄玉咬着嘴唇憋住笑意,周林勋看了她一眼,亦笑道:“侯爷与阁老皆是股肱之臣,朝廷栋梁,私下可要好生切磋,怎可言‘惧’?”   季渊过来同他附耳几句,才笑着去了,周林勋脸色微凛,接着回暖,向弄玉道:“你刚才在笑?”   “世子定是看错了!”弄玉当即否定。   “你真不诚实!”周林勋笑了一笑,低声说:“别看季侯爷斯文,实则脸皮厚如城墙,连洋枪都无法洞穿,更何况你这笑声……”   弄玉笑而不语,周林勋问道:“今日是你一人过来,还是家里长辈陪着?”   弄玉说自家嫂子相陪,周林勋歪着身子,笑问:“那日我出府探友,未曾想到竟遇你和谢冲,如今看来,却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你说是不是?”   弄玉心里敲起了警钟,避而不答,只说:“那日我和哥哥孟浪,叫世子看笑话了,幸世子大人大量,没有张扬……”说完,又站起来道:“我出来已久,且又做客别府,不好在外多做停留,世子自便,请容我告退。”   “你去吧!”周林勋点头。   弄玉偷眼一觑,不曾想竟对上他那双乌黑的眸子,忙福了福身子告退,不敢停留,转身离去。刚走几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丫头,冒冒失失的跑过来,撞得弄玉向一侧栽倒,偏偏栏杆低矮,众丫鬟又在几丈之外,只能眼睁睁的堕水。   “弄玉!”谢冲赶来,看到这幕场景,脸色霎时惨白,后面的彭郁璋也脸色一变,不约而同的疾步上前。   周林勋早已快步跃出亭子,一把抓住了弄玉的胳臂,揽在怀里稳住了她的身体。   弄玉此时的脑海被突如其来的祸事弄得空茫茫的,直到周林勋快速的放开她,被赶来的谢冲攥着胳膊,才反应过来,说:“四哥,我没事。”抬眸看见彭郁璋站在他身后,沉静深邃的眸子灼灼的盯着她:“过来!”   “过去吧!”谢冲表情恢复了冷淡。   弄玉只得慢慢走过去,刚到他身边,左手就被他抓住,重重的捏了一捏,才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她心头大震,脸渐渐转红,不经意间对上谢冲黑沉沉的双眸,以及那苍白的脸色,慌忙抽出手,奈何彭郁璋力气大,竟纹丝不动,咬了咬唇,只得作罢,只听彭郁璋低声说:“与世子说声感谢,回去找你嫂嫂,我和你四哥同世子叙叙旧。”说完便放开了她。   弄玉忙走出来向周林勋表达谢意,然后待周林勋点头,才由赶来的丫鬟扶着走出水榭,沿来路回上房。   这会儿长公主与淑珍听得弄玉落水的消息,慌忙赶过来,正巧出门,便见到弄玉回来,得知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淑珍心有余悸,以怨怪孩子惹事为由告辞,长公主不许,强留二人用饭,淑珍推迟不过,因想着既然谢冲与彭世子前来,也就无事,于是又留下。   吃毕饭,喝完茶,已将近天黑,淑珍正要告辞,却听得一丫鬟进来说:“侯爷使人告公主,说彭世子与谢郎君将回家,带话给安国侯夫人与姑娘,请出来同回,免去公主相送……”   于是淑珍忙起身告辞,丫鬟忙拿了披风替弄玉系上,长公主送至二门前,拉着淑珍二人说:“今日真是对不住,害得姑娘受惊……”   淑珍忙表示孩子调皮,打扰了公主,长公主叹道:“你这般说,我这心里更是惭愧……我一人在家常常无趣,夫人得了空可要多过来坐坐。”   两人辞别公主,上轿不久,便与彭府的车子汇合。   彭郁璋亲送至谢府门外,因天着实太晚,谢绝了淑珍等人邀请,告辞离去。   加冠礼(一)   淑珍和弄玉二人回家,率先过来见老太太,时谢逸在此,因问起今日一行,见淑珍面有异色,于是挥退众仆妇,又让弄玉两兄妹回屋安歇。淑珍先说其今日与长公主的对话,以及后来弄玉落水,燕王世子相救,谢冲与彭世子前来等事都一一说了。   谢逸脸色早已沉下来,老太太开口道:“此事怕不简单,老三,你怎么看?”   “他们可打的好主意!”谢逸脸色越发阴冷:“借落水之名,让周世子舍身相救,以此坏玉儿名节,来个生米做成熟饭,彭谢两府联姻到头来自然取消……”   淑珍听了,脸色大变,老太太更是怒得猛拍桌子道:“真想不到朝廷股肱之臣,竟如此下作,老身真真长见识了!”   谢逸冷笑:“为了那把椅子,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这话一出,三人齐齐沉默。   半晌,老太太轻声叹道:“谢氏如今虽比不上从前,但毕竟是大族,且祖上威望犹存,对朝廷的影响力还在,是以那些人才花心思拉拢,可一旦拉拢不成,必定会生出无数事端,我如今老了,管不得你们,但切记小心做事,不要给人抓住把柄,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京里的谢氏同宗,定国侯府虽子孙众多,但这辈没有女孩,只有安国侯有两个适龄的嫡女,含玉毕竟是继室所生,没有原配之女尊贵,且玉儿还有苏杭望族颜氏的血脉。苏杭望族掌管着盐运与丝绸等行业,富可敌国,且又代代联姻,早结成一股绳,若能拉拢一家,必定会引来众家,燕王欲要夺那大位,若得他们支持,便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正色道:“从今后,你们一定叮嘱家里人,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得安分守己,若一旦发现龌蹉之举,必严惩不贷。谢训虽是一家族长,但老三你是家里长辈,须以身作则……”   次日谢逸下朝回来,挥退众人,神情严肃,对老太太说:“今日朝后,燕王私下找我,言谈中有意我做儿女亲家,只我拿话搪塞过去了,燕王当场拂袖离去,他一向记仇,只怕将来定会针对我们……且定国侯爷亦劝我与燕王联姻,我知他的顾忌,毕竟两府同气连枝,一旦我们出事,定国侯也必定讨不了好去。”他祖父三兄弟,定国侯的祖父排行为二,老三那一支定居会稽,所以三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定国侯才极力相劝。   老太太脸色渐白,感觉一阵后怕,朝廷中的党争向来残酷,哪怕是龙子凤孙,一旦卷入其中,便会遭到杀头囚禁,更不用说世家大族,一招不慎,就会引来抄家灭族的大祸。   于是两手暗暗紧紧抓住褥垫,勉力维持着镇定,她一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就算心里害怕,也会在孩子们面前保持从容之态,只慢慢说:“家里你不用操心,只你父子与谢训在外为官,可得注意,我们家也算簪缨了,富贵早享,不要计较一时的沉浮得失。至于定国侯府,你也莫要担心,老太婆我抽个时间上门去看弟媳,你就莫要插手了……”   谢逸知道母亲是在提醒他莫要为了一时的富贵迷了眼,而且暗地里又示意虽两府乃血亲,但毕竟同朝为官,若私下拜访,会给有心人参一本结党营私,于是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嘱咐孩子们。”   老太太一向知道儿子聪慧,若非藏拙,如今哪里会是一个区区的员外郎。记得前几日那假画之事,她本要暗里查个彻底,看到底是谁敢算计谢府,只儿子私下说,此事他已清楚,且万不能摊开,她也装糊涂的作罢。   次日,老太太带着府中众孙女出门前往定国侯府,定国侯之母与她同辈,年纪也相差无几,同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便是定国侯,三人如今皆在朝为官,虽官重不掌实权,但在朝廷却有几分影响。   弄玉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见两位老太太闲聊着家常,不是说自个儿身体,便是说儿孙,皆未涉及朝事。   半晌,老太太打发走她,才慢慢说起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   弄玉出生后,一次道明真人来府,给孩子批命,说她将来坤载万物,贵不可言,且会与命定之人结二世姻缘。当时她忍住心中的震动,问真人何能确定谁是命定中人,道明真人笑而不答,只说那人到了时日,自会上门提亲……后来果然如此。   老夫人听了,一脸震动,久久才说:“侯爷回来,我会告诉他。”   老太太带着几个孙女,满意回府。   转眼过了四日,终到开杏榜之日,谢冲谢谨二人自是榜上有名,一人第二十四名,一人第十名。   一门双贡士,且成绩斐然,谢府自然赢得了无数人关注。但越是如此,谢府众人就越发的低调。   转眼过了殿试,次日一早,老太太便打发了人到长安门前观榜,不时就有小厮回来到二门口报喜,几个小丫头接了信,撒开腿跑进来,喘着粗气扬声笑说:“老太太,太太大喜!”   “快快说冲哥儿两人如何了。”老太太急得站起来,一旁的李夫人亦是心急,今日马姨娘也过来了,虽极力维持平静,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的着急,韫玉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才使得她勉强平静下来,当听得小丫头说:“冲少爷被钦点为二甲第十名,谢谨少爷是第二十名……”不由喜极而泣,低头呜呜哭了起来,韫玉知道她是苦尽甘来,于是笑着劝道:“姨娘,快别哭了,弟弟中了进士,可是喜事……”马姨娘听闻,忙擦干了眼泪,笑着接受众人的恭喜。   这边老太太早已吩咐李夫人打赏,又使人到各院子报信。一时众人都陆续赶过来,把个上房挤得好不热闹。   当下门外响起锣鼓声,原来是报子到了侯府,丁大亲迎进来,报子道喜,老太太令丁大赏银,待送走报子,又令他让小厮到众门口放鞭炮,待得午后谢逸等人才归家,忙令人摆好祭品,告祭祖宗。   待得弄玉等人告退后,原本喜气洋洋的谢逸、谢训、谢冲三人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吴夫人、李夫人二人对看一眼,便知道此中有内情,忙遣走了屋里伏侍的丫鬟,掩了房门,令吴嬷嬷守着门口,才站在老太太两侧。   “今日传胪大典结束,陛下还宫,众进士与我等百官随榜至长安门回来,陛下赐宴御花园,席间招冲弟上前说话,赞他美姿仪堪比季侯,且年少有为,戏为知己,当场问彭王及燕王阳大人该授何官职,彭王与阳大人皆答知县,陛下却可惜此官太小,还要放任他乡,恐不常得见,因此竟授冲弟京卫指挥使一职,掌统禁军,守御城门,拱卫京师……”谢训低沉着嗓子说。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齐齐变色,老太太抖着手说:“陛下……他是拿冲儿往……火上烤啊……”李夫人慌了神的看向谢冲,见他神色如常,不知怎地,更加怖忧无计。   京卫指挥司是太祖遗留的捍卫京师之精锐三大营下辖卫之一,专门执掌禁卫。   三大营早先本是彭王等一系领军,但后来阳辅政与季渊、燕王等人,尊彭王为太傅,趁机削去其兵权,几日后又以同样的手段晋升彭王亲信蒋忠为太尉,免去他执掌军营大都督一职,任用燕王一党亲信担任,而指挥使一职本是彭王嫡子,彭郁璋之异母弟彭郁美担任,但不久前因被告发调戏良家子女而遭撤职,众臣皆提议改由燕王世子周林勋担任。   如今小皇帝竟大庭广众之下让谢冲担任,这不是明摆着与燕王做对!   但皇帝虽小,却一言九鼎,臣子只能服从,可想而知心头的怨恨势必会发泄在谢冲身上……   老太太稳了稳心神问道:“诸位臣公如何说?”   “彭王当即反对,”谢逸处变不惊,看不出心头的情绪,徐徐说:“燕王等人也附议,说指挥使执掌禁宫门户,官小却责重,谢冲虽是神武将军之遗孤,英武不凡,可从未出仕,比不得众位将军经验丰富,若一旦出事,陛下则危矣……”   老太太听了,心里大松一口气,面上的忧虑减轻了不少。这个职位虽然握有实权,但太过扎眼,冲儿从未进入官场,如何能应付那些千年老狐狸,若要平安,绝不能接受这官。   “陛下当时很不高兴,将御案上的茶盖猛地掷向一旁的小太监,蹭起身就骂,阉丑役夫,猪狗不如,蝇蚋徒嗜膻腥耳,要之何用,当杀,取肝肺蒸之……”谢逸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陛下指桑骂槐,大家都不敢说话,可未曾料到陛下竟抽出腰间的剑,一剑杀了那小太监……”   老太太等人皆惊叫出声,不敢相信陛下竟会当着文武百官杀人,可想而知任性、毒辣至极,诸臣岂非也战战兢兢?   “杀个把奴才也就罢了!关我们何事!”谢训阴沉着脸说:“冲弟毕竟刚出仕,就算陛下再一意孤行,这官职也轮不到他,本来彭王建议按例授官,可偏偏阳辅政有意做对,言陛下既喜,何不留任身边,先做几年御前带刀侍卫,若功绩显著,再迁指挥使……”   “陛下同意了?”李夫人心急如焚,颤抖着出声问。   谢逸沉默。   阳辅政此举,不过是借刀杀人,陛下年龄小,性子阴晴不定,身边之人极难伺候,就是他的宠卫杨权,亦是战战兢兢,生怕哪日陛下发怒,命不保矣!   他知道侄儿是嫂子的命根子,且还是二哥唯一的血脉,他同样视之为亲子,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去伺候那个比夏桀还暴虐的皇帝,可皇命难为……   “陛下……同意了……”李夫人煞白着脸,一把抱住身旁的谢冲嚎啕大哭:“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啊?”   “母亲,”谢冲忙跪着劝道:“您放心,陛下虽性子暴烈了些,但还是知道分寸,只要我未犯大错,他不敢轻易拿我如何。”   老太太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停的捶胸顿足,大哭着骂人心狠毒。吴夫人慌忙一旁劝阻,谢逸谢训叔侄亦跪下相劝。   “我明白,你们叔侄也是没有法子。”老太太任由吴夫人拭去眼泪,歪靠在炕上,哽咽道:“至从我及笄后嫁给你们父亲,算到如今,大风大浪早已见过,可如今我老了,孩子们有官无官倒是其次,只盼着你们多子多福,让老婆子我含饴弄孙,你们一定要给我保证冲儿无事,否则我到了地下,怎样去见你们父亲与二哥啊……”   两人忙保证,说会尽全力使谢冲早日调离此职。   加冠礼(二)   谢冲安抚好母亲,忙到老太太膝下跪地说道:“老祖宗,您且宽心,我定会无事……小叔与大哥在我这年龄,也已出仕,您往日还赞我,怎地到了此时,竟不相信我能胜任?”   老太太一把拉了他,摩挲着他的脸:“我的孙子有否能耐,我自然知道,但陛下毕竟……”   “老祖宗既然信我,又何必杞人忧天?您问小叔,这满朝的大臣每日伴着陛下,是否都当金銮殿为阎罗殿?”谢冲不愿老太太担心,毕竟年纪大了,正该颐养天年,何苦还为儿孙烦恼,陛下年纪小,性子善变,又有些残暴,虽他也颇为忌惮,但绝不会临阵退缩。   “你这孩子!”老太太被他逗得笑起来,“脾气跟你那地下的老爹一模一样,别人都讲前面危险,偏偏不信邪,硬要过去闯一闯……”又叹不愧是自家人。   弄玉不久也得知了谢冲将要任皇帝的侍卫,想到小皇帝的暴虐,以及喜怒无常,便忍不住担忧,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老虎虽年幼,却血腥无比,找了个机会来父亲书房见他。   谢逸得知女儿的来意,颇为惊讶,转而又十分欣慰,他这娇女终于长大了,知道为家人担忧,爱妻若泉下有知,定也会骄傲,于是摸了摸她头,慈爱道:“朝廷之事,你小孩子不必过问,有为父与你几位哥哥在,冲儿不会有事,你只跟着祖母嫂嫂好好学规矩,等将来出嫁了,人家就不会笑话你不会操持家务……”   “爹爹……”弄玉挽住他的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逸掸了掸她的额头,笑道:“都这么大人了,怎还如此害羞?”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弄玉低声咕哝。   “原来竟是我的错?”谢逸发笑,轻轻揪了揪她鼻子。   弄玉狡黠一笑:“我可没这么说,爹爹莫要乱指摘我。”   “孽女还狡辩……”谢逸详装作恼,故意瞪她道:“今儿我有空,可得好好教教你规矩。”   弄玉知道父亲逗她,于是也笑嘻嘻的开着玩笑,把个谢逸逗得哈哈大笑,赵姨娘过来,见谢逸难得这般高兴,忙悄悄退下,任父女二人胡闹。   谢逸虽看上去文雅,但性子十分严肃,几个儿女从不敢在他面前胡闹,且他一向教育孩子要彬彬守礼,切莫没了规矩教养,就连跋扈的含玉以及霸道的谢谚在他面前也极为规矩,惟有弄玉无顾忌,许是爱妻之因,或许他本来就偏疼,所以这活泼的性子他觉得难能可贵。   但女儿至小没在身边长大,好不容易回来,却马上就要到别人家去,纵使女婿芝兰玉树,极得丈人满意,他到底舍不得她出嫁,想要留家几年,但女儿家的青春何其宝贵……   父女二人闲聊半日,携手过来老太太屋里,老太太留二人用饭,弄玉因见父亲要与老太太说话,便乖巧的到隔间与迎春做针线。隐隐听得父亲说还过半月将是谢冲十八岁生辰,恰逢那日亦是谢谨十七岁寿辰,所以将为两人举行加冠礼。   又听闻王生被朝廷钦点为新科探花,当日殿廷已授翰林院编修,如今早荣归故乡,下月将回京任职。   弄玉正纳闷为何父亲无故说起王生,却听父亲说:“早先冲儿向我提及,说那王生对我家韫玉有意……我私下也问了问这王生的人品,且先前之卿也同我说起这人,模样好,人品也不错,祖上倒是大户人家,只如今败落了,家里惟有老母……我们这等人家的孩子,倒不需夫家大富大贵,只要人品好,学问好,亲戚良善,孩子们嫁过去也不会受苦……这王生又是今年的探花,若有人提携,前途未必不好……”   “你既觉不错,想必这孩子真有些好。”老太太道:“待他回来,让冲儿带着上门让大家瞧瞧,若果真如此,也不必计较门户……韫玉毕竟年纪大了,不同家里其她孩子……”   转眼到了谢冲生日,家中男子早两日沐浴完,又请了彭郁璋为赞者,未至家庙,不过在府内正堂举行,因族长是谢训,自然由他充当主人,谢逸是正宾,有司乃谢讳、谢谨。   先是初加,谢冲着采衣,向西跪坐芙蓉簟,彭郁璋盥洗手毕,为其梳妆绾发,谢讳二人奉上深衣、大带等物,谢逸行至谢冲面前,先颂祝词,接着为其戴缁布冠,然后彭郁璋正冠,最后谢冲起身回屋,换上深衣、大带出来,接着二加皮弁,皂衫革带,系鞋,然后三加爵弁,公服革带,纳靴执笏。   当下谢冲出来,彭郁璋上醴酒,谢逸先接过来,诵祝词,接着谢冲接过来跪洒于地,然后象征一饮,最后递回给彭郁璋。接下来取表字,谢逸想了想,正色道:“汝名冲,实是你父望你腾飞入云霄,今我以‘进则侣鸿鸾以振翮’中‘鸿鸾’为字与你如何?”谢冲拜谢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加冠完毕,谢冲前往祠堂跪拜祖宗以及亡父,接着出来上房跪拜祖母以及李夫人,然后是吴夫人、袁夫人……   一一行过礼,方回来担任谢谨加冠礼的有司,谢逸为其取“譬如芝兰玉树,欲使生于阶庭耳”中的“庭兰”为字,方同谢训以酒馔礼宾及赞者。   因在正屋摆酒宴请彭郁璋,弄玉倒不好前去,只令周氏各送了一方宝砚到二人院子,不一会儿周氏便回来说今儿院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过去送礼了,老太太,太太姑娘少爷,以及各房管事自不用说,就连院里不少丫头都凑着份子送了礼。柔琴代了谢冲回话,说晚上请客,圆圆挽着团团的胳臂笑道:“拜寿的都挤破了门槛,怕是冲少爷今晚要破费了……”   弄玉笑而不语,任由她们闲闹,刚执起一本书来看,只听得外面叽叽喳喳,原来是韫玉润玉领着一群小丫头笑着进来,除了两人的贴身丫头,还有春风、春雨以及紫竹、青竹等七八人,一下子就把屋子塞得满满的,韫玉二人笑着说:“妹夫/姐夫来了,怎么跟个小媳妇般坐在这里,莫不是害羞了?”   弄玉被两人说得脸红起来,忙丢了书,上来捶打二人,笑着啐道:“乱说什么,平白无故的上门闹我……”   “小蹄子,不闹你闹谁去。”二人十分有默契的一人抓住她一只手,托到炕上,不住的往她各处挠痒,弄玉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不停的喊求饶。   圆圆见她受不住了,便一边笑道:“两位姑娘何必来闹主子,今儿可是两位少爷的好日子,你们怎么不去闹他们?”   两人笑嘻嘻放了手,润玉道:“慌什么,四哥五哥这会儿可正在摆酒请姐夫呢。”说完,笑推了一推弄玉:“姐姐,你说是不是?”   弄玉一面理鬓,一面瞪了她一眼,润玉叉着腰故意笑道:“你再瞪我,我告姐夫去。”一屋子的丫头都吃吃的笑起来。   弄玉脸更红了,揪着她耳朵说:“你再胡说,我将来也告妹夫去。”润玉脸一红,低声嘟囔:“谁知你妹夫在那个旮旯之地呢。”   弄玉瞪着眼,润玉指着她笑向众人:“姐姐这眼睛莫不是鱼眼睛?”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弄玉作势要打她,哪知她一溜烟便往内室跑。   “小浪蹄子,你给我站住!”弄玉笑着追进去。   韫玉听得两人在里面闹得不像样,忙进去见两人跌倒在床上,扭成一团,不由扑哧一笑,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让人瞧见,真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面上前拆架,哪知刚走到床前,便被二人齐齐拽到了床上。   嬉闹半晌,前院的酒宴结束,忙都整理仪容,与一众丫鬟往听风阁来。   临到院门,齐齐捂嘴悄声敛步,恰见一身素袄玫红缎无袖撒花比甲,束葱花汗巾的柔琴掀帘出来,众人忙令她闭嘴,进屋见谢冲一脚翘在炕上,连厚底皂靴也未脱,左手拖着额头,正往后歪靠在炕上养神,头上的帽子揭在一旁,金丝彩线绣虎豹补子绯罗公服下,隐隐可见藕荷色撒花绫裤腿,长眉微锁,玉面潮红,嘴唇红艳艳的,像是刚沾了胭脂,竟有些妖媚之态。   “拜寿的来了,寿星公快摆酒与我们吃……”众人一齐拱手拜寿。   谢冲凤眼微饧,熏熏的好似没反应过来。   韫玉笑着上前推了他一把:“客人都来了,你还好意思不起来?”   谢冲伸了个懒腰,方放下脚起身,一面请众人安坐,一面笑说:“ 何敢劳烦姐妹。”话完,即令人上茶。   这时迎春过来,传老太太的话说今日乃两位郎君生辰,又是加冠礼,厨房王浑家的已预备了酒菜,大家只管热闹热闹,花费乃她私中出。众人听得这话,越发的兴致高昂。   韫玉牵头,遣人去请谢谨、含玉,淑珍、提芳等人。   不时谢谨来了,而淑珍派了丫头回话,说她年龄大了,不合年轻人的群,来了倒让大家拘的慌,且家事繁忙,便不来了;提芳因身怀有孕,不敢吃酒,是以作罢;含玉因郡王妃凤玉回来,说稍晚些过来。   虽如此,亦是满厅的人,筹光交错,热闹无比。   谢冲换了身半旧的雪青色长袍出来,众人都让坐上方,因先时与彭郁璋等人便吃了许多酒,这会儿又被众人灌了不少,所以有些支持不住,又见谢谨早被灌趴下了,几个姐妹与众丫头皆酒醉微醺,不是东倒西歪,便是嘻嘻闹闹,说不尽的花枝乱颤,蜂飞蝶舞。   弄玉酒醉后一向安分,不吵不闹,只喜静处安睡,于是恍恍惚惚的起身往外走。   谢冲颠着跟了出去,见她摇摇的往花园去了,许是酒醉了,身姿摇曳得娇弱不胜春风,那臀一摆一摆,看得他口干舌燥,不知何时就跟到了桥上,见她步履越发踉跄,手中的团扇一时竟被风儿刮到了桥下,顺着溪水飘然远去,她摇晃着走到桥墩旁,还偏着脖子往下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远处的谢冲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再也忍不住地牵着她回到了她的住所,凝视了她一番,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凤玉的图谋   一众仆妇簇着凤玉进东园来,刚到正堂园外,迎面便撞见父亲送客出来。   并排走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彭王世子彭郁璋。   他今日穿了件缃色倭缎五彩团花圆领宽袖长袍,披着遍地绣金竹叶缂丝白披风,含蓄不失华贵,更衬得他俊美优雅,丰神如玉……双目依然深邃而宁静,若冬之雪,若夏之阳,又若春之风。怪不得有人赞他“骨子里的优雅之态,既有贵族的彬彬有礼,也有魏晋名士的潇洒不羁……”   正是这种气质,使得人甘愿沉溺。   不知不觉中,凤玉痴了。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是啊!有此君子,她愿常记心头,永不泯没。   虽然他对她绝情,让她饱尝痛苦的折磨,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本以为如今既为人母,可以控制自己的那颗心,但当见了他,它竟依然砰砰跳动。   彭郁璋微讶,许是不曾料到今日她会回娘家,而恰巧又相遇,微微一笑,但那双眸子依然平静,清越的的声音说:“郡王妃……”   凤玉心痛如绞,身子微微发抖,抑住眼泪,勉强笑道:“世子,真是好久不见。”不等他答言,忙朝一边的谢逸道:“父亲!”   “今儿怎回来了?”谢逸顿住脚问她。   “回来看看母亲,”凤玉笑了一笑,道:“且今儿是四弟五弟好日子,我作为长姐,怎可不回来?”   谢逸听了,笑道:“既如此,先去瞧你母亲吧,她正在屋里休息。”   凤玉点头,退至一旁请他们先行,她虽是郡王妃,却不愿在家时让父亲给自己让路。谢逸自然知道她孝顺,于是与彭郁璋等人离去。凤玉看着白色背影远去,眼角终于掉下泪来,忙悄悄拭去,才任丫鬟扶着往政和院来。   袁夫人这段时日皆在填补当日挪用的颜氏嫁妆,待得补完,已是将她自己的嫁妆全填了进去,且又加上赵贵母子的贪婪,不由气得呕血,堪堪半月光景便憔悴了大半,请了太医来府,说急怒攻心,又心郁成疾,虽开了药方,但要痊愈,还需她放宽胸怀。   可怎叫她不气?如今合府众人都在看她笑话,又失权又失财,别说下人,连唯一的儿媳妇都敢来要挟,且如今更不得老太太欢心,连早晚请安也免了,她活得窝囊又委屈,幸而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聊以慰籍。   今日家里谢冲二人加冠礼,她只得勉强起来与含玉说了一会儿话,忽家人传报:“郡王妃回来了,如今正在门外。”喜的她忙带了含玉出大厅,遥遥便见众仆妇簇着凤玉前来,忙与含玉接了进院。   半月未见,凤玉见母亲明显的瘦了,气色也不太好,忍不住掉下泪来,来不及问明原因,忙让丫鬟将早备的礼物分送谢冲等人,接着又忙过去看老太太,众姐妹又过来拜见,待得与父亲等人陪老太太用了晚饭方回来与袁夫人叙阔。   母女二人同塌而眠,得知母亲之事,凤玉脸色不由阴沉下来,几分埋怨道:“母亲糊涂,这么大的事,怎不派人告诉我?”   袁夫人叹道:“你身子一向不好,自家又事多,何再操劳娘家的琐事?”   凤玉知道这是母亲疼爱自己,但今时之事不同以往,稍不注意,件件皆会要人命。母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叹了口气,低声道:“先不提其他,如今让嫂嫂管家也好,母亲正可养养身子,以后总有机会翻身,可赵贵母子您怎地还让他们逍遥,别说犯的大罪仗毙也不为过,您想想赵嬷嬷可跟了您半辈子,大小事皆心知肚明,若万一她心生怨恨,让家里知道了那事……”   袁夫人顿时感到后怕,全身发冷,忙紧紧拉住凤玉的手颤声道:“我的儿……是我糊涂了,如今……可该怎生是好?”想到那些事一旦传到老爷耳中,定是滔天的怒火,轻则被休,重则身死……若死倒也不可怕,就怕声名狼藉,连累三个孩子……   “您别着急。”凤玉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如今事情还未到最坏,女儿自有法子替你转圜,只是……”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毒辣,低声道:“我知赵嬷嬷是您奶妈,照顾了您半辈子,可如今不同往日,母亲,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袁夫人身子微抖,半晌落泪道:“如今到了这地步,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凤玉闻言,大松一口气,她知道母亲对赵嬷嬷十分依赖,就怕一时狠不下心来,虽她可暗地里行事,但一旦母亲得闻,母女间必会产生隔阂。   得知赵贵母子如今正租赁而居,心头便有了计策,于是凑到她耳旁说道:“您改日得了空闲出府去探望探望,婉劝他们回老家做门小生意……”她便派人扮作强盗在半路以劫财为由杀死二人,然后当地掩尸,务必让官府查不出真相来,如此剪草除根,方能保住母亲的名誉与性命。   袁夫人听了,细细一想,也觉是个好主意,于是点头应允,说过两日出府一趟。   凤玉又细细问了假画一事,脸色沉得可怕,冷笑一声道:“好一招妙计!真不愧颜家的种……”   “我儿此话何意?”袁夫人大惊,接着恍然大悟,颤声道:“莫非是三……”   “不是她还是谁?”凤玉微微冷笑道:“最得利之人自然最可疑,更别说恰有个帮凶颜之卿,否则那胡老爷怎会知家里有这么幅画……”   “这小贱人!”袁夫人咬牙切齿,一时又怒又怕,恨不得啖其肉,使劲啐道:“狼心狗肺的贱婢,枉我一心待她,竟往死里暗暗算计我,若不出这口恶气,我……”已是怒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口气,怨恨道:“可恨这丫头聘给了彭府,否则我定要她不死也脱层皮……”   凤玉忙接口道:“母亲既不愿,为何不阻止结亲?”   “你以为我没有……”袁夫人说起这事便一肚子的气,“我本给她物色了一门亲,就是苏家的嫡子,可哪曾想到那日寺院她竟长了满脸的疙瘩,苏夫人自然看不上她……后来你父亲又瞒着我结了彭王这门亲……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一旦决定,除了老太太,哪容别人忤逆……”   凤玉明知母亲的无奈,但如今听了,却还是生出几分不甘来。   她才色不凡,本性骄傲,当年纵使有人奚落她母亲曾为妾侍,也从不怯懦,可这个三妹妹除了模样好些,其他哪里比得上她,也不知他头脑怎地发热,竟求娶虚有其表的弄玉……她倒宁愿他娶了林志芳,心里输得也甘心些,越是想越是怨,越不甘。   “如今你已做了母亲,身子又不好,可莫要再胡思乱想……”知女莫如母,袁夫人如何看不出她对那彭世子还余情未了,只可恨那彭郁璋绝情若斯,真真孽缘。   凤玉敛去情绪,淡淡道:“母亲多虑了,都是八百年的老黄历了……”顿了顿,正色道:“我反对也不是为这理儿,母亲不知,如今朝廷不同以往,彭王、蒋大人官至太傅、太尉,早不掌实权,父亲糊涂,竟在此时与彭王联姻,岂非得罪燕王、阳辅政?稍一不慎,便会有抄家灭族的大祸。”   袁夫人本不懂朝廷政事,如今听得女儿一说,心里便着急了,怨恨道:“你父亲脑子发昏,怎么连老太太也跟着昏了?难不成为个弄玉要我们全家陪葬……如今我也说不上话,劝不得了,这该如何是好?”   凤玉却是不慌,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您别慌张,两家虽是订了亲,但只要姑娘未过门,总有变故……”   袁夫人急问:“你莫不是有什么法子?”   凤玉却避而不答,袁夫人见女儿什么都不说,却好似成竹在胸,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也知她性子执拗,强要问也是问不出来的,只得作罢,转而问起外孙,凤玉一脸慈爱,闲说了几句,转而说起含玉的婚事,“母亲,今儿我回来就是为妹妹的事,王爷想做个媒人,撮合含玉与阳辅政嫡三子,因让我回来问问您的意思,阳大人家门第自不用说,爵文定侯,官至吏部尚书,兼内阁学士参预机务,且阳三郎君一表人材,如今虽不过七品给事中,但可不是一般官员能比拟的。”   但袁夫人却有些不乐意。   但凡京城中人,谁不知这阳三公子的大名。   不过弱冠之年,性聪颖,模样英俊,最得其父母喜爱,所以性子颇有些张扬,且私生活风流浪荡,常常留连烟花之地,与其姐夫周林勋私交甚笃,去年为个女子,与彭府的彭郁美大大出手,一时传为笑谈。   这样的郎君,谁愿意把女儿嫁去?   “母亲,我知您的顾虑!”凤玉叹道:“您担心那阳三郎君太风流,怕妹妹嫁去受罪,但满城哪个公子哥儿不爱俏娘子,表面人品好,实则不然,谁不是家里娇妾美婢,倚翠偎红,只是不如阳三郎般大张旗鼓,且他毕竟年轻,这般少年谁没个荒唐时候;其次,一旦两家结了秦晋之好,您就更不必担心弟弟的仕途……”   袁夫人听了,颇有些意动,却道:“纵使我答应也没法子,你父亲和老祖宗不点头,这婚事也不成。”   凤玉自然知道,但她今日过来就是试探母亲的意思,若母亲不反对,再让她探探父亲的意思,若一口否决,回家可让郡王向陛下请婚。   躺在锦被里,母女两人说了一番话,便有些困乏,于是很快睡去。   不妙   至次日,凤玉离去,待得谢逸下班回来,袁夫人令备了好酒菜,特打发了一众丫鬟,与他对坐。谢逸知她定是有话要谈,于是平静的喝酒吃菜。   “今儿请老爷过来,不提我从前的丑事,只说孩子们。”袁夫人噙着眼泪,叹道:“如今三姑娘的婚事已提上日程,但四姑娘还没说人家,她明年就将及笄,老爷心里可有个谱?”   谢逸凝视她道:“你既提起,可是有了什么好人选?”   袁夫人垂泪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没有多长的见识,但却是孩子们的母亲,毋须未来姑爷貌比潘安、才过子健,只要他为人和善,能对姑娘好就行……”   “你说的是,”谢逸放下筷子,叹道:“这话我也同母亲曾提起,家世差些倒不打紧,关键是人好……”忽然脸色一变,冷笑道:“上次苏家上门求娶润玉为贵妾,真是好笑,我堂堂侯府的小姐连做娘娘都行,又怎会堕落做人贵妾?就是聘之为妻,我也要好好考虑,更遑论做妾?”   袁夫人知他是极为护短之人,于是笑叹:“孩子们有你这个父亲,倒真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逸不以为然,这些只是做父亲的基本责任,何谈孩子们的福分,且一旦家族需要,他们必定要有所付出,这也是高门孩子们的义务。因想起一桩事,于是说道:“昨日彭世子来府与冲儿做赞者,后来倒是笑说想作回媒人,说他有位知己好友夏帆,字兰舟者,欲聘润玉为妻,不知我意下如何?我虽知这夏兰舟风流浪荡之名,却是不好拒绝,只问世子这人家世如何,为人如何?世子倒未瞒我,说他英俊潇洒,乃世家子弟,只后来党争落败,先父官至知府,后来遭贬,郁郁而终,先母已去世,只因科举屡次落榜,后来便绝了入官场的心思,且他性情豪爽,最是受不得拘束,又如太白嗜酒,漫游天下,然古道热肠,文采不菲,且身怀武艺……我当时虽未拒绝,却也没同意,只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还要瞧瞧这孩子的品性。”   袁夫人试探道:“这孩子家世倒不差,只憾无父无母,可既世子做媒,想必其人必有过人之处,老爷为何不同意?”   谢逸叹道:“我亦听冲儿说他为人不错,但若是做朋友,那必是幸事,可若做我女婿,却有些不妥,他无父无母倒是其次,但其嗜酒,喜游历,又不没个正经行当,这要我把女儿嫁他,岂非让孩子以后喝西北风?”   “我瞧着倒是小事,老爷不必担心。”袁夫人觑了眼谢逸,见他神色平静,于是说道:“世子既与他是至交好友,哪有看着他不管的?彭王与他个事做,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且他又身怀武艺,正可到军中大展宏图,以后前程定不可估量,润玉跟了他,我们多给些嫁妆便是。”   谢逸倒未能料到袁夫人竟能看得如此远,颇为惊讶,自嘲笑道:“夫人说的是,倒是我驽钝了,只这事不急,他既有心求娶,我倒要好好观观他。”上次对袁禄看走了眼,这次绝不能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因不便在袁夫人面前提,于是笑了一笑,结束话题。   袁夫人趁势说起含玉,假装不在意的说道:“昨晚与郡王妃说家常,她倒也说了一桩事,说郡王也想做回媒人,撮合含玉与阳首辅家的三公子,那三郎君一表人材,如今又是七品给事中,以后必定也不凡,我倒有几分意动,不知老爷如何?”   “这事以后勿要再提。”谢逸心里不悦,却未表露。   袁夫人知道他是拒绝之意,但却有些不甘心,是以道:“我知老爷的考量,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意动含玉这桩婚事……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知国事瞬息万变,若万一有个好歹,也可有第二条路走,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其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说的意思是假如彭王遭遇不测,势必连累谢氏,可若含玉嫁进了阳家,谢氏便会有一线生机……   谢逸脸色陡地一变,双眸异常锋利的盯住她道:“你不必为这事操心,含玉还小,且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她的婚事不急,郡王爷有郡王爷的考量,我也有我的打算……你回王妃,就说孩子还小,婚事缓几年再说。”   袁夫人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便不敢再说,只得同意。谢逸也无心用饭,漱了口起身往老太太屋里来,见李夫人正伺候老太太用饭,于是坐到次间喝茶,待得饭毕,才过来说话,打发走了丫鬟,便说起含玉之事。   “她倒是变聪明了一回,”老太太眯着眼,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可惜人家也不笨,哪里能让她这般算计,且还摆在台面上……以为是家里丫头,任由她摆布,你们这些朝上的官爷,哪个不是狡如狐狸,滑如泥鳅,狠如豺狼呢?她……想游刃有余做墙头草,怕是做不到的!”   谢逸倒是被母亲的话逗笑了,只听又叹道:“虽然墙头草让人不齿,但官场历来残酷,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不求你们忠烈,但要有良心……”说完,又正色道:“郡王既提出此事,我想你已有了防备,老婆子倒不再啰嗦,但我还是嘱咐你一句,没有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小心莫要把人得罪了……”   老太太有时说话喜欢点到为止,还颠三倒四,但谢逸乃她亲自教养,如何听不出这意思来。   郡王爷提出联姻,不管是有心人作祟,还是本身所愿,但都昭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欲投靠燕王。所以他尽管对这桩婚事不同意,却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   刚说完话,见谢冲进来,因说起半月后将上任之事,谢逸叮嘱道:“陛下年纪小,性子又多变任性,阿奴随身伺候,万不可大意。”   谢冲一改平日的懒散,正色道:“小叔放心,侄儿必好好当差……”   谢逸点头,接着说道:“那日世子也与你说起陛下的性子,虽小小年纪,却是聪慧无比,只是爱玩爱闹,不务正业,这点倒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笑了一笑,方正色道:“但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下共主,他之一怒,便是伏尸百万,更别说陛下喜怒无常,杀人成瘾,左右稍有不合心意者,便拳脚相加,你历来性子桀骜,但到了宫中,切记忍耐,然世子说陛下虽常对人打骂,但最不喜唯唯诺诺之人……”   当日席间,他因谢冲即将任侍卫,便说起小皇帝周宜来,说他性子虽残酷,又捉摸不定,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吃硬不吃软,高兴时,大多数时候朝臣忤逆,倒也无事,但若不高兴,触到龙的逆鳞,必要见血,即是杀人。   周宜宠幸第一人,要算侍卫杨权。   小皇帝爱扮作下九流的人微服出巡,且十分陶醉于自己的角色扮演,当他扮市井之人时,便有市井之人的市侩气……偶尔他扮富家小孩,杨权便扮作他的大哥跟随,平日杨权虽惟命是从,但这时倒一派大哥的作风。   所以世子那日说,在陛下跟前当差,首要察言观色,其次莫要平庸,既要他对你感兴趣,可也莫要让他心中惦记。   这个度,谢逸相信,谢冲定能把握。   且彭郁璋走时同他私下说,鸿鸾若能在陛下身旁游刃有余,不需一年,必将调任,彭王当日在御花园并未反对阳大人提议他任此职,亦是因为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才能继承神武将军的遗志。且在陛下身边任职是快速升迁的捷径,一步登天,许多人求而不得,贫贱安然度,富贵险中求,成功细中取,是得到还是失去,总要奋斗才知。   这些话谢逸自然不会全说出来,只说了些让嫂子与母亲放心的话,于是两人绷着的心才松了口气。   几人又闲话几句,见时辰已亥时初刻,谢逸三人方起身回屋安歇。   转眼两日,这日午后,弄玉正与圆圆在炕上做针线,因那日酒醉后的尴尬事,她这两日借口身子不舒服,是以不大爱出门,只除了晨昏定省,因此只和团团圆圆做针线打发日子,这会儿,只听见团团在院内说:“鸿鸾少爷来了。”   弄玉一时未反应过来是何人,双眸疑惑的看向圆圆,圆圆忙说:“是四爷。”弄玉这会儿颇为尴尬,躲不是见不是,正踌躇间,谢冲已进房来,圆圆忙让座。   谢冲挨着弄玉坐下,见她两腮粉红,心知其故,却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今儿天气热吗?”   弄玉好不羞恼,脸颊火辣辣的,又碍圆圆在场,不好说他,恰时团团端茶进来,方解了围。谢冲吃了口放下,往她手里的针线瞧了一瞧,取笑道:“这绣的不错,妹妹都可当师傅了。”圆圆倒是笑嘻嘻的起哄,弄玉笑了一笑,却不答言,她这会儿委实尴尬,恨不得如土地公公般遁地而去,哪里会理这人的故意招惹。   谢冲偏将她手里的针线夺过来,翻弄着细瞧,故意问那鸭子是否是鸳鸯,又问为何只绣了一只,另一只去哪里了,一味的将些令人发燥的话来戏弄。   圆圆自然不知两人间的心事,只道谢冲故意打趣,也就一旁顺着开玩笑。   弄玉详装犯困,捂嘴打了个呵欠,才放下针线,起身说:“我有些犯困了,要去床上躺会儿,圆圆陪四哥说说话。”说完,瞅见他似笑非笑,定是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慌忙逃进内室,闭眼听着说话声,心还砰砰的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也就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差不多两个时辰,出屋见谢冲早已离开,而圆圆正陪着春雨说话,笑道:“春雨姐姐今儿怎有空过来坐?”   春雨忙起身来,被弄玉拉了坐下,方才笑回:“今儿太太出门了,恰好出来遇见圆圆,便腆着脸过来了……”   弄玉拉起她的手,笑道:“说什么话,你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的。”又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太太身子不好,怎今儿想着出门?可是去郡王府上?”   春雨摇头:“太太出门瞧赵嬷嬷去了……”   弄玉听了,心中微动,眼眸注意着她,故意叹道:“太太就是慈悲,那赵嬷嬷母子狼心狗肺,她没计较,只撵了出去,也算把赵嬷嬷奶大她的心尽了,如今又何必前去探望?”   “可不是姑娘说的这理儿,”春雨也叹道:“五姑娘也紧着劝她,说那样的人何必再理会,由她去得了,但太太说毕竟是自个儿的奶妈,非得出府瞧一瞧她才放心……哎!也不知太太怎样想的?”   可不知为何,弄玉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凭着对袁夫人的了解,她不计较已经很仁慈了,但若还纡尊降贵的出府探望,好似有些说不通……   弄玉表示怀疑,莫非……   这般一想,她心里直直沉了下去,若真是自己怀疑的那般,便大事不妙。   好不容易春雨走了,立马让圆圆找来周氏,抓住她的手急促道:“嬷嬷,赶快让林大哥注意注意赵嬷嬷母子……”   出事   赵贵扶泪雨涟涟的赵嬷嬷上车。   “我说哥们,我们无缘无故都守这这老虔婆四五日了,今儿瞧这架势,好似要搬家呢?”一年轻男子老远看着马车离去,然后用胳臂肘捅了捅林祥,笑嘻嘻道:“莫非你看上人家闺女了?可好像这家没有姑娘呢?”   林祥抱臂贴在墙壁上,懒得理会他。   这人是他近邻郝宥,因家兄弟中行三,是以皆唤郝三,模样虽斯斯文文,却是个远近闻名的泼皮,嫖女人,放高利贷,有空便混在赌场混乐子,真真无恶不作,却为人仗义疏财,狐朋狗友一大堆,林祥与他是小时玩大的交情,且“志趣”相同,是以十分交好。   “我记得上次你阿妈回来,身旁跟了个漂亮的姑娘,那身段,那脸庞,啧啧……”郝三话未完,便被林祥抓住胸前的衣服,抡拳就打:“臊你娘的郝三!”   郝三用力挣脱开来,痛得用手撑住腹部,含泪怒骂:“你他妈发哪门子疯?”   林祥阴着脸,冷冷道:“那姑娘以后是我媳妇,你给我把嘴巴漱干净些!”   郝三知自己造次了,忙敛了吊儿郎当之态赔罪道:“不知者不罪,哥哥原谅我这一次,竟不知是嫂嫂……”   林祥也知这小子是无心之失,倒不计较,只这会儿实在没时间与他啰嗦,从身上掏出二十来两银子给他,正色说:“看他们这样子定是出城,你赶紧的找几人租俩马车悄悄跟上去,看他们往哪路去……事成我请大家吃酒……”   郝三推却不接,一面道:“我哥俩的交情,还见外这些,快把你银子趁早收起来,否则我可不帮你。”   林祥知道他说一是一的,也不拉闲话,立马收了起来。   郝三走了两步,又回头正色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只可别搀和进大家族的阴私中,若惹来麻烦,你我纵有三头六臂,怕也应付不来。”   “我心头有数。”林祥不愿多谈,他虽不知那谢家的三姑娘此举是何意思,但既是母亲与团团的姑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有些事必须做。   可哪知郝三这么一去,竟整整过了两日才回来,满身的阴郁之气,拉了他往房里来才把事情讲了。   原来赵嬷嬷母子出了城,便往西直道去,几人知那赵贵颇不简单,是以不敢靠得太近,落后了三四里,循车辙印跟梢,当日天黑之时,遥遥听得救命之声,几人快马加鞭赶去,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强盗正行凶抢劫,想是见有人来,赵嬷嬷忙拖住其中一个强盗的脚踝,让赵贵快跑,又朝他们喊救命,那强盗一刀结果了赵嬷嬷,与另一人慌忙往林中跑了。而赵贵掩埋了母亲的尸体,朝众人拜谢,说往边疆寻友去了。   林祥听闻,想了一想,觉得这事情怕不简单,忙叮嘱郝三,让同去的人闭紧嘴巴,莫要对外言道,恐惹来大祸。郝三也知事大,且回时早叮嘱了兄弟,当没见过此事。   待郝三离去,林祥换了身衣裳出门,往安国侯府后面来,还未报出家门,那守门的小厮就认出了他,笑问是否来瞧周嬷嬷。林祥忙说是,那小厮忙迎进去。林祥对他的热情颇为纳闷。后来问了母亲,才知这些奴才最为伶俐,只因三姑娘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合府人哪个不赶上去奉承,而他又是人家奶妈的儿子,自然比别个受些优待。   小丫头进去传话,林祥等在二门。忽见侯府的四少爷谢冲与五少爷谢谨往那边过来了,待得近了些,忙上去见礼。谢冲正眼也未看他,仍往前走,倒是那谢谨看了他半晌,忽笑道:“你可是周嬷嬷家的哥哥?”   林祥忙笑道:“少爷竟记得小的……”   谢冲听闻,转身看来,见他眉清目秀,眼神也周正,心里颇为喜欢,因笑道:“可是进来看周嬷嬷?”   林祥刚回是,只见母亲已从门里出来,先向谢冲二人问了好,方朝他点一点头。   谢冲见母子相聚,必有私话要说,于是道:“林兄弟大老远来,先陪嬷嬷说说话,可别忙着回去,这会子我与谢谨有事,过会儿嬷嬷带了你来外书房找我……”说完与谢谨大步进二门去了。   今日早间弄玉过上房请安,无意听得吴夫人说起今日好像是婉仪的生辰,便向老太太提了一提,老太太当即使丫头去问了细姨娘,确定消息属实,才令淑珍安排酒席,让院里同辈的姑娘过去庆生,莫要慢待了客人,接着方让迎春送了寿礼过去。   弄玉回家,先遣圆圆送了礼去,不过是香扇手串等女孩儿爱的小物事,到了差不多午时,才携丫头赴宴。   因细姨娘正坐月子,且院子狭小,于是安排在戏园子织景楼庆生。   虽不过三四个姐妹,以及淑珍、提芳,但园里不少有体面的丫头都来了,乌压压的坐了一园子。淑珍与提芳坐了一会儿便离去。弄玉吃了些甜酒,方懒洋洋的歪在炕上,见对面的婉仪一改从前的清淡,穿了身鹅黄色蝶恋花对襟褙子,海棠红撒花棉裙,髻上几支花钿,笑不露齿,坐来端庄,真真婉约柔媚。   因家里的众姐妹除了弄玉,都还未出过京城,于是便问婉仪京外的风光以及趣事。婉仪笑容甜美,徐徐的拣些趣事来说,想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不时的捂嘴,似有呕吐之状,一旁的润玉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仪忙笑道:“春寒交际,时冷时暖,想来不小心受了凉,又吃多了油腻之物,身子有些不舒服。”   “可要叫太医进府瞧瞧?”润玉颇为担忧。   “这倒不必。”婉仪笑道:“我带了家里配的药丸,如今正吃着。”   弄玉听了,微笑道:“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还是该多穿些衣裳。”转眼又吩咐她的婢女说:“回屋给你家姑娘拿件厚的衣裳来。”   听了半晌戏,周氏上楼来,先向婉仪拜寿,方过弄玉榻前,低声道:“姑娘,我家小子刚才来了。”   弄玉早盼着他来,于是起身告辞出来。   一路无话,回到屋里,周氏叫圆圆守在门外。弄玉看在眼里,平静的表情立马起了阴霾。   周氏把弄玉叫进内室,方把林祥带来的话一五一十讲了。弄玉脸色大变,两手紧紧的抓住床沿。   为什么短短的时间竟又出了一桩人命?那两个土匪真的是土匪麽……   “姑娘,这事定是那贱人所为,”周氏阴沉着脸道:“当日她出府后不过两日那赵嬷嬷母子就出城……且西直道乃官道,那地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怎会有土匪?定是那贱人买凶杀人,企图灭口……”半晌又叹道:“那赵嬷嬷虽是罪有应得,可那人也太狠了些,怎么说也是奶大她的人,又伺候了她半辈子,她怎下得了手啊?”   弄玉低声冷笑:“她是狼的心狗的肺,怎会下不了手?”且还有个郡王妃的女儿。又思及赵贵逃走,倒是个定时炸弹,想来母亲枉死,他若知道是人为,是否会善罢甘休?   至于袁夫人身边,赵嬷嬷已去,几个丫头不必计较,惟有那丁大家的,如今虽不在屋里伺候,但曾经却是贴身丫头,最近听说与大堂嫂走得极近,且夫君又是侯府的大管家,想要扳倒,谈何容易,有心想要揭过,无奈心有不甘,而今惟有静待时机,徐徐图之。   纵使如此,却有些力不足,一来自己根基太浅,二来未出阁,还须隐瞒父亲与老祖宗,所以只得嬷嬷三人可以用,想要再找些可信之人,真真太艰难。   来福家的是李夫人的陪嫁,虽可拉拢,但却不可托付,老太太的人更不敢用。   忽然想起母亲的陪嫁袁忠家的,至从回来倒很少见到她,看来自己有必要找她说说话,于是把这想法告诉了周氏。   周氏一点即透,笑道:“她是太太的陪房,姑娘请她过来坐坐也是道理,我明儿个到后街她家去一趟就是。”   弄玉点头,接着问起林祥,周氏便把二门口路遇谢冲谢谨一事说了,方道:“我过去找你时,带了那小子去冲少爷的外书房。”   弄玉得知他还未回去,于是计上心来,抿嘴一笑,让周氏拿来五十两的银票,恰巧圆圆进屋来,忙让她找来团团,还未说话,周氏便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笑骂道:“姑娘也太淘气了些!”   圆圆两人不明所以,只见弄玉笑着接过银票,又擅自从团团腰上解下喜鹊登梅荷包装了。   “姑娘干嘛,莫不是赏她的?”圆圆指着呆愣的团团,笑嘻嘻的开玩笑。   弄玉但笑不语,吩咐周氏装了两大捧盒稀奇果品来,方一齐递给团团,正色道:“你去四哥外书房一趟,把这些东西送给林大哥,说一些小吃食,让他顺道带回家给两个小孩子解解馋,至于那不值当的东西,便请了朋友吃酒,也算是嬷嬷的一番心意……”   团团自然明白了弄玉的意思,于是羞红了脸,不敢看周氏,圆圆笑着推她一推,促狭道:“快去!别愣着了!”团团登时捧着就往外走。   周氏指着两人,笑骂道:“你们俩人,叫我说什么好呢?真真……”笑叹一口气,跟着出屋去了。   屋内两人哈哈大笑。   转眼两日。   弄玉午觉起来,圆圆正沏着茶,忽听外面周氏道:“哟,稀客稀客,袁嫂子可难得上门来,你自己数数,可都几年了?”   弄玉听这来者姓袁,便知定是袁忠家的,果然听她笑道:“姑娘事忙,不敢上门打搅……”于是忙迎出去,一个穿着湖蓝褙子的中年女子正站在廊上同周氏言笑,那银盘脸确实是袁忠家的,即携之进屋上炕坐,又吩咐圆圆沏茶上来。   袁忠家的客气几句,方在炕沿上坐了,笑道:“昨日周妹妹去我家里,我还与她说起姑娘,一晃多年过去,您竟快出阁了,想起小时候雪团般可爱,如今更是花容月貌,我这心里真真高兴,若太太得知……”一面说一面掉下泪来。   弄玉听见说起亡母,又思及现代的父母,虽还有哥哥弟弟,不会寂寞,但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顿觉一痛,眼泪便成串的掉下来,周氏圆圆也不免陪着掉泪。   “看我,竟说些伤心话!”袁忠家的忙用袖子擦了眼泪,笑道:“我如今不在园里当差,虽时时记挂姑娘,只家里孙儿还不满四岁,最是调皮离不得人,偏他妈身子不好,所以我也不能常来府……”   弄玉知道她的难处,也不好提其他,只笑说让她有空抱孙子过来坐坐。   接着又聊些家常,直到老太太使人来叫她,让周氏陪着说话,方起身携圆圆出屋去了。   残酷(改错)   弄玉从老太太那回来,已是掌灯时分,让团团圆圆抬水来洗了澡,方回内室安睡。周氏跟进来,将房内人遣出,方坐在床沿,悄声道:“今儿与袁忠家的的闲聊,倒是得了一桩事,本这些龌蹉不该给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讲,但如今也顾不得了。”顿了顿,道:“你可知丁大管家膝下有几个孩子?”   弄玉见她说起这个,便笑道:“这我自然知道,不就是含玉跟前的丫头金桃吗?难不成他……”   “可不是,”周氏笑道:“我听袁忠家的的说早年丁大家的生金桃伤了身子,大夫说从今后子嗣可能有些困难,果然这十来年竟未得半个孩子……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丁大虽从未怨言,想来心里也是着急的,只是碍于家里这位太太的泼辣性子,所以不过纳了一房妾侍,但那姨娘也是个不会生育的,几年来竟未有什么信儿……只一年前这丁大相中了一个窑姐儿,花了钱梳拢成外室,没过多久竟怀孕了,高兴得丁大有些得意忘形,那风声就传进了丁大家的耳里,闹上门去,可那人肚子已经大了,只得接了回家作个正式的姨娘,十月怀胎,倒是生了个儿子,但却是个没福的,刚生完孩子就血崩去了,这孩子便被丁大家的抱养名下养着……前些日子这丁大又纳了一房姨娘,丁大家的竟一个字都没说……”   弄玉冷笑,看来袁夫人失势了,丁大家的倒是再不敢多嚣张,只听周氏又道:“这姨娘姓夏,倒听说不简单,长得妖妖娆娆的,哄得丁大真真团团转,一心一意只有个她,且又有些心机,丁大家的不但一丝痛脚也没抓住,还被丁大训斥妒妇……看来丁大家的往后日子不好过了。”   弄玉心里觉得稍微好过了些,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果然如此。   “姑娘可知那金桃定亲了?”周氏突然说。   弄玉愣了愣,方摇头,周氏叹道:“就这两日定下的,夫家姓王,听说开绸缎铺的,算是小康之家,下了日期,三个月后就出嫁……”   弄玉神色微动,觉得金桃这门婚事倒不错,先不论对方人品,只要她父亲在侯府一日,那金桃嫁去,便不会受到婆家的欺侮,日子倒是要比在侯府逍遥多了。看不出她竟有这番决断,想来是个聪明的。   转眼七八日。   一大清早,弄玉从袁夫人那里请安出来,方过老太太这边来,老太太见了她,便问可有用饭,弄玉回无,忙让小丫头送了粥过来。   吃毕,正说些闲话,忽有丫头进来说四爷过来了。   弄玉抬眼看去,竟怔了一怔。   不同往日,今日他戴着额前嵌宝石的梁冠,穿着金色的阔袖飞鱼袍,交领右襟,腰上系着玉带,配刀及宫禁腰牌,下方的大折“曳撒”颇似现代的褶皱裙,前胸、通袖及膝澜处皆织飞鱼、流云、海浪江涯刺绣图案,外披了一件紫棠暗花绫披风,面如冠玉,眼梢微微上挑,神情虽平静若水,却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与跋扈之态。   他先向老太太请了安,方才向弄玉问好,老太太问道:“可拜过你母亲了?”   谢冲回是,老太太方正色道:“从今儿起你就真正是个独挡一面的大人了,我别的话不多说,只有一句嘱咐你,宫里不同家里,姐姐妹妹们都让着你,那里最是年轻气盛要不得,该忍时则要忍,莫要意气用事,好好当差,尽心尽力伏侍陛下……”说完,才道:“去吧!”   谢冲辞别众人,与小厮骑马至正阳门下马,打发其回家,才先到外朝侍卫处向侍卫内大臣报道。   侍卫内大臣是阳咏,阳辅政的嫡次子,听得谢冲到了,坐在官位上也不说话。   几位副手散秩大臣都知他此举怕是晾谢冲一晾。   虽然陛下的侍卫皆是名门子弟,但这一百来人都是经过激烈选拔才胜任的,而谢冲不过凭陛下一句话便一登龙门,怕是有些目中无人的。而且这谢冲的父亲神武将军当年何其潇洒桀骜,如今差不多十几年过去,谁都还不曾忘掉那英姿。想来他这唯一的儿子必也如此。所以几人便都不说话,装成忙忙碌碌的模样。   隔了半柱香的时辰,阳咏才发话让他进来。   谢冲解下披风递给小厮,方进来朝坐上的中年年子屈膝行礼。   阳咏打量了他一番,确实面如冠玉、英姿勃发,比起他父亲也丝毫不差,因笑道:“谢侍卫好人才,怪不得陛下另眼相看。”   他隐含的意思好像是说陛下能看上你,全赖你一张漂亮的脸蛋,却与能力无关。   谢冲脸色微凛,转瞬即逝,回道:“陛下抬爱,乃臣之幸!”   “呵!”阳咏微微一笑,谁也看不透他心中是喜是怒,只平静的道:“陛下既对你另眼相看,你更应该尽心尽力办差,毋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德。”接着又叹道:“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侍卫处因负责保护陛下的重任,所以这里的人个个能文能武……你虽乃陛下恩召,本人却不能徇私,从今日起本人会派人考核你的弓马骑射等技艺,旦有一项不合格,本人绝不念情,你可明白?”   “臣明白。”   阳咏笑了笑,方问他的武艺如何,弓马是否娴熟,接着又问家中老太太身子如何。   闲聊了半晌,方才让人领他去校场。   谢冲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个小太监,先恭敬的向阳咏请了安,方笑问道:“陛下口谕,那谢冲小子如何了?”   阳咏忙回道:“请陈公公回禀陛下,谢侍卫正在校场考校技艺,待得合格,臣方敢让他伺候陛下。”   “大人辛苦了。”陈公公谄媚笑道:“奴婢这就回禀陛下。”   却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说:“陛下口谕,阳大人毋须操劳,朕会亲自让人领教谢侍卫的手段,先把人给朕带进武英殿来。”   “臣遵命。”阳咏虽心里疑惑,却先使了个小厮前去校场,接着问道:“公公,陛下这是……”   “阳大人毋急,”陈公公附耳过去,低笑道:“杨侍卫仰慕谢侍卫久矣……”   阳咏心里大骇,却脸色十分平静,叹道:“请公公转告杨侍卫,谢侍卫虽武艺不凡,毕竟刚刚出仕,还请毋要太过严厉,如此我将感激不尽……”   “大人放心,奴婢明白。”陈公公暗叹,看来这谢侍卫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这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小厮进来禀:“谢侍卫到了!”   陈公公未见过谢冲,只这几日听得陛下反反复复的念叨这个人物,说这小子长得实在漂亮,他听了心中疑惑,何不说英俊而说漂亮呢?那不是形容女子的吗?正想着,已进来一位着飞鱼服的年轻公子,面如敷粉,长眉如鬓,凤眼微挑,薄长红唇,明明几分阴柔的容貌,却偏偏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不愧是望族子弟,怪不得陛下对他念念不忘。因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谢侍卫?真好人才!”   谢冲早看见了这位执麈尾的太监,容貌清秀,却一对吊梢眼,双眸不时闪烁,心里便有几分不喜,当听得阳咏说他是陈公公,不由更加厌恶。   这陈公公是小皇帝十分宠幸的太监,与那杨权是一丘之貉,朋比为奸,构陷了无数忠良。   得知小皇帝要见自己,于是随其前往。   过内外五龙桥,又行了几道城门,方由武英门到达武英殿,却不进正殿,只进了偏殿皇帝平日休息之所。   门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正窃窃私语,一见他们来了,忙止了话,笑嘻嘻的上前来,说:“公公,陛下可都念好几回了,发话让谢侍卫来了就进去。”一面争着打起帘笼请陈公公二人进去,朝里回话:“陛下,谢侍卫到了。”   “还不滚进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喊道。   谢冲进去,只见一人正坐在御座上批改奏章,穿一声蓝色的飞鱼服,当他抬起头时,谢冲忖其年龄大概二十七八岁,面容虽英俊,却颇有戾色,猜测此人定是皇帝的宠卫杨权。   杨权搁下朱笔,走上来笑道:“谢侍卫,随我来见陛下。”一面朝东走去。   因皇帝喜好,这并排的几间屋子并不曾隔断,所以东侧间一目了然,左面置着紫檀木龙床,床上悬着杏黄双绣百兽纱帐,一旁的高案上列着各式刀剑以及市井小玩意;右面竟系着匹肥硕的白马,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刚好替它穿上酡红五色刺绣衣裳。   “谢冲小子,瞧朕这爱马如何?”小皇帝周宜掉过头,朝谢冲嘻嘻笑。   谢冲忍住笑意,拜见后方说:“恕臣直言,这马太肥了!”   “朕正为此烦恼!”周宜苦哈哈的叹道:“昨儿个让它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朕让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开了许多瘦身的药,可就是没用。哎,谢冲,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朕的爱马减减膘?”   “少食多跑……”   周宜不悦,杨权忙笑道:“谢侍卫不知,龙宝乃陛下爱马,决计舍不得它出门风吹日晒,还请谢侍卫另想个法子。”   “算了算了!”周宜不耐烦,出来到御座上坐下,说:“谢冲,今日朕叫你过来,就是想要考考你的技艺,你可敢不敢?”   “陛下有令,臣敢不从命。”谢冲知这考验绝不简单,但于己于家都不能退却退缩。   “好!有种!”周宜拍手叫好:“若这考验你能通过,朕必将视你为心腹。”   谢冲忽然瞥见皇帝身旁的杨权,嘴角正微微向上翘,看来这考验真是不简单啦!   这时,一小太监进来禀道:“陛下,囚犯已至上林苑。”   “好!好!好!”周宜高兴得站起来,对杨权道:“杨爱卿,赶快向谢冲解释清楚……”   “是!”。   原来皇帝的考验便是将诏狱的三百死囚置于上林苑内,再让谢冲单枪匹马的杀死这三百人,方才能出上林苑,反之,若死囚中能有人杀死谢冲,将被赦免一切罪责。更要命的是,这三百人并不是普通人,个个罪大恶极、穷凶极恶。   谢冲袖中拳头紧握,拼命忍住心中的怒气。   杨权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便冷笑道:“怎么,谢侍卫莫非不敢?或者还是不忍,你可要知道,这些人身上个个至少都背着一条人命,杀了他们,也不算冤枉。”   谢冲深吸了口气,垂下眸子慢慢道:“臣……遵旨!”   反应   谢冲走后,几位散秩大臣皆问阳咏陛下将如何考校谢冲,阳咏先是叹了口气,才稍微提了一提,最后又嘱咐众人不可外传。   几人都是阳咏的心腹,自然该知道如何做,不过当一谈资罢了,惟有孙河暗记心头。   他当年被人构陷,幸有彭世子相救才得以脱离牢狱,一直无以为报,而谢冲正是他姻亲,所以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遇害。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匆匆出了宫门,坐轿来彭王府。   绕过前殿正门,往东行不多远,便见三间大门,孙河下轿来,由门房递了拜帖进去,差不多半柱香时间才被引进门。   在二进院会客厅“沐德轩”次间等了半晌,才有小厮进来说:“王爷这会儿在后院的邀月亭,请大人随我来。”   孙河忙起身,小厮在前头引着,出了会客厅,往后过仪门进入另一庭院,园中树木山石随处可见,而房屋厢庑游廊,不同刚才的庄严轩峻,十分的小巧清幽,想来是一处休憩之所。   由一侧绕过庭院到后罩楼,一色水磨院墙,高两层,左右望不见头,想来其长度足以横跨王府,拾阶而上,方一出来就见古树参天、奇石堆叠,偏右乃鹅卵石甬路,却不由此进园,而是往西行去,行不远,方由汉白玉石拱门进去,入园来,首见青石假山夹道,顺着走将近一射之地始出,迎面小花圃里矗立着一廋长的太湖白石,上题 “东篱峰”三字,四面佳木茏葱、怪石嶙峋环绕。   出东篱峰,穿过东西游廊绕过庭院,视野豁然开朗,一碧波横倘前方,池四面群绕各式山石,杂着无数垂柳,且绿荫中隐隐露出一带青瓦彩绘建筑,石板渡桥旁的石碣书着“归卧湖”,由桥入湖中心的小岛,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亭台楼阁皆隐于其中,只可见飞檐翘角。   小径曲折萦迂,古木遮天蔽日,杂着无数奇花奇藤,小厮在前导引,五步一景,十步一重天,走了半晌,方沿盘旋的青石阶梯上去,走了几步,入目便是太湖石堆砌的两丈石壁,壁下一圆形小池,养着各色鱼儿,壁上翠绿苔藓斑驳,石隙中一股股细细流水孱孱不绝。   孙河十分疑惑,此岩乃王府最高处,何以会有水流,当由一侧爬山游廊到得山顶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原来顶壁两头各卧有一带孔的大水缸,而今还余下半缸水……   游廊直通邀月亭大厅,厅里两个清丽丫头,一见他来了便忙笑迎上来,说:“王爷与世子在厅外露天台子里下棋,请大人随我来。”于是打起湘帘,一面回话:“王爷,孙大人来了。”   “小孙来了。”一老人有些中气不足的笑声传来。   孙河一出房门,便见露天亭子里正有一老一少坐在石桌上下棋,正是彭王与世子,忙欲拜见,早被彭王笑着招呼说:“来者是客,毋要拘礼,快过来坐。”   孙河见过彭郁璋后方坐到一旁,婢女斟上茶来,彭王才笑道:“小孙难得登门一次,今日可要陪老朽好好说说话。”   “下官荣幸之至。”孙河陪笑,又见彭王精神不佳,面有郁气,心知其故,定是被燕王等人明升暗降的诡计所气,无不担忧,不好明说,只得道:“一段时间未见王爷,好似您身子有些不大好了……”   “哎!老啦!”彭王笑叹:“老朽今年已近古稀之年,不同你们年轻人,一点小病就能要了我的命……哎!忙碌了几十年,如今能得在家含饴弄孙实在快哉!”   孙河忙道:“朝廷还得靠您……”   彭王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朝廷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陛下如今幼小,你们要多多操心了!”   孙河还要再说,彭郁璋笑道:“孙大人毋须再劝,王爷如今年龄确实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正该好生休养,这也是太医的嘱咐。”   孙河勉强一笑,一面看二人下棋,一面闲来打量周围,见前方围着汉白玉雕栏杆,亭内左右点衬几块山石,一颗芭蕉,几株月桂散发着馥郁馨香,听着下方的流水声,品着清茗,着实好个所在,但他心头有事,无心暇顾,只安静的坐在一旁。   “孙大人有事,但说无妨。”彭郁璋走了一颗棋,方抬头问。   孙河便把谢冲之事说了。   “胡闹!真是胡闹!”彭王惊怒交加,斟酌半晌向彭郁璋道:“季玉,你去宫里走一趟。”   彭郁璋点头,向孙河道:“孙大人陪陪王爷,我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起身进屋,向婢女道:“马上让彭正来外书房见我。”说完大步下山,回屋换上蟒袍才来外书房,彭正早等在门外,见了他便上来道:“爷,出了什么事?”   “进来再说。”彭郁璋直入房内。   彭正跟进来,这时书童书棋进来道:“爷,夏郎君回来了。”   彭郁璋听见这话,不由转身,微微一笑说:“回来得正好,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夏兰舟走进来就高声笑道:“季玉,快拿好酒与我吃……”瞥见一旁严肃的彭正,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旁,笑道:“彭兄,你我不过几日未见,你怎地更面瘫了?莫不是季玉虐待你了?”   “请夏郎君慎言!”彭正依然面无表情,言语硬梆梆的。   夏兰舟好没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闲话休提!”彭郁璋坐到黄花梨大理石大案后,说道:“兰舟回来正巧,我正有一事请求你帮忙。”   夏兰舟间他神情严肃,忙敛去嬉皮笑脸。   “此事关系谢冲,”彭郁璋叹了口气,方把事情一一说了,揉了揉眉头,叹道:“我应王爷之令进宫拜见陛下,但此趟恐是多余……”他并未解释为什么多余,只说道:“谢冲虽武艺高强,但他要面对的是三百亡命之徒,这些人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比战场上的士卒更来得凶狠……朝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阳辅政等人正欲抓王爷的辫子,所以我彭府不能大张旗鼓插手,”望向二人道:“你二人武艺高深,以一敌百,所以我要你们今夜变装偷偷潜伏进上林苑……”   夏兰舟与谢冲本就交好,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心里隐隐有些兴奋。   彭郁璋隔着纱窗向外看了一回,说:“进去以后,不到危险时刻不准动手,这次虽然危险,却又何尝不是他的契机……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那三百人就做他的磨刀石吧!”一面说,一面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把玩右手上的碧玺扳指。   “世子放心,此事我知如何做。”夏兰舟猜测他这良苦用心估计是为了他的那位小娇妻,说来京城里的无数名门闺秀皆惦念着他,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女子,林大人自不必说,就连他那继母的外侄女也对他痴恋不已。当然,季玉也有让女子痴迷的本事,不说他的外貌是个招蜂引蝶的,单是这身份,以及做事的风度便让人无法忘怀。   可别以为他彬彬有礼,温文儒雅,实则冷血无情至极。   记得曾经因听说了谢氏凤玉的大名,因而特意与之交往,但不过两月,便抛到了一边,任凭美人梨花带雨,就是不怜香惜玉,只以疏远掩盖他冷血的本质。   刚想到这里,便听彭郁璋道:“我以彭世子的身份忠告二位,既已接下此趟差事,请务必记住你们的身份不能暴露,若被人发现,无论何人,立即做掉;反之,依照旧规矩,你们若被抓住,彭府会尽量撇清关系,一切是二位私人原因……”   彭正点头,夏兰舟却欲言又止,彭郁璋看着他道:“兰舟,有话请讲。”   夏兰舟看了眼彭正,方说道:“彭正乃你私卫,我建议这趟他最好不去,若让有心人看见,对你不妥。”   彭郁璋用手制止了彭正说话,方说道:“他熟悉上林苑。”   夏兰舟顿时无话可说,忽然笑道:“我怎地忘了他?”忙看着彭郁璋道:“我有位知己好友,曾经是上林苑的卫兵,他武艺高强,为人讲义气,只因几年前犯错丢了公职,如今在市井里组织了些兄弟混口饭吃。”   夏兰舟说的人这人叫柳江,是半个京城的地痞流氓老大,放高利贷开赌场妓院,确实无恶不作,但为人仗义……如今虽是算三教九流之内,但却是他的至交好友。   彭郁璋相信夏兰舟绝不会无的放矢,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以道:“若他能完成差事,算我彭郁璋欠他一个人情。”   武英殿内,周宜只觉身子乏困,便命杨权模仿自个儿笔记批改奏折,自己往东侧间安睡,准备明日前往上林苑看热闹。陈公公忙跪在回廊脚踏旁伺候,不轻不重的拿捏着双腿。   正睡朦胧间,却有小太监慌忙忙的进来尖声尖气的禀道:“陛下,彭王世子进宫了,本欲来拜见您,却在宫门口被请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了……”   “什么?”周宜一下子就蹦起来,一面让陈公公飞快穿好了靴子,一面急问:“他怎么来了?”   杨权走来道:“若臣所料不差,定是为了谢侍卫而来……”   周宜小脸一板,捶打着床,怒道:“这又关他什么事?”   陈公公忙插话道:“陛下定不知,这彭王世子的未婚妻正是谢侍卫的堂妹……”   周宜眉头皱得紧紧的,向陈公公寻主意,杨权忙递了个眼色给陈公公,陈公公会意,心头一转,面显得意,说道:“陛下金口玉言,岂能为了一个谢冲而收回成命?但彭世子已来求情,陛下又不好拒绝,不若您干脆躲出宫去,来个避而不见,岂不两全其美?”   彭郁璋进宫,未曾料到会遇见太皇太后,待得从慈宁宫出来,周宜早偷偷出了宫,是以只得出宫来。   车夫问道:“爷,回府吗?”   “不,先去谢府。”   激斗   仲夏初至,申时,正是夕阳西下之际,温暖的余晖把庭院渲染成了瑰丽的橘黄,潋滟又飘渺的姿态,好似凄婉的留恋着灿烂的光明。   上房正室,谢逸下班归来,换了家常衣服,照例过老太太处闲坐。   里间的弄玉正伏在小炕桌上同迎春描花样子,听见外头丫鬟说大人回来了,下一刻老太太笑说:“老三今天回来倒早……”然后是父亲说话的声音。   这时朝廷《钦定六部……规定》上规定,凡上京官员,勿论大小,春分后皆卯初上值,申正散值;秋分后则是卯正上值,申初散值,需上朝的官员,卯初进宫,巳时方回各衙门办差。   弄玉放下笔,与迎春收拾好一切,才掀帘出来。   谢逸刚放下茶碗,抬头见弄玉今儿穿着雨过天青色的绣竹短襦,月白绫裙,只脑后散挽一个纂儿,虽别无装饰,却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心里不由感到骄傲。与老太太闲聊了些琐事,方问她最近在看什么书,得知正看《春秋》,便略微考了一考。   弄玉堪堪应付过去。   古代的生活,单调而乏味,作为一个女子,除了针黹玩耍,便只余看书打发时间,然那时书籍种类较少,没有现代的五花八门,连唯一的市井小说,皆穿插诗词歌赋。弄玉不爱这些,惟有对史书较为感兴趣,是以慢读《春秋》以渡日。   谢逸又问了其他琐事,两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正欲离去,忽见一丫头进来说:“丁管家使人来二门禀报,说是彭世子来府了,如今被迎到了老爷外书房等候……”   “还不过去会客!”这会儿已到晚饭时间,想来若无要事,彭世子绝不会轻易上门,是以老太太紧着催促谢逸。   谢逸忙起身离去。   弄玉略呆了半刻,见老太太静默无语,方欲退出,忽见门帘一动,父亲从外走了进来,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世子呢?”老太太问。   谢逸坐到之前的炕上,声音平静的回道:“时辰不早,世子略微小坐便回去了。”   “可是过来有事?”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安定,因为虽说两家是姻亲,走动极为平常,但这时前来,却又很快离去,必定是来告知要事。   弄玉也静听因由,毕竟彭世子不是别人,而是她未来的夫君。   自从两家订婚后,嬷嬷私下时常打听彭世子的事,本是彭王嫡次子,其同胞大哥早年身死战场,膝下惟有两个女儿,并无男子,所以世子之位才轮到了他。   听说家里只有一房姨娘,还是先时彭王的父亲老王妃所送,二十五六岁的年龄,膝下竟还无半个子女,偏偏那样的风流高雅,怪不得京城里传他有断袖之癖。   早年既任太子少师,又兼任神机营都督一职,专管操练火器等事。   这支队伍是朝廷的重要部队,后来不知为何他主动向皇帝请辞,所以如今由燕王亲自接管。   弄玉虽对朝政不大敏感,但总觉他主动提出请辞,个中定有内情。   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惟有的两次,他的行为都那般霸道,所以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把到手的权利让给别人呢。   说不得就是大势所趋之下的隐忍蛰伏、以退为进……   这样心机深沉的男子,她真的有些害怕。   正想到这里,突听父亲说道:“季玉下午去了慈宁宫见太皇太后谈婚事,后来无意遇见冲儿,得知陛下颇为喜欢他,要留他在宫住几日,因此季玉才过来同我说一声,让母亲与嫂嫂莫要担心。”   弄玉与老太太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谢逸并未留下用饭,只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此时夏兰舟已与友人柳江摸黑进了上林苑。两人一身夜行人,身上除了刀剑、匕首,别无器具。一路寻觅谢冲,发现了无数囚犯点燃的篝火,四五人、几十人成群不等。   二人都知道,谢冲单手御敌,定会小心翼翼,绝不会留下让人发现的线索,且深夜的丛林阴森鬼魅,伸手不见五指,想要寻找谢冲谈何容易,二人商量一阵,决定纵身上树休息,以待天明行动,哪知不小心竟惊动了一只斑斓猛虎。   一声响彻云霄的虎啸彻底将二人暴露。   只听得四处传来喝叫的声音,接着漫山遍野燃起了火把。   “他妈的这畜生,老子一定要搞死你!”柳江一边骂,一边与扑上来的猛虎缠斗在一起,几个翻腾后,快速接过夏兰舟抛来的匕首,j□j了它的腹部,连捅十来下,确定气绝身亡,方推开尸体,一下子弹跳起来,抹掉脸上的鲜血,朝地下猛吐了几口。   “我们暴露了,必须赶快离开。”夏兰舟不再多说,转身朝火把稀疏的地方跑去。   二人一路避开囚犯,也不知跑了多少,待得远离了火光,才停下来靠在树上休息。   “他妈的,是谁?”柳江突然叫起来。   “谢鸿鸾!”夏兰舟惊得叫出声来。   此地树木稀疏,借着月色可以看见谢冲穿着一身飞鱼服,正手拿长刀抵在柳江脖颈处,那刀还泛着阴森的冷光。   谢冲见是夏兰舟,不由感到惊讶,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等会儿再说,”夏兰舟叹了口气,又忙指了指柳江道:“这人是我好友柳江……”   “说吧!你二人为何来此?”谢冲把刀插入鞘里,随意坐在地上,挑眉看向两人。   夏兰舟也挨着他坐下,把彭世子令二人来寻找他的事讲了,见他身上还挎了一张大弓,腰间别着十来只粗糙的木质弓箭,箭头明显用刀削成,每支箭上都沾满了鲜血,抬了抬下巴,问道:“莫非这一日你就用此箭杀人?”   谢冲点头。夏兰舟又问:“杀了多少?”   “不多。”谢冲淡淡道:“约莫四五十人。”   柳江一阵惊讶,佩服的拍了拍谢冲的肩旁,赞道:“好个英雄人物!此趟我柳江没白来,明日我也杀几个试试。”   “你可不准动手!”夏兰舟笑道:“世子来时已与我说,不到关键时刻不准动手,让鸿鸾拿这三百人练练手!”   柳江颇为惋惜。   夏兰舟又问了些白日的事情,便令谢冲安睡,自己守夜,谢冲也不与他废话,越上树梢休息,忽然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说:“我家里人可知?”   “你放心,”夏兰舟轻声道:“季玉做事一向稳妥,定会把此事隐瞒过去,不过想必会对你三叔实话实说。”   谢冲不再说话,只拿出怀里的一方手帕闻了闻,方才收好睡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三人便醒了过来,到近处的小溪旁掬了水洗脸,夏兰舟肚腹便一阵咕咕叫,欲要打猎烧烤,柳江忙说道:“不可,一旦烟雾冲天,我们必定会被发现踪迹,到时引来敌人,如何是好?”   夏兰舟听了,问谢冲道:“昨日你怎么办的?”   “抢!”谢冲用衣袖拭脸上的水迹,头也未抬的回答。   “怎么抢?”夏兰舟搂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问。   谢冲推开他,淡淡道:“哪里有烟哪里抢。”   夏兰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竖起大拇指朝他说:“你真行,我服了你!”柳江也暗自赞道,看不出他如此阴柔的模样,竟真的是个狠角色,兰舟这个朋友真真不简单啊!若自己能借着此机会与他相交,倒真是一件幸事,更别说彭世子。   片刻,忽听远处有人踩着了干枯的断枝。   “有人过来了。”谢冲拿起地上的弓,快速朝前轻巧的跃到了树上蛰伏,一双眼睛如狼般紧紧盯着声音传来处。   夏兰舟二人也分别跃上近处的大树。   不一会儿,便有十来个囚徒走来,各拿着长棍短棍,一面走一面四处看。   忽然前头一人道:“我刚才明明听见了说话声,怎地现在就没了?”   “你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就是,听那当官的说只有一人,你从哪里听来有说话声?”   “莫不是撞见鬼了?”   众人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那疑是领头的人便安排其他人准备早餐。   不一会儿,七八只兔子便烤得焦黄松脆,肉香四溢,树上的夏兰舟早馋得不行,正猜前头一动不动的谢冲何时动手,下一刻却见他搭弓便射,一箭洞穿了那领头之人的脑袋。   顿时下方惊慌失措,有两人转身就逃,却未跑出十步,便中箭倒地。其他人见了,急忙背靠在一起,戒备的看向四周,一人高声道:“有本事就出来,与我们正大光明的斗,偷偷摸摸是何本事?”   谢冲冷笑一声,抛了手中的弓箭,如大鹏般跃下地,拔出腰间的刀,轻蔑笑道:“一起上吧!”   几人见此,竟有些胆怯,一个稍微年轻的囚犯突然喝道:“你……你就是那侍卫吗?”   “是又怎样?”   那人见他面不改色,心里不由一惧,却硬是冷笑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杀你而来,你却如此的招摇,真是活得不耐…… ”说到这里,便突然向谢冲刺去,看他的身法,便知是有些武艺的,但谢冲许已料到他的突击,是以早往一侧避开,接着出刀攻击。   其他人见此,忙奔将上去缠斗谢冲。   谢冲舞动长刀,虽以一敌众,以少斗多,但他剑术极好,是以并未落入下风。   这些人虽是亡命之徒,又有武艺在身,虽勇悍无比,却无一高手,哪里是从小就训练武艺的谢冲的对手,不过一瞬,便惨呼之声响起,三四人缺胳膊断腿,满脸满身的血躺在地下,不知是死是活。   夏兰舟伏在树上,盯住下方的血战,只见剩下十一人团团围住谢冲,但他却无一丝惧色,越战越勇,简单的剑法却招招致命,其长刀连砍上了两个囚徒的右臂,将他们右臂都切了下来,鲜血四溅,两名囚犯凄厉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其余人用力猛攻,势要置他于死地。   谢冲如蝴蝶穿花般游走众人之间,不时听得嗤的一声,那刀便插入了囚犯的身体,接连四五人倒下,谢冲趁势连攻敌人,不给对发反手还击的机会。   终于只剩下一人了,却不料这人十分勇武,虽中了两刀,却更加激起了他隐藏的狂暴之气,如一头发疯的雄狮扑向谢冲,两人顿时滚到在地。   谢冲纵使武艺高强,但无奈力气不如对方,顷刻间便中了三拳,脖颈被人狠狠掐住。   谢冲眼神顿时如寒冰,手中的刀飞快从他面前插过去,那刀上的寒芒激得他不由闭眼,谢冲趁此机会,以迅疾无比的手法砍向他的脖子,那人忙打滚朝一边避过,但谢冲紧跟着又出了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谢冲抽出刀来,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地身亡。   夏兰舟二人这时方跳下树来,拔出长剑把地上不断滚来滚去的囚犯一一杀死。   谢冲还刀入鞘。   夏兰舟见这十来人惨状,既不心生怜悯,也无害怕之色,只走上来向谢冲笑道:“你小子行,我们就算不来,想必你也能闯出去。”   谢冲但笑不语,同到小溪便清理了血迹,回来坐到火堆旁,拿起烤好的兔肉食用。   韬光养晦   转眼五天,谢冲乘了彭府的马车,与彭郁璋回府。   弄玉得知时,正在堂嫂淑珍屋里说话。淑珍先使了心腹丫头过去探谢冲如今在哪里,接着打趣她说姑爷上门了。   笑闹一阵,那丫头回来说三老爷正在外厅招待彭世子,四爷则在老太太屋里陪着说话,接着又道:“我听老太太屋里的迎夏说,四爷这几日都陪着陛下在上林苑狩猎……还打了不少熊瞎子,四爷身上受了些轻伤,今儿在彭府已招了御医看过,老太太心疼得很,拉着四爷就不撒手,二太太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回来时,大太太与三太太正过去探望。”   “我们也赶快过去。”淑珍忙拉了弄玉起身,急急的往老太太那里赶。   两人赶到老太太房中,彼时家中众人都在这里,满屋的珠围翠绕,花枝招展。   榻上老太太拉住谢冲正满脸慈爱的说话,而李夫人站在一旁抹泪。   弄玉见他右脸上有一寸多长的伤口,如今虽已结痂,却隐隐有些狰狞,见到她来,忙避过脸去,好似要把那伤口藏起来。弄玉坐在下首,挨着润玉韫玉,静静的倾听他与老太太的谈话。   问及上林苑猎熊之危险,谢冲并未多说,但老太太哪里不知这其中的危险,幸好孙儿安全无虞的回来了,但仍是害怕,又担忧将来陛下还有许多不着调的行为,于是道:“好孩子,等我与你三叔想个法子,让你早些辞了这门差事,就算点学差去外地,老婆子也认了。”   谢冲未及说话,那李夫人飞快拭了泪,向袁夫人欠了欠身,说道:“冲儿年幼,要让小叔弟妹以后多费心了。”   袁夫人忙起身还礼,一面道:“分内之事,何谈费心,嫂子太见外了。”   老太太对袁夫人这话十分满意,把往日厌恶的心去了两分,点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更别说你们亲妯娌,老二在世时,没少拉拔老三,可惜走得早,如今老三家的多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想起早逝的老三,再瞧如今一模一样的谢冲,不由悲从心来,噙着泪道:“我如今老了,眼花耳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明日去了也平常得很,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我老婆子还是放心不下你们,我知道一旦我故去,你们怕是要分家过的,老三一房我不担心,老大老二去了,老大家里还有侯爷顶着,我也不担心,只有老二这房,就剩下一对孤儿寡母,你们可莫要薄待了,否则我死了,魂儿也要每日来一遭。”   吴夫人袁夫人忙跪下说不敢薄待。   老大媳妇与世无争,本性慈善,老太太倒相信她不敢,而袁夫人……只要谢逸在一日,她也不敢有大的动作。   谢冲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但心里着实感动,他知道老太太极为疼自己与母亲的,做儿孙的除了平日好好孝顺,惟有办差时尽心尽力,不给家里惹麻烦,且经过了上林苑一事,他也成熟了些。   这时,迎夏进来问是否摆午饭。   淑珍忙说是,听得老太太要留众人用饭,忙起身亲自出门安排,袁夫人、李夫人跟随其后。不过一会儿便回来请老太太出门用饭。谢冲搀了老太太起身,过来厅堂吃饭。弄玉与众姐妹跟在后头。   吃完饭,李夫人便先带了谢冲离去,弄玉知道他们母子定要私下说话的,于是略坐一会儿,见老太太有些犯困,便伏侍她躺下了,才回屋来。坐了半晌,几次打发人去听风阁,都说二太太还在与四爷说话,只得按捺住着急,等到掌灯时分,才让圆圆陪着出门来听风阁。   远远的却见二竹并柔琴送了润玉、含玉等人出来,待到弄玉走近,早已关了门。圆圆上前敲门,却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一进院门,正巧紫竹在栏杆上收丝巾,见了她,忙笑着迎进去。   弄玉走进来,见床头点了一盏灯,谢冲拿一本书靠在床上,却似看非看,好似正想着什么心事,叫了声四哥他方才回神看过来,忙下床来,笑道:“我就知你要过来。”   弄玉听了,却想怪不得院门虚掩着,忙走过去,半日才问道:“你身子可有没有事?”   “无事。”谢冲拉了她出来坐到榻上,才笑道:“你别不相信,今日世子叫了太医来,说我不过皮外伤,养个三无日就好了,何足挂哉?”   弄玉见他确实精神不错,心中比来时放心了许多,但还是道:“大夫说你脸上的疤何时能痊愈?”   因为古代做官,仪容便是考究之一。一旦他脸上留下伤疤,仕途必定会受到影响。   她双眼里浓浓的担忧,谢冲看在了眼里,竟比吃了蜜还甜,忙保证说无事。弄玉又问他可用了晚饭,谢冲说老太太早送了汤过来,又问她可否用些,弄玉摇头,正要要说话,只见柔琴进来说:“大奶奶过来了。”   弄玉忙站起来,只见淑珍手里拿了一个玻璃小瓶进来,见到弄玉,便笑道:“老太太正使人找你呢,原来你竟在这里。”说完,又向谢冲道:“这药是专门上贡去疤的,待你伤好后每晚把它敷上,不过个把月,就慢慢好了。”说完递给柔琴:“替鸿鸾好好收着。”   柔琴拿药出去了,弄玉提出告辞,谢冲知她定是去老太太那里,不敢相留,恰好柔琴进来,便让送去老太太那里。   三人走出院来,弄玉回头笑道:“好姐姐,我有丫头跟着,你回去照顾四哥吧!”   柔琴再三要送,见弄玉只不肯,于是作罢,只得送到台阶下,笑道:“今儿姑娘亲自过来,倒是费心了。”   弄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喜欢,却笑道:“我与四哥是一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柔琴极会察言观色,见她神色间隐隐有些不高兴,忙陪笑道:“我性子愚钝,不会说话,姑娘可别见怪。姑娘与我家爷感情好,我们做下人的看着就高兴,只我们爷偶尔脾气坏,做事又没个定性,今日爱红,明日喜绿,若要惹恼了姑娘,还望你多多担待。”   弄玉听了,竟觉无地自容,镇定了神情,才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我纵使再小气,也晓得个轻重。”说完,也无心情再聊,一径往老太太这里来,坐了半晌,才回屋安歇。   彭王爷正在前殿平日起居处——西侧二进院拙政斋,与世子彭郁璋,嫡次子彭郁美坐在屋里喝茶闲聊。   “爹,您不知道最近人都说您什么,”彭郁美把茶杯重重搁下,憋了满肚子的气说。   彭王爷看着这个除了死去老大,最为武勇的四儿子,笑道:“那你说说,他们都说我什么?”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彭郁美脱口而出,他年轻气盛,想说什么自然说什么,若不是三哥拦着,他早就想教训那些狂徒了。他父亲戎马一生,建功无数,因而先帝之父才授王爷的至尊之位,哪容得那些跳梁小丑耀武扬威。   彭王爷不怒,反倒哈哈大笑,那笑声中气十足,哪里有当日孙河来拜时的病态,捋着半白的胡须笑道:“仲询何必气恼,让他们说去吧!老夫身子不好,烦心事也少了许多,如此反倒可以轻松轻松,我们一家人也乐得快哉!”   彭郁美咽不下心头的气,正要说话,却见典膳房里的从六品典正官潘仁来说:“王爷,燕王与季侯爷,携太医院王太医来访。”顿了顿,又道:“本来臣安置三位大人在东边沐德轩中,可燕王说您身子不好,让我勿要扰你奔波,由他亲自与王院使过来给您诊治,我们都劝不住,我便先赶过来报信,三位大人由长使引着往这里来了。”   彭郁美听得心头火气猛地往上窜,正要骂出来,却被彭郁璋拉住,只得不甘的道:“三哥,您瞧瞧他们,太也嚣张了,别人府里就这么横冲直撞……”   “何必动怒?”彭郁璋双眸深邃,淡淡一笑道:“王爷自有主张,你我先静观其变。”说完,又对彭王爷道:“父亲先略作休息,我与仲询出门迎接贵客。”   他这位三哥,从小便性情温和,长大更是雅量风流,温润高洁,父亲常说他既有名士的潇洒不羁,也有仕人的稳重策略,天下太平,可畅游山水,逍遥人间,动乱则可安邦定国,所以彭郁美只得跟了上去。   及到院门,二人便见一行人沿着小径往这里走来,除了前头的王长使,后面三人则是燕王和季渊,后面一位中年陌生人,想必就是那王太医了。   彭郁璋走上前去,微微一笑,扬声道:“贵客前来,恕季玉未能相迎。”   “哈哈,季玉!”燕王做出热络的表情,笑道:“冒昧前来,还望见谅!只是听闻太傅身子不好,我等同僚极为担心,陛下也每日惦念,说朝廷少了太傅,就是少了一根顶梁柱,所以今日我好不容易请了王院使来替太傅诊脉,望太傅早日痊愈,重回朝堂。”   彭郁璋淡笑道:“诸公前来,鄙府蓬荜生辉。”接着侧身说了个请字,引四人进屋。   燕王与季渊一踏进屋,便见彭王正躺在床上,神情无精打采,见了三人,半日才认出来,却又好似不确定的问彭郁璋道:“这二位……可是燕王与季候?”   彭郁璋说是,彭王忙让请坐,接着要挣扎坐起来,季渊忙上前按住他道:“太傅身子不好,躺着便是,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   “季候说的是。”彭王还是让彭郁璋扶着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方叹道:“老夫身子不好,竟劳烦三位来瞧我。”   “太傅说哪里话。”季候笑道:“您的身体可不属于您,而是我们大家的……没了您,朝廷便若一盘散沙,所以今日燕王才请到了王院使过来替您看病。”   彭郁美先时被季渊肉麻兮兮的话弄得浑身不舒服,这会儿听得这话,心头的火气又冒了出来,冷笑道:“季候此言差矣,王爷可没有病,前儿几位太医都说让王爷好好将养,过个几年便能痊愈。”   他这话一出,竟反倒让先时怀疑彭王装病的季渊相信了彭王真的有病,再看他双目猥琐,倒好似命不久矣了,但彭王狡诈,不可不防,于是先说了一大堆话,方让王院使前去诊脉。   王太医上来先请安。彭王含笑问:“从前未见过太医,可是新到太医院任职的?”王太医忙说是,彭王叹道:“老夫记得先帝时有位老太医,也是姓王,他仁心仁术,老夫幸得他另眼相看,结为知己好友,只后来他挂冠离去,如今我垂垂老矣,记性大不如从前,若不是见到你,老夫竟想不起他了。”说完,又长叹一声,道:“不提旧事,你诊脉吧!”一面把手放在小枕上。   彭郁美亲自端了一张杌子放在床前,王太医坐下,诊了半日,方才欠身退下。彭王抱歉道:“恕老夫招待不周,季玉代我出去招呼客人。”   燕王等人起身,临出门前,季渊回头道:“太傅好好保重身子,陛下与朝廷可都离不开您。”彭王叹道:“我老了,不行了,陛下有诸公辅佐,老夫纵使去了,也可放心了。”   季渊笑了笑,跟着燕王出去了。   来到东边的沐德轩正厅,典膳房潘仁早已看上了茶酒。待得三人坐下,吃了杯茶,彭郁璋方问彭王病情,王太医忙道:“太傅一生劳累,如今竟有些元气不足,若不好好将养,恐有不测,还往世子平日里劝大人毋要再操劳了,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真有如此严重?”燕王一闪而过的喜色,只觑见彭郁璋,忙敛了笑意,皱眉道:“如此季玉可要好好劝劝太傅,让他安心休养,朝廷的烦心事自有我们这些天生劳碌命的去奔波。”   彭郁璋淡淡道:“王爷说的是,王爷年岁已高,功名利禄早享,如今是该趁此机会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这可不行,”季渊装作皱眉道:“朝廷哪里能离得开他?”燕王顿时反应过来,也附和着说是。   彭郁璋微微一笑,说道:“燕王可知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者?”   “好像听说过。”燕王想了想,还是不知在哪里听说过,只得道:“季玉若喜欢,待你新婚时,我便让人捉了来。”   彭郁美本怒气冲天,这会儿见了燕王的丑态,心里舒服极了,竟差点笑出声来。   季渊顿时尴尬得很,忙向燕王递眼色,彭郁璋笑道:“季候对王爷可谓情深矣!”   这话把季渊燥得面色通红,一张俊脸更是美得惊心动魄,竟让彭郁美看呆了眼,只觉比表姐还美,心头喃喃道:季候着实不愧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燕王此时也知自己闹了笑话,不好再呆下去,忙起身告辞,刚一出门来,便怒气冲冲的问季渊道:“那鹓雏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渊忙解释其典故。燕王听闻,脸色通红,又羞又气,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半日才颤声道:“好!好个彭季玉!竟敢拿我比作猫头鹰,把他老子比作鹓鶵……让他再逍遥几日,总有一天,本王要他好看。”见季渊红着脸,更觉自己丢了面子,想了半日,故意叹道:“他骂就骂吧,父子几人都丢了官,难免心情不好,本王何必同年轻人计较!”   季渊说不出话来。   秘事   彭郁璋送走燕王三人回来,正听到他的四弟彭郁美怒气冲冲的质问道:“燕王志大才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明借陛下之名上门欺负王爷,您怎地还忍气吞声,任他们胡作非为?”   彭王笑而不答,只问彭郁璋:“可是走了?”待得彭郁璋点头,才悉悉索索的下床来,敲了敲彭郁美的头,笑道:“小子胡言乱语,你父亲我明明是高升,你怎地说我受欺负?”说完,瞪他道:“你瞧我是那等让人欺负的麽?”   “哼!您就自我安慰吧!”彭郁美斜眼冷哼道:“谁不知您是明升暗降!”搁从前,自己走哪不是耀武扬威的,如今,连嫖个女人都有御史来参他,一个个卯足了劲,硬是把他往死里整。   这些都是拜权利所赐。偏偏父亲与三哥一点也不在意,每日不是看书下棋,便是闲聊作画,难道真是嫌日子太好了不成?   彭王只悠闲的喝着彭郁璋斟上的茶,也不与儿子说话。彭郁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向彭郁璋道:“三哥,您说说,父亲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先过来坐下。”彭郁璋先沏了杯茶与他,然后才道:“阿宝,你性子实在太急躁了,我看,这几日别出府了,陪我在家垂钓吧!”   彭郁美喜动,最是讨厌垂钓,但又不敢拒绝三哥,他的话看似征询,实则通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无知小儿!”彭王瞪着他训道:“可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且如今这点侮辱能算什么?你熟读史书,难道不知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汉有刘邦拱手让咸阳,他们能忍人之所不忍,得到的也是大凡人不能得到的,你父亲我连这点得失荣辱都不能够忍受,早死八百年了,哪里还有你如今的放肆?”   一席话说得彭郁美羞愧万分,低头不语。彭郁璋笑道:“王爷莫恼,阿宝也是关心则乱,且他年纪小,一时看不透这些很正常,待经历多些就好了。”   “你就惯着他吧!”彭王冷哼一声,使气的放下茶杯,起身背着手走了。   彭郁美膛目结舌,喃喃道:“三哥,这回父亲竟连你也恼上了。”   “你不必操心!”彭郁璋笑着叹了口气,他这父亲历来孩子气重,想来是家里那位老太太遗传。尽管如此,家里兄弟姐妹,以及侄儿侄女都十分害怕他,见了他便像是见了老虎,唯唯诺诺,轻易不敢说话的,惟有阿宝与几个幼小的孩子见了他,有几分嘻笑烂漫,因而很得王爷的宠爱。   至于他,至从大哥去世后,便承载着王爷所有的寄望,不敢轻易行差踏错,虽然无奈了些,但已经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更别说,权利这个东西,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犹如男女博弈中,它是最好的春/药。   “三哥,”彭郁美望向他道:“刚才父亲说的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他如今虽身处高位,却不掌实权,那些暗地里的小鬼还不趁机落井下石的,只有权重威高,别人才奈何不得。”说完又自嘲道:“我虽纨绔,但也知些世情,像我们这样的大族,浩浩荡荡几百人,若一旦出错,我们死了死也就死了,可家里的人,他们面对的就是深渊啊!”   “阿宝,你终于长大了!”彭郁璋见弟弟说出这番话来,十分欣慰,却还是语重心长道:“你说的话虽有道理,但可知功高震主、树大招风之理?古往多少人死于此,且我彭氏非周氏宗室,又是异姓王,稍有差池,即有灭族大祸……先时蒋太尉与王爷皆掌兵,便有人私下说彭蒋朋比,拥兵自重,心怀异志,我与王爷本欲急流勇退,恰好燕王一道圣旨,倒是令我们保全了自身,堵住了朝廷非议……”   “我明白了,”彭郁美声音低沉,顿了顿才道,“三哥,以后我不会再惹事了!”接着沏了杯茶与彭郁璋,笑道:“三哥,未过门的嫂嫂长什么样子,我还未瞧见过呢,听母亲说长得极美,就是不知她与婉容表姐比起来,谁更好看些,你哪日下帖把她叫到家里来,让我瞧瞧!”   “胡闹!”彭郁璋想起弄玉,情不自禁的一笑,说道:“等她以后进门,你不就能看见了。”   “那怎能一样。”彭郁美不满的叫出来,忽然思及表姐,又皱眉道:“三哥,你如今定亲了,可叫表姐怎么办?”   “此话何意?”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表姐的心思?”彭郁美瞪着他道:“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你,这几年母亲替她说了好多婆家,都被给她拒了,家里谁不知她是为你,如今都十七了,你不要她,叫她怎么办?”   “这话真是难听。”彭郁璋笑道:“姑娘家的名节要紧,你不该向我说,”随即又叹道:“阿宝,若我心悦他,早娶了,不会等到现在,你的嫂嫂惟有谢氏三姑娘,你与婉容乃表姐弟,有空让她趁年轻嫁了吧,我不值得她付出。”   “你不娶她,我娶她。”彭郁美终把心中的情丝脱口而出。   彭郁璋并不惊讶,好似早知了这个秘密,只叹道:“阿宝,你娶不了她的。”   “为什么?”彭郁美顿时慌了,他知道三哥绝不会无的放矢,是以心中着急。他这几年来,一直想娶表姐为妻,只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彭郁璋神情平静,不顾他的心伤,正色道:“你是家里的嫡子,且母亲望子成龙……”   他虽未明说,但彭郁美已知得清楚明白。   表姐虽是母亲同胞姐姐的女儿,出身世家望族,且嫁妆不菲,但却是父母双亡,宗室凋零。   母亲虽然拿表姐当女儿般疼,但奈何心比天高,因三哥聘了谢氏之女,她便已打定主意,要给自己找一个门庭更高的妻子。他知道她的担忧,怕以后三哥将来薄待自己,二则也是她要争口气。   他虽心里不以为然,但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又不太好大张旗鼓的拒绝,只私下婉拒了几次,但母亲一意孤行,这两月来频频请了不少世家女上门做客,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连父亲都觉察到了,更何况他。   自杀   弄玉从大嫂那里学管家回来,通身的疲惫,歪在炕上养神,周氏看着特别心疼,忙让圆圆出去沏茶进来,待她吃了一口,才问道:“姐儿,今日大奶奶教了你什么东西?”   弄玉把茶杯放到梅花小几上,长叹了口气,把堂嫂教的如何管理下人,如何与亲朋好友来往等大概说了。   因为她腊月及笄后,便会嫁到彭家。且又是未来的主母,若不会管家交际,是会遭到嘲笑的。所以虽然不喜欢,但也花费了大力气学习。且堂嫂出身簪缨望族,老太太让她教是再合适不过了。   周氏十分欣慰,想起今日老太太说弄玉的嫁衣行头是由内务府织造司亲自缝制,婚前二个月才会送来试穿。这也算朝廷对谢氏的恩宠。   至于嫁妆,已早由大奶奶与李夫人承办,除了公中,以及太太留下的嫁妆,还有各房的添妆,家具珠宝首饰字画不等,其中惟有老太太的添妆十分丰富,把当年陪嫁的大部分给了弄玉,至于田产庄子铺子,听老太太的语气,怕是要留给四爷的。而老爷则私下给了姑娘两座庄子,二万两现银。   所以明面上的嫁妆就有一百二十抬,不上台面的则不用细说。所以任是见过世面的二太太与大奶奶看了嫁妆单子都惊呆了。   而且听老爷今日的话,好似说弄玉出嫁时,颜府会添妆。老爷惊讶的语气,这笔添妆怕是不菲。她一时偷听了两人的说话,好似其中有二十万两白银。所以姑娘嫁到彭家,就是十辈子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但这笔银子实在数目太大了,不叫人不起疑。纵使颜府再疼姑娘,也不可能送如此多的银子啊!莫不是记错了。   想到这里,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弄玉。   弄玉先时亦是一惊,忽然想起表哥走的那日,彭郁璋亲自来送,而且还密谈了很久,而外祖母一向谨慎,绝不会添这么大笔银子与她,所以若真有这笔银子,定是舅舅借着她的手送给彭王的。   一来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二来也是抬高她在彭府当家人心中的地位。   思及此,弄玉心里一阵柔软,她何德何能,重生竟遇到处处为她着想的亲人,别说外祖母一家,就是家里的老太太,父亲,也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头,大小事皆惦记着她,除了听话孝顺,便是把自己嫁到彭家,努力维系两家的友好。   这是作为人子,她能为家里做到的事情。所以,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以及妄想,便该早早的断了。   周氏不知弄玉的这番心思,只出来安排晚饭。   吃毕饭,从老太太袁夫人处定省回来,卸妆洗漱安睡。一时偏又睡不着,便叫了外间守夜的圆圆进来,二人睡下闲聊,不觉到了三鼓,忽听得上房那边一阵惊叫,两人皆吓了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圆圆正要起床去看,却见周氏披着衣裳,掌灯进来说:“姑娘,定是太太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让圆圆出门去看情况,半晌回来,煞白着脸,说:“婉仪姑娘吞金死了。”   弄玉先时没反应过来,接着才想起婉仪不就是细姨娘的妹妹麽?   可那日为她办生辰时都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吞金死了呢?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周氏脸色也有些不好,今日她过去看望细姨娘的孩子时,一旁的婉仪还笑意妍妍的模样,怎地……于是走过来问圆圆道:“你打听到了什么事情?”   弄玉也看向圆圆。圆圆忙低声道:“我过去时,婉仪姑娘已经死了,是守夜丫头发现的,细姨娘当场就晕了过去……因太太那会儿在,我不敢进屋去,只在院子里问丫头,后来大奶奶过来,便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还下令让我们闭紧嘴巴,”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说:“大奶奶那会儿叫了两个婆子来,当场就仗毙了伺候婉仪姑娘的丫头……”   堂嫂如今是管家,府里大小事皆是要知会她的。而且死的不是别人,还是来府做客的婉仪。这事可大可小,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旦处理不好,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轻则丢失名誉,重则怕会让父亲等人丢官。因为一个未婚的姑娘来家做客,不明不白的死了,叫外头的人怎么想。当务之急就是封锁消息,所以堂嫂此举,算是杀鸡儆猴。   弄玉虽与婉仪无多大交情,但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心头很是十分难受。长得那般花容月貌,且还如此年轻,不到走投无路,怎会自尽?且几次见面,都觉她性子温柔,行事端庄大方,这么一个好女孩,到底是谁狠心逼死了她,或者,是谁谋杀了她。   弄玉越想越觉骇然,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过来向老太太请安,见了淑珍,她脸色正常,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只得把疑惑闷在心头,却听老太太叹道:“婉仪这孩子,老婆子真不知说她什么好,昨儿个不过与她姐姐发生了一些小的争执,竟一时想不开去了……老大家的,这事倒要委屈婉仪那孩子了,家里几个姑娘还未出阁,有些事不宜闹得太大,你今儿个去她家一趟,尽力给些补偿吧!”   “母亲放心,我晓得的。”吴夫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弄玉明知这是为了家里好,心里却也无法不心痛。   世家大族,最是注重名誉,污垢只能暗里处理,绝不能拿上台面来。就好比母亲的被害。若当日她告诉了老太太与父亲,他们纵使愤怒,定也会隐瞒下来,惩罚袁氏不会太过厉害,多半把她关在家庙了此残生,毕竟她还有个郡王妃女儿。   不过几日,婉仪的父兄来府,抬了婉仪离去。谢逸让谢训谋了个官职与婉仪的兄弟,便把此事揭过了。   这日,弄玉晚饭后省过袁夫人出来,恰在门口遇到三哥谢讳,神情萎靡,若不是弄玉喊住他,竟是这么游荡的过去了,定住神瞧了她半晌才认出来,问道:“三妹妹,可是去给母亲请安?”   弄玉见他说话都有些糊涂,只得两句结束了话回来,把这事向圆圆说了。圆圆想了想,忽然低声道:“姑娘可记得在寺院那日,三爷与婉仪姑娘结伴而行之事?”   不仅仅是这事,弄玉忽然想起生辰那日,婉仪席间有些呕吐,润玉问她是否身子不适,她当日笑着说是春寒交际,不小心受了凉,又吃多了油腻之物,所以身子才不舒服。看来怕不是受了凉,莫不是怀孕了?再思及刚才三哥的异状,难道婉仪真的是怀疑了。   这么一想,觉得所有的问题都串联了起来,三哥与婉仪暗中生情,不小心怀了孩子,这样一件事对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何其严重,更别说她是在谢府怀孕的,而且婉仪的姐姐是父亲的姨娘,所以三哥根本无法纳婉仪为妾。   而这事不知怎地被人发现了,婉仪迫于压力,不得不吞金自杀。   那么到底是谁发现此事的呢?   最可疑的是细姨娘,姐妹二人整日在一起,且她刚生下孩子,对妇人怀孕的症状应该十分了解。但若她得知,定会让婉仪悄悄打下孩子,再送回家,找个普通人家嫁了了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保全了婉仪,婉仪也不会自杀。   另两人自然是袁夫人与三嫂提芳了。两人的动机一致,且心肠也十分狠毒,若死一个婉仪,能保全了谢讳,自然愿意做,想来定是说了些极为厉害的话,婉仪脸皮薄,自觉无颜活下去,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尤二姐,凤姐何曾亲自杀人呢?   弄玉压着这想法没过几日,却传来一个消息把她的疑惑坐实了。   细姨娘趁夜投井自杀了。临死让丫头将遗书交给了吴夫人,信中把袁夫人婆媳如何逼迫婉仪的事娓娓道来,闻者落泪。因着此事,吴夫人哭晕了过去,醒来便过袁夫人处,撵走了丫鬟,闭门而谈,众人只听得里面一阵大吵,因下人怕出事,特意叫来了老太太,这事才作罢。   就因为这么一闹,院里管事的差不多都知道了。周氏与来福家的交好,得知一切便回来告诉了弄玉。   弄玉越发的憎恨袁氏,自觉做人实在太狠毒了些,明明可以更好的处理,为何一定要闹出人命才干休,只可怜了刚出世的弟弟。   于是携了周氏,私下过来探望,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他咯咯的笑声,丫头走出来,见了弄玉,急忙迎进去。   奶妈正在床上逗弄孩子,见弄玉进来,忙满面堆笑起身:“姑娘来了。”   “我来看看弟弟。”弄玉沿床上坐了,见小家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穿着大红小袄小鞋,葱绿裤子,戴着虎皮帽,两脚不停的乱蹬,咧嘴笑时口水到处流,越看越爱,拿了根手指逗他,竟被一双小手捉住往嘴里塞,不由抱起来逗了逗。   奶娘见她着实喜爱奶娃娃,便笑道:“这孩子可爱笑了,见到姑娘,可知是姐姐,就粘上来了。”   弄玉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好听话,倒也不在意,只一面与小家伙玩耍,一面问些他的饮食,最后笑道:“瞧他很是调皮,平日里倒要辛苦奶娘好生照顾了,若缺了什么东西,只管到我那说就是,我要是没在,你告诉我嬷嬷也是一样的。”   “有姑娘这话,我就是不客气的。”那奶娘见这三姑娘十分平易近人,并未有别人说的那般跋扈,于是嗫嚅道:“姑娘可知……老爷让把小少爷交给赵姨娘看管?”   弄玉大感意外,父亲竟然会把小弟弟交给赵姨娘,而不是正室袁氏,勿论是为了什么考虑,看来这赵姨娘是很得父亲信任了,但这事她作为晚辈,倒不好说,于是笑道:“父亲既然这般做,想来定有他的道理。”   奶娘忙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我担心谚哥儿也还小,如今又添上这么个小的,姨娘怕是照顾不过来的。”   弄玉听这话,猜她是担心赵姨娘薄待小家伙,倒是对她多了丝好感,忙笑道:“家里上有老太太,三位太太,下还有大奶奶,哪个不喜小家伙?且姨娘性子好,又有学问,小弟弟跟他是最好的,这也是父亲的考量,奶妈只管好好照顾弟弟就是。”   狠辣   转眼到了端午节,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   午时前,老太太便令淑珍治了酒席,请家中人一起在花园子里赏午吃酒。   一时府中所有女眷都来了,惟有谢逸、谢训、谢冲因参加宫宴未能前来,而谢讳打发了个丫头过来,说自己身子不好,不便前来,让太太们玩得尽兴些。凤玉早早派了王府长使来,也说自己身子不好,今儿不能够回门了。   弄玉先时与周氏等人用彩线做了些香囊,待得酒宴上送人,给老太太及三位太太的是梅莲蝠等吉祥式样,两个弟弟以及侄儿的是虎豹、猴鸡等式样,至于众位姐妹,则图好看讨巧。送了礼,自然也收到不少礼物,因是端午节,倒也别无它物,皆是按传统讨个彩头的吉祥物。   席后闲聊,一时说起这几日京城里发生的一件大事。   弄玉陪在老太太身侧,细细倾听。   原来近日有梁姓望族被人揭露谋反,小皇帝带头抄了梁氏的家,族中男子被发配边疆,女子则冲做官妓,所有财物被皇帝收为私蓄。   弄玉听闻这梁氏虽是望族,如今虽有百万之富,却是没落得不如从前。祖上虽出了不少大官,到如今这两代,却不过是领着内孥钱粮,采办杂料的官商,何敢造反?想来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或者觊觎人家的财富罢了。只未曾料到结局是梁氏跌倒,皇帝吃饱。或许主谋就是皇帝也未可知。   毕竟早先就听闻这皇帝喜好存私房钱,不但遍收天下珍货,还到处打劫,可说是全天下腰杆最粗、实力最强的山寨大王。   半月前曾听四哥与父亲私下谈起皇帝,言每年群臣与附属国上贡之物,皆私存起来,不送交国库,连阳辅政都看不去,上疏劝谏,说:“天下之物,莫不属陛下,并未有公私。而今陛下敛诸宝物……不与民利,此奸吏始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但皇帝看了奏章,却留中不发,未加理睬。更是在后宫建了许多商业铺子,让宫女太监们扮成市井之人争相贩卖,而他自己则穿上商人的衣裳前去购买。后宫不过几日便乱成了一锅粥,把太后气得半死,又拿周宜无法,只得请整日参佛的太皇太后出面,又搬出先帝的诏令,以皇位相逼,才得以让闹剧结束。   “三姐,老祖宗叫你呢?”   弄玉抬头,见是润玉在她跟前说话,这一看,才发现大半的人都走了,老太太扶了迎春的手,正要离去,忙起身过去搀扶老太太。   “人真是老了,不过吃了两杯酒,竟就有些支持不住。”老太太长吁短叹。   弄玉见老太太说得万分惆怅,忙笑道:“老祖宗这话可错了,酒多本伤身,任是四哥这等人吃多了,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你我呢!”   “瞧玉儿这张嘴,说得我心花怒放!”老太太笑呵呵的,不过身子着实有些受不住了,颤巍巍的样子让弄玉担心无比,忙换丫头抬了春凳来抬老太太回房,伺候她歇下了方才回屋。   此时正值盛午,赤日高挂,众人都在院里午休,花园只闻蝉声切切。   弄玉也觉犯困,与周氏说了一会子话,便合衣睡在凉榻上,团团坐在旁边打扇,半日也恍恍惚惚的闭眼摇头。忽被什么东西敲了敲头,睁开眼见是谢冲摇着纸扇站在跟前,忙站起来正欲说话,却见他食指挨着嘴唇嘘了声,只得把扇放到一旁退下。   弄玉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逗弄着脸,便翻了个身去,只听得几声低笑,醒来后,听团团说四爷来过,不由叹了口气,又看见一旁几上的百索,只听团团说:“四爷说是宫宴时陛下所赐,送给姑娘保平安的。”   弄玉愣了一愣,拿在手里,半晌才悬挂到床帐上,让团团拿了香囊送过去。   团团到了听风阁,未见谢冲,便把香囊交给了柔琴,柔琴笑问:“姑娘是单给我们家四爷的,还是院里总姑娘哥儿都有?”   “自然是众人都有了。”团团笑道:“今儿过节,图个吉利,连老太太都有的。”   柔琴松了口气,送走了团团,便出屋来山坡上寻谢冲,见他正躺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看书,上前把香之事说了,谢冲接过香囊,坐了半日,柔琴也陪了半日。谢冲意外的看她一眼,问道:“当日太太让你过来伏侍我,你心里可愿意?”柔琴触到他的目光,红了脸,垂着头低声道:“自是愿意的。”   谢冲笑了一笑,坐了半晌,系上香囊,才下山来。   次日进宫来侍卫处点了卯来皇帝处,正巧遇见皇帝正着进贤冠,亲自操辔驾着四驴马车驱驰,一旁坐着杨权,所到处,宫人才纷纷避开,谢冲见先有一人逃开,当场就被侍卫拉了下去处置,不由皱了皱眉,暗想这该死的皇帝真是越来越血腥了。   “谢冲!”这会儿兴致勃勃的周宜瞧见了谢冲,忙挥手笑道:“赶紧上来,让朕做一回马夫!”   “臣不敢。”谢冲忙跪下请罪。   皇帝御驾,臣子安敢越轨而坐?   更别说还是皇帝亲自驾车,臣子更是坐不得的,今日受宠,坐了也就坐了,可明日不受宠之时,今日之行为便是杀头的大罪。   至于杨权……   谢冲忍不住嗤笑,也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真无畏,不过是借着皇帝宠爱得势罢了,又无任何根基,如此嚣张,难道不怕明日尸首异处?   怪不得彭郁璋说,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自己不但没必要与之深交,还须有多远离多远,谁知哪日一不小心就被他连累了。倒是那陈公公,可得多提防几分。   思及此,觑了眼前方规规矩矩的陈公公,越发觉得此人阴险可怕。   许是感到谢冲的目光,陈公公看过来,笑了一笑,走上来说道:“陛下年纪小,有些行为太过离谱也属正常,想来谢侍卫年轻时,定也有不少趣事……奴婢记得小时那会儿,也是今日掏鸟,明日爬树,为此家中父母操心不少……”说了一番话,接着又叹了口气,方道:“但陛下乃万民之父,若行为过激……”又叹了口气说:“奴婢也劝过陛下,奈何人小言轻,如今陛下宠爱谢侍卫,不如请您平日劝劝他吧!”   “我不过小小侍卫,只得了陛下的恩宠,才得以有今日,无才无德,何敢劝陛下?”谢冲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他的言辞明显与德行操守不符合,怕是话中无好意,于是道:“公公毋须担心,陛下上有太皇太后,皇太后教导,下还有众位阁老辅佐……”   正说到这里,忽见一个小太监进来通传:“公公,阳辅政有事觐见陛下,如今已在门外等着。”   陈公公忙上前告知皇帝,皇帝明显有些不高兴,但他历来有些忌惮内阁的几位辅政,虽时时都恨不得找个机会杀死他们,可此时却不是他意气用事的时候,只得停下车来,说道:“让他进来吧!”   谢冲见阳辅政甫一进来脸色便有些不高兴,叩见后方说应太后之令,明日在上书房让彭郁璋为其讲史。本来周宜亲政后,因要处理国事,所以大多课已停下,但近日皇太后见他行为越来越不堪,十分担忧,于是令重新开课,特别让讲历代皇帝的兴亡史。   周宜自然不乐意,怒道:“朕已亲政,每日批改奏折都来不及,怎有时间学那东西?你们若是太空闲,不如回家打吊牌去。”   “胡闹!”阳辅政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指着杨权道:“这等佞臣,陛下不但不仗毙,还与之玩耍……皇帝的御辇,他何敢安坐,且还让陛下做马夫,您置先帝的颜面与何地?置太皇太后、太后的颜面何地?”   周宜脸色阴沉,却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杨权早吓得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陈公公也不敢上来相劝。   直到阳辅政离去后,杨权竟一屁股跌在地上,谢冲忍不住一阵鄙视。   “这老匹夫!”周宜咬牙切齿的骂道:“总有一天,朕让他不得好死!”   陈公公心里一惊,忙劝道:“阳阁老也是奉了太后的令……”   言外之意是说不关他阳辅政的事。   周宜顿时怒道:“可恨的老婆子!”随即对陈公公附耳叽咕了几句。   陈公公脸色大变,两手发抖,颤声说:“陛……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周宜阴沉着脸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谁生便可生,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陈公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若行此事,其后便该做孝子守孝,岂能再任意出入玩耍?”   周宜皱眉想了半晌,方才说道:“汝此话大有道理!既如此,就算了吧!”   亲上加亲   端午后,天气越发的炎热。   这日午后,院中寂静无人,丫头婆子们皆在回廊下,弄玉略觉困倦,便回屋午休。   一觉起来,可巧迎春过来,拿一把团扇遮住明晃晃的日头,忙请进屋来,让团团沏了杯冷茶给她,才道:“这么热的天,姐姐过来可是有事?”   “若是有事,让我们过去也就是了,何必巴巴的赶过来?”圆圆见她晒得脸色发红,笑着拿了扇子替她扇起来。   迎春很是受用,放下茶方叹道:“我哪里愿毒日里奔波,只因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让请院子里的几位姑娘过去陪客。”   弄玉听了疑惑,问道:“不知是哪位亲戚?”   “姑娘定是猜不着,许也不识得的。”迎春笑了笑,方才一五一十的道:“来的是老太太娘家侄女,二太太妹妹,嫁给三年前捐馆的内阁学士欧阳大人家的那位,如今姑老爷孝满复用,任外省节度使,今上京是为了觐见陛下,不日将启程出发,随行来的是姑太太与小姐,因几年未见老太太与二太太,特地上京来探望……”   弄玉虽未见过这位姑妈,倒也曾听人提起,是祖母同胞哥哥李侯爷之嫡女,成婚后夫唱妇随,奔袭各省,如今生有二子一女,女儿定是迎春口里说的小姐,好似记得叫欧阳蕊珠,年龄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大小吧!   一面想着,只让圆圆先陪着迎春,进来换了身衣服,才同来上房,只见站了满屋子的人,而凉榻上老太太正与一个美丽素净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肌肤白皙,举止娴雅,双眸盈盈,穿着素雅,一见便让人喜爱,瞧见弄玉进来,露出温婉的笑来。   “玉儿快过来!”老太太冲她招手,又指了指下首坐在李夫人旁边的妇人道:“去见你姑妈。”   弄玉忙上前见礼,欧阳夫人忙扶她起来,拉住她手坐到旁边,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这便是表弟家的三儿,果真长得跟个仙子似的,我还是头回瞧见这般标志的孩子。”又笑向老太太道:“姑妈可真真好福气,孙女一个赛似一个,成日家以为自己的孩子出落得如何的好,今儿见了满屋子的珠玉,可不就是打嘴了。”   众人都笑起来,老太太笑指她道:“你啊你,还是这么个破落户样的!说这些话,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我怕啥!”欧阳夫人笑道:“纵使人心不古,还不让人家讲句实话了?谁有本事,把我嘴缝了,那我再不说就是。”   老太太笑岔了气,欧阳蕊珠忙轻轻拍打她的背,待得缓过气来,才冲弄玉笑道:“还不过来见你表姐。”   弄玉忙起身过去见礼,欧阳蕊珠早已下榻回礼,目光落在她身上,弄玉落落大方的任她打量,一面携了她坐到老太太身边,方到老太太另一边坐下,挽住她手笑道:“今儿来了个这般标志惹人爱的姐姐,想必我们这些人在老祖宗心里都要往后靠了。”   老太太还未说话,欧阳夫人便起身走到她旁边,抱住她笑道:“好姐儿,老太太不疼你,姑妈疼你。”又笑向老太太道:“这么个人才,我真真恨不得是自个儿亲女儿,姑妈若舍得,倒不如把她给了我,蕊珠给了你吧!”   “老婆子巴不得的!”老太太笑着把弄玉往她怀里推。   笑闹一阵,又问些京外的事,又说三日后便将离京赴任。老太太舍不得,眼泪掉个不停,众人好不容易哄得言笑。   老太太高兴,特意让淑珍令厨房加菜。   吃毕饭,老太太打发走众人,只留了弄玉、李夫人陪客。   这时有丫头进来说谢冲回来了。老太太忙让他进来见客人。   丫头出去,谢冲方进来,穿着飞鱼服,想来已得知来者系何人,先给老太太请了安,方过来向欧阳夫人见礼。   欧阳夫人忙扶起他,爱怜的道:“不过几日未见,冲儿竟又长俊了。”说完,让欧阳蕊珠过来见礼。   两人想来见过,神情举止并不疏离,而欧阳蕊珠至从谢冲进来,那眼珠儿就好似胶在了他身上。虽不露骨,却也让人一看就透。而谢冲竟也不似往日的冷淡,微笑着与她闲聊,说些别后之事,或说些闺中趣事。   弄玉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倾听着两人的高谈阔论,恰好周氏过来,于是借机告辞出来。   回到屋子,沐浴完躺在窗下乘凉,忽然听见院子里响起说话声,便向团团道:“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团团出去了一会儿回来道:“四爷过来了。”   弄玉没有说话,半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道:“你出去就说我睡了,让四哥早些休息,下次有空再来。”   团团笑着点头出来。   院子里谢冲正与圆圆说话,见团团出来,问道:“你家姑娘这会儿在做什么?”   团团忙道:“姑娘睡了。”又添了句道:“还让您早些休息,下次有空再来。”   谢冲点头,默默望了望屋子的方向,忽然展颜一笑,看得周围的大小丫头都避开脸去了,那心里好半日都怦怦地跳个不停。   次日起来,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见欧阳夫人母女正陪着闲聊,得知昨晚她们并未歇在淑珍安排的五松园,而是被老太太留在了屋里,看来这位侄女是恨得老太太喜爱的。   吃了早饭,含玉竟提出要陪表姐到园子里闲逛,老太太十分高兴,赞她识大体,接着发话让弄玉等人也陪着去。逛了半日方散,弄玉两腿酸软,吃了午饭便回屋休息,让屋里周氏等人都去歇了,只留了个圆圆说话。   圆圆沏了杯冷茶递与弄玉,才说着闲话道:“昨日来的欧阳姑娘,倒是个不错的人,刚才我听老太太屋里的迎冬姐姐说,”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与二太太都有意说给四爷,可巧这位姑娘刚上月及笄,家里正说着婆家……”   弄玉心里一紧,打断她话,勉强笑道:“表姐如此人才,配了四哥也正好。”   “可不就是,”圆圆忍不住笑道:“大家都说这是亲上加亲,且这位未来的四奶奶那性儿也好,与冲少爷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忽又笑道:“我听闻昨上午姑太太已拿了表姑娘的生辰八字给二太太到钦天监相合呢。”   “你这小蹄子,真是个包打听的!”弄玉不愿她再说下去,揪了揪她脸笑道:“这事你知我知,可别出去乱说。”   “我哪里不知这理儿,姑娘可别多心了。”圆圆笑得狡黠,她可不是团团,大是大非还是知道的。   转眼三日过去,欧阳夫人拜别老太太,携了女儿随夫君上任去了。   但弄玉猜测,谢冲的婚事怕是定下了。   这也好,大家都有个好姻缘……   这日休沐,弄玉刚从父亲书房出来,便听得人说四少爷带了友人进来。   弄玉回来问圆圆,才得知竟是王生进府。且大堂哥也拨冗接见。   弄玉暗想,看来这是相看妹婿了,只不知二人是否如意。   老太太自然知道此事,因而招来淑珍问其人如何。淑珍忙道:“倒是长得不错,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我本觉得有些委屈二姑娘,只侯爷说如今她年纪大了,且又出那事儿,到如今二十了还待字闺中,暗地里也说了几门亲,却总是不成,如今这王生,人才模样都是上等,虽出身虽差了些,但前途为未可知,配二姑娘也正好。”   老太太听了叹道:“你们是她哥嫂,自然是为她好的,既说那孩子好,想必就是不错的,这事你们就看着办吧!”   淑珍答是。回来把老太太的原话告诉了谢讳。谢讳见老太太不反对,也不再说什么,只等上门提亲,也算是了却了心头的一桩大事。   韫玉知晓了这事,马姨娘本是文静懦弱的性子,也喜极而泣,说道:“姑娘,我的姑娘!你的好日子终要来了,我真真高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忽然又叹道:“真不知要如何谢谢你嫂子?”   韫玉忍住心头的羞意,笑道:“姨娘快别说了,没得让人笑话,别人还以为我早耐不住想嫁了呢,依我看,你我装着不知就好,事情一天没定下来,就有无数的变数,要是这般上门道谢,以后若事情不成,岂不是笑话一场?”   马姨娘深觉有理,忙点头道:“姑娘说的是,是我太高兴失了稳重。”   韫玉哪里不知她是为自己操碎了心,只拉住她手道:“您不过是为着我的终身大事着急罢了……只我命运多舛,也连累得姨娘受罪,女儿实在不孝。”说到这里,两眼已噙满了泪水。   马姨娘想起女儿所受的苦楚,也忍不住掉出泪来,说道:“姑娘如今也别说那些话,都说苦尽甘来,先苦后甜,你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弹劾   弄萧楼里,弄玉正与润玉在榻上闲聊。因得知韫玉有了人家,心里都十分高兴。虽王家还未下定,但料想凭着侯府的身份,对方不会变卦。   这时听得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弄玉微微皱眉,扭头却见是团团,她一脸的汗水,弯着腰喘着粗气说道:“不得了,不得了了。”   “你别急,慢些说。”弄玉知她性急,沏了杯冷茶与她降火。   团团接过来喝了一口,方急急的说道:“府里出大事了。”   润玉笑道:“你这丫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一面拿过茶来。   “侯爷,”团团急促道:“侯爷被人参了。”   “什么!”弄玉二人皆大吃一惊,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团团忙道:“说是侯爷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已将侯爷革职查办,刚才刑部已派了老爷来搜查。”   虽团团说得不甚清楚,但两人都明白了大概,不由齐齐变色,弄玉沉声问道:“如今刑部老爷可走了?”   团团忙点头。   “我们赶紧去老祖宗那里。”弄玉忙起身,携了弄玉朝上房赶。   两人刚踏进上房院门,便见一屋子的丫环婆子皆站在廊上,个个屏气敛声,神情惊慌,两人心头都更加慌乱,迎春悄悄过来,拉了二人,低声道:“你们这会儿可别进去,三老爷与侯爷,几位太太都在里面呢。”   弄玉只得站在廊上,侧耳听屋里的动静。   “……老祖宗,是孙儿一时糊涂……孙儿向来喜爱收集名人墨迹,那日见了欧阳磊的真迹便动了心,委实不知竟着了道,以至于让有心人弹劾,丢了家人的脸面,孙儿实在该死……”   弄玉、润玉彼此对视,都听出了这是大堂哥谢训的声音。接着传出大堂嫂的哭声,说:“侯爷糊涂了,还请三叔想个法子转圜了过去吧!”   “先起来吧。”谢逸的声音道:“你们夫妻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又哭有磕的,也不怕人笑话。”   “老三,”老太太说:“你可有法子把这桩事给了了?”   “母亲放心,”谢逸道:“这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今儿刑部廖大人已同我私下保证,只难在都察院,都察院左御史秦大人乃阳辅政的门生,今日我持帖请见,但秦大人却避而不见……”   都察院是专门行使监督职能,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是天子耳目风纪机构,职权很大。   这次谢训就是因遭到都察院弹劾,是以刑部特来搜查。   父亲与刑部廖大人私交甚笃,是以廖大人才愿相帮,但都察院却有驳回弹劾之能,所以父亲定要摆平都察院才能把案子彻底压下去。   “老祖宗……”淑珍声音明显慌了,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惟有隐隐的哭声。   弄玉一时也十分焦急,瞥见润玉亦如此,正欲拉了她回屋等消息,这时谢冲大步走进来,见两人在此,忙低声道:“怎么站在这里?”他俊脸绯红,额头与鼻尖都出了汗水,想来是刚从外头回来。   弄玉正要问他是否知道大哥之事,却见他低声道:“先回去吧,大哥的事别担心,家里还有我们呢!”说完便掀帘进屋去了,须臾,只听他道:“见过老祖宗,三叔、太太……孙儿刚从彭王府回来,世子让我转告三叔,说让你明儿有空去彭府一趟,他明日约了大理寺少卿艾大人……”   弄玉本要再听下去,却见润玉朝她使眼色,原来是春风搀了袁夫人过来,忙上前行礼。   袁夫人笑问道:“怎么站在院里里呢?”   弄玉忙道:“听丫头说老祖宗正与父亲谈事,我与四妹妹正要回去呢……”   “那回去吧!”袁夫人慈爱的道:“这大日头的,可得小心别中暑了。”   弄玉一怔,与润玉告退出院。   回到屋里,想起她刚才的模样,便忍不住冷笑,真是佛口蛇心。   这时周氏进来,见她独自坐在凉榻上冷笑,不由问怎么回事,弄玉便把刚才之事说了,周氏嗤笑道:“凭她说什么,不过唱戏罢了。幸而我们有了防范,否则真被人哄得团团转了……”   弄玉懒得说她,只把大哥的事告诉了周氏,周氏心头虽也担心,却安慰弄玉道:“姐儿别急,既然姑爷让老爷过去,定是想到了法子应对,否则平白的叫人上门干啥呢?”   弄玉一想有理,把担忧的心暂时压了下去,只听周氏道:“猜猜刚才我在园子里头瞧见了谁?”一面笑道:“丁大管家的姨娘夏氏,就是前头我与你说的刚纳的小妾。”   “此人如何?”弄玉笑道问。   “不简单。”周氏回想起刚才的相见情景,只觉那女子实在不简单,进退有礼,且胸有文墨,若好好找个年轻公子,做门正室夫人岂不更好,何必跟了丁大半个糟老头子?真真可惜了,不由长叹一声,说道:“她今儿个进来见丁大家的,见了我,便让我向你问好。”说到这里,低声笑道:“姑娘不知她说的那些话,我瞧着是在向你卖好呢!”   弄玉不由失笑:“我一个姑娘家,她何必向我卖好?”忽然想起将嫁给彭府,便再笑不出来了。   周氏早知她思想通透,定是想到了关键处,于是凑上去道:“姑娘也别看不上她,今儿卖她个好,明儿说不得她就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嬷嬷说得是,是我糊涂了。”那夏姨娘若真是个不安分的,这丁大家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想到这里,说道:“嬷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夕阳西下,弄玉坐在廊边栏杆上乘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看着栏杆外的各色鲜花被夕阳染得艳丽绚烂。忽然手中的扇子竟被人抽了去,忙回头一看,竟见是谢冲,不由起身笑道:“四哥什么过来的,怎没个声音?”又朝身后的丫头笑道:“你们怎么也不出个声?”   众丫头下笑道:“四爷不让呢。”   谢冲笑着打发人退下,携她坐到栏杆上,替她打着扇,温言道:“刚才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弄玉一手伏在栏杆上,一手捏着手帕,脸朝外说道:“看花呢。”忽偏过头看着他道:“大哥的事到底如何了?”   “你担心什么?”谢冲挑眉笑道:“外面有我们,只管过你日子就是。”   “四哥。”弄玉嗔怪。   谢冲点了点他额头道:“管闲事的小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知她担忧,但有些事却不好直言,于是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艾大人的岳父是阳辅政,可明白了?”   弄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被他热气弄得脸红,别开了头,笑道:“这么说大哥定是无事的。”   谢冲笑骂道:“本就无事……谁让你操心了?”见她羞得不好意思,笑了一笑,不再言语,拿出怀表见时辰不早,便起身拉了弄玉起来,说道:“走,跟我到太太屋里蹭饭去!”   韫玉出阁   夜色深沉,万籁寂静。   这时候,韫玉坐在床前发呆。   今天白日官媒上门求亲了。聘的是她,聘者是大理寺少卿艾隆,那个鳏夫。   大哥同意了。他说虽为继室,但艾大人品性良好,如今年纪轻轻就贵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比那王生好多了。   她知道的,因为她受艾鸿良之邀去艾府,所以见过他几次。他虽有些沉默寡言,但艾家上下人都对他交口称赞,膝下嫡子亦彬彬有礼,并无跋扈之气。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想知父亲并不似那等张狂之人。   如今后院两房妾侍,皆育有子女。   可王生也不差,他为人正派,孝顺母亲,且又有才气,否则怎可得到彭世子等人的另眼相看。   更重要的是,后母难当,对子女近不得,远不得,太差不行,太好也不行。   但就算对方没下聘,她的婚事也轮不到自己作主,更何况一个早就失去名声的人。还不要说她谢氏欠下了艾家的恩情。   她就是个还债的商品。   想到这里,她眼角噙满了眼泪,却久久没有落下。马姨娘进来,便见她低头拭泪,忙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柔声道:“姑娘,您何必伤心?虽是做人继母,我瞧着那艾大人也是个好的,且他妹妹又与你是知己好友,你嫁了过去,谁也不会欺负你。”顿了顿,又道:“虽这王生年轻俊气,但他可是寡妇拉扯大的,你年轻不知道,寡妇皆视儿子为命根子,好的也就罢了,不好的……”说到这里,也滴下泪来,哽咽道:“你姨娘我是过来人,经历的事比你明白,你就安安心嫁了吧!”   韫玉这时也镇定下来,忙拿帕子替姨娘拭干了泪,说道:“姨娘,您别伤心,我知道好歹的,艾大人人中龙凤,我本匹配不上,他既屈尊降贵求聘,我心中只有欢喜,哪里会不愿呢?只是为人继母,心里没底,怕给家里丢了脸。”   艾家的情况马姨娘也是知道的,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也是一忧,但想到女儿的聪慧,虽心头担心,却也放心,语重心长的道:“我虽未见过那孩子,但听你提起,想必是个好的,你进门后,只拿出真心待他就是,莫要故意纵容,也莫要故意疏远,只守了本分就好了。至于几个姨娘,你是正房太太,她们守本分也就罢了,若不守本分,尽可回禀了姑爷,打发出去就是。你不同我,你是侯府小姐,尊贵的人儿,虽说做人媳妇难免要受委屈,但却不能受妾侍的委屈。妾侍虽是半个主子,可都是伏侍老爷太太们的奴才,你只要给足了恩典,就是尽了本分了,什么风花雪月,不过一时,到了最后,都要柴米油盐的过日子……”   韫玉听了姨娘的这番话,豁然省悟。   她熟悉艾府,只要嫁过去,不难把日子过好。   且她是安国侯府的小姐,同胞大哥是安国侯,且能留在京城,日后靠着娘家,那艾府一干人绝不敢慢待自己。   这样想着,韫玉勉强露出个笑来,她只要积极面对,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老天如此安排,未尝不是给她另一种幸福。   只愿王生,也同他般,有另外一种幸福。   马姨娘见韫玉笑了,清秀的模样霎时绚烂无比,便知她想通透了,于是笑道:“太太一向视你己出,今儿叫了你嫂嫂过去,更是把自己的私房给你做嫁妆。”   韫玉微微一愣,接着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姨娘别说这些了。”   “是,我不说了。”马姨娘搂住她笑道:“姑娘也不好意思了。”   韫玉羞得别过脸去。   谢艾两家的婚事,谢逸本不同意,虽说与王家还未文定,但是既有口头协定,婚姻大事,堂堂侯府怎可反悔,岂非叫人笑话?至于欠下艾家的恩德,找个机会还了就是,不至于把韫玉背信弃义的嫁过去。是以极力劝阻谢讳,奈何谢讳执意如此,并说艾大人亲自求娶,其诚意难拒,并说若有不好,侄儿甘愿领责领罚。   谢逸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来再要拦阻他亦是不听的,虽说自己是长辈,但毕竟隔了房的,况且长兄为父,自己倒不好再出头,也就点头同意。   且弄玉腊月出嫁,韫玉是她二姐,作为长姐,必须赶在腊月前出阁,因为自古没有妹妹出嫁,长姐还留家的道理。   于是与艾家合计,找了钦天监择日,把日子定在了八月。虽说有些急了,但也没有办法。   婚期定下,侯府众人都忙了起来,头先一人要算淑珍。半年内两位姑娘先后要出嫁,所有嫁妆等事宜皆要她打理,且容不得一丝马虎,既要安排各位管事打家具,又去苏杭各地采买行头,还要管理偌大的家,一时竟累得病倒。   幸有老太太体恤,叫了李夫人帮忙,才让她得以喘口气。   转眼到了八月,因月底是韫玉的好日子,中秋之日不过大家在一起简单的赏了月便散了。   婚礼前一天,侯府便大开洞门摆酒请客。弄玉众姐妹兄弟都过来与韫玉拜别,喜庆中难免有些酸涩之感。   婚礼之日,韫玉穿上大红嫁衣拜别老太太,吴夫人,老太太虽对这孙女没多少相处,但血脉之情难断,孩子出嫁,难免掉泪。马姨娘今日也坐在堂上,受了韫玉一礼,虽是高兴,却眼泪掉个不停,直到韫玉上轿离去,眼泪更是汹涌而出。众人赶紧相劝,说姑奶奶出嫁,是享福不尽的,这才好了些。   三日后韫玉与姑爷回门,弄玉偷偷见到了这位姐夫,虽有些沉默寡言,却是几分英俊,对韫玉也十分体贴,二人倒是郎才女貌,且一脸的娇羞,想来新婚生活是极为满意的,临走前,还让弄玉等上门去玩。   因人来客往,又是秋季,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免感到困倦,请了太医每日看诊,将将半月才好下去。   老太太午休刚醒,见弄玉坐在一边看迎春做针线,穿得清爽干净,头间簪了朵菊花,别样妩媚。心里更加的喜欢,满脸的笑容,慈爱的道:“玉儿何时来的?快坐到我身边来。”   弄玉依然坐到老太太身旁。老太太问中午吃了什么,又嘱咐跟进来的圆圆,让少吃些螃蟹,防止身子受寒,又说晚上等谢冲回来,兄妹两人一起陪她用饭。   弄玉一一答允。   老太太越发的满意,眼看着孩子即将出嫁,她虽舍不得,却也知道势在必行,且她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孩子还不知如何,如今趁早出嫁,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大事,如今嫁妆已由淑珍置办妥当,只陪嫁一事倒还须斟酌。她想着给孩子四个丫头,及一家陪房,于是把这意思向弄玉说了。   “一切听老祖宗的……”弄玉斟酌道:“团团圆圆是外祖母赏的,且年岁与我相当,又彼此相处了几年,性情都合得来,我想着带她们过去。”接着又把团团即将嫁林祥一事说了。   “这倒是好事,”老太太笑道:“虽说是外面买来的丫头,却也没不给恩典的道理,不过既你过门就嫁,少不得再要给你补上一个丫头。我本打算把身边的迎夏、迎冬给了你,如今倒要想想再添个什么人才好。”   弄玉本来就不愿要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毕竟这些人都是跟了老太太很久的丫头,照料老太太十分尽心,一旦给了她,换了别人照顾,纵使更加的好,却也有个磨合期,且老太太年纪大了,半点容不得马虎,只老太太强硬的拒绝,才作罢。   老太太屋里本有八个丫头,后来给了谢冲两个,如今又给她二人,只还剩下四人,所以老太太再要添丫头,弄玉万万不同意,只挽住她的手道:“老祖宗给两个丫头已算好了,且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昨儿嬷嬷还与我说,要跟了我去,您想想嬷嬷,她办事稳妥,我有了她,岂不一个顶俩?”   “就依你了吧!”老太太笑,然后喊王嬷嬷,让她唤迎冬迎夏进来。   迎冬迎夏早知老太太要把他们给了三姑娘,且三姑娘脾气也好,自然愿意,于是都进来正经见礼。   老太太屋里的丫头,除了迎春,弄玉虽算熟悉,却并未怎么接触,但既老太太把两人给了她,就说明品性是信得过。   二人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雪肤玉肌,堪比大家小姐。   迎夏鹅蛋脸,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模样清秀怡人,性子活泼开朗。迎冬外貌更加出色,肌肤丰腴,整个人似雪般堆砌,竟与含玉旗鼓相当。若不知底细的人见了,定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老太太选丫头,首要是模样出挑,其次行事须得精心尽责,然后性子大方稳重,有情义,泼辣也罢,但绝不许轻佻虚伪,既不能仗势欺人,也不能懦弱失了骨气。   所以老太太跟前的丫头,都是水葱儿般拔尖的。不像袁夫人跟前的,要麽是锯嘴葫芦,要么心机叵测,三句话里没一句真。   这时淑珍进来,得知老太太把身边的丫头送给了弄玉,不由笑道:“我以往就觉这俩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不曾想果然如此,明儿跟了三姑娘去王府,那才真叫大造化呢!怪不得老太太舍得。若我是男子,早把俩丫头藏起来了,还等到这会儿子呢!”   众人都笑,老太太也笑道:“既如此,我也不给你妹妹了,你带了去吧!”   淑珍叹道:“这么标志的丫头,除了老太太,也只配我们三姑娘使,若是给了我们,岂非把人给玷污了?”   弄玉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堂嫂说话就是风趣,俩丫头着实漂亮,迎冬更是与她屋里的圆圆旗鼓相当,一个静似冬之雪,一个艳若春之花。   老太太这般,实则也有抬举她日后为姨娘的意思。模样好,又是侯府的家生子,一辈子都掌握在弄玉手中,不怕她得宠眼里无人。   这时丫鬟进来说:“三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弄玉碍于名分,忙迎了出去。搀了袁夫人进来。   老太太久未见她,如今瞧她脸色蜡黄,身子瘦干,一双眼圈红红的,心头厌恶去了几分,叹了口气,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不好好歇着?凭有大小事,只叫个丫头过来就是,何必你亲自来?”   袁夫人行了礼,才回道:“我身子也没大病,太医嘱咐休养个把日子也就好了,只今儿过来有事禀告太太,刚才郡王府派了人过来,”说到这里,竟噙满了眼泪,哽咽道:“来人说,郡王妃……身子有恙,却又想念家人,让我带了几位姐妹去瞧瞧她……”   老太太甫一听了这事,掩不住的大惊,忙问道:“王妃到底身子如何?”   袁夫人知道老太太素日是有些喜欢凤玉的,忙拭泪回道:“来人说王妃茶饭不思,身子比前儿个更瘦了几分,太医每日坐诊,只用药将养着……”   老太太听了,十分担心,说要亲自前去探望。袁夫人忙道:“王妃怕老太太担忧,本不欲告老太太,只我想这事如何瞒得住,斟酌半晌才向老太太明说,她虽为贵为王妃,您却是长辈,又身子不好,如何敢劳动?只让媳妇带几位姑娘过去就是。”   下流的算计   常青郡王府位于常武大街,与彭王的武成王府相隔不远,离安国侯府也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常青郡王周丹乃先帝异母兄弟康亲王的庶子,如今的康亲王之异母兄。   齐朝宗法:郡王爵位低于亲王,亲王之子除嫡世子外,其余皆封郡王,世袭罔替。   彭王虽位同亲王,但此封号只受用他一人,待他故去,若彭郁璋等人不愿做官,那么就是个无封号的普通贵族。   郡王妃位比妃。所以除了袁夫人有品阶的命妇谒见外,弄玉姊妹虽是侯府小姐,却是白身,见了凤玉,则需要叩见。   袁夫人带着弄玉、润玉、含玉在垂花门下车,由王府嬷嬷引着来凤玉院落。   凤玉穿着家常衣服,坐在榻上,袁夫人要行礼,早被凤玉一把扶起,接着又让弄玉三人赶紧起身,说道:“大家姊妹,不必多礼,弄得不自在。”说完,又欲要行家礼,却又被袁夫人所阻止,笑道:“刚还说你妹妹们,这会儿自己倒学上了,况你身子不好,随意些吧!”   “母亲说的是。”凤玉笑着搀起袁夫人坐在榻上。   弄玉三人俱在下方坐下吃茶,一面陪同闲聊。   茶毕,凤玉忙招三人到榻跟前的圆凳上坐下,问些闺中琐事,一时说起韫玉的婚事,凤玉忽然看向弄玉,笑道:“再过几月就是三妹大婚,我做这个大姐的可要为妹妹添妆,只礼少,妹妹可别嫌弃。”   弄玉忙道:“本不敢劳驾姐姐,若还说嫌弃,岂非轻狂……”   “你妹妹说的是。”袁夫人道:“嫁妆自有家里准备,你不必操心,且送多送少,皆是你的心意。”   凤玉笑了一笑,接着又与润玉说话。   弄玉闲来打量凤玉,几月不见,虽瘦弱了少许,却精神不错,实在看不出病弱膏肓之态,若好生将养,未必不能康复。太太又何必在老太太面前说得那般严重,让她老太家凭空担忧?   倒不知她这位王妃姐姐意欲何为?   这时,有丫鬟进来道:“王妃,几位姨娘过来拜见夫人,如今正等在外面。”   袁夫人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凤玉,只见她笑道:“让她们进来吧!”   丫鬟挑起湘帘,四五个着盛装华服的绝色丽人鱼贯进入。   这五人无一不身段窈窕,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最大的莫不过于三十,最小的竟十三四岁模样。齐齐向袁夫人请安问好,除了较四人容貌稍次者站在凤玉身侧外,其余皆在下首安坐。   这几人都先后打量弄玉,因弄玉从未来过王府,是以她们皆未见过,今儿一见,又见是这般国色无双,便都瞧了又瞧。   特别是年龄最小的姨娘,想来十分得周丹的宠爱,大庭广众之下竟向身边的人笑嘻嘻的咬起耳朵。   弄玉心头有些不悦,却也只得大方的任她瞧着。眼神不经意对上凤玉身旁的妇人,只见她朝自己一笑,于是也回之一笑。   润玉偷偷告诉她,这位虽是姨娘,却是王府的侧妃,出身名门刘氏,育有两子一女。   弄玉暗想,生育如此多的子女,想必十分受宠,却又比其她人更懂尊卑进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时光在闲聊中滑过,凤玉先让刘姨娘等人在花园凉亭中治酒,接着令丫头道:“去瞧瞧王爷在哪里,就说太太进府了。”   那丫头半晌回来说道:“王爷这会儿正在书房陪客,说是等会儿过来,让王妃先陪着。”   凤玉问客人是谁,那丫头道:“是彭王世子与唱戏的卫相公。”   “彭世子,卫若兰……”凤玉脸色一变,望了一眼弄玉,又问道:“是外书房还是内书房?”   那丫头回说内书房。   凤玉叹道:“卫相公虽也算自家亲戚,但到底不是正经的,又是青年男子,且家里还有几位未出阁的姑娘,王爷怎把人叫后院来了?让人知道,还不闹笑话。”   弄玉正自疑惑,却听润玉低声道:“这卫相公与王府逝去的兰姨娘是同门师兄妹。”   怪不得说不是正经亲戚。   这时刘姨娘进来道:“请太太姑娘们去花园吃酒。”   凤玉先行起身搀了袁夫人出门,弄玉等人皆跟在后面。   “您可是三姑娘?”有人在后面说。   弄玉回头见是刘姨娘,顿住脚等她上前,只听她笑道:“早日便听王妃说娘家的三妹妹标志非凡,今儿一见,果然是不同一般人可比。”   弄玉忙客气道:“让姨娘见笑了,几分姿色,登不得大雅之堂。”   刘姨娘温雅笑道:“姑娘客气,您若登不得,谁还登得?”   闲聊二三,便到了凉亭,这里刘姨娘早带着人置了榻几,上面两张,下方左右各三张。茶几上放着各着各式杯盘小碗碟。   凤玉携袁夫人坐上首,弄玉三人左面安坐,几位姨娘则右面坐下。   刘姨娘携丫头斟酒。   酒过半晌,刘姨娘走到弄玉身边,笑道:“闻姑娘好日子将近,我等身份不好登门,今儿就借王妃的宴席向姑娘敬一杯酒水。”说着,便让丫鬟递来酒壶斟酒。   弄玉忙说不敢,一面让了半边位置请刘姨娘坐下。   刘姨娘倒也未客气,坐下来与弄玉对饮后方拉些家常,因有丫头过来请她处理事情,便要离去,走时笑道:“虽酒是好酒,茶是好茶,但多喝伤身,姑娘切莫贪杯。”   待她离去很久,弄玉还有些怔愣。   两人无缘无故,刘姨娘说此话是何意思,莫不成话里有话?   思及刚才的怪异,总觉哪里不对头?   虽暗自谨慎,但心头到底有了一层忧虑,于是假意与人闲聊,却小心翼翼的诸般留意起来。   丫头一一捧上汤来,不小心竟打翻在地上,溅得弄玉满身的汤汁,那小丫头慌了神,忙拿帕子来擦。   “你这丫头怎么伺候的?”凤玉厉声训斥道:“笨手笨脚……衣裳都脏了,还擦什么,还不快带姑娘到房里换了清爽的过来。”   弄玉忙一边擦,一边道:“也没怎么脏,将就些就是。”又见小丫头红着脸快哭了,笑着安慰道:“我没事的,你去做事吧!”   小丫头却不敢走,直到凤玉发话才含泪退了下去。   弄玉本不愿去换衣裳,已见凤玉早唤了丫头来伺候,又见袁夫人道:“既你大姐一番好意便去吧!且回家老太太问起不好。”   丫头过来道:“姑娘随我来。”说着,便搀她起来。弄玉觉得不好,回头找丫鬟,只听凤玉笑道:“叫她们做什么,人家整日伺候你,到了这里,也该歇歇才是,再说有我的丫头伏侍你,又何必麻烦她们?快带了去换了来。”   含玉起身笑道:“我陪三姐走一趟。”   弄玉只得让丫头携着与含玉往凤玉卧房里去。   刚打起纱帘进屋,便闻见一股陌生的甜香袭来,并未多看,只让丫头伏侍着穿了一身新衣出来。这衣裳不时散发着阵阵幽香,好闻至极。   这时有人过来叫那丫头道:“快去,二门有人找你呢!”   那丫头一脸为难,咬了咬牙,说道:“三姑娘,您可否在屋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去吧!”人家如此相求,弄玉只得答应。   那丫头立马笑意妍妍,斟了杯茶与她道:“姑娘先吃着茶。”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弄玉坐在榻上,闲来打量屋里的摆设,一应物事莫不极精极雅。   含玉冷哼一声,道:“你先坐着,我去接了侄儿过来。”   弄玉忙道:“我与你一起去吧,我还未见过他呢。”   含玉冷笑道:“姐夫那里有外客,你一个将出嫁的姑娘,还是呆着吧!”说完,不等弄玉说话便走了。   弄玉气不是恼不是,等了半晌,还不见两人回来,却觉睡意袭来,想要伏案睡去,恍惚间听得外头的脚步声,想要起来,却觉身子软绵无力,心头大惊,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伴随男子说话的声音,慌忙扶着椅背起来,不过走了两步,便萎靡倒下,情急之下,忙拔出头上的簪子,照着腿就狠狠扎了两下。   剧烈的疼痛使得精神骤然集中,寻到后门,却被锁死,急得弄玉满头是汗,幸而窗户还可打开,忙搬了高凳过来踩着翻了出去。   她明白了凤玉的图谋,却也知道自己大意了。   恼恨交加,但花园相似,已是记不清来路,且头晕的感觉又袭来,勉强走了两步,终于倒在山石旁,朦胧间看见一个男子走来,悲从心来,却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力气说道:“救……我……”   “三姑娘!三姑娘……你等着,我马上找世子去……”   含玉醒来时,觉得全身酸软,特别是下_体,竟有股撕裂般的剧痛。她猛地坐起身来,竟见自己赤_裸着身子,满身的污秽,闻到一旁的打鼾声,怔了半晌,转头看去,竟是她的姐夫,郡王爷周丹,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觉万念俱灰。   凤玉搀着袁夫人,后面跟着一大帮小丫头,闻到哭声,忙挑帘子进来,一瞧见这情景,都傻了眼。袁夫人竟差点晕了过去,像根面条似的挂在丫头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弄玉变成了含玉?   凤玉一张脸煞白,竟吐出一口血来,稳了稳情绪,慌忙打发走丫头,处理后事。   周丹被凤玉摇醒,一见这情景,也傻了眼,忙穿上衣裳,干笑两声离去。   袁夫人再也忍不住搂住呆呆的含玉痛哭:“我的儿啊!”向凤玉哭道:“你害死你妹妹了,你害死她了……”   凤玉踉跄着跪下,哭道:“母亲,我也不知为何好好的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   不等说完,袁夫人早气得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道:“我真是悔听你的主意……”   凤玉捂着脸,不敢说话。   团团圆圆簇拥着弄玉进来,弄玉假意急道:“太太,大姐,五妹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袁夫人双眼射出火来,“你与她一起出来,不好好看着你妹妹,你却独自去了哪里?”   弄玉冷笑,若不是遇到彭郁璋,说不得自己就着了道,如今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到怪起自己来了,真是活该。却说道:“刚才五妹说要去接侄儿过来玩,我等了半晌,都不见她回来,觉得不舒服,便到院子来转了转。”说完看着袁夫人道:“不知妹妹出了什么事情?”   袁夫人脸一白,凤玉忙起身道:“她没什么,就只是调皮了些,惹太太生气被教训了,她年纪小,向来自尊又强,三妹可别说出去,惹她恼了,就不好了。”   弄玉忙道:“大姐放心,不过小事,没必要到处说道。”   “那就好。”凤玉勉强一笑,萎靡着倒在了椅上。   她知道这下真的完了。   这时常青郡王府外,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一个侍卫跑到跟前,低声道:“主子,办妥了。”   “走吧!”   撕破脸   回到安国侯府,已是天将黑。   常青郡王府的事自然瞒不过老太太,当下叫来谢逸,把婆子丫鬟撵出门去,闭门质问。   含玉已成封魔之态,是以早被丫鬟看在屋子里,吃了安神的药睡去。   弄玉与袁夫人皆跪在地上,两人身后是同样跪着的团团圆圆。   老太太一拍炕桌,指着袁夫人道:“你给我说清楚,若有一丝儿隐瞒,看我饶不饶你?”   袁夫人颤抖不语,老太太气得骂道:“你嘴巴让人给塞茄子了,还是让给套上了?难道要我拿棍子撬开不成?”   袁夫人忙道:“今日席间,丫头端汤来,不小心撒在了三姑娘身上,郡王妃见衣裙脏了,便让丫鬟带姑娘去她房里更换,三姑娘不愿前去,含玉便起身相陪。只半日未回,又在别人家里,我生怕有闪失,便与郡王妃过去看可是发生了什么,哪知我们一到,三姑娘竟不在,含玉她……”说到这里,已是满面的眼泪,声音颤抖得说不下去。   “好了别说了。”谢逸垂着头,沉痛的挥了挥手,深吸了口气,向弄玉道:“三儿,那会儿你去哪里了?”   弄玉仰起头,含着泪道:“父亲可是怪我?怨我离开,让五妹遭了难?”   谢逸叹道:“你这孩子哪里这么多的心思,你妹妹出来事,做大人的自然要问清楚。”   弄玉冷笑道:“既然父亲母亲都不知,那么我是要说清楚的。”说完,向老太太道:“老祖宗,本来孙女以为家和万事兴,有些事知之当不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今日若不说出来,倒有人以为我心歹毒。”   “你这孩子!”谢逸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又舍不得骂她,实在有气说不出。   老太太道:“你说,有我给你作主,我看谁敢难为你,若真有人容不下你我祖孙,便启程回会稽老家去,让人眼不见心不烦。”   “母亲!”谢逸忙跪下道:“儿子没有别的意思,为儿的问三儿,也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母亲这话,让儿子如何禁得起?”且他所有子女中,最疼之人莫过于弄玉,又何舍得难为她?只另一个孩子无故失了清白,总该要问一问一干人等。   老太太却啐道:“你如何禁不起?我一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丫头,你却怀疑她,你还是不是她的父亲,她还是不是你的骨肉?我知她从小没长你身边,又不是你这老婆所生,你们父女自然有隔阂,你也别怕,横竖她再过几月便嫁出去了,是死是活从此都与你不相干。”说着,不觉留下泪来。   谢逸知道母亲是极为偏心的,平时遇事公正无私,可一旦遇到冲儿玉儿之事,便偏心得厉害。于是陪笑道:“母亲别恼,儿哪里不相信孩子,只出了事,我总该要问问……”   “老太太您别生气。”弄玉打断父亲的话道:“父亲也是为了我们好,我实话说就是了,若不相信,到时可请王妃府上的丫头问一问便可知我说之真假。”于是顿了顿,把含玉如何撇下她之事讲了,又把卧室里的香味以及衣裳上的,以及丫鬟斟上的茶一一道来,抽泣道:“我等了半晌,也还不见有人回来,想要离去,可不知为何竟昏昏欲睡,偏就在这会儿听到外面有男子的说话声,郡王妃的卧室,何除了郡王爷想必没有人来的,我一下慌了神,勉力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地,只得拔出头上的簪子狠插自个儿的腿,若老太太不信,让个嬷嬷来验一验便知我所说真假。”接着又把如何从后窗爬出去,遇到被丫头救了的事说了,最后道:“至于五妹为何那般,我却不知,只我倒想问问太太,无缘无故,为何我竟昏昏沉沉,而带我去的丫头又为何一去不回头,五妹又以看侄儿之名抛下我。我一个即将出嫁的人,随太太出府看望大姐,却在大姐的府邸出了这些事?若我不逃走,恐怕今日被毁掉清白的就是我了?请问太太,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这般毁掉我?”说完,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只可怜……我亲娘去得早,不过一个孤女……人家算计我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忙起身拉起弄玉,两人抱头痛哭起来。谢逸忙起身安慰,却被老太太一掌挥开,颤巍巍的声音,怒道:“你媳妇……好……好得很!”喘息了一会儿,指着袁夫人道:“害人不成反害己……蛇蝎心的毒妇……给我滚出谢家去……”   袁夫人萎靡在地,颤抖不止,谢逸怒道:“还不滚出去。”   袁夫人终于明白,她一直小看了弄玉,忽略了彭郁璋,不但一手毁掉了女儿的清白,还让弄玉倒打一耙,刚才谢逸看她的眼神,竟是恨不得她死去。费力起来,摇摇晃晃的开门出去了。   祖孙两人哭了一场,终各自拭泪,老太太抱着弄玉,摩挲她道:“你受委屈了,回屋好好歇着,什么事都不要想。”又嘱咐团团圆圆道:“好生伏侍你家姑娘,今儿的事情不要外道,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若有半点传出去,不怪老婆子不讲情面。”   团团圆圆忙答是,起身扶着弄玉出屋去了。   老太太见无人,便骂谢逸:“孽障东西!简直比不得你老子半分,娶了个毒妇,把个家宅搞得上下不宁,若你老子得知,还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打死你。”   这话说得谢逸笑了起来,却也十分忏愧,自思做人失败,做官失败,做夫君做父亲更失败,一时想来,无比颓废自惭,竟不言语。   老太太见她如此,只叹道:“也怪不得你,你们男子哪里知道这内宅妇人的阴狠,你们只看见她的眼泪,只听见她的奉承,却不知心头藏有三十六计,哪计使来都可置人于死地。”又道:“都说‘妻贤家安宁’,你那太太就是个毒妇,见不得原配的孩子好,一心要踩人家在脚底下,当年我便不同意扶正她,看着是个好的,却未免小家子气了些,只形式逼不得已,如今可见,果不错的,且老婆子也看走了眼,竟不知她如此心狠。”   谢逸苦笑道:“三儿又不是男子,不分她家产,嫁妆又不需她出,何必做出这种事来,还害得含玉遭罪?”   “这你就不明白了。”老太太冷笑道:“女人妒忌起来,哪管什么理由。”想了想,道:“虽然玉儿说是被丫头所求,仔细想一想,便漏洞颇多,定是彭郁璋所为,此事他虽狠了些,但也怪不得他,毕竟将来是他的妻,只可怜了含玉,不管她知情不知情,到底付出了代价,这辈子算是毁了,你打算把她如何办?”   谢逸想了想,道:“她年龄小,先在家呆个几年,待此事过去,便找个普通人家嫁了。”   老太太点头,却道:“别在家养着了,先送她去庵里呆几年养养性,这孩子被她娘惯坏了,到庵里沾些出家人的寡欲才好。”又道:“明儿个你去彭王府走一趟。”   谢逸忙道:“母亲不提醒,孩子也是要去的。”   老太太让谢逸离去,唤来王嬷嬷道:“你亲自熬碗药给那丫头端去,让她娘伺候她喝下去。”   王嬷嬷领命而去。   此时含玉哭得歇斯底里,闹着要去死,见刀要剖腹,见碗要割腕。   袁夫人死死抱住她,不敢松手,好不容易她哭累了睡去,却见王嬷嬷端药过来,略微一想,便知是什么东西,心头痛得好似裂开一般,迟迟不肯去接那药。王嬷嬷打发走丫头,低声劝道:“事已至今,太太还是下个狠心,让姑娘喝了它,老太太也是为了她好。”   袁夫人颤声道;“嬷嬷说的是。”抖着手接过来,道:“嬷嬷先回去吧,姑娘情绪不稳,见了人定要发疯,待她醒来,我哄她吃下去。”   王嬷嬷点头道:“太太也别舍不得,到底是为了姑娘将来。”说完,轻轻退出屋去。   次日下班,谢逸坐轿来彭王府。先与彭王在邀月亭吃了酒,借机告辞,才与彭郁璋同下山来至书房谈事。   两人皆避而不谈含玉,谢逸只说自家太过半月回娘家养病。   彭郁璋温言道:“想来太太这病极为严重的,京城纷乱,着实不适合病人休养,昨儿个有同僚家的太太也得了此病,太医说惟有山清水秀之地,可让他家太太放开心怀,只没有个三四年,病是不得痊愈的。我外地倒有许多宅子,若岳父不嫌弃简陋,倒可送太太过去。”   谢逸被这不温不火的话气着了,暗骂小子放肆,却又自豪得了这么个女婿,说道:“哪有娘家太太住未过门女婿府上的,你别操心,让她回家养着就是。”   彭郁璋笑道:“岳父见外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又道:“听闻五姑娘生了病,想来定是郡王府上的奴才不仔细,郡王嗜酒,无酒不欢,把家里闹得个乌烟瘴气的,郡王妃未免有不可逃避的责任,只身在皇家,有时候家事便是国事,还请岳父私下再教导教导,若再做出蠢事,怕就不好了。”   谢逸自然知道他话中是何意思,叹了口气,笑道:“你说的是,可你不知,儿女皆是父母的债,待你以后为人父,便知儿大不由娘的苦了。”   彭郁璋但笑不语,送走谢逸,刚好卫若兰进府,得知彭郁璋把所有事都算到了郡王妃头上,因问道:“世子明知此事乃她母女合计,为何只让谢大人送她回娘家?”   彭郁璋叹道:“谢氏子嗣不丰,岳父膝下如今只得一个嫡子,若主母名声不好,其子焉能幸免?安国侯府可以失去一个郡王妃,却不能失去一个男子。”又道:“看在岳父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她再敢做出恶事,本世子饶她不得。”   毒计   当晚谢逸回院,等到袁夫人安抚好含玉过来,便把老太太的决定说了。   袁夫人得知谢逸打算送含玉到尼姑庵休养,且还要撵自己回娘家,早已惊得呆呆的,回过神来,慌忙跪下求饶。   谢逸哪里还会让步,只说道:“你回家养几年病,待好些,我再接你回来。至于含玉,毋须担心,有侯府在,饿不着她,也淋不着她。”   袁夫人知道大势已去,只得退而求其次道:“老爷,不如让姑娘跟我回去吧!”   谢逸冷笑道:“都是你惯得她娇蛮,我若再让她跟着你,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让她去尼姑庵养养性,也是为她好。你收拾好东西,半月后让家仆送你回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袁夫人嚎啕大哭,春风春雨又不敢进来劝阻,与众丫头齐齐跪了一地。   袁夫人哭了半晌,暗想道我这把年纪还被人赶回去,可不叫人笑话,且还要在家呆几年,家中老母已逝,惟有一位大哥,且当日结亲不成,想来已生怨气,而今回去,定无法立足,是以咬了咬牙,从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刀,哭道:“我何必回去,不如出家做个老尼倒也干净。”说完便打开头发,举起剪刀便铰。   春风看见,大呼不好,慌忙起身进来,用力夺过袁夫人手中的剪刀,这时众婆娘丫鬟已进来拉的拉,劝的劝。   春风放好剪刀,与众人劝道:“太太纵使再想不开,也不该作践自己,您不为自己想,我们丫头贱命也就罢了,可也得为郡王妃、三爷、五姑娘想一想啊!”   袁夫人哭道:“你们哪里知我的心,虽舍不得他们,却也不想活了。只一头铰了头发做尼姑去,也算一了百了,再不受这红尘之罪。”   一婆子笑道:“有人便有是非,哪里能避得?”   袁夫人听了,真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坐在榻上掉泪。   殊不知这场闹剧,那些油条老婆子生怕连累自己,早跑到老太太哪里告知。   老太太气得大骂:“我是哪辈子做了孽啊,贪着这么个媳妇儿,没有一刻不得安宁,若是有法子,真想叫老三马上送了休书让她回家。”时李夫人过来定省,便扶了她手过来,见婆子丫鬟跪了一地,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袁夫人,只训斥她们道:“太太身子不好,神思恍惚,你们为什么不好好伏侍,都半夜了,还让她这般闹,若明儿再这般,定叫人撵了出去。”众人吓得一声儿不敢言语,待得老太太骂完,方退出门去。   袁夫人忙移了把椅子伺候老太太坐下,跪在地上请罪。老太太冷冷道:“你不用做出这般,免得传出去,说我薄待媳妇。”   袁夫人忙道:“老太太说这话,折煞儿媳了。”   李夫人见老太太生怒,忙上前扶起袁夫人,笑道:“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伤了身子。”   老太太如今厌恶她,再不想多呆,不过骂了一顿,二话没说,便让李夫人扶了回来。   袁夫人心都凉了,一夜未曾合眼,早间起来,两只眼睛都肿了,至于弄玉等人的请安也免了,稍微掩盖了一番,便过含玉院来。   这时含玉虽不再闹了,但整个人是三魂去了两魂,袁夫人唤了她十来声,才恍惚的回过神来,摇晃着起身请了安,低声唤了声母亲。   袁夫人潸然泪下,摩挲着她头道:“我的儿,你父亲说让你过几日去尼姑庵避避,待过段时日,便回家来,择户人家嫁去。”   含玉冷笑:“我都成这般了,还嫁什么人。”   “乱说。”袁夫人忙拉住她手道:“有你父亲与我在,谁敢言道,且你出身尊贵,又生活在后院里,哪个知道你的过往,听话,去庵里呆一段时间,待得你父亲处理这事,便去接你回来。”   “别人真的不知?”含玉紧紧抓住她手问。   袁夫人心痛得裂开,却还是点点头,本不欲勾起她的心伤,却怕她多想,不得不说道:“昨日你姐姐已仗毙了下人,从今后你还是侯府的姑娘,谁也不会看轻你。”迟疑了半刻,便把自己要回娘家的事讲了。   含玉本不是愚钝之人,已知母亲定是为了这事被撵回娘家,猜测定是老太太所为,不由更加怨恨老太太。   至从弄玉回来,她便偏心得厉害,把自己丢在了瓜哇国,自己也是侯府的嫡女,不比弄玉那贱人低半分,且大姐贵为郡王妃,缘何比不上一个弄玉?   所以得知大姐想要让弄玉成为郡王继室,与母亲定下那计划,是满口的赞成,哪里得知,百密一疏,自己竟让人打晕了送到郡王榻上,毁了清白。   不消说,那人定是彭郁璋,自然是为了弄玉报仇。   好个彭郁璋,实在太狠毒了,如此算计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温雅的表皮下,全是狼心狗肺。   至于弄玉,自己遭了罪,你也休想好过。   眼里射出毒汁,咬牙切齿的道:“一切都是弄玉那贱人害得我们母女受罪,若不是她回来,我们都还过得好好的,母亲,难道您就白白的放过她,还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进王府做世子妃不成?”   “休要胡说。”袁夫人慌忙捂住她的嘴巴,挥退下人,低声道:“她有老太太作主,你怎能大声嚷出来。”说完,阴沉沉的道:“你放心,她害得你如此,我若是放过她,不如死了算了,只这事还要慢慢考量,但这事你别管,有我在。”   含玉阴狠的道:“我要让她千人骑万人枕,也让她尝尝那份屈辱。”   袁夫人点头。   转眼便是半月过去,含玉早已被送去了近郊小寺院慈安寺附近的尼姑庵落梅庵。   袁夫人也已准备妥当,预备启程回娘家。   谢讳至从婉仪去后,已不大爱归家。好不容易回来,听得母亲将回舅家,十分惊讶,忙问提芳为何。提芳隐隐约约听得那日去郡王妃府上出了事,却不知出了什么事,且又忙着安胎,不愿花费精力打听,便只说不知。   谢讳只得过来面见袁夫人。袁夫人一见他,一改过去的怒骂,只静静的道:“回来了。”   谢讳忙道:“母亲好好的,为何要回舅家?”   袁夫人道:“我最近精神越发的不好,想回家养养病。你妹子被我娇惯坏了,老太太让她到落梅庵里养性子,你平时得了空要常常去看看她,是否有让人欺负,可穿得暖吃得饱?”又嘱咐他道:“你也是,自个儿好好顾着身子,少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好好当差,就是孝顺我了。”   谢讳见母亲好似交代后事似的,心头越发的疑惑,问道:“母亲奇怪得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无缘无故的,怎妹妹被老太太罚到落梅庵里去了,岂不是跟出家没两样了麽?虽说她娇惯了些,慢慢教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让出家去?不如,我去向老太太求求情吧!”   袁夫人欣慰的叹道:“不必去了,你妹妹着实娇惯坏了,让她跟出家人学学也是好的,只要你常常去看看她就好。”又看着他叹道:“你媳妇虽有不如意之处,但到底给你生了个孩子,且如今又怀着孩子,你赶紧的把那人给忘了吧!”   谢讳脸色一变,说道:“母亲放心,我晓得的。”   “晓得就好。”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姐姐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半月前我们去瞧她,还吐了血,你抽个时间去瞧瞧她吧!”   谢讳想起大姐的病,也忍不住心伤,说道:“我得了空便去。”   刚说到这,却见丁大家的急急进来,哭道:“太太,不好了,郡王府来人,说郡王妃不行了。”   二人闻言,齐齐变色,谢讳起身便走,说:“我先过去瞧瞧。”   袁夫人忙也过来老太太处,这时老太太已得知了凤玉的病情,见袁夫人一脸的悲戚,终是心软了几分,叹道:“你先别走了,随我们去瞧瞧她吧!”因嘱咐一旁的弄玉润玉道:“你们好好在家做针线,莫要乱走。”   二人忙答是。   一时让袁忠备了马车,率了三位夫人以及淑珍、提芳过来郡王府。   郡王爷周丹因为尴尬,本想避而不见,只因老太太过来,便前来见了一见,说了两句话,便飞也似的走了。   老太太神色如常,过来凤玉卧室。凤玉忙唤丫头端来椅子让老太太等人坐在床头。   不过半月,凤玉竟瘦成了一包骨头,袁夫人忍不住的哭出声来,扑到床沿颤声道:“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捶胸道:“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得你啊!”   “母亲,您快别如此。”凤玉使出力气扶住她,一面颤声相劝。   只袁夫人实在太伤心了,视凤玉的安慰如无物。   淑珍与李夫人只得过去扶住她,劝道:“快别哭,王妃本身子不好,何必再多添伤。”   袁夫人这才打住,用手帕拭了泪,站到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见往日风华绝代的凤玉而今竟魂销骨瘦,也忍不住心伤,哭道:“往日都还好好的,不过几月没见,怎把身子搞成这个样子?”   凤玉垂泪道:“都是我造孽,而今如此,也算是报应了。”   吴夫人淑珍等人都觉疑惑,惟有老太太二人心知肚明,明知她做下如此之事,着实该杀,只一个将死之人,如何怪罪?更别说到底是自家骨肉,手心手背伤了,都是痛,老太太因叹道:“别多想了,好好养着身子吧!”   一番安慰,老太太起身,向袁夫人道:“我们出去外面坐坐,你们母女私下告个别吧!”   李夫人淑珍忙搀着老太太出去了。   这里袁夫人哀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何必内疚,把自己弄成这般?”   凤玉叹道:“本就是我的主意,何必让母亲枉担了罪过,且我一个将死之人,什么名声也看得淡了。只功亏一篑,可怜了妹妹!”又问起含玉的境况。   袁夫人本不愿她劳心,见她问起,忙朝外看了看,见众人都不见了,便把含玉之事讲了。   “都是我害得她啊!”凤玉满脸的泪,喘息了半晌,颤声道:“奈何天将亡我!”说完,又咳嗽了一声。伸出硌人的手拉住袁夫人道:“叫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彭郁璋……他……竟敢这般算计我!”   袁夫人哭着叹道:“哪有什么办法,他毕竟是彭王世子。”   凤玉迟疑了一会儿,道:“不单我咽不下这口气,王爷可也咽不下这口气……遭人暗算,若不报仇……不算个男人!”   袁夫人心头一喜,忙低声问道:“王爷可告诉你,他打算如何做?”   凤玉冷笑道:“他既为美人,王爷自不要他得到美人。”又喘息道:“我反正都活到头了,也不怕什么……母亲,此事你别管……再让我那好妹妹逍遥半月!”   惊魂行   转眼半月,已到颜氏的祭日,且今年弄玉即将出阁,因而老太太便命她亲自去扫墓,又令王嬷嬷命人早早备下香烛纸钱,以及车马轿夫。   临到出发之日,偏偏润玉、淑珍受了凉,府中男子皆去衙门办差,只得弄玉独自前往。   老太太不放心,遂令袁忠派了十来个小厮跟着同去。   因安国侯府与彭王的武成王府相隔不过两条大街,是以这般出行,彭郁璋不过午后从宫中回来便得知了。   他虽心有同去之意,却知弄玉还未过门,便去岳母坟前总不太好的,是以只得作罢。   时夏兰舟在此,说起安国侯府反悔的婚事,便有些不忿之意,且他知王生与谢府的大姑娘算是两情相悦,又视彭郁璋为知己,便把心头的不悦说了。   彭郁璋笑道:“你表弟如此人才,何愁无妻?”   “怎么,季玉愿做媒?”夏兰舟挑眉问。   彭郁璋笑道:“有何不可?”   夏兰舟见他这个表情,直问道:“哪家姑娘?”   彭郁璋道:“兵部郎中苏世毅家的嫡女苏林雪,论起辈分,也算叫我声叔,不算太辱没王郎君。”   “不行,”夏兰舟想也不想的拒绝道:“这不行,断乎不行,你难不知那苏义的德行,恐怕他们家没个好的,表弟做那家女婿,断乎不行。”见彭郁璋笑了笑,自知失言,也知他是一番好意,且又补偿的心思在里头,连忙说道:“季玉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表弟虽祖上也算簪缨门庭,但如今是不如从前的,也配不上苏郎中。”   彭郁璋笑道:“你说的对,只连我也不是干净的,更何况阿义,既如此,此事就作罢吧!”   夏兰舟忙笑道:“是我一时说错话了,可千万别多心,你我相交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我的性子?你既做媒,想必那苏姑娘定是个好的,否则怎会得你另眼相看。让你季玉评价好的,定不简单,我替表弟应允了便是。只不知苏家……”   彭郁璋笑道:“那些你别管,只让你表弟准备好定礼官媒,上门就是。”   夏兰舟点头,彭郁璋知他有意谢家的四姑娘,只又不好直接问,便道:“你表弟小你两岁,都谈及婚姻大事了,你呢,可有意成家?”   夏兰舟苦笑一阵,叹道:“我倒是想,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且我逍遥孑然一身,不成家也罢!”至从得知润玉对他颇有些抵触,他便绝了那心,毕竟勉强娶了,不过成就一对怨偶罢了,不如趁着有生之年,走遍天下山水,那才是人生快事。   与彭郁璋闲聊一阵,方告辞出来。   恰今日风和日丽,夏兰舟又闲来无事,便信步闲赏风景。   不知不觉,早走过闹市,来到一茂林环绕所在,只见丛竹之中,隐隐有座小酒馆,且不时飘来酒香。   夏兰舟本是个嗜酒如命之人,深吸了一口气,便笑道:“好酒!好酒!”   于是信步入内,只见酒肆建在小溪之上,小小的三间屋,不算太大,客人也不多。   夏兰舟要了份酒,坐在外面,悠闲的饮起来。   不久,忽然被一人拍了拍肩膀,笑道:“兰舟弟?”   夏兰舟转头看去,竟是柳江与一个陌生的斯文青年,忙起身笑道:“真是巧了,快请坐!”又唤酒家上酒来,问那青年道:“这位兄弟是?”   柳江道:“这是我手下郝宥,家排行三,你唤他郝三就是。”   夏兰舟与郝宥各自认识了一遍。   柳江笑道:“上次一别,多日未见,本想几日后请你来家做客,未曾想今日遇见,少说等会儿也到我家去坐坐。”   “那便打扰了。”   酒过三巡,夏兰舟问道:“柳兄今日怎有空出来,你一向生意兴隆,抽不开身的?”   柳江道:“我一些生意都交给了手下,也乐得清闲清闲。”又笑道:“这还是听了你的注意,说若事必躬亲,不得累死,且家中几个孩子没人管束,越发的无天了,今日郝三过来找我,我也没什么紧要事,便同他出来吃酒,不曾想,就遇到了你。”   三人闲谈慢饮,说些京都趣事。   一时说起上次梁姓望族谋反之事,因女眷都充做了官妓,不少人便在柳江管辖内,许是这些大家妇人以及闺秀早年便有些阴私,而今到了妓院,皆还彼此憎恨,尽量想着给对方下绊子,因笑道:“你说这些大家族的后院,可真真比我们男子还热闹,还心狠!连杀人放火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夏兰舟笑道:“女子心眼小,看不惯对方是有的,只杀人放火,怕倒也未必有胆子。”   柳江见他不信,便笑道:“你若不信,到我那楼子里呆半月就知了。”   夏兰舟自然知道他说的楼子,便是青楼,若是从前,倒也有兴致,只现今,刚情场失利,却无了那寻欢作乐的心情。   郝宥笑道:“说来倒巧,听说我们对头最近接了一单生意,就是大家族后院的事。”   夏兰舟惊讶道:“你们对头不是做生意的麽,何时又干这人命买卖了?”   “你哪里知道。”柳江叹道:“他们明里是做生意,暗里也干这人命买卖。且做一桩,比做生意还赚钱些。”   见夏兰舟明显不信,郝宥便低声道:“他们接一单生意,可是千两白银以上,越是尊贵的人物,价格越高,曾今为整死一个五品官员,便要了整整一万两的价格,只要等到那人外出人少就下手,没有不成功的。”   “我久居京城,竟不知此事!”夏兰舟一脸震惊。   柳江道:“这种事隐秘得很,若不是他们那里有我的人,却连我都不知的,更何况你。”   夏兰舟想也是,若连他都知道,那定是无数人都知道了,人家还要怎样做生意,于是问道:“不知这后院之事,他们要价多少银子?”   郝宥伸出三个手指头。夏兰舟差点惊呼出声来,道:“区区后院,怎会要如此多的银子?”   郝宥笑道:“这要杀的人可不是平民,而是贵家女子,听闻早上便出城去了。”   柳江叹道:“倒不知哪家人遭殃了?”   夏兰舟心头却总觉有哪里不对,一时却想不起,只得继续听他们说些秘事。   柳江见他久久未开口,因问道:“听说你与安国侯府将结亲,到时我们可得去喝杯水酒?”   “没这事!”夏兰舟苦笑道:“人家是尊贵之家,我不过区区庶民,安敢求娶?”   “什么不敢求娶?”柳江怒道:“你老弟可是一表人材,且祖上也是大族,怎配不上,我看来,倒是那姑娘眼瞎了,配不上你。”   夏兰舟笑道:“柳兄是替我说话罢了,你没见过那姑娘,怎知她配不上?”   柳江是过来人,一见他这样子便是为情所苦,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的缘分还在后头呢!”   “借兄吉言了。”夏兰舟微微一笑。   柳江又道:“闻彭世子腊月便将与安国侯府的姑娘成亲,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夏兰舟笑道:“他们俩倒是郎才女貌,今儿世子便打算陪着侯府的姑娘去给岳母上香呢,”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于是慌忙起身,只向柳江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柳兄替我结一结账。”说完,不等后面柳江说话,便狂奔一般的跑了。   惊魂行(二)   夏兰舟出了酒肆,直奔武成王府来。   及到彭郁璋外书房,却并未见到他本人,惟有彭正与谢冲正吃茶闲聊。   谢冲一见他这般样子,不由笑道:“兰舟从哪里来,怎气喘如牛?”   夏兰舟扶着门廊喘了口气,忙问道:“季玉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谢冲见他十分着急,忙敛去笑意,正色道:“陛下来了,他这会儿正陪着。”   夏兰舟听了,皱眉道:“怎这时候来?”接着又道:“此事告诉你也是一样。”于是把酒肆里柳江二人的谈话说了,最后道:“今儿你妹子就是出门去了,所以我才有此担心,想让季玉带人出去瞧一瞧。”说着又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冲早就变了脸色,一把抓起几上的刀,向彭正道:“此时不好打扰世子,还请你点几个侍卫走一遭。”见他点头,忙把葬地说了,慌忙道:“我先走一步。”于是出门骑了马便往城门方向驶去。   弄玉悠悠转醒,却发现后脑勺一阵阵的剧痛,好半日都觉头晕眼花,费力的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炕上,置身于一处幽暗的房子里,没有窗户,惟有对面几上点着一盏油灯。   弄玉这会儿还有些恍恍惚惚,想要动一动手脚,却发现竟被反手绑住,脚也动弹不得。   她心头一阵惊慌,难不成自己真被绑架了?   这一想,心中的惶恐真是非同小可。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忽然听得背后传来微弱的响动,不由低声道:“是谁?”   “姑娘,是我。”一个女子略带哭泣的声音低声说。   弄玉听出了这是小兰的声音,心中略微安定,只听她低声说道:“我们是被绑架了。”   “你怎么会与我一起被绑?”弄玉用话语压住心中的惊慌。   她记得刚才祭拜完母亲回来,坐在马车里,突听得前面的小厮说遭劫匪了,于是嬷嬷下令掉头往西华寺躲避,只未行多久,便被后面赶来的劫匪阻了去路。   嬷嬷让团团圆圆小兰带着她先走一步,只后来山路崎岖便失散了,她又被盗匪打晕带了回来。   小兰低声道:“我一直在后面跟着姑娘,他们抓了您,我就悄悄跟着他们,想要摸清带您往哪里去,只不曾想竟被发现,也就把我也抓了起来。”   只怪她太大意了,否则也不会吃苦头,或许也就早把姑娘救出去了。   到现在她身子还到处疼痛,可见那般人下手多重,听说若不是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当下就会遭杀。   有人作伴,弄玉心里的恐惧微微少了些,定眼见周围的家具十分简单陈旧,从对面关着的木门下方猜测,如今恐是夜晚。   想来如今老祖宗与父亲已知她遇害的事情了,只老祖宗身子不好,知自己不见,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而嬷嬷与团团圆圆,也不知是生是死。   思及此,眼里噙满了眼泪,顺着眼角,留到了发鬓里。   “李姐,你猜猜屋里那女人能卖多少银子?”外面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你可瞧见了,她那脸蛋,那身姿,又是贵族出身,比秦淮河什么媚娘都还生的要好……”   那李姐笑道:“我说王麻子,你可别馋,先收着你那浪性,这姑娘可不是你能碰的。”   那王麻子笑道;“哪里敢呢,上头都发话了,我纵使有七八个胆,也不敢啊!”   李姐笑道:“你知就好,做好这趟差,自有好姑娘赏你。”顿了顿又道:“我估计那姑娘这会儿醒了,你先守着,我且进去瞧瞧。”   弄玉慌忙闭了眼,只听得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有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及到床前方停,半晌只听她笑道:“姑娘既醒了,又何必装睡,明人不说暗话,姑娘既落到我们手里,还是乖巧些较好。”   弄玉见被她发现,只得睁开眼来,只见床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丹凤眼柳叶眉,腰身苗条,穿着绣花松花色窄褃纱衫,桃红撒花长裙,倒颇有几分姿色,虽笑意盈盈,却让弄玉感觉发寒。   “姑娘可饿了?”李姐笑道:“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备。”   弄玉知她是想把自己喂个好气色,从而卖个好价钱罢了。不过如今栽在她手里,慌也无用,还不如问清他们的打算,再行想法,于是不答反问道:“你们打算我把如何?”   李姐有恃无恐的笑道:“姑娘国色天香,养在深闺可惜了,以后不过便宜一个臭男人,须知天下男人皆可恨……”   “你是要把我卖进青楼做那千人枕万人尝的妓-女?”弄玉冷冷的看着她。   李姐不自在的避开那凌厉的目光。   弄玉冷冷的锁住她,假意道:“我乃安国侯小姐,纵使比不得郡主公主们尊贵,却也不是你等小人可以作践,今日我一夜未归,我父亲定已得知,此时京城定已戒严,你们一等人插翅也难飞。”   李姐不疑有他,放肆的笑道:“姑娘别拿这话来吓唬我,你父亲纵使有三头六臂,这会儿也没折了,更别说你父亲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员外郎罢了,且我们早已不在城里,就是你夫家彭王想要寻你,也是难比登天。”   弄玉压下心头的惊慌,继续道:“纵使如此,可我来历非平常,你们想把我卖进青楼,纵使我拼着失名失命,也要让父亲得知,让你们一干人下狱。”   “姑娘真真天真得可爱!”李姐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姑娘身份尊贵,我们可不敢给自己惹祸,待到明儿天亮,便启程去北边的大楚,到时你再告我们吧!”说完,笑道:“姑娘也别喊,这村里人都是我们的人,你喊了也没用,还是省些力气的好。”又道:“看你这样子,倒不像个饿的,今晚不吃也罢。”说完,笑着出门去了,只听她向门口的王麻子道:“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弄玉终于弄清了对方的打算,竟是想把她送到北边大楚卖掉,若真个如此,她那时再想逃走,必困难重重。还不如趁现在就逃走。且门外好似就王麻子一个人,许他们料定了自己二人不过是弱女子,又被绳子绑着,量也翻不出大浪来,正想与小兰说话,只听她低声说道:“姑娘,我们要赶紧逃出去。”   弄玉点头,忽然瞥见床对面立着一根木棒,心头一下来了主意,忙低声道:“我先试着替你把绳子解开,你到床对面拿起木棒伪装好,我再把那王麻子引起来,你趁机打晕他。”   小兰忙慢慢挪到弄玉身后,弄玉摸索到她手上的绳子,找到死结,终于费力的解开。   小兰依照弄玉吩咐,轻轻下床拿了木棒藏在床上,方拿过绳子掩饰的绑好,闭目而卧。   这时弄玉哎哟一声,叫道:“外面有人吗?”   “叫什么叫?”王麻子开门进来道:“小心我把你嘴巴塞起来。”   弄玉忙道:“这位大哥,我没有别的,我只是口渴,想喝口水,你行行好,给我口水喝?”说完,做出一副害羞委屈的模样。   她本就姿色不凡,如今故意这番模样,那王麻子立马手脚都软了,不由走过来道:“你给我摸一下,我就给你水吃。”   弄玉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你休想!”   王麻子笑道:“我不但想,偏还做。”一面在她隆起的酥胸上摸了一把。   弄玉真个又怒又羞,真恨不得杀死他,大骂道:“你给我滚出去,否则待你那李姐回来,我倒是要把你无理之举告诉她,看她如何修理你。”   王麻子果然忌惮那李姐,忙收了手,悻悻的转身退出。   就在这时,小兰快速坐起,操起梆子就猛地朝他头敲去。   咚的一声,那王麻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小兰又连续猛敲了两棒,方丢了过来扶起弄玉,迅速解开绳子,接着两人向门外仔细看去。   暮夜四合,惟天上几颗星子,周围除了偶尔的犬吠以及蛙鸣,再无声音。   两人匆忙逃了出去,慌乱的出了巷子,外面好似是一条泥路,因不知回城是往哪一头,只得任意选了一头,二人紧紧的牵着手摸黑疾跑,因路不平,一路深一脚浅一脚。   没跑出一里远,便听后面传来了绑匪的声音:“她们在前面,快,快追,别让人给跑了。”   弄玉回头一看,竟见不少人举了火把往这里追来,心头大急,急促道:“快跑!”一面说,一面拼了命的朝前跑去,很快就跑进了一座林子岔道前。小兰忽然道:“姑娘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不。”弄玉拉住她一面跑,一面道:“要走一起走,你若留下来,定活不了。”   小兰挥道:“姑娘你先走,若能平安回府,叫老爷来救我。”   她知道,就算如今能够平安回府,老太太为了姑娘的名誉,自己也一定不能活下来,还不如现在卖姑娘一个好,说不定倒有另一条路,最不济失身罢了,反正做人丫头,这些不过早晚之事。于是挣开弄玉的手,推她往前道:“快走!”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来。”弄玉说完,咬了咬,朝前头跑去,一面擦干眸中的眼泪,暗暗道:小兰,你一定要好好的。   弄玉拼命的奔袭在路上,隐隐听得前方的马蹄声,心头一阵大喜,或许她能得救了,只不知来者是否是家里的人。   她这般一想,更是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此时她发髻早已乱了,头发散落的披在后背,衣裳也被路旁的荆棘刮破,她却不在乎,提着裙子拼命的朝前跑去……   然她到底是个女子,且穿着不便,那些贼匪此时又追了上来,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她一身白衣已是无处可遁。   她惟有绝望的大喊救命。   就在这时,马蹄声越来越来近,火光中,身着一身飞鱼服的俊美男子疾驰而来。   弄玉见是谢冲,忙大哭:“四哥救我。”   那些贼匪不曾料到竟被人找到,此时也都有些慌了。   谢冲抽出腰间的秀春刀,当马儿疾驰到弄玉面前,弯腰一把拽她上马,坐于身前,发抖的左手紧紧搂住她道:“别怕,我来了。”   惊魂行(三)   时已三更,月凉如水,老太太院外廊下的羊角灯还亮着,而院里亦是灯火通明,丫头婆子皆守在门外,个个屏声敛气。   忽然迎春从外面跑进来,撵走院里的众丫头婆子,掀了帘子进去,老太太歪坐在榻上,哭得眼睛都红了,左右李夫人、淑珍正相劝着,下首吴夫人捻着佛珠念哦弥陀佛。见了迎春,屋里的人忙都迎上来说:“可是有消息了?”   迎春忙道:“老爷说姑娘没事了。”   老太太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促问道:“快说!姑娘如今在何处?”   迎春忙道:“老太太别急,三老爷派了轿子,如今姑娘快到家了。”   “快!扶我出去!”老太太又急又喜。   李夫人忙搀住老太太劝道:“老祖宗,现在更深露重,您身子不好,还是别出去了,让我与淑珍去接了姑娘回来。”   老太太不许,淑珍忙道:“这大晚上的,老祖宗亲自出去接姑娘,让家里不知情的下人如何想,纵使老太太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也要为姑娘的名声想想,且也没多少日子就出嫁了。”   老太太听了,只得作罢。   李夫人见劝住了老太太,便携了淑珍出门去。   不时,二人便亲自扶了一身狼狈的弄玉回来。   弄玉本欲回家先收拾再来拜见,只刚下轿子,便被二伯母与堂嫂迎了进来,正欲拜见老太太,早被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大哭起来。   其他人见弄玉满身狼狈,还受了些轻伤,幸好有四爷与彭世子赶去,若不然……思及此,都忍不住哭起来。   好不容易被人劝住,老太太忙问道:“可有哪里受伤?”   弄玉忙道:“老祖宗放心,孙儿一切都好。”   老太太毕竟不放心,忙让淑珍与王嬷嬷亲自端水进里间去帮她沐浴更衣。   弄玉知道这其中的好歹,老太太生怕她受到了侮辱,而说不出口,所以便让嫂子与王嬷嬷以沐浴为由检查,于是也不再多说,便任由淑珍牵了进去。   这时守在门外的迎春进来说谢冲来了。   老太太这会儿也担心着,忙让他进来,也是搂住哭个不停,摩挲着他脸问道:“我的宝贝儿,可有受伤?”   谢冲忙道:“没有,老祖宗别担心。”   老太太却让李夫人过来检查,虽未受重伤,却还还是有些轻伤。李夫人本想瞒着老太太,只老太太眼尖,见她都哭了,哪里还看不出来的,心头一阵心痛,忙道:“派个人告诉三老爷,让他赶快请了太医来。”说完,便又搂了谢冲在怀。   太医很快就来了,谢逸早带着谢冲到前厅诊治,半日回来,弄玉也已沐浴完毕。   因她受到的这番惊吓着实不小,老太太便让淑珍亲自送了她回去。   弄玉早从谢冲口里知道,因彭王府侍卫赶到及时,嬷嬷与团团圆圆都无事,只府里小厮死了大半。而小兰因引开贼匪,所以被砍伤了一刀,若不是谢冲来得及时,怕她也会没命。   而今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满身的疲惫,是以向众人告辞回去。   这里老太太屏退迎春等人,只留了李夫人、谢逸,以及王夫人,问谢冲道:“你与我说说经过?”   谢冲便把救人的经过说了。   他当日策马去婶子的墓地,半路救了正被人追杀的周氏,从他口中得知弄玉与她分散了,只得一路寻去,从现场的线索上,弄玉已遭到贼匪的绑架。   而这时彭正已率王府的侍卫赶来。   他当机立断,奔回城来府准备找夏兰舟,只在城门口遇见赶来的彭郁璋。   彭郁璋得知弄玉出事,脸色煞白,忙命夏兰舟找来柳江。   从柳江口中得知他对头的来历,以及势力。   虽对方狡兔三窟,彭郁璋却遍撒下了大网,且他们同时断定,这些人定不会回城,且时间太短,也绝技不会走远,所以便让侍卫装扮成普通人搜寻附近的村落。   就在这时,柳江收买的人传来消息,说这一伙人估计把弄玉窝藏在村外的山庄里,且最迟不过明日就会启程往大楚。   他来不及多想,便骑马往那山庄赶去。   事实果不然!   若他去迟一步,说不定弄玉就……   他不敢想象,这后果他承受不住。   老太太听了这一席话,早已变了脸色,别说是他,就是谢逸,也是忍不住的后怕,若冲儿去迟些,他的女儿就被那群人给侮辱了!他两眼噙满了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只因未到伤心处。   至从颜氏去世,他便再也不曾流过泪。   他的女儿,不过回来半年,便大灾小灾不断,让他这父亲实在无能极了。   此次若不是彭郁璋与冲儿,他纵使死了,也无颜面对颜氏。   谢冲可不知他三叔这番思想,只阴沉着脸向老太太道:“老祖宗,三妹平日里足不出户,也从未得罪哪个人家,可知到底哪家人欲买通杀手如此作践她?”   老太太一脸怒色,不答却向谢逸道:“老三你说。”   事已至此,谢逸哪里还不知,于是跪下说道:“儿有罪,求老太太秉公执法吧!”   “好!”老太太道:“都说手心手背皆是肉,你既有此决断,我绝不会放过那个恶妇!”   “老祖宗!”谢冲道:“彭世子回来时与我说,府里的毒瘤给三叔处理,府外的由他,还请三叔通融。”   谢逸两颊颤抖,好半日才道:“我允了!……到底是我谢氏门风不正,才有今日之祸!”说完,长叹道:“几百年的家族,终在我手里起了萧墙之祸!”说完,再忍不住的流出泪来。   谢冲见他如此难受,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在他看来,这也是三叔自找的,放任后院不管,任那贱人行阴事,若是他,早暗里找个由头,处死这恶毒的贱妇了,还任由她逍遥十几载!   有时候男人还是要心狠些才能做大事。   “老大媳妇,”老太太发话道:“你亲自去把那贱人给我带过来。”   吴夫人领命而去。   这时迎春进来道:“姑娘屋里的周嬷嬷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略微沉吟,便道:“让她进来。”   周氏一进来,便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哭道:“老太太,求您替我们姑娘作主!”   老太太忙道:“你受了伤,怎可下跪?快起来好好说。”一面让李夫人扶她起来。   周氏外伤虽不重,但却被劫匪踹了几脚心窝子,到这会儿,都还有些隐隐作痛。是以起来坐好,深吸了口气,哭道:“老太太,这事本来姑娘不让我说,但事到如今,她们不如姑娘活,我也没了顾忌。”   老太太一听这话,心里大吃一惊,忙问道:“到底什么事,你可吓我一跳?”   周氏颤声道:“我当时得知,也是吓了一跳,我们姑娘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老太太,您知道姑娘的性,她万事都看得开,若不是事情太过难以接受,她能如此吗?”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老太太惊问。   别说老太太不知,这屋里众人没一个知道。   谢冲闻言,脸色越发的阴沉了。   周氏叹道:“这都是刚回来的事了,我记得还是三奶奶生日那几天,有一回她对我们姑娘说可记得先母,又问可记得是得了什么病去的,我们姑娘心事敏感,发觉有些不对,便让我私下留意一二,后来不经意竟从昙花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这昙花是谁?”谢逸问。   李夫人道:“三老爷不记得了?她是弟妹原先屋里的丫头,后来听说犯了事便被撵出去了,不知怎地,与她母亲被杀害了,艾家过来查案,您还亲自招待的呢!”   谢逸这才记起,叹道:“原来是她!”   周氏继续说道:“昙花告诉我,说我们家太太竟是被三太太用药给药死的。”   这话一出,无疑一个炸雷,屋里人半日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谢逸更是脸色煞白,当场吐出一口血来,若不是谢冲及时扶住他,早已踉跄着跌倒在地。   老太太顿时慌了手脚,道:“老三,你可有没有事,太医走没,赶快叫他过来瞧瞧!”忙发话让谢冲把太医叫过来,可又想起他也受了伤,便让王嬷嬷过去,听谢冲说如今太医在弄萧楼里与小兰治伤,那王嬷嬷也不管什么,提了明灯便出门去了。   谢逸半日回过神来,见老母心焦,忙喘了口气,道:“母亲放心,我没事,只是一时气血攻心。”   老太太哭着骂道:“还说没事,可都这般样子了。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两个小的受伤还没好,大的也紧跟着吐血……”说着便大哭起来。   李夫人忙紧着相劝,直到太医过来,因屋里没有年轻女眷,也不用回禀,只让就近诊了,号了脉说没事,老他太太才放心下来,因已是深夜,忙让下人带了太医下去安歇。   一切妥当,那吴夫人已带着袁夫人过来。   袁夫人原不知弄玉已回来,还以为有郡王府出手,那弄玉定是回不来的,正派了春风暗暗过来打探,哪知春风一来,便被王嬷嬷的人捆了起来,她在屋里等了半晌,正等得心焦,忽见王夫人过来,说老太太有请,心头忙就猜测是否事情大白了,却不敢逗留,忙随了过来,路上王夫人说弄玉已随她四哥经回来了。她便知道,到底功亏一篑,只得规规矩矩的进来,先与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沉默不言。   袁夫人心头害怕,觑见谢逸有气无力的坐在椅上,脸色十分难看,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老太太让周氏、王夫人、谢冲回去休息,也让迎春王嬷嬷退出门去,方对她道:“我今儿听见一件陈年旧事,你家老爷当场就吐了血,叫你深夜过来,便是向你求证。”   袁夫人脸色泛白,回道:“老太太直管问就是,但凡我知道的,决计不敢隐瞒。”   老太太笑道:“说来也是我瞎了眼,让那起没心肝的毒妇哄骗了,到底怪不得别人,只我既是家里的长辈,已得知这些龌蹉,便容不得的。”   袁夫人陪笑道:“太太说的是。家里人口多,小人总是有的。”   “是啊!”老太太道:“我记得五年前,你一心一意的伺候颜氏,可知她的病来的蹊跷,去的也快!”   袁夫人脸色煞白,两手抖个不停,回道:“姐姐那病着实如老太太所言,连太医也无法的。”   “你还敢狡辩!”老太太气得抓起一个茶杯,便向她掷去,可巧砸中了袁夫人的额头,顿时袁夫人向后跌倒在地。   老太太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毒妇,坏了心肝儿的贱人,她温柔贤淑,视你如妹,有什么好的不想着你,且又生的多病,你不伺候她,不处处帮着她也就算了,竟敢生出大逆不道之心!如此蛇蝎妇人,你怎么不去死……到底我犯了什么孽,让你这贱人来祸害我谢氏啊!”   袁夫人这会儿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慌了神的跪下求饶:“老太太,我冤枉……我怎么有那胆子去害姐姐啊……”   她话还未说话,便被谢逸一脚踢翻在地,连话也懒得说,只让王嬷嬷进来让人把她带下去关起来,悄悄拭去眼泪,方向老太太哽咽道:“我本是恨不得以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此事错在我,是我眼瞎了……保护妻儿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推卸……然事已至此,就让袁氏去了吧!以后我再去向颜氏请罪!”   大婚(一)   老太太与谢逸商议处置袁夫人,老太太想了想,道:“此事先放一放,先养着她,待玉儿出嫁再说。”   谢逸想也是,但凡父母逝世,孩子们都要守孝,虽说成亲有“借孝”之说,但却须得在百日内完成,实在太赶了些,于是点头道:“也罢,让她先去家庙里修行一段时间吧!至于她屋里的丫头,还请母亲处置。”   老太太点头道:“你先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内院里有我。”说完,顿了顿,道:“只谢讳可要瞒着?”   谢逸叹道:“如何瞒得住,且他虽有些浪荡,但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我私下会找他说。”   “可惜凤玉这孩子!”老太太叹道:“若好好的过日子,凭她如今的地位,谁不敬她三分,只糊涂,糊涂啊!”说完,便垂泪不已。   谢逸也是一脸的沉痛,却不愿老母伤心,忙劝道:“她亦是罪有应得,母亲就当没她这个孩子吧!往后多疼疼在家的姑娘哥儿们。”   老太太哭了一阵,问道:“你那小哥儿可取名字了?”   谢逸道:“单名个‘荣’字,取至木欣欣以向荣之意。”   “这名儿好!”老太太总算开心了一回,问道:“他姨娘去了,太太又这般,如今谁在照看孩子?”   谢逸忙道:“儿先让院赵姨娘养着。”   老太太听了道:“赵姨娘虽是个才女,却性子有些冷,且终不是正经太太,孩子交给她到底有几分不妥当。”   谢逸思及赵姨娘清冷的性子,便道:“不如交给提芳照顾?”   老太太啐道:“你真是个男人!别说提芳正怀着孩子,就是平日里也要照顾谢茗呢,且最近那谢讳也有些混账,她哪里有时间来管别的?”   谢逸陪笑道:“依母亲之意,荣儿该交给谁呢?孩子小,我一个大男子,着实顾不得后院。”   “让我想想!”老太太撑着头想了想,道:“交给你二嫂吧!冲儿如今除了婚事,倒不需她操什么心,且至你二哥故去,她就如槁木一般,你把孩子交给她照顾,也算让她有股生气。”   谢逸点头道:“那母亲先与二嫂说一声,我再正式与他说。”   老太太点头。   转眼两日。这日午后,弄玉正在休息,圆圆进来向她低声道:“姑娘,我听迎春姐姐说太太屋里的丫头都通通撵出去发卖了。”   弄玉早料到此事。   周氏道:“别到处乱说,我们只当不知。”   圆圆忙笑道:“难不成我出去乱说?只怕你们不知,回来与你说一声。”   弄玉笑道:“此事过去了。”忽然想起老太太送的两个丫头,忙问道:“你与团团与迎冬迎夏相处如何?她们刚来,有些不知道的事,你们要好好提点,别仗着先来欺负人。”   圆圆笑道:“姑娘放心,我们好着呢,您啊,就乖乖的等着出嫁吧!”   “你这丫头,竟敢来打趣姑娘!我看是皮子痒了,该好好给你松松了!”周氏笑着进来,后面跟着迎冬迎夏。   至从那日老太太把二人给了弄玉,便随着弄玉来了弄萧楼。   半月相处下来,二人的脾性颇对弄玉的味道,是以弄玉倒真心的多了两分喜欢。   虽然老太太的本意是给彭世子准备的通房,更甚者发展为姨娘。   可她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若不能入乡随俗,那么以后的生活,注定不会快乐。   虽听说彭世子不是个好色的,但家里已有一房姨娘,且以后她也不能让丈夫只有自己一个人,除非他心甘情愿守着一个人。   但世上男人不花心的又有几个,更别说他位高权重,又风流倜傥,纵使他不招惹女人,但女人也是要沾上来的。   而迎冬迎夏出身安国侯府,她掌握着她们的生死,所以她不怕她们敢反水。   因为她们二人是依附她而活。   且她总觉那彭郁璋是喜爱她的,因为那日她随着谢冲回来,他抱着她,他的手都在剧烈的发抖,他说:“我差点又失去你了。”   虽然这话让她十分疑惑,莫非她们认识?   但不妨使她对以后的生活多了一份期待与安心。   他说:“你放心,我虽不能堂堂正正的给你找回公道,但绝不会任他们逍遥。”   有了他的保证,她才让嬷嬷把袁夫人谋害母亲的事情向老太太兜出来,因为她知道,郡王妃凤玉快完了。   找人-绑-架自己,再加上个谋害嫡夫人的罪,袁夫人再无翻身的机会。   果不然,从老太太言谈中可以猜测,自己的喜日,便是她的死期。   随着大婚临近,老太太日日都招她过去相陪,甚至大多数时候都留在了那里安歇。闲来老太太便教她如何为人妇为人母。   “彭家虽是以武起家,但却有文人的底蕴,特别是你夫君彭郁璋。”老太太搂着她道:“你夫君小小年纪时便以文采著称,而今更是当今陛下的师傅……武成王府虽是彭王作主,但你夫君却能左右彭王,只要他爱护你,不管那家子如何闹腾,你总会过得逍遥。”   弄玉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看在眼里,满脸的笑容,说道:“至于你婆婆,乃彭王的继室,你可敬重,却要防范三分,这其中的理儿我不说,你可明白?”   弄玉忙道:“老祖宗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又怕老太太以为故意宽慰她的心,顿了顿,低声道:“毕竟婆媳都隔了一层,更别说继婆婆了,且听说婆婆膝下有个儿子。”   有些话只需点头为止,大家都明白的。   老太太笑道:“你明白就好。”   祖孙二人用了晚饭,只听丫头进来说:“三老爷过来了。”   弄玉忙起身相迎。   老太太让谢逸坐在炕上,弄玉忙沏了一杯热茶奉上。   谢逸呷了一口,方笑道:“今儿过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母亲。”   老太太忙道:“什么好消息?”   谢逸笑道:“今儿陛下下旨,封季玉英国公。”   老太太惊喜道:“这可真真是好事!”又打趣弄玉道:“我们玉儿一嫁去,可就是国公夫人,把我们都比矮一头了。”   弄玉忙笑道:“老祖宗又打趣我,您是长辈,只会越来越高,哪里有越来越矮的理儿!”   谢逸也哈哈笑。   时李夫人过来,得知此事,也十分开心,正巧见淑珍前来,便笑道:“趁着大家开心,我倒也向老太太讨个恩典。”   老太太颔首,李夫人道:“我本来屋里有个丫头,不但行事大方,且又和气本分,最难得的是外貌也出挑得很,我想着自己老了,哪里用得着这丫头,便把她给了冲儿,我冷眼瞧她,她伏侍冲儿真个事事周到,且冲儿如今也出仕了,身边没个体己人,便想着先抬举了那丫头,让他先伏侍冲儿,母亲以为如何?”   老太太笑道:“你既觉得好,那便是好了,只那丫头叫什么名字?抽个空带过来我瞧瞧。”   李夫人忙道:“那丫头叫柔琴,明儿我带给您瞧瞧。”   弄玉心里一惊,接着竟觉理所当然,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的情绪。只听父亲道:“我倒有一事麻烦二嫂。我那小儿子荣哥儿,他姨娘去得早,如今嫡母又去了家庙,且他嫂嫂又怀孕了,偌大的家竟没个妥帖人照料,二嫂一向和蔼,处事又温柔细致,我想把小儿子托付了给您照料。”   李夫人忙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就怕小孩子家家哪里搁着了,碰着了,我倒是有两张嘴也说不清楚。”   谢逸笑道:“大家都是自个人,我小时候也不少被二哥教训,都说长嫂如母,您教训我孩子,算是天经地义,不怕您不打孩子,就怕您舍不得打。”   李夫人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便笑道:“既然三叔不怕孩子遭罪,就给了我养也是好了,我一个人寂寞,有了他倒是添份生气。”   谢逸忙道:“我明儿就让赵姨娘让荣儿奶嬷子带了过来。以后就要麻烦嫂嫂了,但凡差些东西,便与我说,千万别客气,也别紧着疼孩子,他以后若有调皮不听话处,给我狠狠教育。”   大婚(二)   展眼已到腊八节,因是旧时风俗,凡腊月此日,都要熬腊八粥,并举行庆丰小宴,敬神供佛,且腊八一过,便是过年了。   且再过五日便是弄玉出阁成礼之时,因而府中这日各人都忙忙碌碌起来。   淑珍是早几日就不得闲的,毕竟弄玉出嫁前一日府里是要摆宴的,所以这几日早就领着家婆娘小厮整理杯盘桌椅、屏风摆件,越是日子近临,越是不得闲,更别说今儿又是腊八节,真个恨不得把自己掰成百个人用。   好不容易闲下来,丫头送了早饭上来,刚吃了两口碧粳米粥,便有老太太屋里的迎春过来说:“老太太让大奶奶赶紧儿过去,杭州颜府派人给三姑娘添妆来了。”   淑珍忙忙漱了口,进里间来在外面穿了件绛紫平金绣花狐狸毛对襟小袄,方出来与迎春同上车过上房来。此时老太太院门果然多了许多陌生的仆妇。见了淑珍前来,得知是侯爷夫人,便都上来请安,淑珍热情相迎,听说是刚从外院进来拜见老太太,便忙引进屋来。   彼此见过,几位有脸面的仆妇便都被请坐下,淑珍亲自沏茶,几人都一一起身相谢,茶毕,向老太太说道:“家老太太、太太本想亲自上京,只奈何老太太年纪大了,恐旅途奔波伤了身子,是以太太让我等带了妆奁进京,二来也是向老太太、各位太太问个好,还让老太太得了闲,若不嫌弃杭州地小水恶,还请过去走走。”   “说哪里话。”老太太忙道:“我几次与他们说,想过去看看亲家老太太,只一来我眼睛有些不好,二来腿脚不利索,平日也是轻易出不得门子。”紧着又问道:“不知亲家老太太身子如何?”   仆妇道:“劳老太太记挂,老太太身子倒还健朗。”   老太太又问:“眼睛牙齿都还好?”   “眼睛还好,只牙齿不太利索,平时不过吃些软烂之食。”   淑珍忙笑道:“我家老太太平时不过也是嚼的动的吃两口,别的便想吃也无法了。”   老太太指着她笑道:“幸好儿孙门个个孝顺。”   众仆妇笑道:“老来享儿孙福,这正是老太太的福气。”   老太太笑道:“什么福不福的,不过常惹人生气倒是真的。”   众人说笑一回,老太太向迎春道:“去请三姑娘来见客,就说她外祖母家来人了。”   不时弄玉过来,见到竟是外祖母身边的几位嬷嬷以及管事,不由又惊又喜,忙一一行了礼,噙着眼泪问外祖母以及舅父舅母的状况,得知无恙,方才问起表哥表妹。   闲聊半日,老太太留众人吃了午饭,方让淑珍领了下去休息,单留弄玉下来说话。   这时李夫人从里间拿了一张折叠的礼单出来,笑道:“老太太瞧瞧,这妆奁可真真了不得。”   老太太早已看过,自然了然,笑道:“给姑娘瞧去。”   李夫人便走来递给弄玉,笑道:“这是你外祖母家的一份心意,先瞧瞧,看你外祖母多疼你,就是日后与你夫君坐吃三辈子,也吃不完呢!”说着,还揪了揪她的脸蛋。   弄玉小脸微红,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不愿太在长辈面前讨论这些个婚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礼单,一看便惊讶连连。   外祖母给了她六十台嫁妆,除外,其余还有良田千亩,白银两万两,四间位于京城的铺子,两家绸缎庄、两家典当行、其中掌柜伙计的卖身契也随同嫁妆送上了过来。   老太太这时向李夫人道:“把我给姑娘的添妆单子也拿出来给她瞧瞧,也好心头有个数,谨防以后下人不规矩。”   弄玉忙道:“老祖宗,外祖母给的已让孙儿承受不起,您就别再给孙儿添了,给家里哥哥弟弟妹妹们留着吧!”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道:“你外祖母添的,那是她的,我的才算我的,虽不如你外祖母丰厚,到底是份心意。”   这时李夫人也出来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太太给你就拿着吧!”   弄玉只得勉为其难的接过来。   老太太送的,除了白银五千两,以及两处庄子,便是古董首饰。   老太太道:“这些首饰,都是我陪嫁之物,而今给你,也算圆了我一份心。”又道:“至于你的嫁妆,除了你母亲当日陪嫁之外,还有你父亲以及你几位伯伯给你的添妆之物。”   半月前彭府的聘礼可谓十分隆重,幸好她的嫁妆也丰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否则嫁到彭家,倒要叫人笑话。这个时候,嫁妆就是媳妇一部分的底气,嫁妆越多,自然底气越足。   弄玉噙着泪给老太太李夫人分别磕头,早被老太太拉到怀里疼爱,怜爱道:“我给你的也不算多,还比不过留给你四哥的一个零头,你就心安理得的拿着吧!以后去了彭家,就不如在自家逍遥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孝顺公婆,不可留人话柄……”   弄玉耐心听教。   老太太是过来人,教她为人处事的经验,不过为了拳拳之爱,且越是临近出嫁,越是心里舍不得亲人。   老太太忽然道:“我好几日都没瞧见冲儿?”   李夫人忙道:“这几日公务繁忙,回家便往书房歇去了,今儿他回来我让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让他好好歇着。”老太太道:“我只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没事就好。”又唤迎春从库房里找了许多滋补之物,让李夫人带了回去给谢冲吃。   弄玉坐了半晌方回来,本欲把嫁妆一事告诉周氏,只不见她,连团团圆圆也不见了踪迹,迎冬沏茶上来,方问三人去了何处,迎冬笑道:“姑娘外祖家来了客人,嬷嬷三人过去陪客了。”   “我倒是忘了这茬。”弄玉笑了一笑,放下茶杯,便过来罩房看小兰。   几个月的休养,小兰身子早已好了,只弄玉怕留下隐患,于是让她继续休养。   小兰正做针线,见弄玉过来,忙起身让座,笑道:“姑娘有事,唤我过去就是。”   “闲着也是闲着,便过来走走。”弄玉拿起她的针线看了眼,笑道:“好鲜活的功夫,你身子未好,这些个活儿还是暂且搁下,待养好伤还怕没你做的?”   小兰笑道:“还养?都快养霉了。”   弄玉见她精神不错,便知是大好了,于是道:“既如此,便到我屋里干些轻松的活吧!”接着,方徐徐道明来意,“那日若不是有你,可没今日的我了,我说感谢,既没意思,也很矫情,也太单薄,我只把你好记在心头,你我虽主仆不过一年,然我此时却不拿你当外人看。”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也知我快出嫁了,太太本给赏我三个丫头,只我推迟,方才作罢,屋里团团圆圆乃外祖母赏赐,自要跟随我出门的,只你乃太太的人,虽如今太太不在家,我却还是能够作主,只不知你可愿意陪我出门?”   小兰想了想,实诚道:“说来不怕姑娘笑话,当日小红在时,我二人便常常私下说起将来之事,都说伺候主子,要么成个姨娘,要么让主子配个小厮嫁去,我志向小,只愿赚够了钱赎了身去,如今既蒙姑娘另眼相看,岂有不愿跟着姑娘之理?只姑娘莫要嫌弃我手脚笨拙。”   弄玉拉住她手笑道:“你我乃共患难的,何说嫌弃的?”   “姑娘可别如此说,不过尽奴才本分罢了,什么共患难,简直折煞我了。”   弄玉但笑不语。   从小兰处出来,周氏等人已回,说了半日话,吃了晚饭,方来老太太处,刚巧到院门,便见迎春从里出来,一脸的惶悚,拉了她悄悄道:“姑娘这会儿可别进去,才刚刚三老爷、侯爷、四爷进去,说出了大事了。”   莫不是朝堂出了大事?   弄玉压下心头的惊慌,低声问道:“可知出了什么事?”   迎春悄悄向门里看了眼,方低声道:“老爷一回来便打发我们出去,还让我与王嬷嬷守在门外,我只听说好像常青郡王府出了大事。”说着,便凑近她耳旁道:“听说当今陛下闲来微服到常青郡王府玩耍,却不小让跟随的人从王府里搜了一件龙袍出来,陛下当时就雷霆震怒,要诛杀全家,只因众臣求情,方革去王爵,废为庶民,您不知道,您来之前郡王妃便派了几个人过来,慌慌张张的,不成个样子。”   弄玉听闻,一下子变了脸色。   她知道,此事定是彭郁璋从中动了手脚。   否则哪里会如此巧合,陛下为何突然前往常青郡王府,且好死不死的就翻出一件龙袍来。   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在用得太妙了些!   陛下性子本来就古怪狠辣,且最爱微服到大臣家翻东西。   所以纵使别人怀疑有人陷害,也怀疑不到彭郁璋头上。   只不知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鼓动了陛下。   大婚(三)   出嫁前一天,弄玉便一一向长辈以及众兄妹行礼告别。先来祠堂祭拜祖宗以及亡母,方过来上房拜别父亲。   因袁夫人早已不在家,当日及笄礼亦是由淑珍主持,所以此时谢逸不过独自坐在上首。   弄玉磕头完,方起身聆听恭训。   谢逸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只觉心头无比不舍,却说道:“明儿起你就是彭家妇了,不比在家时娇惯,须谨记孝敬公婆,敬爱夫君……”   弄玉早已流下眼泪,又跪下磕头,哽咽道:“父亲教诲,女儿记住了。只女儿一去,便是别家人了,轻易不可回娘家,父亲要好好爱护身子。”   谢逸噙着泪道:“我知,你……也是。”说着起身上前扶起她,叹道:“去给你祖母磕头吧!”   弄玉点头,辞别父亲来上房。   老太太早哭成了泪人,一把扶起弄玉就大哭起来。   众人忙劝阻,说:“明日是姑娘的好日子,不但嫁得那般好,两家又离得近,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老太太方才作罢,也说了一番孝顺公婆的话儿,方让她过去给吴夫人、李夫人磕头。   与众长辈拜别完,方与兄弟姐妹告别。因谢冲的院子紧挨李夫人,于是便来听风阁。   兄妹至从那日从郊外回来,便再未见过面,今儿甫一见了,倒好似生分了三分,久久未曾开言,倒是弄玉先说道:“倒是未恭喜四哥。”   谢冲先是一怔,半日才反应过来弄玉所谓恭喜是何事,看了眼别处,方笑道:“不过是纳妾罢了,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倒是我该恭喜妹妹才是,彭世子……”顿了顿,笑道:“从今儿起到不该叫世子,可得改口叫妹夫了。只不知他听了这称呼,是何表情?”   四哥不过十八岁,却要叫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为妹夫,想来便有些可笑。   “若是来日他欺负了你,你只管回来告诉我。”谢冲笑道:“我虽比不得他鬼主意多,却一身武勇还是胜过他的。”   “四哥放心,到时我一定让你替我撑腰。”弄玉眼睛有些涩,做不成夫妻,到底还是兄妹。   男女之情有逝去之时,然亲情永不会褪色。   告别谢冲,又过来见谢讳。   谢讳这时已得知了母亲做下的冤孽,是以见到弄玉,下意识的便想逃避。   他们虽是兄妹,却偏偏又夹着血仇。只见弄玉神色坦然,松了一口气,方说了些恭喜的话。   弄玉笑说了声感谢。由始至终,她对这位大哥的感情都十分复杂。   他虽有些浪荡,到底心底不错,且内宅的龌蹉事,他始终是不知情的,且父亲如今膝下,就他一个看得过去的子嗣。   她虽出嫁了,到底是靠着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   所以过去的一切,就都过去了吧!   次日天未亮,弄玉便被周氏等人叫起来沐浴装扮。   此时淑珍、提芳、润玉、出嫁的韫玉也过来了,亲自替弄玉绾起青丝,抹上胭脂。   弄玉看去,那镜中的人儿,两颊浮起胭脂,嘴唇红艳艳似若桃瓣,耳垂两挂明月摇曳,既端庄得体,又妩媚艳丽。   凤冠霞帔由淑珍亲自替她穿戴,一着上,更显华贵。   众人都看呆了,淑珍笑着赞道:“今儿新娘子真好看,怕我们新郎是要晃花眼的。”   提芳也笑道:“姑爷可是有福了。”   弄玉羞得低下头去。   “新娘子害羞了。”淑珍拉着她打趣:“这会儿就害羞,呆一会儿到了彭家,可有得你臊了。”   提芳笑道:“大嫂快别打趣了,小心姑娘哭起来。”   淑珍笑道:“岂非正好?新娘子出门哪个不哭呢?”   此时丫头进来说有宾客过来瞧新娘子。   宾客皆是安国侯府的亲眷朋友。   淑珍忙出去迎了众位太太小姐进来。顿时屋子便站得满满的。   众人见新娘子如此貌美,都禁不住夸赞。弄玉虽是新娘,却少不得陪笑几句,直到前头说宴席开始了,淑珍方引了众人过去。   此时惟有润玉、韫玉,以及团团等几个丫头,于是吵闹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韫玉昨日便回了娘家,弄玉得知她怀孕了,此时忙让丫头伏侍她坐下,生怕有个好歹,韫玉笑道:“不过两个月,妹妹快别大惊小怪的,让人瞧见笑话。”   润玉笑道:“谁敢笑话来,人家恭喜都来不及呢。”   韫玉向弄玉笑着打趣道:“我瞧着四妹是思嫁了,不知父亲几时与她觅个如意郎君。”   “二姐又来打趣我!”润玉轻轻捶了捶她的胳臂,笑道:“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你不打趣她,却来逗惹我!”   韫玉笑道:“你三姐脸皮薄,我若再打趣她,她就要哭了。”   “难道我脸皮厚不成?”润玉故意冷哼一声,接着笑道:“二姐也跟五妹学的,专来欺负我。”   韫玉听她说起含玉,昨日回来便没见她,因而问起姨娘,姨娘只说好像犯了什么错,被三老爷送到庵里养性子去了,至于袁夫人,又说回了娘家养病,她自然知道这里面定另有缘故,但她一个出嫁的姑娘,且又是大房的人,于此事不好过问,而今润玉谈起,自然叹道:“不知五妹最近可好,一个人在庵里,又没个亲人在身边。”   润玉忙道:“二姐放心,父亲安排了仆妇丫头照顾着,虽不比家里,难免孤单些,但绝无亏待之理。”接着,又笑向弄玉道:“今儿是三姐大喜之日,可也不能饿着肚子上轿。大嫂走时可交代我,让我务必好好伺候你。”说毕,便让丫头端上饭菜来。   弄玉吃了饭,不过休息一会儿,便听外面鞭炮响了起来。   这时韫玉道:“彭世子来迎亲了。快给妹妹补妆。”刚说完话,淑珍便忙忙的领着喜娘进来,说:“快!快!彭家的人来了!”   润玉忙扶了弄玉过去坐好,淑珍过来补妆。   弄玉见得众人忙碌起来,心里也急促起来,一颗心咚咚咚的跳得厉害。只听淑珍朝外说:“谢讳呢,怎还不过来?快派个人去叫他。”   好像须臾,便有人来说:“三爷不见了。”   只听大嫂气得拍桌子道:“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到处乱走?”   弄玉不知找三哥所为何事,只知她的心好似要被鞭炮声炸得要跳出来似的。她既兴奋又害怕,既惊慌又喜悦,周围的一切都好似云里雾里。   这时谢冲走进来笑道:“三哥吃酒醉了,大嫂不嫌弃,便让我背妹妹上轿吧!”   淑珍抚着胸笑道:“我的好兄弟,幸好有你救急,真不知如何谢你?”   弄玉紧紧捏着帕子,双眸看过去,只见他笑道:“都是一家人,谈谢就见外了。”说着看向弄玉,轻声道:“妹妹今儿可真比仙子好看。”   淑珍笑道:“你妹妹一直就好看,难道只有今日好看不成?”说着把盖头与她盖上,扶她起身,笑道:“好了,新娘子交给你了。”   弄玉伏在谢冲背上,任由他背出门去。   她虽看不见,却能感到他的温度,以及周围的人群笑闹声。   此时谢府门外喜炮震天,鼓乐连连。见侯府的公子背了新娘出来,皆道:“新娘出来了!”   谢冲把弄玉放在轿前的红毯上,弄玉任由两名喜娘扶着上轿子,只听四哥轻声说道:“妹妹一路平安。”她几乎泪如雨下。   随着一身喊“起轿”,弄玉只觉轿身微微一动,便走了起来。一路唢呐鞭炮声不绝于耳,心头越发的紧张。   她今日出嫁了,嫁给了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甜蜜的夫妻生活,又害怕生活不如意。但总之,期待大过于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的轿子才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接着三支箭一一射向轿门。喜娘掀起轿帘,把系着团花的一端绸子交与她,接着搀扶下轿。   她知道,绸子的那一端便是她的夫君彭郁璋,因而觉得这绸子都好似感染了某种温度,她顶着喧嚣,进入了武昌王府。   喜娘扶着新娘,拜过天地,方送入洞房。   弄玉被扶着坐在床上,听着盖头外的说笑声,只觉紧张极了,紧紧的拽着绸子,耳里听喜娘笑着让新郎挑起盖头,一颗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只见喜帕微动,须臾,眼前豁然一亮,忙下意识的垂眸,接着方才抬眼看去。   此时热闹的洞房,早已安静下来,不过一怔,皆面带笑意的看着新娘子。   弄玉不敢去看身前的彭郁璋,只向人群看去。这一群人有老有少,皆是盛装华服,都笑说:“新娘子好看!”   彭郁璋笑道:“各位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经不得笑。”   一人笑道:“哟,新娘子刚过门,国公爷就知道疼人了!”   众人都笑,弄玉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只听彭郁璋笑道:“各位饶恕我夫妻吧,季玉感激不尽。”   众人都笑。   这时喜娘端上合卺酒来,让弄玉与彭郁璋吃了。   一中年夫人笑道:“快去前头陪客吧,我们帮着你陪新娘子。”   彭郁璋笑道:“既如此,那便劳烦嫂嫂了。”说毕,向弄玉柔声道:“这些皆是我家亲友,你先与她们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弄玉点头。   待彭郁璋一走,这些亲眷便都随意了许多,走过来拉着新娘说话,皆赞她貌美,与彭郁璋乃一对璧人。   弄玉含羞带怯,那中年夫人拉着她笑道:“我是你二嫂。”接着又指向另一年纪较大的人道:“这是你大嫂。”   弄玉早已得知大嫂蒋氏乃太尉蒋干之女,是位守寡妇人,其丈夫彭蓉与彭郁璋乃同胞兄弟,早年战死沙场,膝下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出嫁,如今小女儿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二嫂刑氏乃彭王爷庶子,行二彭润的继室,并未生子,不过原配留下的两子一女。听说这彭润并没有出仕,如今不过帮着管家。   众人围绕新娘子闲聊一阵,及到晚宴,方告辞出门去了。   新婚   众人离去,新房顿时安静下来。   弄玉舒了一口气,趁空打量起屋子来。   这屋子收拾得大气清雅,四面皆是用雕刻的红木落地罩隔开,花罩上皆精雕细刻,既有岁寒三友、玉棠富贵、亦有缠枝莲纹及各种山水人物,正欲起身往它房一看,却见周氏与两个喜娘进来,伺候她换了另一身喜庆衣裳,摘去了头上凤冠,别上宝簪,这一下,顿觉轻巧不少。   这时圆圆迎冬带了三个丫头进来,说是彭郁璋屋里的大丫头,是平时伺候他生活起居的,皆一副花容月貌,锦绣心肠。   三人规规矩矩的上来磕头,介绍自己。   原来三人名沅芷、澧兰、芳椒,皆是几年前彭王的母亲老太妃赏赐与彭郁璋的。   弄玉虽不敢怠慢,却也不显亲密,只让迎冬二人扶她们起身。   这时只听外面有人说话,一人进来道:“周姨娘过来了。”   弄玉正疑惑,却听沅芷笑道:“周姨娘定是过来伺候奶奶。”   弄玉这才知道,这周姨娘定是彭郁璋的小妾,于是忙让叫进来。   周姨娘袅袅娜娜的进来,先与弄玉磕了头,待得被人扶起,方娇笑道:“恕妾来迟了,刚才屋里人多,妾不敢过来打扰,还请奶奶不要见怪。”   弄玉微笑道:“哪里,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见这周姨娘着实貌美,姿态曼妙,肌肤若雪,唇似桃瓣,所见诸女中,惟有方清微可与之比拟,怪不得老太妃赏赐给了彭郁璋,着实是难得的绝色佳人。   周姨娘微微抬眸,向新娘子看去,只见那红艳艳的喜烛下,她姿态优雅的端坐着,本就华美的容颜更是添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真非真,又似假非假。   这一瞬,周姨娘愣了愣。   她自负容貌倾城,除了方清微,再无人可与之比拟,而今这新进门的奶奶更是姿色不凡,微笑间,其华彩动人心魄。她自觉心头的一处塌了下去,勉强笑道:“如今正是晚宴十分,让我先伺候奶奶用饭吧!”   弄玉点头,她一个刚进门的妇人,对彭府不大了解,且这会儿,她着实有些饿了,于是让周氏跟着她与沅芷三人同去。   不一会儿便捧来了饭菜,澧兰忙调来几案,其她人静静的摆碗放菜。   弄玉过来坐下,周姨娘忙上来代为挽起袖子,一个小丫头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跟前,跪地捧着。弄玉洗了手,从澧兰手中的茶盘里拿了巾帕擦净,方执筷用餐,接着周姨娘,及澧兰三人都在一旁布菜伺候,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皆静静相立。   周氏等谢府众人都在一旁细心看着。毕竟彭氏有些不同谢氏的规矩,她们初来,眼神都要麻利些,把与之不合的一些习惯都要一一改了。   寂然饭毕,后面的丫鬟便用小茶盘奉上茶来。弄玉见与谢府的习惯大体相当,便接过来漱了口,又盥手,方吃正经的茶。   弄玉笑向周姨娘道:“姨娘劳累了半晌,也下去用饭吧!”   周姨娘听了,忙起身,说了几句吉祥话,方出门去了。   这里圆圆见弄玉妆容有些糊了,便捧来化妆匣子,让迎冬过来补妆。   妆毕,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二夫人与众位宾客来了!”   二夫人便是刑氏。   弄玉忙起身相迎。   刑氏带着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的进来,其中一少妇携了弄玉的手,向身后的众人笑道:“瞧我们的新娘子如何?”   众人都笑:“好个华美的人物!”   刑氏怕弄玉不认得她,便笑道:“这是你大侄儿媳妇夏侯氏,泼辣得很,你不用理会她,我们都不大爱理她的。”又笑向夏侯氏道:“没规矩的奶奶,还不给你三婶见礼!”   夏侯氏方笑着给弄玉行了礼,笑道:“三婶宽恕则个,我没脸没皮惯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计较。”   弄玉忙道:“说哪里话,你们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个夏侯氏,她出嫁时便听老太太提起,是驸马夏侯仁之女,提督夏侯春之妹,嫁给彭王第二子彭润的长子彭贤为妻。   夏侯仁是名武将,曾随彭王远征大楚,得胜归来,被先帝升为兵部侍郎,爵征北侯,只因夏侯仁十分宠爱一位妾侍,冷落了正妻,偏正妻是先帝与燕王长姐,是以惹恼了二人,先帝派人绞杀了他的侍妾,夏侯仁因此悲伤过度,郁郁而终,不过一年便去世了。公主见丈夫去世,熬了半年,便也跟着去了。   所以而今征北侯的爵位由夏侯氏的大哥夏侯春继承。   听老太太说夏侯春此人,少时博学,才华十分出众,尤其精通道学,与季渊是至交好友,后来因提出改革选拔人才的制度,于是被重用。但后来被贬,及至彭王被封太傅、蒋干被封太尉,夏侯春方提拔为京城五军营的提督,总管麾下五军营之精锐。   彭润之长子彭贤,是与夏侯春齐名的人物,小时人便称有其叔彭郁璋之风,如今任从二品中书门下参知政事,与夏侯氏的婚姻由早年夏侯仁所定。   刑氏见屋里人多,便道:“屋里地方小,挤得很,不如大家去外厅。”说着又向弄玉道:“你也出来与我们坐坐,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可别害羞。”   弄玉只得随她出去,来至客厅。   这时夏侯氏微微一笑,说道:“说来倒巧,去年我还在担心,不知三叔多久才能成家呢,哪里想到,不过半年,便定了三婶,可见这姻缘真是玄妙得紧,甭管你以前与人多亲密,月老若不牵线,那也是白搭,有了这红线,就是隔着那天南海北,隔着那惊世血仇,早晚都要成一家人。”又笑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三叔与三婶,不就是如此!”   夏侯氏这一番话,弄玉虽听懂了,却不明真意,只得一笑置之。   而刑氏早知她话里有话,忙拿话笑道:“你们可知刚才他三叔那模样,一见新娘子那眼都直了,哪里还有往日里的清静自守!”   众人笑道:“岂能再如从前,如今都娶美娇娘了。”   夏侯氏笑道:“我们这位三婶国色天香,三叔岂有不迷的?”   弄玉只觉羞恼,只当着众人面前,又不好落他面子,且刚进门,便与小辈发生口角,传出去也不好听,只得一笑置之。   刑氏见气氛有些尴尬,忙笑道:“你三叔又不是圣人,且又是新婚,他若不迷,倒不正常了,还叫老太妃与王爷担忧。”且这时有人说前面的席散了,刑氏忙笑道:“他三叔马上回来了,我们也该为他腾地方了。”于是众人都起来,告辞出门去了。   弄玉只觉疲惫,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夏侯氏,刚进门第一天,她便故意拿话刺自己,若不是她婆婆刑氏在此,还不知要怎样收场。   周氏自然恨那夏侯氏,只觉嚣张至极,别说新娘子刚进门,单是弄玉算她长辈,就不该如此放肆。扶了弄玉进屋坐在床上,打发走芳椒、澧兰三人,心疼的问道:“姑娘,您别生那些闲气……”   “我没事。”弄玉打断她,抚了抚额头道:“我只是有些累了。”   正说着,便听外面的圆圆道:“世子回来了。”   周氏忙扶起弄玉起身出去。   刚到落地罩门前,便闻一阵酒气迎来,弄玉忙垂下眼眸行礼,却被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扶起,“我有些醉了,卿卿扶我进去可好?”他此时说话低沉缓慢,醇厚得让人沉迷。   弄玉不敢多想,忙扶了他进去坐到床上,回头一见,周氏等人早已不见踪迹。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被彭郁璋拉着坐到他怀里,抱着她纤细的腰,低声问道:“可是等急了?丫头可有伺候你吃晚饭?”   弄玉忙道:“世子爷放心,我早已吃了。”   “还叫世子爷?”彭郁璋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改叫夫君才是。”   弄玉只觉他指腹如火般滚烫,闻着淡淡的酒气,顿觉周身不自在,彭郁璋察觉她的僵硬,不由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垂,柔声笑道:“好卿卿,你真害羞。可知今日乃你我夫妻同醉时,你这般,真叫我如何是好?”   弄玉咬着嘴唇,觉得脸定是红了。彭郁璋一笑置之,不再逗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唤下人进来伺候漱洗。   弄玉忙逃也似的远离他,任由进来的周氏等人伺候,待得洗漱毕,因有些不习惯在人前唤衣裳,便悄悄向周氏递了个眼色。   周氏会意,只得拉了弄玉过来净房换了衣裳。   折身回来,正与坐在床头的彭郁璋的双眸对个正着,不由匆匆的避开。   弄玉穿了一身薄薄的大红绣花单衣,玉带半系,衣襟松松,笼着曼妙的躯体,就那么俏生生的立在彭郁璋前头,那披散的秀发,嫣红的嘴唇,小巧的耳朵,以及雪白的颈项下,高耸的隆起,都无疑引诱着他,他喉咙一动。此时周氏等人已悄声退下,屋里不过夫妻二人。他伸手轻唤道:“过来。”   弄玉一步挪不了三寸的蹭过去。   彭郁璋见她如此扭捏,忍不住哈哈一笑。   弄玉含羞带怯的嗔了他一眼。   这一眼,真个媚眼横飞,彭郁璋喉头一紧,往日清明的眸子染上了欲望,不知不觉间,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察觉自己失态,笑着起身从桌上斟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弄玉道:“此杯方乃你我交杯酒。”   弄玉红着脸,与他交颈喝下。彭郁璋又满斟上,说道:“此杯乃庆贺你我新婚。”   弄玉又只得喝下,不知不觉间,已喝下四五杯了。   酒醉微醺,一下子跌坐在床头,笑嘻嘻的看着彭郁璋,嘟囔道:“你定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彭郁璋声音低沉,呼吸粗重,一步步走过去。   弄玉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忙嗔道:“你别过来。”   彭郁璋却早已站到她身前,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粗重的声音道:“我不过来,你我怎行周公之礼?”   弄玉有些浑浑噩噩,拂开他的手,歪着头笑道:“什么周公之礼,我才不与你做呢?”   彭郁璋笑:“你不与我做,想一辈子做尼姑麽?”   弄玉看着尽在迟迟的俊颜笑道:“我做红杏去。”   彭郁璋微微一愣,笑不是气不是,说道:“你嫁了我,没机会做尼姑,也没机会当红杏。”   弄玉嗤笑道:“我偏去,马上去。”说着便站起来,摇摇往门那边走。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强有力的搂住了她的纤腰,鼻里全是酒气混合着一股特有的男子体香,耳里听他道:“你往哪里去,就算做了尼姑,也带了我去吧!”   弄玉整个人软成了一团,倒在他怀里。彭郁璋干脆一个横抱,抱着他躺到床上。   新婚(二)   弄玉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忽然感到彭郁璋的躯体靠近,忙一个翻身过去,背对着他蜷缩着身子。   彭郁璋一笑,双眸逡巡着她,喉结动了动,从背后拥住她。   弄玉感觉那硬烫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臀,粗重的喘息湿漉漉的喷在耳边,接着耳垂被轻轻的吸允啃咬,同时一只发烫的手从腰间有意无意的掠至两腿阴影处,隔着薄薄的单衣,缓慢而放肆的挑逗。弄玉身体敏感得轻轻的颤抖,羞得忙垂下头,虽紧闭双眸,但扇子般的睫毛却还微微抖动。   而那只手缓缓上移,在她高耸处轻轻的揉搓,弄玉忍不住的j□j出来,而那只手竟从衣襟处慢慢的滑进了肚兜里,贴着肌肤揉搓,同时拇指又按压住那颗嫣红肆掠。   此时弄玉已是娇喘连连,双眸越发的迷离,肩膀一侧的肌肤已露了出来。   彭郁璋吻上那一处肌肤,轻轻的啃咬,接着腾出手快速脱掉了她的衣衫,把秀发捋至她胸前,从后背解开了肚兜的丝带,方从身上脱去,紧紧的贴住她,把秀发复捞回后背,在她饱满处掠夺。   弄玉在他怀抱里,早已软成了一团,迷糊而又舒服的娇吟起来。   彭郁璋的胸膛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他火热的舌头,轻轻的添着她耳垂以及脖颈,接着搬过她的头,迅疾的吻住了那红艳艳的樱唇。   弄玉大惊,刚欲说放手,那舌头便强势的挤开了她的贝齿,狡猾的伸了进去,追逐而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   霎时,一股带着甜甜酒香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的朝她涌来,她醉得全身发软,整个人软得如泥般倒在他怀里。   弄玉既觉痛苦又觉欢愉,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似泣非泣,似喜非喜,一声声的唤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彭郁璋低低一笑,又咬上另一处。   弄玉吃痛,娇软软的喊出声来:“轻点……”   彭郁璋受不了她这娇软软的声音,只觉火气腾腾藤的烧得更厉害了。于是放开她,直起身子,把腋下细带一扯,宽袍衣襟霎时分开,露出白玉般的精瘦胸膛。   弄玉躺在他腿上,双眼迷离的看着他脱衣。彭郁璋接着抱住她放到床上,脱去了亵裤,笑着跪在她一侧,而那挺立的东西就这么大刺刺的露在了弄玉跟前。   弄玉呆呆的看着那物事,一时竟忘记了矜持。彭郁璋握住它,向弄玉道:“喜欢吗?”声音低沉而暗哑。弄玉摇了摇头,道:“好丑,真像香肠。”   彭郁璋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吃吗?”   弄玉忙摇了摇头。彭郁璋忽然拿过她手,放在那物事上,说道:“那就摸摸它!”   弄玉握着那发烫的物事,惧于彭郁璋的强势,只得上下蠕动。   彭郁璋闭着眼睛,舒服的j□j出声。那低低的喘气,让弄玉忍不住脸红了,想要抽开手,无奈彭郁璋握得太紧。   片刻,彭郁璋睁开眼睛,放开了她手,却轻巧的脱去了她的裤子……   一场欢爱结束,彭郁璋搂着弄玉亲了亲,见她娇羞得躲到怀里,便笑道:“可是累了,是先睡还是沐浴?”   弄玉只觉周身是汗,且下身也不太舒服,于是低声道:“洗洗再睡吧。”说着便要起身。   “别动。”彭郁璋道:“先让丫头们打了水进来。”于是裸着身子下床,披上了袍子,方叫门外的人抬水进来。   彭郁璋挥退下人,抱起不着寸缕的弄玉放入浴桶里,又脱了衣裳进来,亲自替她洗浴。   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如此细致的伺候着妻子,若是现代,倒也正常,然在古代,却是叫人万分感动。   弄玉的心霎时软了一角。   彭郁璋替她洗了,方又自己快速搓了两把,抱她出来,擦干身上的水,拿了一旁的衣裳穿上,携她回床。   此时这里早已被周氏等人收拾干净,而那新婚夜表示女子贞洁的元帕也已收走。   彭郁璋替她掖好被角,方躺在外沿,抱住她睡去。   次日卯时,便有外面的周氏叫起床。   弄玉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思及昨晚的颠鸾倒凤,不由有些尴尬。   彭郁璋亲了亲的她脸蛋,低声道:“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弄玉小脸红了,低下头道:“已无大碍了。”   彭郁璋方放下心来,笑向她道:“你再睡会儿,请安不急的。”说着,便掀被子下床。   今儿新妇第一次请安,弄玉只能早,却不能迟的,于是便说再睡不着了,一面也坐起来。   彭郁璋知她是新妇谨慎之故,也就点头。   澧兰、芳椒、沅芷进来伏侍彭郁璋梳洗,团团、迎冬便伏侍弄玉,而圆圆则与周氏等在一旁观察。   彭郁璋用香皂洗了面,澧兰便端了残水出门,芳椒递上青盐擦牙嗽口,完毕,沅芷方上前伺候梳头,许是今儿不出门,不过把长长的头发拢在了头顶,也不戴冠帽,只用一根发簪饰着,因是新婚,芳椒伺候穿了一件玫红二色金绣缠枝莲袍。   周氏看在眼里,便也伺候弄玉换上了一件同色同花的衣裳。   且是已出嫁的妇人,再不同昨日姑娘的装扮,额上的留海早用发油归到头上,后面的头发也盘成了发髻,嵌上凤钗,妩媚的容颜顿时多了一股稳重之感。   彭郁璋站在镜后笑看,弄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彭郁璋挥退迎冬,走上来与她亲自画眉。   弄玉忙闭上双眼,任由他轻轻的描着。   周氏圆圆等人看在眼里,都忍不住高兴。   姑爷如此爱重,不但是姑娘的福气,也是她们的福气。   敬茶   彭郁璋虽见她脸有媚色,却还是替她抹了淡淡的胭脂,比起出嫁之前,今日端庄中多了三分妖娆,似雨后的玫瑰,娇艳欲滴。   彭郁璋越看越爱,忍不住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道:“卿卿,我的卿卿。”   弄玉见他当着下人竟还如此露骨,不由脸红了,垂眸低声道:“你别这样,等会儿还要去父亲母亲请安呢!”   彭郁璋从后面拥住她道:“去迟些也不要紧。”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在她高耸处作乱。   弄玉到底脸皮薄,不能任由他胡来,红着脸正要推开他,却听外面有人说话,忙站起来,离了彭郁璋几步远,问外面是谁,周氏掀了软帘进来,笑道:“王妃屋里的刘妈妈来了。”   “我出去见见。”弄玉忙走出去。   彭郁璋笑了笑,只得跟了出去。   刘妈妈是彭王妃萧氏的陪嫁,素来恪尽职守,心里眼里只有个萧氏,因此很得萧氏信任,所以府里上下人都要给几分面子。   这也是出嫁前,老太太费尽心力打探了告诉弄玉的。   弄玉甫一来到东次间,便见一个白净富态的中年妇人笑容满面的坐在下首。她看见弄玉,眼神一亮,忙站起来请安,等到彭郁璋出来,又恭恭敬敬的与他请安。   彭郁璋向弄玉道:“这是王妃屋里的刘妈妈。”   弄玉忙请坐下,让周氏拿了红包打赏。   新娘打赏东西,本是惯例,刘妈妈也不推迟,一面收在怀里,一面笑道:“让世子妃破费了。我本过来找周妹妹,没想到竟打扰了世子妃,真真该死。”   虽然彭郁璋封了国公,但平日大家都叫世子惯了,所以也就依着喊弄玉为世子妃。   弄玉猜到了所来何事,不由小脸发烫,觑见彭郁璋明显的笑意,不由道:“那我也不打扰刘妈妈了,不知王爷王妃可有起来,我与世子正想过去请安。”   刘妈妈笑道:“王爷一向起得早,这会儿王妃也起了,世子妃也别急,先用了早饭过去不迟。”说着,起身与周氏出来到了廊上。   周氏让圆圆悄悄从屋里捧了盒子出来,刘妈妈接过来笑道:“此才算礼成,我回去向王妃禀了,方好告祭祖宗。”   屋里的弄玉隐隐听得这话,早羞得无地自容,就算是现代,这些个私密事,除了闺蜜,绝不会向任何人外道,特别是父母长辈,但到古代,却恰恰相反。   彭郁璋见小妻子娇羞不可方物,只觉下腹处有抬头的趋势,笑叹一声,牵着她道:“今儿先用些早饭再过去,等会儿见完父母兄弟,还要祭拜祖宗,许要忙一个上午。”说着,便让澧兰芳椒备好早餐。   弄玉吃了半碗粳米燕窝粥,小兰便捧过茶来漱口,彭郁璋见此,亦放下碗筷,问道:“怎么吃这么少?”   圆圆捧着漱盂上来,一面笑道:“我们姑娘一向如此惯了,在家时老太太让她多吃,也是不肯的。”   彭郁璋笑道:“怪不得如此体弱,以后可得多吃。”澧兰捧过漱盂来,照样漱了口。   别人不知深意,惟有弄玉知他故意,不由红了脸,一面盥手掩了过去。   当下饭毕,彭郁璋携了弄玉出门请安。   彭郁璋的住所名涵碧轩,取自朱熹“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之意。   正门五间,门栏窗隔,无不精雕细琢。于廊上居高临下,可见院中山石芭蕉,海棠清溪,以及那玉栏杆石头桥。   左右一望,皆翠竹古松环绕着亭台楼阁。   彭郁璋牵着弄玉的手从廊上下去,由石子甬路逶迤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婆子们拉过一辆青缘绿幨皂幄车,彭郁璋道:“这车乃你专用,以后你要去哪里,便唤下人让婆子们拉了来。”一面说,一面携了她坐在上面。丫头们们放下车帘,命小厮抬起,周氏等人跟在后面。   彭王府前后院皆分中西东三路,涵碧轩位于西路,而老太妃、以及彭王夫妇皆居东部,中部大多以做观赏或待客之用,就比如东篱峰、归卧湖,以及归卧湖中的邀月亭。   涵碧轩面池而建,四周皆是山峦树木,紧挨西面是彭郁璋其他兄弟的住所,东面是归卧湖。   所以去彭王夫妇住所,必须绕归卧湖,因此婆子拉了车到宽敞处,便驾上驯骡,往东过彭王夫妇的桂馨园来。   一路穿山越水,行过岸去,便见一色水磨砖墙隐于青松古木之中。   车子由仪门进入垂花门前停下,众婆子退去,丫头门赶上来打起车帘,彭郁璋搀了弄玉的手下车,被早等在门前的刘妈妈等人迎入院中。   一入门,便见两边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山石,修竹茂茂,伴着花草盛盛,穿过此院,又过厅堂,入目竟是满院的牡丹,过了牡丹园,方是正房大院。   正厅亦是五间,两边厢房。   弄玉度此院落,只见不同涵碧轩的优雅小巧,其轩峻壮丽,雕梁画栋,可见彭王的一家之主形象。   彭郁璋携着弄玉进入堂屋,迎面便是先帝御赐的金匾墨宝“桂馨园”三个大字,其下的四扇银杏木屏上刻着名手《兰亭序》。   屏风左右的楠木高凳上各摆着汝窑花瓶,而花瓶左右便是山水人物纱隔,将整个大厅隔成了南北两厅。   而屏风前方便是两张太师椅,由雕花桌子相隔,下方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交椅右边几十步外置着临窗大炕,而墙上挂着两幅山水挂屏,交椅左边摆着一扇屏风,屏风后陈设亦是华丽,不必细说。   彭郁璋携着弄玉到右边炕上坐了,本屋的丫鬟忙上茶来。   茶未吃完,便见纱隔一旁的帘子后面走出来个红绫袄的美貌丫头,走上来先行了礼,笑道:“王爷让世子妃到那边去。”   弄玉听了,便忙起身,跟在彭郁璋身后,打起帘子进去,到了北面。   这里虽不同刚才的华丽,却也是十分精致,正房炕上摆着半旧的靠背引枕,横设着一张炕桌,桌上拜访着书籍茶具,想来是彭王平常歇息之地。   此时彭王夫妇皆坐在炕上,旁边一个美貌妇人伏侍,见弄玉来了,便都放下茶。   丫头拿来了蒲团,弄玉忙跪下,先向彭王磕了头,方接过周氏递来的茶,稍举过头顶,说道:“请父亲喝茶。”   彭王接过来喝一口,让她起身。弄玉又如此向彭王妃萧氏敬了茶。   萧氏亲自扶起她,让一旁的刘妈妈送上备好的礼物。   弄玉忙接过来谢了礼,方递给周氏。   弄玉不知美貌妇人是何人,彭郁璋一旁道:“这是付夫人。”   付夫人乃彭王侧室,十分得彭王喜爱,生有三子,分别是彭俊、彭亮、彭彤,除了彭彤如今就学外,彭俊、彭亮皆在朝任职。   礼毕,彭王对彭郁璋道:“等会见过自家人,便带你媳妇去拜祖宗。”   彭郁璋忙答是。   刚说完,便听丫头说二爷、四爷等人过来了。   弄玉一瞬便知四爷是萧氏的儿子,彭郁璋四弟彭郁美,而二爷是彭王庶子彭润,昨儿见的夏侯氏便是他大儿媳妇。   循声望去,先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虽有五分胖,却肤色白净,留着一缕胡须,看上去倒有三分潇洒,想来便是彭润了,彭润后面是夏侯氏与一位年轻公子,看其模样风度,皆三分似彭郁璋,弄玉猜测,定是彭王长孙,彭润长子,彭贤无疑。   接着后面进来的是一位帅气俊朗的青年,穿着百蝶穿花银红大袄,一进来便瞧见了下首的弄玉,笑嘻嘻的走到彭郁璋跟前,向弄玉行礼,笑道:“嫂嫂好。”   弄玉忙起身回礼,说道:“四弟好。”   彭郁美笑道:“嫂嫂真是神机妙算。”又向彭郁璋道:“这嫂嫂我喜欢。”   夏侯氏已向彭王夫妇行过礼,听见彭郁美说这话,便笑道:“四叔一向喜爱美人,三婶又是个天姿国色的,能不喜欢麽?”   彭郁美尴尬一笑,彭贤悄悄拉了拉夏侯氏的衣裳,上来拜见弄玉,弄玉忙让起来,赏了两人红包。   彭郁美笑道:“三嫂给了侄儿,怎不给弟弟呢?”一面故意掂着脸从周氏手中的瓷盘里拿了一封。   “不害臊的东西!”萧氏笑着啐道:“难不成我平日里短你东西了?”   弄玉忙笑道:“是我的不是,只三弟别嫌弃礼薄!”   彭郁璋笑道:“别理他,他破落惯了,小心以后他赖着你!”虽如此说,还是从茶盘里又给了他两封。   弄玉见此,便知这丈夫平日里定是对这弟弟另眼相看的,这时丫头又捧了热茶上来,弄玉接过来以平辈之礼向彭润敬了茶。   不一时,只见寡嫂蒋氏带着两位姑娘过来了。两人差不多大小,第一个肌肤丰腴,温柔娴雅,乃蒋氏小女儿,行二的彭宝蓉;第二个削肩细腰,桃腮杏眼,姿色不凡,乃彭润嫡女彭宝莲。二人皆一样的装束。   弄玉先向蒋氏献完茶,彭宝蓉、彭宝莲方过来与弄玉磕头。   这时彭王其他几个儿子也来了。   彼此见过,一奶嬷嬷带了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来,肥肥胖胖的,分外可爱,那孩子一进来,便向彭王跑去,叩头道:“麟儿见过祖爷爷。”   “乖孩子。”彭王难得一笑,摸了摸他脸蛋。   萧氏唤他过来,一把抱起他放在膝盖上,问他可吃过饭,待得点头,方指着弄玉道:“去见过三奶奶。”一面放他下去。   那孩子过来,便给弄玉叩头。   弄玉忙扶起他,却不知是谁,一旁的彭郁璋道:“这是彭贤的孩子彭玉麟。”   彭玉麟得了红包,便跑到夏侯氏身边去了。   这时丫头说二少奶奶来了。   刚说完,便见走进来一个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穿一身二色金桃红撒花大袄,葱绿马面裙,举止不俗,虽有丝怯弱不胜,然那股天然的风流却难掩。   这是彭贤二子彭兰的嫡妻颜氏,说起来倒是与弄玉的娘家是同宗。   颜氏一进门,便看见了弄玉,见这三婶竟姿色如此不凡,且本身又是亲戚,心里便极为喜欢,待得见过彭王夫妇,便上来行礼,最后方过来见过公公彭贤。   彭贤忙道:“你身子一向弱,快坐下吧!”一面让丫鬟搬来凳子与她。   这时彭王问道:“彭兰哪去了?”   彭贤忙道:“想是歇在外面了。”   “混帐东西。”彭王怒道:“你教的好儿子,他三叔大婚之日竟也不归家,我看以后也不用回来,你们也别出去找,干脆死在外头算了!”   众人都不敢说话,付夫人忙笑道:“大喜日子,王爷何苦来着,孩子们纵使有不是,以后慢慢教就是了,您身子不好,太医嘱咐得平心静气,何必为这气小事发脾气,我扶了您出去走走吧,让世子夫妇赶紧去拜见老太妃是正经。”   彭王哼了一身,与付夫人离去。萧氏向弄玉道:“老太妃已等着了,你们赶快过去吧!”   彭郁璋携了弄玉由后门出来,便是一个东西穿堂,往东走了不远,由角门出去,便是老太妃的蝠园。   顾名思义蝠园,只因房屋形似展翅欲飞的蝙蝠。   正厅依然五间,两侧耳房较正厅略微靠前,前后各三间抱夏。   及进正厅,便听得廊上一阵鹦鹉叫:“璋儿来了,璋儿来了!”   弄玉忍不住笑,台阶上几个红红绿绿的丫头也一面笑,一面迎上来,说:“老太太可是念世子妃好久了!”于是迎着弄玉,打起红毡,让二人进去。   弄玉一进屋,便见炕上盘腿坐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正吃着小吃,一见二人来了,慌忙放下,说道:“我的乖媳妇,快过来让奶奶见见。”   弄玉忙过去,要给老太妃叩头,老太妃早一把搂住,上下打量她一阵,笑道:“好标志的人,配我孙儿刚好。快上来坐!”   彭郁璋笑道:“奶奶别急,先让孙媳妇给你敬茶吧!”   一个老嬷嬷忙端来茶,弄玉方叩头敬茶。   礼毕,老太妃从炕上捧起一个楠木盒子,道:“这是给孙儿媳妇的见面礼。”   弄玉不敢推迟,忙接了过来,递给周氏,方坐在炕上。   老太妃让下人端了许多小吃进来,有糖蒸酥酪、奶油松瓤卷酥等油腻甜食。彭郁璋向伏侍老太妃的大嬷嬷陈嬷嬷道:“太妃年纪大了,甜食不能吃太多,你平日别紧着她性子吃。”   陈嬷嬷笑道:“世子放心,我记住了。若老太太不听,我便使了人告诉你。”   老太妃啐道:“我都这大把年纪了,想吃什么还要顾忌不成?”   彭郁璋柔声道:“正是因为年纪大了,才要忌口些好,您若疼孙儿,就听我一言可好?”   老太妃道:“你与郁美要经常来陪我,我就听。”   彭郁璋揉了揉额头,叹道:“奶奶放心,我与媳妇儿都常来陪你。”   老太妃方才笑道:“我就知璋儿最乖了。”   弄玉忍不住笑,彭郁璋轻轻揪了揪她的脸蛋:“你就笑吧,回家让你好看。”   见过彭母,二人方沿原路到桂馨园前,上了车由后罩楼来前殿。   彭家祠堂位于前殿中路二进院。   这里下人早已摆上香烛果品,待得车架前来,众小厮便都退至一丈外。   彭郁璋携了弄玉进去祭拜,毕了,方回涵碧轩。   彭郁璋一进门,便拉了弄玉来内室温存一番,方过去书房。   这时周姨娘方来正院正式拜见弄玉。   弄玉从她口里得知,这院里的事务皆由彭郁璋的三个丫头管着。   弄玉刚进门,并不急于插手内院之事,且她本就是主母,而那三个丫头都是识趣聪明的,定会主动把一切交来,又何必急?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她急于管家呢?   且这王府如今本来就轮不到她,内院有萧氏打理,而彭润既管着内院也管着外院,她年纪又轻,何必去想天边之事?   宴席   因彭王世子大婚,且又临近年关,所以武成王府是张灯结彩。   正日过了,次日皆是本家亲友以及近朋,纵使如此,宾客却也是十分多。萧氏早同彭润商定,官客依然在外坐席,由彭润招待,而堂客便从邀月亭后的安乐厅,移至紧挨老太妃蝠园的戏楼一旁的缀锦阁里,待用完饭,便稍微动脚,就可到戏楼听戏。   及到午时,宾客差不多都来了,弄玉是新娘子,今日难免要出去让亲友相看,于是盛装打扮,由彭郁璋携着来了缀锦阁。   缀锦阁今日不过摆了十来席,且昨日皇亲驸马王公、公主郡主王妃等都来了,今日不过是各位诰命夫人以及彭家亲友。   弄玉虽未得朝廷诰命,但毕竟嫁给了彭郁璋,身份不低,这些诰命也高不过她,但因她年轻,于是来了缀锦阁,便依着辈分与几个年长的诰命行了礼。   大家厮见,众人有些见过弄玉,有些并不曾见过,今儿见了,都向老太妃齐声夸赞。   彭郁璋要去外院招待宾客,便嘱咐周氏好好照顾弄玉,一命妇笑道:“国公爷果然极疼夫人,看得我们都羡慕。”   另一人笑道:“到底是刚成亲,若不亲密,倒不像话了。”   萧氏走上来笑道:“快出去吧,我替你照顾媳妇。”说着牵起弄玉便入席。   彭郁璋笑道:“麻烦王妃了。”说着便向几位老夫人告辞,方才出去了。   少时,菜汤始献,少不得有年轻的太太奶奶过来向弄玉敬酒。   弄玉推迟不得,便吃下了,不过多时,便吃了不知多少杯。   刑氏见她醉得有些不行了,忙过来扶住她,向众人笑道:“向亲戚们讨个饶,你们就放过她吧,等会儿国公爷过来,还不得把我与你们吃了。”   众人笑罢,方更衣登上戏楼听戏。   刑氏与萧氏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妃上去。弄玉有些醉态,便由颜氏扶着上楼来,只见这戏楼气势宏伟,约莫半亩之地,前方戏台高近三丈,幔帐乃鲜艳夺目的彩绣红布,戏台上方高悬一匾,上书赏心乐事四个大字,也不知是取自“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还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中国自古坐席讲究,虽各自身份不同,少不得都要谦逊半日入座。几位年纪大的诰命便随了老太妃前排坐着,其她人便依次坐下。   弄玉是新娘,便坐在了老太妃右边。萧氏带着刑氏、夏侯氏等几个儿媳站在两侧伺候。待得老太妃让座,方去了后面。   这时小厮捧了戏单到楼下,回事媳妇忙用茶盘托上,入了楼来给刘妈妈,刘妈妈方奉与萧氏。   萧氏走来递给老太妃,老太妃让几位老太太先点。几人都各自点了,老太妃便让弄玉点两出,弄玉只好随便点了两出热闹应景的戏。   老太妃本爱热闹,让后头的几位夫人都点了,又叫过儿媳、孙媳妇来,夏侯氏点了一出《醉打金枝》,笑道:“这戏热闹,我就点这了。”   老太妃笑一回,始听戏。   彭润知老太太性格,便早准备了大箩筐的散钱,预备在戏楼一侧。老太太偏爱活泼的角色,一旦喜爱,便让人赏,萧氏便让刘妈妈令几个媳妇抓了一捧去后台赏人。   弄玉歪在椅上一边看,一边酒意上来,便心突突的跳,只想躺下睡去,迷迷糊糊间,只见彭郁璋过来,向彭母道:“奶奶,我先扶了她回去休息。”说完,扶起她低声道:“给奶奶行礼,我们回去。”   弄玉忙给老太妃行了礼,由彭郁璋扶着下楼来,坐了车回涵碧轩。   下车来便摇摇欲坠,彭郁璋叹道:“让你少喝,怎喝那么多?”说着,便抱起她走院来。   众人看见,都忙避开。   彭郁璋抱她进屋,放在床上,轻轻脱去了衣裳,方扯过被子与她盖上。   周氏跟着回来,忙让迎冬去厨房煮解救汤来,让圆圆用茶盘托了端进来。   彭郁璋坐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扶起弄玉。   弄玉晕晕沉沉,这番动静,便有些受不了的哼哼唧唧起来,彭郁璋哄道:“乖,先吃了汤再睡。”一面说,一面用调羹舀了半勺汤来尝了一尝,觉得温度适中,方才凑到她嘴前,哄着喂了半碗,方才作罢。   圆圆见得姑爷如此,不由一阵偷笑,出来时迎冬小兰见她跟猫偷了腥般,便问有什么好事。   圆圆指了指里面,悄声笑道:“姑爷真恨不得吃了姑娘。”   众人昨日听了半夜墙根,这会儿听圆圆说这话,便都脸红了。她们实在想不到世子爷平日看起来清润风流,却在床第间那般放诞,今儿姑娘走路明显都有些摇晃。她们虽未经历过那事,但生在院子里,早见过了这等风流事的。   回到住所,团团便笑道:“姑爷这般厉害,姑娘哪里受得了,我们平日里可得看着些。”   “这事我们可管不着!”说完,圆圆指了指她额头,笑道:“姑娘可说了,待她嫁过来,你便出嫁,我看你呀,也担心担心自个儿受得了受不了吧!”   团团听了昨晚二人的床事,便已有些心动之态,这会儿听得圆圆故意说,脸都红了,上前把圆圆按在床上,道:“让你说这些不要脸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一面说,一面弄她胳肢窝。   迎冬迎夏小兰笑看二人打闹。   圆圆笑个不停,喘气求饶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团团方才作罢。   次日,中午是彭府合族家宴,惟有彭兰未到,彭王也懒得问了,只让儿子彭润好生管教。   弄玉不知这彭兰是个怎生的惫懒人物,如此家宴,竟都不回来,心中正想着,忽见丫鬟来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丫鬟刚说完,便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   弄玉愣了愣,这人竟长得几分肖似谢冲,只比不上谢冲俊美,眼神却多了丝邪气。   头戴紫金冠,身穿海棠红缠枝莲箭袖,束着长穗宫绦,外罩蓝灰色缠枝莲镶狐狸毛短褂。   两边嘴角自然的上翘,笑意中略微带着一股嘲讽之感。   整个人一副大家公子的豪奢浪荡之态。   只见这彭兰先向彭王、老太妃三人请了安,方预备入席。彭王一拍桌子,怒道:“你的礼数在哪里?”   彭兰笑而不语。付夫人忙走来低声道:“快给你父亲请了安,去见过你三叔三婶。”   彭兰方慢腾腾的给他老子请了安,一扫席间,看见彭郁璋坐在上席,便走过去请了安,笑道:“三叔,我新婶子在何处?”   彭郁璋叹了口气,指了指老太妃跟前的弄玉。   彭兰自然早看见的,于是笑着走到弄玉跟前作揖道:“婶婶好。”   弄玉幸而让周氏预备了红包,便接过来赏赐了他。   彭兰收进怀里,上下打量了她半晌。那直勾勾的模样令得弄玉有些不悦,只听他笑道:“婶子赏了侄儿红包,侄儿别无还礼,便借了席间酒水敬婶婶一杯吧!”说着,便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弄玉道:“婶婶,请。”   弄玉只得接过来,却不想此时竟被他摸了一把。   弄玉皱起眉头,又见他神色如常,以为是不小心之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喝了。   彭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婶婶天姿国色,与三叔真乃一对璧人,侄儿祝二位百年好合。”顿了顿,又笑道:“侄儿一向不成器,往日里让三叔费心了,以后侄儿过去相扰,还望婶婶不要嫌弃。”   弄玉忙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彭兰看着她笑了笑,方回席上坐好。   吃毕饭,彭王向彭郁璋道:“等会儿你与彭贤来外书房,我找你们有事。”   彭郁璋点头,携了弄玉回屋,方来彭王外书房。   时彭贤已到,起身见了礼,方亲自奉茶与他。   彭王让书童守在门外,方道:“颜府已送来东西,那件事可以办了。”又道:“此事十分隐秘,半点都泄露不得,否则必抄家灭族。”彭王低声对彭郁璋道:“你一向处事稳重,我把这事交给你去办。”   彭郁璋沉吟,彭贤低声道:“三叔与我皆有公务,如何出得京?”   彭王一想也是,彭郁璋这时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外人不妥,二哥一向办事谨慎,不如先让他出京,我再找个机会过去。”   彭王思及二儿子一向处事小心,便点头同意了,说道:“你既如此看重他,便交给他吧!”又嘱咐道:“然宁缺毋滥,先暗地里招五千人,狠狠的操练,不得有一丝的怠慢,若有一人有不妥处,当场诛杀。”   此事一毕,彭王先让彭贤离去,向彭郁璋叹道:“其实我属意的媳妇是林家那孩子,只你对她没意思,却对谢家的姑娘情有独钟,我只得依了你,这两日我冷眼看她,姿色不凡,亦有几分气度。我们彭家人都是个死性子,认准了事几匹马都拉不回的,且我也考虑着,娶媳妇不是娶个同僚回来,且你媳妇儿乃真正的名门大族,虽这几年不同先时,但谢氏定国侯府那一房,可谓枝繁叶茂,定国侯如今又是内阁学士,参知政事,且定国侯老太太的大哥又是先帝太傅,门生遍地。安、定两府又是血脉亲人,彼此同气连枝,所以这媳妇我还是满意的。”   彭郁璋笑而不语。   彭王是过来人,一见他那样子,便知对媳妇儿十分满意,于是戏谑道:“你往日里多么清静的人,如今倒染上了几分红尘气,若让外人见了,绝不再说你成仙化羽去了。”   往日许多好友都说他这儿子一副谪仙样,好似不食五谷的,他一面骄傲,却一面有些担忧,他这儿子不近女色,难不成真要出家做神仙去?直见了弄玉,方沾了一丝红尘气。   他一向厌恶寡情之人,这样的人心狠手辣,绝不能深交,别人都说帝王无情,方能成就一代霸业。他偏偏恰恰相反,认为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狠中要有一颗仁爱的心。   因为仁者无敌。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所以他的朋友,几乎都是性情中人,比如蒋干,亦比如早已逝去的征北侯、驸马夏侯仁,以及他的死对头阳辅政。   虽说二人立场不合,但并不影响私下的交情。所以这次新婚,座上宾自然有阳辅政。   且他已有让彭郁美娶阳老鬼小女儿之意。虽是庶出,却是无大碍。   彭郁璋得知父亲的意思,便道:“王妃想必不会同意。”   彭王想起萧氏知了这事,便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说儿子乃堂堂正正的嫡出公子,怎可娶阳辅政庶出女儿为妻,纵使他位高权重,也不行。因拍着桌子怒道:“没见识的妇人,不过女子,何必拘泥于嫡庶之别,也不想想太皇太后也是庶出呢!她一个王妃就敢拿乔作筏了,要搁年轻那会儿,我早休了她。”   彭郁璋微笑道:“王妃亦有她的考量,她既不同意,父亲何必勉强,就算阳家姑娘进了门,婆媳之间若闹了矛盾,倒是影响两家感情,且让燕王猜测也不好,如今朝堂稍微平静,我们还是暂时忍耐为上。”   彭王叹道:“你这话说得对。”又笑道:“看来我与阳老鬼是做不成亲家了。”又自我安慰道:“做不成也好,那老古板教出的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要也罢!”   却说彭兰回到居所梅园,躺在床上,想起三婶的容颜,便忍不住轻笑,招来侍妾怜香调情。   怜香本出身勾栏,不过刚调-教好出来见客,便被彭兰赎身,彭王不小心得知,便要打死她,只彭兰的父亲彭润求情,说这女娃还是个清白女子,儿子既喜欢,便留着吧,也好过出门惹事,彭王听了,方才作罢。   从此怜香便做通房丫头留了下来,凭她一身勾魂本事,与彭兰打得火热,白日里便干起了那事,有几回颜氏回来,恰巧撞见两人云雨,她本性温柔,从不声张,越发助长了她的脾气,渐渐的有些不把颜氏放在眼里。只有一回被二老爷撞见,便让婆子狠狠打了她一顿,她便知虽得彭兰宠爱,但若颜氏去了二老爷那里告状,她便小命不报,于是便有所收敛。   此时见颜氏回来,慌忙整好衣裳退下。   颜氏叹了口气,让丫头收拾好酒杯,方劝道:“酒喝太多伤身,你还是少喝些为妙。”   彭兰懒洋洋的道:“要你操哪门子心,难道我久不回来,你寂寞了?”   颜氏脸红,本欲离去,沉吟半晌,忽又回头低声道:“今儿席上我都看见了,你不知三叔为娶三婶费劲了多少心机,就单那屋子,便花了无数银子翻新,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若犯在三叔手里,定不如从前好说话。”   彭兰看也不看她,只冷笑道:“你还别说,你这么说我就是看上她了,还偏要搞上手!今儿一见她那媚态,我就心跳得厉害。”   颜氏气得直掉泪,哭道:“你何苦来着,外面的女人那么多,你何必去惹她?”   彭兰不为所动,嗤笑道:“你管好你自己吧,别守着空房,给弄个野种回来!”   颜氏红了脸,又羞又气,逃也似的退出门来。回到自个儿屋子坐着垂了半晌泪,见离晚饭还有些时辰,便过来涵碧轩。得知三叔并未回来,三婶吃多酒正在安歇,便欲回去,却见周氏让她进去,说道:“我们姑娘让奶奶进去说话。”   颜氏便进来,只见屋里室宇精美,铺陈华丽,却不失清雅,三婶躺在床上,靠着枕头,饧着眼,见她来了,便让过去坐。   周氏伺候弄玉起来,两人出来在次间炕上坐下,澧兰上了茶,圆圆送上两个小手炉。   寒暄一阵,颜氏笑道:“婶婶不知,您那侄儿一向放诞,家老爷也管不了他,整个府里也就王爷与三叔说他还听些,他若以后有什么失礼处,还请不要计较,且他有时候糊涂,做事又不怕得罪人,家里人都避着他的,您大可不必理会他。”   弄玉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于是笑道:“虽说到底一家人,然男女终须有别,你三叔若不在,我倒不好见人。”又笑道:“你若有空,倒要常来坐坐,我刚进府,什么事都不懂,你虽是晚辈,但你我到底年纪相当,以后可得提醒我才是。”   颜氏忙笑道:“婶婶说哪里话,我往日也是极闲的,又不管家,左不过是房里的事,您若不嫌弃,我便常常过来唠叨,就怕三叔嫌弃我呢。”   “我嫌弃你什么?”彭郁璋捞了帘子进来。   颜氏忙站起来行礼,弄玉也站起来。   “坐吧,一家人随便些。”彭郁璋温言让她坐下,来至弄玉身边,摸了摸她额头,问道:“身子可好了些?”   弄玉忙道:“好多了。”   彭郁璋道:“晚上是与家下管事人庆贺,你刚进门,她们敬你酒,你少不得又要喝。”   刚说完,便有人来请,说前头开席了,颜氏忙起身,因彭郁璋依然在外头吃酒,她便坐了弄玉的车子过去。   晚宴不过平常家宴,府里男子皆不在,不过是女眷与管事娘子,以及几个有脸面的丫头罢了。所以弄玉陪着老太太、萧氏看戏,与众人随意吃喝。   弄玉带来的屋里人全都坐在席上吃酒,不拘礼数。老太妃笑道:“孙媳妇刚进门,且尽年关,你们可好生玩耍。”   众人皆笑着答应,那些个有体面的嬷嬷,便都上来敬酒。   弄玉喝了两盅,接着彭宝蓉、彭宝莲也上来,弄玉只得每人喝了两口。   及到彭郁璋赶来,已是如昨日般醉了,毕竟是刚进门的媳妇,这些是推不掉的,只得笑着扶了她回去,跟来的周氏等人都喝得烂醉如泥,自然伺候不了她,只得让澧兰三人打了水来。洗漱毕,方抱她上床来,他刚一躺下,她便迷迷糊糊的往他怀里钻。   彭郁璋揉着她酥胸,低沉的声音道:“你既凑上来,叫我怎样放过你?”于是脱了两人衣裳,便伏在她身子,分开双腿,轻轻的吻着她的全身,直到她嘤咛出声,下方湿漉漉了,方握住那物事,就着湿滑进入,知她还有些不习惯,便忍着冲动,温柔的在里徘徊。   弄玉舒服极了,如小猫般叫出声来,彭郁璋便加快了节奏,动了半晌,见她那处不住的抽搐,便停下来,咬住她耳朵道:“还要不要?”   弄玉觉得那滋味太美妙了,怎么也要不够,所有的矜持在黑暗中都泯灭了,娇软软的声音唤道:“要,给我!”   彭郁璋低笑一声,干脆揭开被子下床来,接着把她拖到床边,让她双腿环住他腰,他方握住坚-挺猛地冲进去,接着捧高她臀,猛烈而又优雅的撞击,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弄玉竟受不了的哭了出来,他方抱着她腰几下泄了出来。   回门   冬日夜晚极长,弄玉早日醒来,竟不知彭郁璋何时起身,昨晚她被他弄得筋疲力尽,最后沉沉睡去,竟不想一觉起来,竟是天亮,掀了帐子一看,只见窗外着实白白的一片了。翻身起来,靸着一双海棠红软便鞋,从衣架上拉下袄子披上,来至窗前,由玻璃窗向外一看,外面满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雪。   虽不算大,却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弄玉忍不住欢喜,忙掀了毛毡出来,站在廊上四下一望,那周围的青松翠竹,以及栏杆屋顶,都好似裹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而左边彭郁璋的书房前那两株寒蹇老梅,虽还未开放,却整个枝桠已生出小小的花骨朵来了,点缀在白皑皑的世界里,格外引人注目。想来下场雪来临时,它定绚烂如胭脂。   这时澧兰圆圆提水回来,竟见弄玉披着一件袄子站在上头廊上,都忙说道:“姑娘/世子妃快进去,小心身子着凉。”   弄玉拢了拢衣裳,笑道:“我见下雪了,便出来瞧瞧。”说完,便掀帘进去。   迎冬、迎夏、小兰、等都进来伺候洗漱,穿衣的穿衣,捧水的捧水,端茶盘的端茶盘,有条不絮的忙了半晌,便伺候弄玉穿上了藕荷色窄袖棉袄,玫瑰紫盘金五色绣花银鼠比肩短褂,豆绿挑花绫棉裙,换上羊皮小靴,因要去东边的蝠园、桂馨园请安,圆圆又在外替她披上了一件石青莲纹狐狸毛鹤氅,方由澧兰、芳椒簇拥着出院门过东面去。   至从迎冬迎夏到身边伺候,弄玉便免了周氏的操劳,只让她任总管一职,平日里的洗漱伺候便都让迎冬等丫头做。   彭氏人口多,规矩也大,女儿家自然遵循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晨昏定省。   而男子,一年四季,除开刮风下雨,每日早间便都要到后罩楼前,紧挨前院的练武场练武,不爱练武的,便学些五禽戏、太极拳之类的保身之术。   冬日,不上朝时,一到卯正,便须到练武场,若上朝,便是卯初。   王府聘有武术师傅,皆是江湖有名的人物。   所以别看彭郁璋温文儒雅,等闲人却是进不得身的。   弄玉并未坐车,她刚进门三日,对王府不熟悉,便带了澧兰芳椒一路走来,算是熟悉了武成王府的小半地形。   绕过桂馨园,先来蝠园给老太妃请安。   老太妃年纪大了,睡眠自然浅,弄玉来时,已是早早起来了,陈嬷嬷正预备用餐。   弄玉请了安,陪着老太妃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老太妃拉住她道:“留下来陪我用饭再去王妃那。”   弄玉忙回道:“奶奶疼我,留孙媳妇用饭,原本该留下才是,只还要到前面给王妃请安,若迟了未免不恭……若奶奶不嫌弃,下次孙媳妇来向您讨饭。”   老太妃笑道:“倒是如此,你刚进门,去迟了着实不好,快去吧,等会儿你们还要回门呢。”遂令个丫头送她出去,于是弄玉告辞出来,由后门来桂馨园。   那日因敬茶,所以来的是正厅,但王妃平日起居并不在此处,而是正厅东边的正房里。   此时萧氏亦不过先一步弄玉请安回来,见弄玉过来请安,便让坐下,笑道:“可是从蝠园来?”   弄玉点头笑道:“今儿下雨,竟起来迟了,我瞧着世子书房前的梅花都打花骨朵了,料想不过多久就能开了呢。”   萧氏笑道:“世子书房前不过两棵,你若爱梅,便去二侄儿媳妇的梅园看,那里的梅花才好看呢,每年梅花怒放,你侄儿媳妇都治酒,请我们满园的人赏花,你若实在喜欢,等会儿回去便过去看看,你们住的涵碧轩后面过丛林便是梅园了。”   正说着,便见蒋氏、刑氏、颜氏过来了,听说起梅花,颜氏便笑道:“婶子等会儿到我园子走走,我那里的梅花才多着呢!”   蒋氏、刑氏皆笑道:“你糊涂了,今儿是你婶子回门的日子,哪里有时间去你那破园子看花!”   “瞧我这脑袋!”颜氏笑道:“竟是忘记了这茬!”   这时萧氏向弄玉道:“昨日我已让人准备了回礼,待用完饭,你留下先看看礼单,还有什么差的,我好补上。”   回门礼一般皆有公婆操办,她一个新媳妇实在不便干涉此事。所以弄玉忙笑道:“我未来时,便听老太太赞您,说就是我学三辈子,也是学不来的,且我又不懂事,看了也是白看……”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   须臾,一身华服的夏侯氏牵着圆滚滚的彭玉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王府的两位姑娘。   “给祖奶奶请安。”彭玉麟胖嘟嘟的小身子走到萧氏面前作揖。   萧氏摸了摸他头,笑道:“去给你三位奶奶请安。”   彭玉麟忙又走来,一一向蒋氏、刑氏、弄玉请了安,见丫鬟已在西屋安设桌椅,便忙颠颠的走过去了。   彭宝莲两人告辞离去,萧氏并未留饭。   弄玉细细观察,见蒋氏、刑氏等人要过那边去,便也跟在后面,做些席间摆碗碟之事。萧氏过来道:“你刚进门,不必做这些,让你两个侄儿媳妇做就是了。”   夏侯氏拿过弄玉手里的筷子,笑道:“您就安心的让我来伺候你吧,没见王妃训我来呢!”   弄玉笑道:“虽如此说,哪里有媳妇不伺候婆婆的理。”又笑道:“且人都说刚进门的媳妇最是懒不得,婆婆体谅我,我若不好好伺候,岂非叫你们看笑话?”   “你也太小心了。”蒋氏捧粥进来,笑道:“我与你二嫂进门那会儿,都逍遥了不下两月,你若如此,倒叫我们脸没地搁了。”   弄玉知她是一番好意,却笑道:“两位长嫂怎可同我,俗语说长嫂如母,您二位没叫我伺候,便是泼天的恩情,若我这会儿还歇,不羞死个人了?”   刑氏揪她脸笑道:“你这张嘴可真真凌厉,回头倒要叫三弟好好收拾收拾你,看你还敢顶嘴不?”   “不敢了,不敢了。”弄玉假意求饶道:“只求二嫂高抬贵手,我与你做牛做马。”   众人都笑,待得萧氏开始用餐,五人方坐下来,惟有付夫人立在一旁伺候萧氏进羹,待得萧氏让她坐下,方坐下来。   一时寂然饭毕,刑氏等人离去,因彭玉麟还在用饭,夏侯氏便等在屋里。   萧氏拿来礼单与弄玉,弄玉看罢,便听一旁的夏侯氏笑道:“王妃也太偏心了,三婶回门之礼,抽个零头也比我那年强了,难不成三婶一来,王妃便不疼我了?”   “你个泼辣货!”萧氏指着她,半开玩笑道:“你三叔乃王爷世子,与你三婶皆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哪里你这泥腿儿泼辣货可比的!难道我疼她没道理麽?”   弄玉也半开玩笑的道:“都说母亲疼孩子,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见了四弟他们,我这做嫂嫂的倒是过意不去了。”   “三婶竟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四叔成家,难道回门礼会少吗?”夏侯氏觑见萧氏端着茶微笑,忙道:“也就只有我们这些泥腿儿的臭皮匠不得人疼,谁让我们是孙,你们是儿呢!”   萧氏笑道:“好了,可快别没完没了了,领你儿子回去读书,我也要去老太妃那里。”   弄玉忙也告辞出来,与夏侯氏在归卧湖堤岸分手,回到涵碧轩东次间,见彭郁璋已从外院回来,穿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在临窗炕上喝茶,见她回来,便唤她过去,不顾丫头在屋,拉她坐在膝盖上,柔声问道:“可用饭了?”   弄玉点头,一面不好意思的问他可吃过了,彭郁璋点头,道:“若无特殊事,我除了早间都在外面用,其他都与你一起。”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弄玉忙站起来,只见澧兰进来道:“王妃使刘妈妈送了礼物过来,周嬷嬷在外收着了,让我进来告世子妃一声。”   弄玉点头,与彭郁璋说了几句话出来,便见周氏回来说道:“我让下人把东西般车上去了。”   周氏低声问道:“可打赏了?”   “哪能不呢?”周氏笑道:“老太太来时给了我许多小钱,且还有姑娘攥下的月钱,用来打赏最好不过了。”   弄玉点头,见彭郁璋出来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出门去给岳父见礼了。”   澧兰圆圆等人已等候在屋里。   弄玉进门后,彭郁璋便交代屋里的丫头们,此后以世子妃为准。   涵碧轩里的丫头,不算洒扫粗使丫头,就屋里伺候的便有六人,澧兰芳椒三个大丫头不但伺候洗簌,还要管着彭郁璋的衣裳首饰等物。   弄玉毕竟刚认识这些丫头三天,摸不清她们的脾性,便让澧兰芳椒三人还是做从前的事,心里却暗暗有了主意,待得回门后方慢慢的打理嫁妆、以及涵碧轩一切事宜。   彭郁璋偏爱颜色清淡的衣裳,只今儿回门,便穿了一件红色的平金龙宽袖长袍,弄玉也换上了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大袄,葱绿盘金彩绣绫绵裙。二人皆在外披上了同样的青缎灰鼠披风出门登车。   安国侯府今日依然张灯结彩。   王府的马车一到侯府,便听得鞭炮之声响起。   彭郁璋扶弄玉下车,只见她的兄弟侄儿们已等候在大门口了。   彭郁璋虽是女婿,但到底是国公爷,又是彭王世子,因而大开中门迎接。   过三重仪门来到后院,彭郁璋自去了政和院,而弄玉被淑珍等人迎去了老太太屋里。   不过三日未见,便好似很久一样,祖孙两人都忍不住哭了一场,给了老太太以及两位伯母行了家礼,方随着老太太坐在炕上。   茶毕,老太太拉住她问道:“世子爷对你好不好?”   弄玉忙道:“他对我很好,王妃与两位嫂嫂都是和气人。”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淑珍笑道:“我就说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今儿一见,可果然如此,老祖宗也快别担心了,享福的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笑道:“只要一家和和美美的就好。听说你那公公是个严肃人,你这两日冷眼看去如何?”   弄玉想起一脸笑嘻嘻的彭王,觉得他就是只笑面虎,那日彭兰回来,他不言不语的样子可真够害怕的,于是笑道:“公公倒是个和善人,只对子女严肃些罢了。”   老太太便明白了,笑道:“这正是一家之主的样子,否则不乱套了?”又叹道:“他是个多子多福的,虽去了长子,如今膝下却还有六子,个个都有出息,这正是家族繁衍昌盛的势头啊,你做人媳妇,切记孝顺公婆!”又笑道:“今儿你们回门,定国侯都亲自过来了,这会儿想必正在你父亲的院里与你夫君说话。”   定国侯算是弄玉的堂叔,他如今是内阁大学士之一,亲自过来安国侯府,便是对彭郁璋的另眼相看。   当然,男人们的一些官场中事,女人不必弄得太清楚,只要知道好歹就够了。   回门(二)   虽弄玉说王府等人客气,但老太太到底不放心,毕竟她是过来人,大家族里,婆媳妯娌哪有可能都是和和气气的,于是让淑珍等人都退下,屏退众丫环婆子,拉着她道:“我早日便听得你那婆婆萧氏可不是个简单人,你这几日也与她有些接触了,她是个怎样人?”   弄玉不敢隐瞒,便把今日看回门礼单,后来又与夏侯氏之间的对话讲了。   老太太沉吟半晌,叹道:“虽是鲜花著锦,却是烈火烹油,看来她是想挑起你与夏侯氏的矛盾了。只你急中生智,回话倒是还说得应景,提醒了夏侯氏。”   确实,王妃是长辈,一向为人和气,在外都是有口皆碑的,所以不能明面上与弄玉过不去,便让夏侯氏与她打擂。   夏侯氏是公主之女,又是当今圣上的表姐,身份尊贵,就是王妃这个长辈也要给几分脸面,更何况弄玉。若夏侯氏看不惯她,处处作对为难,她纵使理直气壮,也要忍让三分,因为她是长辈,便要有容人之量,若针尖对麦芒,久而久之,吃亏的就是她。   且这几日看来,那夏侯氏性子是有些嚣张的,否则就不会新婚那日说些添堵的话,虽然她刚进门三日,时间太短,还没弄清楚这添堵的理由,但料想定是与彭郁璋有关。   毕竟夏侯家与谢家以前并无交集,更何况女眷,且她这几年又长住杭州,更不可能结仇了。   若是与彭郁璋有关,必定就是大院之事,这迟早她会弄清楚,或许可以找个时机问问彭郁璋,毕竟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不是大事或隐秘事,料想他不会隐瞒。   至于王妃为何要挑拨,原因再是清楚明白不过了。   武成王,即是彭王,膝下有六子,如今成婚的有两人,却有三个儿媳,除了继室刑氏与她,还有个守寡的大儿媳妇蒋氏。   蒋氏是寡妇,膝下又无儿子傍身,所以虽处膏粱锦绣之家,但整个人却如槁木死灰般,除了侍亲养女,外则教养二老爷嫡女—彭宝莲的针黹诵读外,其余一概无见无闻,所以王妃自然不忌惮,不但不忌惮,还会加倍的怜爱,以示仁慈。大老爷绝嗣,以后彭王定会把其他子孙,或者宗室之子抱养给蒋氏,但这个孩子也无法与彭郁璋相比。   毕竟彭郁璋如今已是世子之位,纵使彭王去后,王位由皇家收回,但彭王的大多财产依然由彭郁璋继承。   且她虽愚钝,但从舅舅送的那笔巨额财富看来,彭王诸人定有所谋事,且所谋之事定不会小,若事成,想来彭家定更加富贵。   当然,若不成就不谈了。   弄玉是世子妃,是承嗣媳妇,接管后院是天经地义,王妃自然怕大权旁落,从今早的对话来看,很可能是利用夏侯氏来搞臭她的名声,久而久之,让众人以为她性子恶劣,无法管家,也许是试探,当然也许是无意。   不过,不管她是有意也罢,无意也罢,总之明面尊敬,心头防范是没错的。   再说刑氏,夫君彭润虽管家,但她却是填房,膝下又无半个子女傍身,且听说她父兄不过小官吏,又无法与蒋氏这样的显贵门庭相比,处境想来是颇为尴尬的,说不得就要看婆婆萧氏的眼色行事,看她今日早间的勤快,便是一个例子。而且明明婆媳两人明明年龄差不多大的,但刑氏看起来竟老了不下四五岁,穿戴打扮虽得体,却比不上萧氏鲜嫩,虽然她还不了解彭润,但男子向来好色,普通殷实人家都有一两个美妾在怀,更何况这样的公侯之子?刑氏如此,想来不会太得彭润宠爱,再看他的两子一女,无不模样好看,料他死去的嫡妻定是个花容月貌的,刑氏虽有几分姿色,却不能比的。   所以萧氏若让一个家世不显,夫君不爱,又无子女的刑氏来与弄玉打对台,怕是有几分不够格,而刑氏的媳妇夏侯氏就不一样了,有家世,有宠爱,又有儿子,且性子又嚣张,怎么看怎么合适。   至于颜氏,到底是弄玉外家同宗之人,虽不清性子是否表里如一的温柔贤惠,但萧氏想来还是未做第一考虑的。   经过这番考量,弄玉倒是认为应该与蒋氏、颜氏常常保持走动,想来二人不会拒绝,且颜氏已先抛来橄榄枝,而蒋氏,死去的大老爷与彭郁璋乃同胞兄弟,按照人情,两人自要比其他人更亲密的,且她是蒋干的女儿,在彭王眼里定是份量极重的,若与之交好,有利无害。至于夏侯氏,关键是要弄清两人的仇怨从何处来,能弥补便尽可能的弥补,若不能,也不强求。   老太太听了弄玉这一席话,大感意外,竟料不到一向清高的孙女会分析得如此透彻,不由十分欣慰,笑道:“想来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我以后倒不太担心了,只嘱咐你一句,再亲近的人,也要有所防范,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纵使丫头婆子,也要留心三分,特别是自个院里的人,我回头嘱咐周氏,让她眼睛亮些。”想了想,忽然又道:“我给你的俩丫头,都不是简单人,迎冬以前跟着王嬷嬷学过管事,以后你可把院里的一些事交给她管,至于迎夏,倒是个算账的奇才,你那些铺子的帐便可交给她打理。这俩丫头虽是我看着长大,性子也不错,但就怕到了你那,保不定心就野了,反正她们都是我们家的人,以后要怎么处置,都你自个儿看着办。还有给你的那家陪房,如今不过一家四口,你可让谢登在外面管着你田地的地租,谢登家的你自个儿安排,至于她女儿,想来如今年龄正好,你先故作不知,让谢登家的求到你面前来,你方安排个事做。”   老太太是让她卖个好与那谢登家的,从而让谢登家的更衷心于她。   她刚进门,这三日都忙着见家里人,还没来得及见这些个陪房,倒也不急,反正一辈子都要在彭家过的,她有的是时间来打理这些事。   祖孙说了半晌话,那柱子上的西洋钟当的一声打起,接着连续不断。弄玉看去,已是十一点了。   这时淑珍掀帘子进来,笑道:“我那边已摆好了酒席,还请老太太与姑奶奶移驾。”   大堂哥是安国侯,所住的地方乃安国侯最华丽轩昂的景和苑。   彭郁璋身份贵重,自然要到那边开席招待。   二人扶了老太太出门,坐了翠幄青紬车过去,一入正厅,便见已被屏风隔成南北两厅,南边是女眷,吴夫人、李夫人、提芳等都来了,见了老太太过来,便都起身,弄玉扶了老太太上座,便要去下首,却被淑珍一把按住,笑道:“今儿你是客,比我们都尊贵,不坐这里,可还要往哪里去?”   老太太也让她坐下,弄玉也不再多说什么,向长辈们告了罪坐下。   老太太又令众人坐下来,众人方坐下来。   丫鬟们鱼贯上菜,只听得北面男客们闹哄哄的劝酒声,这边的女眷都偷偷的说笑。   一时饭毕,吃了茶,便都到戏楼听戏。   安国侯的女眷大多未见过彭郁璋,就是见过的,也不过老远的看了几眼罢了,而今成了姑爷,便算一家人了,于是不少人便趁不注意,偷偷的拿眼去瞧。彭郁璋本就长得好看,且他那股特有的魏晋林下之风,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且他今儿穿了一声绣龙红袍,更衬得人如玉。家里的丫头们看惯了谢冲的美,而今见识了另一种风流,无意触及他的眼睛,便都忍不住脸红了。   润玉笑着对淑珍道:“姐夫英俊潇洒,与姐姐真是一对璧人!”   这时戏刚停下来,众人便都听见了,都忍不住打趣弄玉。谢冲低垂了一下眼帘,方笑道:“我家三妹长得好,又性子温柔,也只有世子爷才能配得上。”   弄玉想起与彭郁璋的缠绵,以及他的温柔,又思及往日与谢冲相处的场景,见众人都看向她,便笑了笑,低垂了眼帘不说话,耳里听见众人的打趣声,到底红了脸。   彭郁璋看过来,见她如此,不由微微一笑,向谢逸道:“不知四弟可有定亲?”   谢逸笑道:“虽是有了几家人选,但到底要看你二伯母之意。”   谢冲淡淡道:“大丈夫事业未成,何谈成家?”   谢逸不以为然,说道:“这是少数罢了,都说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且你母亲只得你一个孩子,你更该早早成家,让她能抱孙。”又道:“我们谢家本来子嗣不枉,你若不成家,拿什么继承香火?又怎么振兴家业?”   谢冲端起酒盏不语。   此时戏台上锣鼓喧嚣。戏台下,杯晃交错、笑声不断。   老太太虽爱热闹,且今儿又是孙女婿头回上门,但她年纪大了,坚持坐了半日已是极限,便说疲乏,要回屋歇息,让迎春扶了,叫众人继续听戏,弄玉不放心,且今日吃了晚饭是要回去的,便起身上去扶了老太太走。   老太太本来还有话嘱咐她,但弄玉见她着实累了,便伺候了她歇息。   没过半晌,便见谢逸过来,弄玉忙起身行礼,亲自奉茶。   谢逸让她在对面坐下,打发走了丫头,说道:“彭家王爷、王妃,世子爷,对你好吗?”   弄玉红着脸说好。   谢逸笑道:“刚过门三日,量也是好的,只日子久了,方才知好不好,不过彭家不比我们,人多口杂,想来是非也多,要如何应付,你祖母定嘱咐了你的,我便不多说,只你尽心伏侍老太妃以及你公婆,让别人面上挑不出理儿来就是你做媳妇的本分了。”   弄玉应了是,且也听出了父亲这席话的含义,暗暗的记在心头。   “季玉乃人中龙凤,将来定有大成就,你要伺候好他,尊敬他,万不可耍小脾气。”谢逸殷殷嘱咐,顿了顿,低声道:“你公公虽如今朝廷有些不如意,但不过蛰伏罢了,他胸有丘壑,不是个简单人,别看他嬉笑仁慈,却是个喜怒不定的个性,你万不可忤逆他,若有不懂处,便和季玉多沟通,为父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十分在意的。至于管家之事,如今府里有王妃,你暂且别去想这些,只把你院子打理好,早些为季玉生个孩子,尽快在彭家立足。”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叹道:“这些本来该你母亲教你,只你母亲不在,为父不得不说几句,但凡以后受了委屈,你也别忍着,回家来告诉我,我自有法子与你讨个公道……”   谢逸一席话,弄玉频频点头。   谢逸叹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凡事不要多想,也不要牵挂我们,我们都好,只在彭家把日子好好经营起来,以后子孙满堂,就是你的福气。”   父女二人说了半日话,谢逸方才离去,吴夫人等又过来,陪着弄玉说了半晌话,那边又摆晚饭了。   众人吃了晚饭,弄玉彭郁璋方才告辞回府。   一下马车,便先来蝠园给老太妃请安,坐了一会儿出来,方由后门进桂馨园与彭王萧氏夫妇请安。   萧氏见二人回来了,便笑道:“你们父亲去了付夫人屋子。”   刚说完,便见刘妈妈进来道:“表姑娘安顿好了。”   弄玉正疑惑,不知这表姑娘是谁,便听萧氏笑道:“表姑娘不是稀客,且今儿你们都累了,明日再让她过去给你们请安吧!   彭郁璋笑了笑,携了弄玉出来。   教女   两个丫头提着明瓦灯走在前面,后面彭郁璋牵着弄玉,由一帮子丫环婆娘簇拥着回涵碧轩。   净了手,两人都喝了杯热茶暖身,方由丫鬟伺候卸了妆,各自洗漱。   圆圆早已浓薰绣被,弄玉梳洗进来,便见彭郁璋斜倚床头看书。   弄玉坐在妆奁前,迎冬站在身后,卸下发簪钗环,散开发髻,用篦子细细梳理,半晌,方要退下,弄玉叫住她,轻声问道:“今儿嬷嬷安排了谁在外面值夜?”   迎冬回道:“是澧兰。”   弄玉嗯了一声,打发她出去。   如今成婚了,丫头们再守在屋外,夫妻间的事便会给人听见,她怎样想都觉不大好意思。虽说现代人开放,但有时候还真比不得古人。   若是自个儿的丫头,让她们回屋也就罢了,可澧兰是彭郁璋的丫头,又不知是不是通房……   她正踌躇,床上的彭郁璋早看在了眼里,微微笑了一笑,扬声唤了声澧兰,澧兰忙掀帘进来,彭郁璋道:“如今你们不必在外头守夜,都各自回屋睡去,只早间早些过来。”   澧兰脸色一变,咬了咬牙道:“世子爷虽体谅奴婢们,但就怕世子爷世子妃晚上有事不方便,当时太妃王妃也有交代,屋子早晚不离人。且世子妃刚进门,想来有许多事还用得着下人。”   彭郁璋笑道:“既如此,你便回去收拾了行李,回老太妃跟前伺候吧!”   这话刚说完,澧兰竟跪了下来,哭道:“世子爷是要赶我走吗?奶奶刚进门,您就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我知奶奶花容月貌,我们纵使投胎个百来次也是比不上的,我也不求什么,只求世子让我继续伏侍你们,大不了我每日三炷香供给奶奶,只求别赶我走!”说着,又转身给弄玉叩头。   弄玉又尴尬又生气,一张脸微微红了起来。   这个澧兰把她当什么了,真真又可恨又可怜又可气,深吸了口气,微微露出个笑来,一面上前扶起她,一面柔声道:“你一向伏侍世子,难不知他的性格?他定是说气话,心里定是舍不得的,你又何必同他争吵?这么大晚上,若闹到太妃王妃耳里,你纵使有理,到时也闹了个没理。”又向彭郁璋道:“这丫头糊涂了,你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她伺候你那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就算你真要辞了她,也等明日正正经经的才好,这么大晚上叫人往哪里去呢?且叫丫头门看见,叫她脸往哪里搁?”   澧兰哭道:“我纵使死也不出去,若世子世子妃撵我走,我一出门便碰死去。”   对于她的寻死觅活,彭郁璋依然拿着书,好脾气的笑道:“这倒是奇怪,你既不愿去,又在我屋里闹什么?难不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屋里的规矩?今儿罢了,看在世子妃面上饶过不提,若再有下次,也不用去老太妃那里了,让你母亲领了你出去!若真不愿出这门,便让人抬了出去。”   澧兰再不敢顶嘴,却流了满脸的泪水。   屋里这番闹腾,周氏早已得知,忙进来拉了澧兰出去。   弄玉叹了口气,彭郁璋合上书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笑道:“叹什么气,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喝冷风吗?”   弄玉笑了笑,解开盘扣脱了衣裳,挂在屏风上,方上床,放下帷帐,在外边躺下。   彭郁璋见她睡下,方吹灭了内侧的那盏羊角明灯,侧过身子抱住弄玉。   黑暗中,弄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以及特有的体味,不觉几分躁动,忙寻了话题压去,“世子爷,今日王妃说的表姑娘是哪家的亲戚?”   彭郁璋一手枕着弄玉,一手抚弄她的细腰,说道:“你问的是甄婉容?”此时那手已顺着腰缓缓向上,一面笑道:“她是王妃同胞姐姐的女儿,父母双亡,王妃怜惜,几年前便接来府里亲自教养,前月她亡父祭日,回乡祭奠,今日想是回来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与你没什么相干的。”   他说这番话时,那手已沿着衣襟,伸了进去,捉住她酥胸轻轻的摩挲着。   弄玉一手搭在他腰上,攥紧了了他的衣衫,却还是忍不住j□j出来。他的掌心太过炙热,触着她肌肤,好似要点出火来似的。   彭郁璋轻轻的吻住她的嘴唇,湿润的舌头温柔的缠住她的香舌,一手挑逗着她两边酥胸上的娇嫩,直到她身子颤抖,有些受不住了,方缓缓下移到她两腿间,伸进亵裤里,按压摩挲那私密之地,直到有些水汪汪、湿漉漉了,方才把手指放进去,缓缓的抽-送,而嘴唇亲亲的啃咬着弄玉的脖颈,以及胸乳。   弄玉两腿忍不住绷紧,彭郁璋喘息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子,熟练的脱了彼此的衣裳,分开她腿,握着器官,寻着那处,强势的挤了进去。   那一瞬间,好似上了天堂,两人都忍不住低吟出来。   彭郁璋喘息渐沉,捧起弄玉的娇臀快速冲撞起来。   云雨收罢,弄玉觉得身子又酸又疼,特别是两腿处,都有些火辣辣的,彭郁璋拥着她道:“可是受不住?下次我轻些。”   弄玉脸红了,觉得这几日她与彭郁璋做这事也太密集了些,相反夫妻交流少了。   不过转而一想,刚成亲的人大抵都如此的。   彭郁璋不知她所想,只说道:“过年这会儿有一个月的假期,我正好有时间陪你,也与你熟悉熟悉王府。”   弄玉点头。彭郁璋又问她在家时都干些什么,彼此又说些小时趣事。   弄玉这时方才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次日弄玉梳洗了,先来桂馨园请安,只萧氏去了老太妃处,便从后院来蝠园。   这时萧氏正与老太妃说事,“今儿颜家年下进鲜的船来,早上时也送了我们东西,我想着,也趁着那船回去,给颜家回了礼去。”   老太妃点头,萧氏又向弄玉道:“说来这船倒是世子妃外家的,你可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外祖母、舅舅的,与我们一起送去。”   弄玉听见是舅舅家上贡来的船,心里一喜,忙道:“多谢王妃了,我今儿便回去打了包送过来。”   “倒不必急。”萧氏笑道:“明儿送来也成,反正他们再过两日才走呢。”   弄玉答应着,萧氏又道:“如今你过门了,世子爷院里的事都该你掌起来,若有那些个刁奴不成体统的,你刚进门不好惩治,便使人告了我,我来做个恶人,切莫姑息。”   弄玉姑且不论萧氏此话的真谛,忙说道:“媳妇在家虽跟着学过些料理家事,但到底不太通透,若有差池,还请老太妃、王妃帮着提点、转圜转圜。”   萧氏点头说道:“那是应该的。”   弄玉见老太妃神色恹恹的,好似不大有精神,忙问道:“奶奶可是哪里有不舒服的?”   老太妃笑道:“我天儿冷了就这般,不妨事的。”   萧氏见弄玉十分担心,便笑道:“你别太担心,家里有太医坐诊的,只你奶奶年纪大了,精神不好也是有的,你先回去,等会儿太医还要过来的。”   弄玉只得回来房里,刚用了早饭,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芳椒进来道:“表姑娘过来请安。”   弄玉忙起身相迎,只见一个打扮素净的姑娘走了进来,披一件羽毛缎斗篷。其姿色美丽,竟与方清微不分仲伯,然气质温润如玉,既不觉尖锐也不过分低调,宜家宜室,叫人顿时心生好感,便让她在炕沿上坐了,即命圆圆斟茶来。   甄婉容脱了斗篷,露出藕荷色棉袄,丁香色平金折枝莲银鼠比肩褂,雪青撒花绫棉裙,看上去不觉奢华,亦不陈旧,其颜色含蓄,衬得她更加娴雅。   弄玉问她可吃了饭,甄婉容忙道:“表嫂不必麻烦……本该早些过来见礼的,只亡父祭日,无法按时赶回,昨儿回来,听得您与表哥回门,便等着今日上门,还请表嫂不要见怪。”   弄玉含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怕我见怪,今儿还请留下来吃顿饭。”   甄婉容笑道:“若表嫂不嫌弃,我倒是要留下来的。”   一语刚了,忽听外面人说:“两位姑娘来了。”   弄玉忙让请进来,须臾,彭宝蓉彭宝莲两人相携走了进来,见过弄玉,方去了斗篷,坐下喝茶。   彭宝莲一向与甄婉容交好,这会儿见了她,便走过去,拉住她笑道:“你昨儿回来,我正有事,也没时间去见你,你让丫头送来的那些小东西我极为喜欢,那些个泥人真真好看,丫头们见了,喜欢得跟个什么似的,难为你记得我的爱好,我倒不知该如何谢你。”   “这算什么。”甄婉容笑道:“说这个话,也太见外了些,且那些东西又不值当什么,只图个好玩罢了,且不过花费几个钱的事。”说完,又向弄玉道:“不知表嫂的喜好,也没带什么,只随便买了些过来,我让丫头给了您院里的嬷嬷,表嫂闲来赏给丫头们吧!”   不管喜不喜欢,人家送的礼物总要笑纳,弄玉少不得客气几句,一旁的圆圆笑道:“不是我说,姑娘们这样子的身世,什么样的奇珍没见过呢,就那街上的稀奇物怕还当个宝贝似的,我们姑娘也就爱那些,往日在家时四爷买了回来,姑娘珍惜得跟个什么似的,瞧我看来,也没什么值当的,给我几两银子,我就能给你拉一车来,偏姑娘说‘你这丫头知道什么,我就是爱那奇巧’,你们听听,她这算什么呢!叫我看了既心痛又嫉妒。”   众人都被这番话逗笑了,弄玉瞅她一眼,眼里含着几分笑意,说道:“要你多嘴,看来是我往日惯坏的你!”   四人正有说有笑,这时周氏进来说道:“世子让外院的小厮进来传话,说今儿个有客人来,他中午不回来了,让世子妃自个儿用饭,不必等他。”   弄玉点头,想要再问是何客人,只三人在而作罢。   一时便到了午时,小兰张罗摆饭,弄玉请三人移步过去。   既然饭毕,弄玉又让下人温了些酒上来。   酒醉微醺,彭宝莲觉得冷气去了不少,心头无比的舒畅,看着靠在榻上神色慵懒的三婶,只觉说不出的好看,又看了眼一侧的甄婉容,那温润娴雅之态,却一点也不输给她,不由笑道:“也不知日后哪家郎君能娶得表姨?依我看来,若有一丝儿差了三叔,也是配不上的,只可惜三叔娶了三婶,要不然,表姨就成我们家的了,没得便宜去了外人。”   她这话已是差不多说若不是她弄玉,那甄婉容已嫁给彭郁璋了。   毕竟甄婉容早许多年就住在彭府,两人相识在前,若没她,自然是该结成琴瑟之好的。   彭宝蓉甄婉容自然也听出来了,彭宝蓉笑道:“妹妹你喝醉了,怎么竟说胡话,表姨乃长辈,她的婚事你我怎可议论,若传出去,叫表姨怎么做人呢?”   彭宝莲一个冷颤,方才反应过来,微微变了变脸色,讪笑道:“我不过说说罢了,且三婶表姨都是自己人,料想不会怪罪。”   “你这性子还是如此。”甄婉容叹道:“幸好是在表嫂这里,若是在别处,怕早就闹笑话了,以后还是要忌讳些才是。”又向弄玉道:“三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还请表嫂不要怪她。”   “此话见外了。”弄玉笑道:“我是她三婶,她是我侄女,纵使她错了,也有我三分不是,倒是还请表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甄婉容笑说不敢。   彭宝蓉回去,便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蒋氏,蒋氏叹道:“这三姑娘也不知如何想,何必为个外人给她三婶添堵!”   “母亲不知,”彭宝蓉笑道:“她与表姑娘感情极好,且三婶没进门前,便没少撺掇三叔娶她,我也私下说过三妹几次,只她说好似王妃也有此意,只因连着亲不好与祖父说,当时我劝他三叔是长辈,他的婚事自有祖父作主,我们不过小辈,何敢干涉?她只说表姑娘为人极好,且又是王妃的侄女,配三叔不正好?我见她不听,便也不说了,哪里想到,她今日竟当着三婶把这事抖了出来。”说着叹道:“也不知三婶如何想,万一以为我与三妹串通一气就不好了。”   “你三婶看着是个大气的,必定不会怪你,你平时过去多走走,她就知你这份心了。”蒋氏说完,半晌低声叹道:“我膝下只得你与你姐姐二人,纵使你出嫁了,以后也要靠娘家,但你们又无个哥哥弟弟傍身,一旦王爷故去,惟有世子可以依靠,他与你父亲乃同胞兄弟,且他为人热忱,平日也经常问候我们,也没少教导你,你万不可因个外人去得罪你三婶,若你三叔真对人有意早就娶了,何等到如今?王妃私下的打算,谁不知道,不过是想你三叔娶了那甄婉容,可你祖父眼睛是雪亮的,怎能容她胡来?至你父亲故去,你三叔便是你父亲的希望,一个父母双亡,又无娘家可以依靠的孤女,王爷怎会娶给你三叔?你三妹母亲早逝,你二婶到底是继母,不可能手把手的教导,她看不透也属正常,宝莲虽常跟着我,但有些事我却不好说,她是个多心又孤傲的性子,不过到底还有父亲健在,且还有个两个哥哥傍身,万事不愁,你却不同,一旦我去了,你就惟有三叔可以依靠,他是个有能力的,若疼你,你夫家绝不敢轻易欺侮你,若不护你,你要怎样过?”   缠绵   因着彭宝莲的话,弄玉大抵知道了彭郁璋与这甄婉容的事情。虽微微的有些不悦,但还是让周氏备了荷包等四礼送还甄婉容。   毕竟喜不喜是一回事,但门面功夫又是一回事。   “我瞧着那表姑娘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你可防着些。”圆圆低声道:“那三姑娘看着清高,想是个没多大成算的,否则今日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弄玉歪在炕上,撑着头,忍不住笑:“自然要防的,可日防千防,保不定哪日就防不住了,所以纵使要防,还是防世子去,若不是他,哪里来这么多事呢。”   小兰也笑道:“虽是这么个理儿,但姑爷那般人才,他纵使没那心思,也保不定人家粘上来。”   圆圆冷哼道:“香花儿自然逗惹蜂儿了。”   弄玉二人忍不住笑。若叫彭郁璋听得这话,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弄玉一想便想笑,但笑归笑,到底是自己的夫君,可不容别人拿来调笑,于是止住了二人的说话,唤来迎冬迎夏,低声叮嘱道:“今儿没人在,提醒你们几句,我刚进门来,有些事不太方便插手,你们几个要多长几个心眼,首先别让人挑出错来,把这院里的人给我摸清楚,该管的管起来,还是以往的规矩,团团你管屋里的首饰,小兰衣裳做得好,便打理衣裳,迎夏你算账好,先管着我的月钱,这月钱交由你分配,打赏下人,偶尔吩咐厨房额外煮些东西,至于迎冬与圆圆,”弄玉想了想,道:“你们除了屋里伺候,便跟着嬷嬷管院子的事……内紧外松,自个儿管什么就管什么,别自个儿事没做好倒要插手别的,至于澧兰三个丫头,你们能让便让些,尽快与她们磨合好,若有什么调解不开的,便找嬷嬷,这院里她是管事,若她处理不了,便来找我。”嬷嬷年纪大了,待得林祥成家后,她若要出去享福,纵使舍不得也要放出去,所以便要在迎冬与圆圆二人中选个管事出来。自己虽偏心圆圆,但老祖宗既然赏识迎冬,便要先看看她的能力。忽然又笑道:“前几日嬷嬷与我说,团团的好日子便在过年后,到时她出去,圆圆你便接她的活儿。”   她的嫁妆早已放在了涵碧轩的库房,钥匙在周氏手里,待得过两日,方慢慢打理。至于谢登一家,听嬷嬷说,如今还在后街的新家整理屋子,因怕这两日她忙,便不进来请安了,只等过一两日与拜年一起。而那陪嫁过来的几十间铺子,因婚礼挨着年末,众掌柜此时还未把一年的账簿送进院来。自己身居内院,倒不好管,如今想来暂时让谢登家的做个中间人较为合适。   交代完,各人便下去准备午饭。大厨房在中路,每顿都要丫头用食盒捧过来,至于吃什么菜,自有厨房送来水牌供挑选,若主子丫头们三餐外要治酒席添菜之类的,那便要给厨房银子了。颇似现代的食堂,若十元钱有四个菜,还想要额外添菜,那便另掏银子买。   武成王府的菜很是丰盛,且味道十分不错,她没嫁进来之前,便听说武成王府里的厨师是很有名的,特别是糕点师傅,北地江南风味的皆有,不少人还上门讨吃,只畏惧彭王此人,否则厨师早被讨走了。   饭菜就摆在东次间的炕上,弄玉让给周氏同过来一起吃,周氏执意不肯,说道:“姐儿,今儿不比往时,在家时我什么都依你,如今你却是做人媳妇,可不得出错。”   弄玉又心酸又心痛。只得让团团小兰于炕沿下设一小几,以及一张脚踏,周氏便在脚踏上坐了,弄玉向桌上端了三四盘佳肴与她放在几上吃。   二人一面吃,一面说些闲话。   先说让周氏备了年礼,明日给王妃,让跟着船送到杭州外祖母府上,接着又谈起团团的婚事,周氏道:“日子就定在正月末,摆酒两天,请亲朋过来热闹热闹。”   弄玉吃了口温酒,道:“我虽想去,但却是没法子去的,到了那日,我让圆圆替我去。您也别着急回来,在家住个把月。”忽又低声道:“我把圆圆迎冬交给你带,你调-教调-教,看她们哪个适合管事。”说完,把老太太那日夸奖迎冬的话说了。   “我也正有此意。”周氏放下筷子道:“姑娘纵使能去,我也不让你去的,到了那日人多嘴杂,保不定出什么事,至于管事,我看那迎冬倒是个稳重的,又沉得住气,不轻易得罪人,你不知她刚来屋两天,便与众丫头打在一起了。不过我还是先看看再定。”   弄玉点头,因心头伏下一桩事,要请彭郁璋帮忙,于是待得吃毕饭,便歪在炕上等着。   彭郁璋回来,便见弄玉支着头不住的打瞌睡,不由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抱起她往内室来。   刚放到床上,弄玉便醒了,抬眼见彭郁璋正坐在床沿微笑,不由脸一红,坐起来道:“我竟是睡着了。”   “以后切不可如此,须知天气冷,小心着凉。”彭郁璋拥住她纤腰。   弄玉贴着他胸膛,听着传来强健的心跳声,不由觉得安宁,柔声道:“今日来的客人是谁?”   “说来你许认识。”彭郁璋下巴抵着她头顶,说道:“这人叫柳江,他在京城里,可是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我欠了他两个人情,今日他上门来拜年,我是要亲自招待的。”   弄玉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只听头顶那温润的声音又道:“他手下有个人叫林祥,就是你嬷嬷的儿子。”   弄玉听见说起林祥,便问道:“他跟着那柳江做什么?”   彭郁璋没有告诉她,那柳江进来,是为了当日弄玉被劫之事,对方既然如此下作,且做下那么多的恶事,自然要搜罗了证据,交给她姐夫艾隆处理,一个不能留,于是笑道:“做个管事,管些场子的事,你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   弄玉没有问是什么场子,既然那柳江是黑白两道的人物,想必生意不会太干净,不过彭郁璋既这么说,想必定是无碍的。于是说道:“林大哥正月末便和团团成亲了,嬷嬷是我奶娘,又伺候我半辈子,我想买座宅子与她,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哪里合适,不拘什么价,房子要大些,要带园子,交通也要好。”   彭郁璋道:“此事我让府里大管事去办,他熟悉京城街巷物价,包与你挑选个物美价廉的宅子。”忽又抬起她的下巴,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弄玉被他温柔多情的双眸看得脸红,却不愿落了下风,微垂下扇睫,微笑道:“君既相邀,敢不从命。”   彭郁璋低声问:“卿卿可愿与我同往书房一醉?”   弄玉笑答:“求之不得。”   彭郁璋放下弄玉,唤芳椒进来,让她找了火炉出来,到书房煮酒。   半晌,彭郁璋方携了弄玉过去。   彭郁璋的书房有三间厅,用雕花隔子断开,左边乃经史子集,右边是各种野史孤本,而中间由几扇山水屏风将屋子隔成南北两厅,北面置着床榻,想来是供彭郁璋临时歇息之用,而南面,设有大炕,与那边的屋子摆设相差无几,一张大案上置着各种名人字帖,墙上挂着一管洞箫,不远处悬着一幅山水图,笔势纵横,风格潇洒,是彭郁璋墨迹,山水图下方桌上放着一具瑶琴。   二人对坐炕上,彭郁璋让丫头门退出去,亲手提起自斟壶为弄玉斟酒,说道:“请用。”   弄玉双手接过,开口谢了,方等着与彭郁璋对饮。   三杯下肚,不时便酒醉微醺,弄玉双眼朦胧,撑着头看向尽在迟迟的彭郁璋,只觉他俊脸越发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既像星星般闪亮,又像潭水般幽静,而谢冲的眸子永远都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态,既像嘲笑,又似如多情,总叫人轻易沉迷。   想到这里,不由自嘲的笑了笑,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明知不能再喝了,却闻着那酒香,忍不住的便伸手提壶斟酒,彭郁璋却拦住她道:“不要喝了。”   弄玉笑道:“你既邀我喝酒,为何这会儿又拦我?真不够意思。”   彭郁璋笑道:“我既相邀,然你酒量有限,也怪不得别人。”   弄玉嘟嘴道:“你怎样说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下次再不与你喝了。”   彭郁璋微微一笑,还是斟了一杯道:“只再喝一杯。”就着酒杯喂她慢慢吃完。   弄玉好不爽快,眨巴眨巴小嘴,看着她说道:“有酒无歌,实在憾事,听说夫君琴艺了得,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彭郁璋拿她无法,只得起身坐在对面,调了调琴弦,十指优雅的弹奏起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好似天生就该抚琴。他的琴声清韵悠扬,却又有磅礴之气,上一刻还春暖花开,下一刻便惊涛骇浪。   弄玉听得如痴如醉,待得琴声停了,还意犹未尽。   彭郁璋起身走来道:“你可会弹?”   弄玉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当时舅母只让她学针线,闲来跟着表哥念书下棋,至于弹琴,倒是未教。   “我教你,你可愿学?”彭郁璋正色问。   弄玉不知天赋如何,但想着纵使学不好,也能增加夫妻间的感情,于是笑道:“夫君愿收我这弟子,自然求之不得,就怕师傅嫌弃弟子愚钝。”   彭郁璋摸着她脸,不知想什么,半日才说道:“你定能学得比我还好,到时你我琴箫合奏,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彭郁璋拉她起身,过来坐在焦尾桐琴旁边,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共分阴阳十二律,六阳律乃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为六阴律。此十二律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作乐律,伶伦取懈谷之竹做竹管,然当时无阴阳,又无音调,吹奏的怪叫声竟把黄帝的马儿惊得四蹄腾空,后来伶伦无意闻得凤岭山中凤凰吟唱,方学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当下又说起七弦琴的五音、一弦、三弦、五调等,依次详加解释。   弄玉不知为何,竟对此相当有天分,一点即透,好似学过一般,彭郁璋当即授以琴法,先教她试奏一曲极短极简单的曲子。弄玉试着弹了几遍,虽开始还有些穿肠音,但后来也勉强能入耳了。   彭郁璋从后面拥着她道:“今儿不弹了好不好?”   弄玉见他两手越来越不规矩,便忙住了手,说道:“那我们回屋去。”   “不急。”彭郁璋轻轻的咬着她耳朵道:“我们换个地方做好不好?”   弄玉一时没明白过来,待得他手抚上她的高耸,她方明白了此话的真谛,不由脸一红,忙低声道:“不行,让丫头们瞧见,我……”她已是羞得说不出话来,若是晚上倒还好些,偏这时还青天白日的,叫她如何应允。这时不比现代,白日宣淫总归不好。   彭郁璋低低一笑,一手揉搓着她胸,一手捞起她的裙子,由亵裤伸了进去。   “不行,真的不行。”弄玉急得红了脸,忙捉住他手不让动。   彭郁璋低声求道:“给我好不好,丫头们都在外面守着,没人看见?”又捉住她一只手反身摸向他两腿间的肿胀,说道:“它难受极了,可否疼疼它?”   隔着衣衫,那硬挺的温度都烁烧得弄玉脸颊一烫,只得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就这一次。”   彭郁璋笑,起身抱她进去屏风后的床榻上,却不小心被桌椅绊了一脚,两人向一边倒去,弄玉啊的一声,紧紧的抱住彭郁璋的脖子,后背此时却抵住了墙。彭郁璋笑了笑,道:“我大意了,你可有伤着?”   弄玉摇头,却发现吊在彭郁璋身上,忙松开了手。彭郁璋干脆抵她在墙上,一面亲她,一面解开她盘扣,露出红艳艳的抹胸,又伸手到她颈后,解开细带,拉下抹胸,露出白嫩高耸的酥胸,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的,那高耸上的两点娇嫩,更是让彭郁璋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低下头含住左边那颗嫣红吮吸。弄玉小脸红潮沾了媚态,既舒服又微微带着痛苦的娇吟出声,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彭郁璋的脑袋。   彭郁璋趁势捞起她的裙子,伸出右腿插-进她两腿中,接着左手揽住她腰,右手由亵裤滑进了她两腿神秘之地,寻到芳草中的嫩肉慢慢的打圈按压,不过一会儿,那里便湿漉漉了,彭郁璋先是伸了一根手指试探,听得弄玉娇软软的呻-吟,方再伸了第二根手指进去,一起温柔的抽-送,稍微剧烈一些,那里便不停的流出蜜液来。   彭郁璋见时机成熟了,便褪下两人的亵裤,分开她腿,让缠住他精瘦的腰身,他低低的喘息着,压住她,一面抱着她,一面握住那物事,低头对准那幽迷之处,顺着蜜液,一下子就那么滑了进去,喘息两声,方徐徐抽-送。   弄玉忍住酥麻之感,一面紧紧夹住他的腰,一面搂住他的脖子。   此时屋里墙壁的碰撞声,混合着男女的喘息声,由窗户传了出去。   门外的芳椒等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出事   最近这几日,弄玉日子过得颇为逍遥,除了每日往书房与彭郁璋学琴,以及到老太妃、王妃那里请安定省,便是与迎夏一起打理清算铺子的账册,闲来与府里其他同辈、晚辈们交流感情,特别是蒋氏、颜氏,虽还不无交心,但到底熟悉起来,就连付夫人也常到她屋里玩耍。弄玉虽顾忌萧氏,但并妨碍她交好付夫人。毕竟付夫人不同一般姨娘,而是彭王侧妃,生有三子,又得彭王宠爱,于府中地位不可动摇,若与之交恶,得不偿失。   至于彭郁璋,除了每日早间到外院练拳,余下时间都回屋陪她。   听芳椒说往常几年这段时日彭王与世子从来是忙着见客收礼,京城的同僚下属,以及外地的下属亲朋。而今年却不知为何,来的人少了大半,送礼的也稀稀落落。   弄玉想一想便明白了,以前彭王掌兵权,又是内阁首辅,权利如日中天,如今虽说升成了太傅,但实质明升暗降,成了个悠闲的富贵人,官场中人哪个不是富贵眼,见彭王没落,自然不再登门。   彭郁璋却跟个没事似的,脸上忧愁半点也无,撇开练拳请安,闲来习字作画,便是整日与她厮磨一处,就连周氏都笑两人蜜里调油。   至于周姨娘,自然每日过来伺候,因是妾侍,自然不用去王妃处请安,待得弄玉回来用饭,便为她摆摆碗碟,伺候她用完饭,方回屋子自己吃饭。   弄玉旁观了她几日,并不仗势美丽而行为不端,当然,每当见了彭郁璋,自然有些情绪。弄玉虽不太舒服,可人家到底也算是他的女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要求,她不但不能明着吃醋,还要主动让妾侍伺候丈夫,才能算得贤惠,不过到底新婚夫妻,不去姨娘处安歇是正理,众人也不可能有闲话。   听得那日周氏回来说,当日甄婉容回府,给府内各房太太奶奶小姐都送了礼,姨娘除了付夫人,惟有周姨娘一人。且周姨娘当日更是亲自登门道谢。   在弄玉看来,周姨娘登门道谢自是情理之中,而甄婉容送礼,便有些讨好之嫌了,看来她对彭郁璋有意,不是空穴来风,而这事定是府内大多人都知道的,说不得曾经还有许多人看好这桩姻缘,否则那日彭宝莲不会说那些话。   不过这彭宝莲是二房嫡女,交恶也罢,交好也罢,对她并无太多妨碍,且她已及笄之年,正是该谈婚论嫁之时,于府中岁月并不多。   且每日最多两次照面罢了,余下的时间,不是在自己绣楼做功课,便是跟着她大伯母蒋氏学做针线,大家族规矩极重,又是未出阁的姑子,纵使再嚣张的性儿,到底也有三分教养,哪里有成日里故意四处串门说嘴的?   倒是夏侯氏,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要需忌惮三分。二人不过新婚,她便有些四处说嘴了,今日请安,竟当着萧氏面,似笑非笑的道:“三婶颜色好,三叔竟是君王不早朝了。”   弄玉知她不喜自己,若再让着她,怕以后更是变本加厉的没完没了,于是笑道:“我虽望你三叔从此不早朝,然天子坐明堂,臣子岂敢逍遥……世子虽身份贵重,但何能与陛下相比,那二字,侄媳以后还是少说,就怕有心人传出去,于王府招来麻烦。”   萧氏一听,也忙斥责,夏侯氏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不羞愧。   毕竟她说的是正理,更不要说这个特殊时候,彭王虽权势不如从前,但燕王一系并不可能就此与王府和平共处,保不定就有人把这话传了出去。   君王二字,岂是大臣敢用的?   夏侯氏出身贵族,且母亲又贵为公主,更比常人明白这种争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纵使贵为公主之女,如今既嫁进武成王府,便无了退路。   除了这些烦心事,闲来有空,理嫁妆便成了她的差事。当日本家嫁妆,家上各房的添妆,一共便是一百二十抬,又加上外祖家的陪嫁,偌大的库房便堆了个满满当当无间隙,陪嫁过来的现成冬衣便有七八十套,弄玉只得另辟了一间屋做更衣室,又从库房里挪出一两件屏风桌子,以及一些瓷器字画来装饰,反正这些东西她本来就多,摆在库房也不是个事,挪出来当摆件更好些。   有两幅柳公的真迹,更是与彭郁璋挂到了书房。   她是他妻子,自然要慢慢的侵越进他的生活。   通过几日相处,弄玉觉得彭郁璋是个很有风度的谦谦君子,纵使心头再生气,面上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从不高声喧哗,纵使面对丫鬟婆子,也不轻易生气,但温言软语里透着一股不容人反驳的强势。   就好比那日训斥澧兰,虽说话不多,笑意也温和,但字里行间的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曾经也听说连当今陛下虽行事狠辣,又不肯听人劝,要说谁的话听得进,倒要算彭郁璋,这也是燕王等人忌惮他的原因。   所以弄玉也是有几分怕他的,不触及底限,从不轻易拒绝。   他表面看着温文儒雅,对人也彬彬有礼,但私下对她却又挑又逗,她虽有几分羞躁,但却觉这是个好现象,若夫妻间私下也相敬如宾,倒无药可救了。   对于周姨娘,他更是主动提起,说是老太妃爱赐,虽不能给予宠爱,但到底有三分尊重,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的确,听周氏私下与王府的下人闲聊时得知,说世子从未到周姨娘屋里歇过,周姨娘有次到老太妃跟前哭诉,老太妃先训斥了她一番不懂规矩,接着又劝世子,因为担忧他不近女色的原因是有龙阳之好,待得彭郁璋保证方作罢,但从此后到底看不惯那戏子卫若兰,以前还让在跟前上台演戏,后来听得这名字就厌恶了,生怕他勾引带坏了孙儿。   怪不得那日她去请安,夏侯氏说起常青郡王被贬一事来羞辱她,无意提起卫若兰,老太妃很不高兴,啐道:“那些个戏子上不得台面……你是大族出来的闺秀,怎可同那些婆娘般嘴碎?”   一句话说得夏侯氏红了脸。还是刑氏求了情,老太妃方作罢。   后来彭郁璋得知,不由笑了一笑,向她解释。   弄玉打趣他:“闻君有龙阳,真耶假耶?”   彭郁璋笑:“真假卿卿岂有不知之理?”   弄玉词穷,大白日的只得任他动手动脚。   幸好今日她小日子来了,彭郁璋勉强规矩了些,只从后搂住她,听她弹琴。   二人午饭也在书房吃,又烫了好酒,弄玉虽不敢吃,但陪着他满斟细品,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吃毕饭,不久,便有圆圆进来道:“谢登两口子来给世子奶奶拜年。”   弄玉向彭郁璋道:“这谢登家的是我陪房,家祖母让我使她男人管地租子。”说完,对圆圆道:“先让嬷嬷陪客,我马上就来。”   圆圆点头,彭郁璋唤住她道:“奶奶是女眷,不好见男客,把这谢登领到外书房候着。”   圆圆领命而去。   谢登不过是个管事,彭郁璋拨冗相见,是给弄玉面子,弄玉记在了心头,与他缠绵半刻,方出来回东次间见客。   周氏正陪着谢登家的闲聊,听得丫鬟说世子妃过来了,那谢登家的忙站起来。   弄玉进来见个白嫩的穿桃红褙子的中年妇人站在下首,便知是谢登家的,忙笑着请坐,一面坐了炕上,让丫头重新与谢登家的沏了热茶上来。   那谢登家的皮肤很白,模样倒是老实,道了谢,笑道:“本该早些日子来给姑娘请安,一来姑娘刚进门,不敢打扰,二来家几口随姑娘刚来府,想先收拾好了家,待得姑娘闲了,便进来请安,但若迟了到底有几分不妥,便借着拜年这会儿前来打扰。”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弄玉笑道:“都是自己人,你何时有空进来便何时进来。”   周氏一旁笑道:“你是跟着老太太的老人了,若这点面子都没有,算什么。姑娘是个顶和气的人,哪里计较这些?且大家都是刚来府,自然先熟悉府邸。”   谢登家的笑着应允。   弄玉又问她新房如何,住得可好,听得还未打理完,便说拨两个丫头先与她料理着。   谢登家的本要拒绝,只周氏说先打理好屋子,方能来府做事,又想这是姑娘给的体面,便笑着答应了。只让女儿来屋里伺候这事,今儿便不好提了,想着既是姑娘的陪房,进来不过早晚的事,待得过年后再提也可,得知自己以后的差事是往来传递各掌柜的话,以及管理姑娘出门,便坐了一会儿告辞出去了。   谢登一家早被安排住在王府后街,周氏去过一次,回来与她说,那屋子与其他各房的陪房相同,皆是带花园的小院子,正屋两间,左右带着耳房,不算大,却是十分精巧。   谢登两口子是极为满意的,周氏叹道:“比起谢登家的老实,那谢登说话可处处圆滑奉承,看着可不是个本分的人,姑娘还是要防范些的好。”   不时彭郁璋回来,说道:“谢登此人虽不太老实,却是个可用的,他这性格管理租子很好,想必老太太选人很是用了心的……不过既用人办事,便适当的额外给些好处。”   弄玉点头,且她这两日看了账册,各家店都有些不太干净的痕迹,若不出格,她不会追究,毕竟水清则无鱼,想要让马儿跑得快,不给好料怎么行?   彭郁璋楼住她,见她两手冰凉,便握在手里暖和。   圆圆迎冬不由捂嘴笑,忙悄悄的退出门去,   弄玉毕竟还是有三分脸薄的,回头扁嘴瞪了他一眼,娇嗔道:“当着丫头们的面,夫君就不能规矩些。”   彭郁璋笑:“怎样算得规矩,我不懂?”   他平时极有风度的,可一旦对她,那便这副样子,当着丫头面也很少顾忌的,就好比那日书房的事……如今想起,脸都还火辣辣的,觉得在丫头跟前简直没法做人了。   幸而这两日小日子来了,他虽时时不规矩,但比起那日已好很多了。   只依照大家族的规矩,她不能伺候丈夫,便得让姨娘伺候。   弄玉自然不太愿意,也没主动提及,以为彭郁璋今晚不是到书房安歇,便是到周姨娘房里,却没想到当晚他竟依然安歇在屋里,弄玉心头几分欢喜,枕着他手臂,试探道:“我这几日不能伺候世子,不如世子去周姨娘处?”   她这话实在不高明,故意三分委屈三分难受,彭郁璋低低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小坏蛋,何必试我?以后有话就与我直说,我们之间没有别人,就只有你我。”   弄玉若说不感动,那是假话,但她怕若习惯了他的柔情与宠溺,待到他移情之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得到后失去,不如永远不得到。可这份得到摆在眼前,她如何能拒绝得了这份诱惑?   弄玉回神,故意道:“夫君说话算话,可要记得才是。”说完,任彭郁璋搂着入睡。   次日早上起来,彭郁璋去了外院,弄玉换了件银红平金百蝶闹春对襟褙子,月白褶皱裙,头戴嵌宝錾雕翠凤簪,坐了车过去给老太妃以及萧氏请安。   老太妃病已渐好,见了她,十分高兴,让她与萧氏一起留下用饭。   弄玉正笑着答应,却见蒋氏母女、刑氏都过来请安,蒋氏不时咳嗽,萧氏问她可是染了风寒,可曾叫了刘医正过去诊治。   刘医正是王府坐诊太医之一,蒋氏道:“昨儿个医正来过,说不过受了凉,吃一帖药就好了。”   刚说完,夏侯氏、颜氏,以及彭宝莲、甄婉容皆相携而来。   彼此见过,众位姑娘离去,留下萧氏,以及三名孙媳妇伺候。   吃毕饭,老太妃问萧氏年礼准备如何,萧氏说都置办好了,只几处庄子还未送物进来。   老太妃道:“那些一向有润哥儿管着,你不必操心,只把内院打理好就是。”   萧氏点头,老太妃让众人离去。   众人跟着萧氏回到桂馨园,丫头上茶来,萧氏笑道:“这是云南上贡的人头茶,王爷爱喝,宫里便赐了些来,只味似无味,我倒不太爱喝,你们也尝尝。”   弄玉品尝了一口,香气浓郁纯正,味道也着实如萧氏所言般淡薄,然回味来,却又觉醇厚回甘。   刑氏道:“着实味轻,也不知宫里人怎么爱吃这茶?还不如我平日里吃的呢,只不知大嫂三弟妹尝着如何?”   蒋氏道:“虽味道淡了些,我倒是爱喝。”   “我也觉着好。”弄玉笑道:“只这几日身子不干净,不能多吃。”   萧氏笑道:“既爱吃,你俩人便把我屋里的都拿去,呆会儿我让丫头送来。”   吃完茶,便有管事娘子在外候着禀报事情,三人起身告辞,萧氏忙道:“三媳妇先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弄玉忙回来,萧氏道:“论理这会儿我不该说,但你既小日子来了,便该好好保养身子,暂时好好歇着,伺候世子的事便交给周姨娘去做,她闲着也是闲着,不伺候主子,难不成还供她当大爷不成?”   这便是拐弯抹角的提醒她别小日子来了还霸占着世子。   弄玉纵使心里不喜,也不好反驳,忙道:“是儿媳考虑不周,倒是昨晚也曾与世子说起,只他拒绝了。”   萧氏笑道:“世子看似文雅,性子最是说一不二的,也难为你了。”   弄玉忙道:“伺候夫君本是我做妻子的本分,何谈难为的?”   萧氏也不再说什么,只让她回去。   回到涵碧轩,弄玉换下被污的衣裳,穿了件桃红褙子,葱绿棉裙,石青八团褂子,过来探望蒋氏。   蒋氏母女居住的院子名君履园。君乃有德之士,履,《说文》中是足所依也,君履园,自然就是有德君子的宅院。   逝去的大老爷当得起这名字。   君履园在涵碧轩北面,比涵碧轩还要大,遍植松篁,间杂几株海棠,既显清幽,也不单调。   其屋宇气势雄伟,可与桂馨园媲美,不用人说,弄玉便知这君履园定是西路的主建筑。   因为当日大老爷是彭王世子,虽后来去世,彭郁璋成了世子,却也没有让蒋氏搬出园来,只让住进了相对较小的涵碧轩。   蒋氏得知弄玉过来,便忙亲自出来迎她进去,一面携她坐到炕上,一面让丫鬟上茶,送来小手炉,说道:“天儿这么冷,你身子又不爽利,难为你过来。”   “在家也是无事的,路又不远,大嫂身子不好,自要过来瞧瞧。”弄玉道:“刚才在王妃屋里也不大好问你,我见嫂子咳嗽得厉害,心头担心,太医可说要紧?”   蒋氏忙道:“你不要担心,昨儿个刘医正已开了什么琵琶燕窝膏,按方饮服。今儿已好了些,料想不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道:“太太,从库房里翻出的那些个人参太医说有些陈了,若是做药,怕没多少药性了。”   蒋氏皱眉急道:“这些都是老爷生前留下的,怎不过几年,就没用了?真是东西放着也发霉。”说完,向那丫头道:“去看王妃处可有没有寻些来,若是都没有,便支了银子去外头买二两来。”   弄玉忙道:“大嫂何必急,我那里倒带进来些拇指头粗细的,也不过随手放着,我一时也用不完。”说毕,向那丫头道:“你去我屋里,让周嬷嬷称二两于你。”   “这如何可以?”蒋氏忙阻止道:“去外头也花不了多少钱……”   弄玉笑道:“家人要用不给,反倒让人去外头买,难不成真让搁着发霉?”   蒋氏听她如此说,便不再拒绝,向那丫头道:“既太太这么说,你便去吧!”   弄玉因没见彭宝蓉,便问道:“怎不见宝蓉?”   蒋氏道:“刚才宝莲过来,硬是拉着去了表姑娘处。”又叹道:“眼看都要出嫁了,还是这般性子,哪里热闹哪里钻?”   “不知二姑娘许的哪家人?”弄玉笑问。   蒋氏道:“建安侯卢琰的世子嫡孙。”   建安侯卢琰,弄玉是极为熟悉的。   因为卢琰的夫人便是她外祖父的堂妹,弄玉还要喊她一声姑婆。   卢琰出身大族,虽有才,却人到中年也不得志,还是彭王举荐他出任外地知府,因治理百姓有功绩,提拔为刺史,后又得先帝赏识,于是召他回京,渐次提拔为吏部侍郎,先帝去世,彭王退出朝廷,便改任为光禄寺卿。   “这门亲事乃王爷亲自定下。”蒋氏笑道:“建安侯的孙子今年年方十八,被教养的很好,没有京城里纨绔习性,婚期就定在明年的五月份,如今还有差不多半年了,日子近了,竟有些舍不得。”   正说到这里,一人急慌慌的进来道:“太太不好了,老太妃摔倒了。”   中风   弄玉、蒋氏二人坐了车赶过来时,屋里已是站了满满的人。夏侯氏抱着轻声啼哭的彭玉麟。   彭王、萧氏、付夫人皆在内间。   弄玉问了个小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老太妃早饭后闲来无事,可巧彭玉麟过来玩耍,一老一小便在炕上玩,却突然眼睛发黑,头晕目眩,老太妃一下子就从炕上摔了下来,把彭玉麟吓得大哭起来,陈嬷嬷等人慌忙进去,便见老太妃已昏了过去,一时慌得没了主意,接着才派人通知彭王,以及外院的刘太医等人。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说太医来了,蒋氏忙拉了弄玉进到碧纱窗后,隐隐约约的看见四五个人进来。   差不多两盏茶功夫大夫方才离去。   弄玉隐隐觉得老太妃怕是有些不好了,与蒋氏对看一眼,都见了对方泛白的脸色。   因屋里人太多了,萧氏便先让弄玉等人回去。   弄玉回涵碧轩,焦急的等到午后,彭郁璋方才回来,忙迎上去问老太妃如何了。   彭郁璋脸色有些不好,说道:“大夫说太妃乃脑卒中,如今虽人醒了,却说话不利索,整个下身没了知觉。”   弄玉惊得说不出话来。   脑卒中俗称中风,在现代就不是小病,更何况医学并不怎么发达的古代。   中风因发病率高、死亡率高、致残率高、复发率高,所以医学界把它与冠心病、癌症并列为人类三大疾病之一,而今老太妃得了这病,怕是凶多吉少。   “太医怎么说?”弄玉知他与老太妃的感情很好,所以这会儿怕是十分难受的,于是坐在他身边,拉着他手问。   彭郁璋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蛋,说道:“太妃平日里就有些消渴症,偏偏她平日里爱吃甜食,一日不吃,便心里发慌,幸有人看着,不至于胡来,今儿这病大半就是这引起……今儿大夫开的方子,在常用药里加了天麻、菖蒲、远志、丹参、红花……若好也就罢了,若不好,也不过这一两年的事了。”   老太妃这一病,弄玉等人皆每日过去伺疾,至于院里之事便落了下来,交给了周氏处理,更是使了谢登家的回府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携了淑珍过来亲自探望,接着宫里的太皇太后、太后二人下旨让太医院院使亲来府诊视。二位贵人此举,京城里的皇亲驸马王公以及各家诰命皆登门探病。萧氏不得不让刑氏带着弄玉、夏侯氏招待客人。   当下又是腊月,离年已近,萧氏又要亲自治办年事。   彭润安排人开宗祠打扫,备好供器,又要打理庄子管事送来的年物,偏今年送来的帐目银子比起去年远远不如,那管事刘功是萧氏刘妈妈的儿子,仗着他老子娘,别人都要给三分颜面的,彭润自然不例外,只笑道:“你管着王府外的七八处庄子,今年年成好,又无个兵荒马乱、旱涝洪涝的,至少也约莫个把万两银子,怎地还比去年少了,我倒是好说,却叫我怎同王爷交代?莫不成叫我们一家子打饥荒不成?”   刘功笑道:“爷说哪里的话,您整日在京不知道,虽京里没下雨,但外面可是天色不好,别说今年j□j月份的两场冰雹,整个庄稼地可是毁了不少。”接着又从袖里掏出一张单子递上,低声笑道:“这是给您的。”   彭润接来一看,不由笑道:“我倒说嘛,怎么今年如此少了,原来如此。你这猴头,竟敢耍我!”说着,便收在了袖里。   刘功笑道:“虽今年不同往年,但您的可不能少,老爷里里外外的管着家,没个日子能休息的,叫我们下人看着也叹息。”   彭润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问道:“今儿既回了,可要进去见见王妃?”   刘功摇头道:“多有不便,就不必了。”   彭润点点头,道:“既如此,先回家休息,明儿来我处吃顿饭。”说着,命人带了他出去,寻了空隙,过来见彭王。   彭王一向不管家中之事,只勉强扫了眼单子,抱怨一句银子越来越少了,听得彭润说今年年成不好,便作罢了。彭润回头便将银子入了公帐。   转眼便到了年底,整个府邸都贴了对联,挂了灯笼。除夕一早,由萧氏带着蒋氏、弄玉、刑氏、夏侯氏按诰封品级着朝服,入朝朝贺。   弄玉是第一次进宫,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只静静的跟在萧氏身后,太皇太后单独召见了彭府众人,先问起老太妃的病情,接着又问彭王、彭郁璋,最后方招弄玉起身到跟前说话,见她进退得当,举止有礼,不由十分高兴,赏了她一对难得的玉镯。弄玉叩拜谢恩,随同众人用完宴回来。   临到晚上,方随同萧氏等人来外院宗祠祭拜,彭王与其开府的兄弟,以及彭郁璋子辈早已等候在此,密密麻麻不下于五十人。   弄玉是第一次参与祭祀,站在几名长辈的身后,只见彭府众人分排而立,上头彭王主祭,其弟荣国侯陪祭,彭郁璋献爵,彭郁美、荣国侯世子献帛,彭贤捧香,礼毕,方跟着萧氏退出来到正堂,与长辈行礼,又等着小辈来敬礼。   因老太妃身子不好,众人不过至蝠园叩了头回来,方才用年夜饭。   此时屋里人,上下皆打扮的花团锦簇,喧哗不断,爆竹四起,蒋氏感叹说到底比不得往年热闹。   但在弄玉看来已是十分热闹了,毕竟彭氏人口多,大部分子孙都居住京城。不像她谢家,不过惟有两支人长居此地,特别是他们安国侯一支,人才寥寥,已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听蒋氏如此说,弄玉自然有些不以为然,若这都不算热闹,要怎样才算热闹呢?   此时饭毕,都来戏楼听戏。   彭氏晚辈们都提了银壶在手,上来一一敬酒。   因都是本家子弟,虽有男女不同席之说,但倒是不需回避。   那些个年轻一辈的人上次来参加婚宴,并没见到新娘子,趁着这次年夜,都上来排班按序的敬酒。   新媳妇自然不比姑娘时潇洒,不管同宗,还是外客,皆要应酬,弄玉只得喝了两三杯示意,随同彭郁璋回来,不免又是一夜的颠鸾倒凤。   次日一早起来,先探过老太妃,听太医说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府里已暗暗准备丧事。   弄玉夫妻守了半日,方回屋换了衣裳,坐车来安国侯府拜年。   大姐韫玉的肚子已是很明显了,老太太很高兴,见了弄玉,趁四下无人便问道:“你姐姐嫁过去不久便有了身子,你可有消息?”   弄玉羞得脸红,别过头道:“刚小日子过去不久。”   老太太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忍心逼她,且也明白这事急不来的,再说她刚嫁进门不过一月,于是道:“你也别急,顺其自然吧!”   弄玉突然想起含玉,不由问道:“五妹可有回来?”   老太太点头叹道:“回来了,昨儿还闹着要去看她母亲,你父亲训斥了她一顿,想必想不开,今儿你们姊妹回来,她竟也不过来了,这孩子真真是没法子教了。”忽又道:“你大姐想必就是这几日的日子了,你有空上门去看看她吧!朝廷收回了他们的宅子,如今住在自个儿购的屋里。”   探望凤玉   至朝廷将常青郡王周丹贬为庶人后,一家人便离开王府,靠着他异母弟康亲王买了一所三进宅院。   院子不算大,倒也十分精巧,共四五个院子,约莫七八十间房屋,挂名“周宅”,虽然落魄,到底是皇室人,别人不敢轻易相欺,只周丹每日醉生梦死,搬到此地后,连大门也从未踏出过。   家里女眷也每日啼哭,下人做事奸猾,偌大的宅子不过半月便闹得不成样子,凤玉病重在床,想要管也没有这份精力,便将内宅一切交托给了刘姨娘。   刘姨娘膝下有两子一女,平日处事温柔,很得上下的喜爱,因此见她管家,上下没有不服的,且遭巨变,家里惟有她清静自守,不自怨自怜,还是如从前般叫人神清气朗。   凤玉平日里虽防范她,但此时快油尽灯枯,知她一去,周丹必定再无续玄之心,恐提刘姨娘为正室。可她儿子周琼今年不过六岁,还万事懵懂,一旦她故去,父亲那般糊涂,谁来管束他?只得托付给了刘姨娘。   刘姨娘自然答应,并保证将周琼视如己出。   凤玉纵使不信,也没有办法了。幸有康亲王招来太医替她看病,太医说她这病乃郁结于心,伤了根本,若想要保命,便须心胸放开,每日去花园走动走动。为了儿子,她就是托着身子也想要熬下去,所以每日饭后,必要穿得严严实实,来花园走一走,况且刚搬来这里,景致都还新鲜,出来散闷也不觉无趣。   这日她早饭后带了丫头出来散步,出了院子,便慢慢的闲逛起来,刚走到山石背后,却听有人在那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忙止住丫头,煞住脚听,只听一人道:“我瞧着夫人那模样是活不了多久了。”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瞧瘦得跟个什么似的,我见了都有些害怕。”   先时那人笑道:“纵使落魄了,到底还是侯府的千金,娘家也不来看一看,我瞧着也是怕遭连累呢!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跟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倒好些,跟着刘姨娘,好歹总有出头之日。”   另一人道:“你怕什么,以后刘姨娘屋里差人,我荐了你去,再说以后姨娘多半是正经太太了,这院里都是她管,纵使你没来屋子,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倒是。”那人笑道:“你说太太就这么拖着,能拖多久?”   另一人笑道:“谁知道呢?”   那人叹道:“只可怜琼哥儿,父亲不管事,母亲又活不长了,以后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另一人笑道:“何必要你操心?这可是主子们的事。”   两人说笑着远去了。   凤玉此时竟是又苦又涩又气又怒,扶着大石歇了歇气,方才扶着丫头回屋,两只脚却像失了力气,软绵绵的,及到后来,整个人都挂在丫鬟身上了。刚到屋里,刚说了一个“叫”字,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伺候的丫头都发了慌,忙扶她上床去,一面叫来刘姨娘。   刘姨娘忙令叫来大夫,一面守着凤玉。彼时大夫来了,说是急火攻心,劝慰病人定要放宽心怀。   大夫走后,刘姨娘柔声劝道:“太太就是心想太多,您若放宽心,这病早好了。”   凤玉勉强笑道:“倒是让你受累了。”   刘姨娘道:“哪里话,太太身子不好,也是我的疏忽。”正说到这里,便听丫头进来道:“武成王府世子妃来看太太。”   刘姨娘难掩惊讶,凤玉忙直起身子,颤声道:“快……快请进来。”又掀被子要下床来,却被刘姨娘阻止,说道:“虽是今时不同往日,但世子妃到底是太太妹妹,您身子不好,先躺在床上,我替您去把世子妃接进来。”   凤玉点头。刘姨娘急忙带了丫鬟出大厅,虽知弄玉已是出嫁,但见她妇人装扮,还是吃了一惊,比起姑娘时,她装扮明显艳丽许多,通身既富贵又不落俗套,那妩媚之态难掩,竟比出嫁时美了三分,好似怒放的牡丹,忙请了安,扶着她笑道:“世子妃今儿上门,本该太太亲自出来,只她身子不好,刚才大夫才来瞧过,实在下不了床,便让我来了,还请不要怪罪。”   弄玉感谢她那日的提醒,对她还是有三分好感的,便一面走一面道:“你我不必说这些,只我姐姐身子如何?这事又不能问姐姐,还请你实话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   刘姨娘垂泪道:“大夫说是不大好了,让准备后事,其实也怪太太心思太重,不肯静养。”   弄玉叹道:“她就是这性子。”   刘姨娘也叹道:“可不是!”   两人一番闲话,已到了凤玉的院子,早有丫鬟掀起毡子让她进去。   纵使来时有心里准备,但咋一见到凤玉毫无一丝血色,脸消瘦得成了一包骨头,还是吓了一跳,她靠在床上,露出个笑,说道:“妹妹来了。”   弄玉忙走过去说道:“姐姐怎么瘦得这般厉害。”来时纵使有再多的怨恨,但见她这副样子,不可谓不感叹。   凤玉笑道:“妹妹先坐吧!”此时丫头早已搬来椅子放在床边,弄玉却坐在床沿,执着她手道:“这几日家里老太妃身子也不好,我也抽不出时间来看姐姐,若不是那日回府老祖宗说你身子不好,我竟不知道。”   凤玉知她不过演戏之语,定不是真心实意,只她肯来就足够了,起码她离去后刘姨娘会看在弄玉世子妃面上,不敢薄待琼儿,喘了口气,说道:“我这病不过陈年旧疾,也不敢打扰你,你刚进门,家里人多,事也多。”说到这里,便反手攥住弄玉的手,说道:“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了,以前是我对你不住,但我也有我的难处,你不要怪我……今日你既肯来,便是全了我们姐妹的福分,我只有一事放心不下,还要拜托你。”   弄玉见她两眼含泪,心有所动,便叹道:“姐姐有什么事就说吧,妹妹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能帮的尽量帮。”   凤玉见她并未把话说绝,便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我家遭逢大难,老爷不管事,可怜你外甥周琼今年才六岁,什么都不懂,都说大人的罪不及孩子,你看在老太太、父亲份上,看顾看顾他,我来时结草衔环报答你。”说完,便让丫头牵来周琼。   小孩子长得粉雕玉琢,许是经历了家里的变故,又面临失去母亲的痛苦,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沉静得让人心痛,弄玉纵使恨凤玉,但见这么个可怜的孩子,也忍不住升起怜爱之心,拉着他手摸了摸脸蛋道:“今日姨娘过来急,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送给琼哥儿,改日你来我家,我补上可好?”   周琼却挣脱她的手,走到母亲面前,拉起她手。   凤玉有些尴尬,却满眼的爱怜,柔声道:“这是你三姨娘,快给姨娘请安问好。”   周琼这时方才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行了礼,奶声奶气的道:“姨娘好。”   弄玉笑着说了声乖,凤玉拉着周琼道:“以后若去姨娘家,记得要听姨娘的话。”嘱咐了几句,方让奶妈子将他带下去,行到门口,扭头过来看了眼弄玉。   凤玉目送孩子离去,让刘姨娘等人退下,才向弄玉道:“孩子被我惯坏了,他若以后不听话,妹妹还请多多教训教训。”   弄玉不愿再与个将死之人斗气,且上辈的恩怨,罪不及孩子,说道:“我尽力而为,琼哥儿到底还有父亲,我不过姨娘,也轮不到我说话,姐姐还是让姐夫多多费心些。”   “你姐夫!”凤玉冷笑:“整日醉生梦死,早将我们忘记了,哪里还谈什么费心?”   弄玉不好说什么。毕竟谁经历那般大的家变,也不是一时三刻能振作的,不过既种下了因,收到如此果也怪不了谁,一切皆是自作自受。   凤玉斟酌了半晌,才问道:“我身子不好,也出不了门,妹妹,你可愿告诉我母亲如今在哪里,她身子如何?”   弄玉见她神情尴尬,便知定是不好意思,于是道:“你好好养病,母亲有下人照顾着。”   凤玉见她语音不详,越发的着急,急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她到底如何了?”   弄玉回家也并未见到袁夫人,哪里知道她的境况,想来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老太太与父亲为她们几个孩子,哪里容她活到如今,但这话却不能与凤玉讲,若被这话气死,她倒是惹来一身腥,便道:“太太虽然瘦了些,但精神还是不错,我回去那日听春风说还念叨过来看你。”   春风是袁夫人的心腹丫头,凤玉一听这么说,便不怀疑了。   又聊了半晌,弄玉提出告辞,凤玉竭力挽留,待用过饭回去不迟,弄玉推拒,说家里事多,走不开。凤玉也知留她不住,便让刘姨娘亲自送她上车后再回来。她靠在床上,冷冷笑道:“谢弄玉,我诅咒你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好命!”   弄玉自然不知道凤玉这一席话,回王府后便先来桂馨园,恰好夏侯氏在此,得知她去看了凤玉,便冷笑道:“不是我说三婶,你们虽是亲姐妹,但她到底犯了谋反之罪,这样的人家,躲避都还来不及了,你倒赶上去,若给有心人瞧见,拿此做文章,我们王府岂不有了麻烦?三婶,你知书达礼,想想我的话对不对?”   弄玉好脾气的笑道:“说来是我做事不够谨慎,侄儿媳妇此话虽有理,但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她纵使是罪犯,但到底是我同胞姐姐,别人远离那是情理,但若我也如此,岂非冷血?叫王爷王妃如何看我?小辈们如何看我?先帝时,也曾有人宗室王爷谋反,先帝当日虽也将其贬为庶人,但到底没有丢失同胞情谊,常常使人送米送银,先帝尚且如此,我们难道不该学?我到底是个闺阁女子,做事不敢太出阁,也只能上门去看看姐姐,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夏侯氏说不出话来,萧氏笑道:“世子妃这话有理,我听着舒服,虽说犯了罪,到到底是亲人,上门探望也属情理……你姐姐身子可好?”   弄玉叹道:“瘦成骨头了,听大夫说不过熬日子罢了。”想起周琼,不由落下泪来。   萧氏叹道:“你也别伤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也是享过福了,如今有这一遭,想是命里注定。”见她有些疲乏,便说道:“你先回屋歇息吧!我去看老太妃。”   弄玉忙笑道:“我不累,先跟着您去看看奶奶。”说着,便搀扶着萧氏往后门走去,也不管后头的夏侯氏冷笑跺脚。   老太妃病情越发严重了,每日皆有家人过来伺候,弄玉虽是新媳妇,但还是每日过来伺疾,毕竟做人媳妇不同闺房时,做姑娘时是公主,万事不愁,可嫁人后便是丫头,上要伺候公婆,下要将养小辈。   所以回到涵碧轩,已是晚上。   彭郁璋这日因外院有事,并未过老太妃的蝠园来,两人用了晚,便洗漱歇息。   丫头们放下帐幔,点了灯出门。弄玉便被彭郁璋压在身下,那双温暖的手便熟练的解开了她的衣襟,一手捏着她的高耸,一面亲她一面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戏弄   次日起来,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地上更是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天上此时仍是大雪飘飞,而彭郁璋书房前的两株腊梅开得正浓艳,只见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廊下院子里扫雪开径,弄玉欢喜异常,穿上大红羽纱镶白狐狸斗篷,弃去车子,随团团、迎夏一齐撑着伞踏雪往桂馨园来。   此时众妯娌小辈都在那边,除了蒋氏一身素净的哆罗呢褂子,其他人皆穿得热闹多姿。   夏侯氏笑道:“一向三婶来得最早,今儿个怎么来这般迟呢?莫非舍不得三叔?”   颜氏见弄玉一身都飞上了碎雪渣子,便笑道:“我猜定是三婶一路走过来的。”   萧氏怜惜道:“瞧这孩子!也不知怜惜自个儿的身子,大雪天的,怎么不坐车子过来?”   弄玉忙笑道:“我见今日外面好看得紧,便想不要辜负了这般景色,何不走着过来,就当赏景?”   付夫人笑道:“我看世子妃也是个浪漫的人,怪不得跟我们家世子爷成了夫妻。”一面说,一面亲自沏了杯热茶递给弄玉,道:“快喝几口暖暖身子。”   弄玉忙起身接过来,捧在手里。   一时说了几句话,便都齐齐从后门去蝠园看望老太妃。   太妃这几日的病情有所减缓,彭王大喜,赏赐了几位坐诊的太医,就是身边伺候的嬷嬷丫头,也得了十分丰厚的赏赐。   看过老太妃,便又回到桂馨园,颜氏突然说道:“我那院子的梅花开了,想请大家到我园子坐坐,可又想着正月里大家都要出门拜年,今儿你在我不在,明儿我在你又不在,便此时借王妃处凑个整数。”   萧氏便问众人:“今儿你们谁要出门?”   夏侯氏率先开口道:“我今日要走亲戚。”   其他人也有出门的,也有不出门的。萧氏问弄玉道:“世子妃可要出门?”   弄玉忙回道:“今儿要去大姐家。”   萧氏道:“可是大理寺少卿艾家?”   弄玉点头,笑道:“今日既是侄儿媳妇摆酒,我可不愿错过,且大姐家又不远,我午后回来便是,只要侄儿媳妇不嫌弃我迟来就好。”   颜氏笑道:“只要三婶肯赏脸,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萧氏笑道:“既如此,午后我们都过去梅园赏梅。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今王爷、世子他们难得休闲,便让你家兰儿也请了他们同去。”   蒋氏、刑氏都笑说好,颜氏笑道:“那我先回去安排。”   弄玉也跟着颜氏出来,正巧在涵碧轩门口看见彭郁璋老远走来,穿着水蓝羽纱白狐狸毛大氅,戴上金藤笠,迎着风雪而来,丰神俊朗的容颜在雪下更是有一种脱俗的风流,就连弄玉也忍不住厚脸皮的夸奖一句:这人实在不像尘世中人了!   她自然不知身后的几个丫头早就看呆了。   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彭郁璋走到近前,弄玉才见他登着沙棠屐,不由戏谑道:“神仙从哪里来?来此所为何事?”   彭郁璋哈哈一笑,揭下斗笠说道:“至从来处来,听闻此地有一貌美佳人,不远千里乞求一见,然竟在门扉巧遇佳人,实乃苍天幸我!”说完将斗笠递给团团,笑向弄玉道:“我见此处宅院隐有光彩,故来祗候,且身心疲乏,欲请卿卿赐我一夜停歇,此种恩情,今夜愿以身相许,不知卿卿可愿否?”   弄玉见他竟敢光明正大的调戏自己,耳边听得身后的偷笑,不由脸红了,回头瞪圆圆二人道:“矗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进屋去!”见二人走了,便又转过来瞪着他娇嗔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妾乃有夫之妇,怎可收留你?你还不快快速去,小心我夫君回来要你好看!”   彭郁璋本兴起开玩笑,如今听小妻子这般说,又见着她这么薄怒间那种娇俏妩媚之色,实在动人心弦,也禁不住心驰神摇,趁着无人,便更加放肆的调笑道:“我一见卿卿便心生愉悦,何不甩了你的夫君,与我共赴巫山!”   弄玉只觉脸颊滚烫,低头啐道:“好不要脸的人!不理你了!”说完,便转身要走,却不防被彭郁璋拉住,他摩挲着她的脸蛋,柔声诱哄道:“你怎舍得不让我进去?”   弄玉明明知他是调戏,却也不禁被他这语气蛊惑,好似他真是从天外来的神仙,而自己正是一人间妇人,被着夫君与他苟合,心里既觉刺激又有些羞燥,笑道:“妾堂舍简陋,供给粗鄙,只恐君嫌弃。”   彭郁璋笑道:“有卿卿在侧,纵使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弄玉只觉无限的柔情万分,心里满满的甜蜜都涌到了脸上。彭郁璋此时恨不得搂她在在怀,双双倒进榻上,只他忍耐力一向很好,深吸了口气,压住身体的勃发情-欲,牵起弄玉进院回屋。   圆圆这些个丫头见二人如此甜蜜,早红了脸到一旁偷笑,听见屋内严密低低的男女喘息声,那脸是更加红了。   周氏毕竟是过来人,知新婚夫妻贪爱床第之欢,实属正常,只到底是过年过节,人来客往,小心为好,叫人撞见总归不太风雅,偏偏姑爷看着稳重,对姑娘竟是个没节制的,她又不好说,听见屋里沉寂下来,便让团团圆圆端了大盆水进去。   弄玉这会儿真有些羞得无法见人了,特别是在团团圆圆跟前,毕竟三人从小长大,且有些东西越是熟悉的越觉难为情。彭郁璋多少有些了解,便笑着让二人退下,亲自挤了帕子与她清洗,弄玉更是羞得用被子遮住了脸,只听他低低的笑着,拉开她的被子说:“小心闷坏了。”   弄玉红着脸夺过帕子,用被子掩上光溜溜的腿儿,嗔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彭郁璋笑着出去,弄玉忙起身几下清理好,穿上出门的衣裳,方才唤团团圆圆进来将盆子端了出去。   夫妻二人坐车到了艾家,只见她姐姐韫玉明显胖了一大圈,她眉眼间透出的安详与幸福让弄玉忍不住宽慰。韫玉拉着弄玉的手,笑道:“我见你这般,便知你过得不错,当日你出嫁时我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世子爷是个疼人的。”又看了眼她肚子道:“如今可有消息?”   弄玉摇了摇头,韫玉忙道:“你如今还小,且又是刚过门,这事也不急。”又问她王妃对人可好,妯娌小辈是否和善,弄玉都说好,又问韫玉家里情况,韫玉笑道:“婆婆是个慈善的人,姑子虽是寡妇回娘家,性子又是极为刚强,却视我如知己,孩子们也对我很尊敬。”又让下人带了几位哥儿小姐过来见礼。   弄玉早备了礼物打赏,见大姐与孩子们着实相处不错,婆婆姑子果然也十分和善,且大姐一脸的幸福,便也忍不住替她高兴,吃了午饭,坐了一会儿,因答应了颜氏要早些回去,便与彭郁璋辞别众人,坐车回来。   颜氏的梅园便在涵碧轩后面,从后门出去,行过一片青松翠竹,便已闻到一股寒香扑鼻。向前几步,便见白雪皑皑的院墙上伸出几枝红梅来,映着雪色,好看至极。   此时雪依旧飞舞,彭郁璋一手打伞,一手牵着弄玉,及到门口,早有颜氏与彭兰等候在此,见了弄玉,便忙拥护着进去,而彭郁璋自随彭兰而去。   即进院子,便见满园的梅花,各色齐相怒放,香欺兰蕙,颜氏携着弄玉观赏了半日,便有丫头来说众人都来了,忙携了弄玉来上房。   因都是自家人,自然少了三分拘束,坐在一起不过吃茶闲聊。略微半刻,彭兰进来请安,萧氏问:“王爷今儿可过来了?”彭兰回道:“坐了一会儿走了,说是有事处理。”   萧氏笑道:“走了也好,免得他在,你们小辈不自在。”   彭兰笑嘻嘻的道:“我可没什么不自在的。”刚说完,便有个女子进来道:“二老爷让您过去陪酒。”   弄玉见这女子一双丹凤眼,分外妩媚荡漾,再配着她那娇滴滴的声音,真说不出动人,再看她双眼,时不时的与彭兰勾在一起,又是女子装扮,想来这人是彭兰的通房了。   彭兰笑道:“我还是陪王妃们的好,他们那里又不差我一个。”   萧氏笑道:“我们这里有你媳妇儿在,哪里用得着你,你还是赶紧过去的好,要不你老子又派来人来催了。”   彭兰笑了笑,方才慢腾腾的离去。   萧氏向颜氏道:“刚才进门那丫头是谁?好像不是我们家里的,看着怪伶俐的。”   颜氏忙道:“是怜香,去年从外面买来的。”   萧氏道:“怪不得我竟没见过。”   夏侯氏开口道:“王妃竟不记得她了?这丫头可是去年差点被王爷打死的那人呢。”   萧氏回想起去年是有这么回事,听说这丫头出身勾栏,被彭兰赎身,若非彭兰的父亲彭润求情,想必这丫头早就被王爷下令仗毙了。她当日并未见过这丫头,如今初见,见她长得不错,所以有此一问。   弄玉也不认识这怜香,倒是一旁蒋氏偷偷告诉了她,只暗叹这彭兰真是个风流浪荡子。   萧氏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余下众人一起吃了晚饭,便徐徐离去,弄玉要去蝠园看望老太妃,便起身告辞,颜氏送到门口。   此时积雪犹在,纵使暗夜,整个院子也是白白的一片。   弄玉看完太妃回来,刚走过归卧湖,迎面便遇见彭兰,一身的酒气,见了她笑着道:“婶婶可是回屋?”   弄玉点头,彭兰看着她道:“侄儿正好有空,便送你回去吧!”   弄玉心头不悦,说道:“不劳你费心。”   彭兰好似听不出拒绝之意,只笑道:“侄儿送婶婶,天经地义。”   弄玉皱了皱眉,说道:“你酒醉了,还是早些回屋歇息。”   彭兰笑道:“送完婶婶,再歇不迟。”   弄玉正欲说话,却见颜氏屋里来了人,见到彭兰便说道:“怜香冲撞了奶奶,被老爷罚打板子,二爷赶紧回去看看。”   彭兰不在意的道:“她既冲撞了奶奶,老爷打她,关我何事!”   那丫头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便急得跺脚走了,弄玉也离去,刚走过他旁边,便听他在后面说道:“婶婶,你荷包掉了。”   弄玉回头一看,果然见地上躺着一荷包,弯下腰拾起来,借着雪色,看见那荷包上竟绣着一对赤条条的人儿,这哪里是她的荷包,分明是他的,一下子就脸色红了,心里升腾起一股怒色,抬眼见他竟笑着说:“婶婶怎么脸红红的?”   弄玉明知是他的恶作剧,却只得压住气道:“这东西不是我的,也不知哪个丫头冒失掉了,待我有空问问。”说着便忙捏在手心里,转身就走,待得走到涵碧轩门口,见四周无人,忙交给圆圆道:“等会儿亲自把这东西烧了。”   圆圆接过来一看,也不由红了脸,低声怒道:“这二少爷也太过分了,他竟敢把这东西带到园里来!”   “不要说了。”弄玉低声道:“赶快收好了。”   圆圆也知事情重大,忙收在袖笼里,随弄玉进了院子。   拜访   彭郁璋因为去了外书房商议要事,所以回来涵碧轩时已快三更了。几个丫头子此时都没睡,见他回来,便都起身上前来。   彭郁璋看了眼内室,轻声问道:“世子妃可是睡了?”   圆圆回道:“她等了您半日,便在炕上打瞌睡,大家怕她着凉,便劝着先歇下了。”   彭郁璋道:“若以后我很久没回来,你们便劝她早些歇息,不要等我。”说毕,便掀起软帘走进内室,紫檀雕花拔步床上,弄玉正侧身向外熟睡,青丝乱撒,一支雪白的胳臂却露在外面,彭郁璋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么大了,怎么睡觉还是不老实?”说着,便拿起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再轻轻扯起被子盖上,掖了被角复出来。   这时圆圆、芳椒都端了水进来伺候洗簌。   彭郁璋盥洗完进来内室,芳椒忙跟进来伺候脱他了外衣,挂在一旁的屏风上,方才出门。   此时深更夜静,其他院里丝足调戏声都隐约能够听见。   弄玉睡在外面,且酣然熟睡,彭郁璋不愿打扰她,便睡到了床里头,掀起被子轻轻的睡下去,不防弄玉翻身过来,一下子就抱住了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彭郁璋低下头,吻了吻她紧闭的小嘴,又凑到她脖颈处轻轻咬了咬,这一来,弄玉自然惊醒过来,见彭郁璋正支起头微笑,不由道:“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彭郁璋道:“刚回来,见你睡得熟,何必叫醒?下次也不要等我,仔细受了凉。”弄玉笑道:“我不过等了一会儿,熬不住就来睡了。”一边说,一边要坐起来,彭郁璋忙按住她道:“这么晚了,你还坐起来干什么,赶快睡下!”   弄玉只得重新躺下,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平躺着,两手放在肚子上,彭郁璋见她那般乖巧,又好笑又爱怜,伸手捋了捋她的长发,笑道:“今日卿卿让我进屋,我说要以身相许,不如就趁着这寒冷夜,共赴巫山如何?”   弄玉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声啐道:“谁与你赴巫山,想得美!”一面说,一面背对着他侧身而睡。   彭郁璋低低一笑,在她耳旁说道:“你不与我赴巫山,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吗?你熬得住,我可是熬不住的。”他潮湿的呼吸拂着她的耳根子,让她又痒又麻,且他的手穿过她的腰,来到前胸到处揉搓,好似带了电,带了火,走到哪里,哪里便引起颤栗与酥麻,他还轻轻咬住她的耳垂,辗转吮吸。她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抖,那熟悉的狂潮渐渐淹没了她的理智,沉醉在了他的狂热里。   彭郁璋干脆搬过她的身子,圈着紧紧的贴向他发烫的躯干,急迫掠夺她的娇唇以及芳香,直到她回应着他,他更是热烈的纠缠,他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便去解她的衣裳,偏偏那纽扣解不开,索性用力一扯,将她衣裳全部脱去,然后放开他解自己的衣裳。   弄玉呼吸急促,白嫩的高耸剧烈起伏,双眸含着湿湿的雾气,潮红的小脸更是沾满了迷乱与娇媚,彭郁璋整个身子紧紧的压了上来。他的下腹硬梆梆的顶着她,她便扭了扭身子,彭郁璋喘息着笑道:“卿卿,别慌。”说着便分开她腿,顶了进来,舒服得闷哼一声,接着用力挺动,弄玉舒服的娇喘出来,紧闭着双眼,任由他掠夺。   突然彭郁璋起身,抽出了坚硬,将她翻过身去趴在床上,搂住她又从后面冲了进来。这一下竟让弄玉忍不住叫出声来,两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床单,迎接着最为原始的律动……   一场欢爱下来,弄玉累得全身酸软,任由彭郁璋清理一切。   次日,弄玉来桂馨园请安,回来时,与蒋氏同路,蒋氏问道:“今日弟妹可是要去建安侯家?”   弄玉忙道:“我倒是为这事想等会儿过来找嫂子,我已很多年没登建安侯家的门了,想来便有些胆怯,便想着若宝蓉有空,便随了我去,还请大嫂放个行。”   蒋氏哪里不知她故意如此说,便笑道:“这怎么成?她一个小孩子,又不知礼节,跟了你去,岂非闹笑话?”   弄玉笑道:“宝蓉一向知书达礼,哪里会不知礼数?且我记得那位姑婆是个很和善的人,见了宝蓉,必定喜欢得紧,且又是大正月的,也别拘了姑娘们,让她们出去也未为不可。”   蒋氏本来就有让宝蓉跟去的意思,如今听弄玉这般说,便一口答应了。   弄玉回到涵碧轩,便把宝蓉要同去建安侯府的事说了,彭郁璋笑道:“到底是以后的婆家,如今跟着你去熟悉熟悉也好。”   弄玉刚穿戴整齐,圆圆便携了宝蓉进来,弄玉细看,见她今儿穿着鹅黄绣竹叶梅花袄子,浅金撒花马面裙,水蓝绣花缎面狐狸里子斗篷,清雅又不素淡,庄重中不失俏丽。   弄玉很是满意她的装束,又从匣子里挑了两件首饰与她戴上,方才出门登车。   马车行了不久,便到了建安侯卢琰家。   跟从的小厮早已递上拜帖,卢家人得知是武成王府来人了,卢琰更是亲自出来迎接。   弄玉二人便坐了小轿到里面大厅,早有卢琰的妻子颜夫人携儿媳出来迎接,彼此见过,簇拥着进去。   弄玉先向卢夫人拜年,卢夫人忙扶起她道:“好孩子快起来,几年不见,你都长这般大了!”携了她同坐,才叹道:“你成婚那日,我恰恰身子不好,便没能前去,只家里人去了,今日你过来,我可要留你几天才行。”   弄玉道:“都是一家人,您说话太见外了,只春节家里客人,纵使想留下来陪您老人家,也没有法子。”   卢夫人只得答应,见几个儿媳围着一个姑娘说话,便笑问道:“这姑娘是哪位?”   弄玉未及答言,一个妇人便道:“母亲竟不认识?她可是瑜哥儿以后的媳妇呢!”   卢瑜是建安侯卢琰的嫡孙,也是宝蓉未来的夫君。   宝蓉当即羞红了脸,弄玉也忍不住笑,卢夫人笑道:“哎哟,我竟是忘记了这个,真是该打!”说着,便向宝蓉招手道:“丫头,快过来我瞧瞧。”   宝蓉忙走过来,弄玉起身拉了宝蓉坐下,卢夫人携着宝蓉的手,上下细看一阵,向弄玉笑道:“这孩子看着是个有福的,我喜欢。”然后问她平日做什么,喜欢读什么吃什么,又问母亲身子好不好,宝蓉一一回答。   卢夫人见她举止文雅,越看越是喜欢,向一旁的老嬷嬷道:“去把我那黑匣子里的东西拿来。”老嬷嬷应声而去,半晌捧了个匣子回来,卢夫人接过来,说道:“今儿也不知丫头要过来,老婆子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里头是些不值当的小东西,你拿了回去送给丫头们玩。”   宝蓉有些迟疑,弄玉便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快接过来吧!”宝蓉便起身行了礼,方才接过来,递给了一旁的丫头。   卢夫人便介绍起屋里的人,有宝蓉未来的婆婆、婶子,以及各房屋里的人。   这些人都未见过弄玉,今日一见,便都笑道:“彭世子好福气,娶得这么个标志的媳妇儿。”   弄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卢夫人笑道:“她脸皮薄,你们别夸她了,你们也是见过她娘的,一副好颜色,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女儿自然是更好了。”   众人笑闹一阵,便到前厅坐席。吃完饭,弄玉听了会儿戏,便有前头的人来说:“彭世子请世子妃与宝姑娘回。”   弄玉忙起身告辞,卢夫人苦留不住,只得送至厅外。   乘了马车回府,弄玉亲自送了宝蓉会君履园,说起今日卢夫人十分喜欢宝蓉,蒋氏笑道:“她没出错就好,别人夸她,也是看在你面上。”   弄玉笑道:“宝蓉本来就很得人喜欢,怎会是看在我面上?我瞧着今日那番场景,人家喜欢我,还多半瞧在宝蓉面上呢!”   蒋氏心里欢喜,却微笑着揪了揪弄玉的脸蛋道:“小嘴真是说话越来越离谱了,偏偏让人喜欢听得紧!”   弄玉坐了一会儿,便回涵碧轩,换了身衣服闲来蝠园看望老太妃,接着出来到桂馨园,这会儿蒋氏、刑氏、夏侯氏等人都在,正说起今日去建安侯家的事,见弄玉来了,萧氏便问道:“你看宝蓉婆婆是否和善?”   弄玉忙道:“今日瞧她行事做派都不错,且卢夫人也很喜欢她,想来是不错的。”   萧氏道:“这便好,宝蓉在家时从未受过委屈,真怕到了他家,婆婆妯娌不好相处。”   蒋氏忙道:“王妃也别太担心,日子到底是过出来的,先时总有些摩擦,慢慢的也就好了。”   各人谈了一场,便都散去。   次日一早,夏侯氏正在梅园与颜氏说话,便有人进来说:“林翰林过来拜访奶奶。”   林翰林便是林志芳,夏侯氏满脸的喜悦,辞别颜氏,回来自个屋子,早有丫头将林志芳引了进来,这会儿正坐在炕上喝茶,见夏侯氏进来,便笑着站起来。   夏侯氏忙上前携她坐下,笑道:“我等你几日了,怎么今日才来?”   林志芳笑道:“这几日实在不得闲,这不,得了空,便往你这里赶了。”   夏侯氏知她有些避嫌的,两人久未见面,自有很多私密话要说,便将手一挥,向丫头们道:“你们出去,不叫人就不必进来了。”等众人退出去,然后对林志芳道:“你今年也有二十几了,叫林大人赶紧为你找门亲事才是,你看满京城的姑娘,谁这么大还呆在家里的?”   林志芳淡笑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若没那缘分,一辈子不嫁也是可以的。”   夏侯氏叹道:“你虽是朝廷命官,不同我等深闺妇人,但女人这一辈子,总须要靠个男人才好,都说在家从父,出嫁靠夫,老来靠子,你如今这会儿年轻,家里父母也在,可是再过几年,若父母都去了,你一个人该如何是好?”说着紧紧握着她手道:“听我一句劝,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林志芳笑道:“纵使要嫁,怕也没人肯娶呢!”   夏侯氏道:“你也别来哄我,去你家求亲的人都快将门槛踏破了,只你看不上人家罢了,我与你旧时便交好,今儿掏心掏肺的说几句话,你也不要生气,你与三叔的事情,我从中不知说了多少话,好不容易王爷王妃松了口了,可三叔竟是不答应,他一向自己拿注意的,王爷也不好勉强,王妃更不好说什么了,毕竟隔了肚子,我是小辈,这事自然管不得。如今三叔既娶了那女人,你便也慢慢放开才是,总是活在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林志芳觉得有几分尴尬,便说道:“你多想了,我早把这事放下了。”顿了顿,还是轻声问道:“他们过得好吗?”   夏侯氏一听她这话,便知还没放心,便冷笑道:“怎么不好?正是新婚啦,整日蜜里调油,一刻不见,男的便寻女的,女的也寻男的,叫我看了也起鸡皮疙瘩,别说我家三叔,就是家里这些人,谁不把她捧得跟个稀世珍宝似的。”   林志芳苦笑道:“过得好就好,这样我心里也痛快些。”   夏侯氏听了她这不争气的话,便忍不住怒道:“什么他们过得好,你便痛快?你平日里看着多么刚强的人,又是我们脂粉堆里的英雄,怎在这问题上那般窝囊?你就是心太好了,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我,早搅得他们不得安宁,凭什么他们享福,我一个人受罪?”   林志芳低头道:“这种事也不能够勉强,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夏侯氏冷笑道:“你就看着吧,我不相信他们就能一帆风顺,从此和和美美。你可不知道我们院里还有人惦记着三叔呢。”   林志芳抬头道:“可是王妃的侄女叫婉容的?”   “可不就是她。”夏侯氏道:“她年龄也大了,如今还未出嫁,不也是念叨着三叔,虽然如今三叔娶了亲,还可纳了她来作个妾,你也知道,这婉容的姿色可不比我们这位新三婶差呢!她若坚持不出嫁,耽搁了青春,到时只要王妃开口,三叔可是拒绝不得的,那时可有三婶好瞧的!”   林志芳叹道:“她既是你三婶,到底是一家人,你也不要为了与我打抱不平,处处为难她,得罪了她,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夏侯氏冷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你,纯粹是看不惯她。”   林志芳见她这般固执,只得摇头叹气。   求娶   林志芳用了午饭,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是日晚上,夏侯氏用了晚饭来桂馨园请安,恰好弄玉也在,正与萧氏甄婉容有说有笑,夏侯氏本来上午见了林志芳,对她有些挑眼,这会儿见了,更加有些不舒服,便挨着甄婉容坐下,伸手捉住她手,笑道:“久未见表姑,今儿一见,更是好看了。”又笑向萧氏道:“也不知以后哪家郎君能娶了我们表姑娘去?”   甄婉容红了脸,看了眼弄玉,笑道:“二奶奶今日竟来打趣我,我成了你们解闷的了。”   夏侯氏笑道:“我哪里敢?王妃岂非扒了我的皮?”   萧氏平日里虽讨厌她的小气,但也喜欢她说话的活泼,便笑道:“我又不吃人肉,何必要扒你的皮?”   各人说笑一阵,方才回屋歇息。   次日用了早饭,到蝠园看望过老太妃,夏侯氏心血来潮,便欲去看望甄婉容。   甄婉容住在桂馨园东北方向的佳晴喜雨,院子不算太大,小小的三间厅。   夏侯氏过来时,甄婉容正在书房习字,听说夏侯氏过来,便忙迎了进去,亲自奉茶。   夏侯氏捧着茶走到大案旁,见那白纸上的纸清秀婉约,自成一家,不由赞道:“好好的字!我竟不知表姑写得一手好字,要不然今年的对联可找你写了。”   甄婉容笑道:“这算什么,可当不得二奶奶抬举,你是没见着宝蓉的字,那才叫好呢!”   夏侯氏笑道:“我可是见过她写的字,我看还不如你。”   甄婉容知她一向说话好听,心头未必有这意思,也不挑破,只说道:“我连宝莲都比不过,更别说宝蓉了。”   彭府的人都知道彭宝蓉写得一手好字,而彭宝莲是一手绝妙丹青,而两人是幼时便跟随她们三叔彭郁璋学习,彭郁璋字画双绝,又擅长音律,闲来无事,便教导府中子弟,他性情豁达,视几个侄女如侄儿般教导,并无区别,彭宝蓉、彭贤两兄妹更是深得精妙,特别是彭贤,其雅人深致已有彭郁璋三分火候,否则当日夏侯氏是看不上他的,毕竟他父亲彭润是彭老王爷的庶子,而夏侯氏是公主的嫡女。   夏侯氏笑道:“说来这姊妹都是三叔一手调-教出来的,表姑闲来有空,不如也向三叔请教请教。”   甄婉容早已从彭宝莲口中知道了这事,只她毕竟是外姓人,若与世子频繁接触,叫人见了也不太好,便说道:“我虽有此意,奈何男女有别。”   夏侯氏听了这话,正中心怀,笑道:“那有什么,你可是王妃的外甥女,是我家的亲戚,纵使天天在一起,别人也不能说什么。”转而又笑道:“只表姑性子高洁,又是个谨慎的,不同那起毛躁轻忽的人儿,纵使为着学问,见了男子,也要退避三舍,只说句实话,我家三叔真真写得一手好字,这天下恐怕除了三婶的那位颜家表哥,恐再也无法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了。”   甄婉容垂下眸子,淡笑道:“世子的字是我见过当中最好的,可惜我竟未有一张墨宝。”   夏侯氏便放下茶杯,拉着她手笑道:“你既都说他是最好的,我便为你拿一张来就是。”   甄婉容忙道:“这如何使得?”   夏侯氏笑道:“如何使不得?不过一张字罢了,三叔书房可多的是。明儿我就给你拿来。”   是日晚上,恰好彭郁璋过来,与彭贤议事,彭贤令夏侯氏备好酒席,二人商议半晌出来,席间,夏侯氏笑向彭郁璋道:“三叔,侄媳求您个事。”   彭郁璋未及开口,彭贤便笑道:“你有什么事要求三叔的?”   夏侯氏笑道:“这事倒是要三叔才能办到呢。”   彭郁璋淡笑道:“说吧,什么事。”   夏侯氏便道:“我求三子赐一幅墨宝给我,让我收藏。”   彭郁璋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收藏的,你明日去我书房拿就是。”   次日一早,夏侯氏果然来了彭郁璋书房取了一幅字走了,当即使人送到佳晴喜雨,甄婉容捧着它,竟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放在案上。   老太妃病情时好时坏,萧氏心里极为担忧,生怕她一旦去了,合府皆要守孝三年,儿子彭郁美年龄也大了,婚事自该提上日程,便趁着彭王心情好时,微微透露了选亲的意思。   但这事不知怎地,次日晚上就传到了彭郁美耳朵里,竟惊慌失措的跑来桂馨园,彭王见他惊慌失了常态,将往日的镇静都丢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厉声道:“你这个样子是要干什么?”   彭郁美垂头不敢言语,彭王见此,竟是越发的着怒,骂道:“你是个男儿,遇事要大气稳重,你看你,急吼吼惊慌慌的像什么样子?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给我滚出去!”   彭郁美却垂着头,既不说话,也不出去。   萧氏看在眼里,只觉十分惊奇,若是往常王爷如此生气,他早就跑出去了,哪里还这般,便笑了笑道:“许是他有什么事。”说完,向彭郁美道:“你大晚上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彭郁美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唇几次动了动,但却一个字吐不出来。萧氏见彭王越脸色阴沉,便忙走过去拉了拉彭郁美,低声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说,小心惹你父亲生气。”   彭郁美看了看彭王,嗫嚅道:“孩儿听说父亲你们……正给我议亲……”   萧氏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彭郁美焦急道:“果真有此事?”   萧氏见他急得不行,只觉好笑,便点头道:“是有此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彭郁美更加焦急,却越是焦急,心里的话越是说不出口,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孩、孩儿有……心上人了……”   彭王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萧氏却惊讶极了,说道:“哪家的姑娘?”   彭郁美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才垂头低声道:“就、就是……是我们家的……表姐。”   彭王神色未变,倒是萧氏已是脸色大变,说道:“你再说一遍!”   彭郁美硬着头皮道:“我要娶表姐。”   萧氏气得半日说不出话来,深吸了口气,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婉容的意思?”   彭郁美已将心思宣之于口,便再也不怕了,说道:“是我的意思。还请父亲、母亲成全。”   萧氏脸色越来越差,盯着儿子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彭郁美忙道:“没有,我与表姐清清白白,只是我想娶表姐。”   萧氏此时真想扇他一巴掌,将他打醒,怒道:“糊涂的东西!自古婚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是你要娶谁就能娶谁的吗,如此将我与父亲置于何地?”   彭郁美低声道:“三哥的婚事可是他作主的。”   萧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能与你三哥比吗?”   彭郁美便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睛企盼的看着他父亲。彭王皱眉道:“你的婚事我已有主张,你切记收好你那些心思。”说完,叹道:“退下吧!”   彭郁美知他父亲的脾气,便不敢说话了,只得行了礼不甘愿的退出去了。   萧氏听得彭王说彭郁美的婚事已有主张,便问道:“王爷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彭王道:“告诉你也无妨,就是林阁老的闺女,如今的林翰林林志芳。”   萧氏大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彭王道:“王爷竟是看中了她,这万万不行。”   彭王便不高兴的道:“本来我是想让他做季玉的媳妇,只季玉不愿,只得作罢,林家丫头有才有貌,虽是比郁美大了两三岁,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郁美性子暴躁,林家丫头娴雅贞静,匹配他正好。”   萧氏着实看不上那林志芳,年龄大些也就算了,只她虽然有才,却爱抛头露面,不是个好媳妇人选,试问哪位婆婆喜欢这样的媳妇?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问太多,心就太野,于家于室太不安分,到时若做出丑事来,倒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只彭王一向不容人反驳,萧氏只得将不满压在了心底。   彭王吃了盏茶,便去了付夫人屋里歇息。   萧氏却一夜未睡,次日一早看过老太妃,便来佳晴喜雨看甄婉容。   甄婉容扶了萧氏上炕,又亲自奉上滚茶,笑道:“姨妈今日怎亲自过来了,有事叫我过去便是?”   萧氏放下茶杯,招手让甄婉容坐下,说道:“一晃日子可真快,眨眼间婉容来我家也快五六年了,算来你今年也有十八了,我竟一时疏忽,将你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若你母亲泉下有知,定也责怪我。”   甄婉容听谈起母亲,便红了眼圈,说道:“姨妈如此说,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您养我多年,待我如亲生,亡母感念您都来不及,怎会怪罪?”   萧氏拭去眼泪,说道:“好孩子,你若真这么想,也不枉我疼你一场。”说罢,叹道:“你是个有大主意的,我也就实话告诉你,我想在京里与你寻一门亲事,以后你嫁过去,有彭府在,夫家也不敢薄待你,你以为如何?”   甄婉容竟是大惊,慌忙起身跪在萧氏跟前,红着脸道:“姨妈为我好,我本该欢喜,只……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楚……没有嫁人的心思。”   萧氏哪里不知她的心思,便忙扶起她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多年的心思,难道他不知道吗?可是他还是故作不知,转眼便娶了妻,你年龄也大了,也该将那心思歇下才是。”   甄婉容只是垂头不语,萧氏疑惑道:“难不成你要低三下四的去做他的妾?”   甄婉容将头垂得更低了,萧氏看在眼里,又惊又怒,啐道:“你可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做那上不得台面的妾,你是要气死我吗?”   甄婉容慌忙跪下,将脸埋在萧氏腿上,哭道:“姨妈,我心里好苦!”   萧氏见她哭得这般伤心,便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佛家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而不得最苦,姨妈都懂,可是也没有法子,谁叫我们是女人呢,女人生来就要受苦,不过听姨妈一句话,没有谁一辈子都苦,也没有谁一辈子都甜,也许是先苦后甜,抑或是先甜后苦!”   甄婉容越发伤心,只压抑住了哭声,却叫萧氏更加的心痛,好久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你既有这心思,我便先先问问世子,他若不同意,你须得将这心思放下,毕竟做妾太苦,若不得夫君疼爱,那你这一辈子便完了。”   管家   展眼过了元宵,闭了宗祠,府中男子除了养病的彭王,以及出外的彭润,在学的彭彤,游荡的彭兰外,彭郁璋等人都开始上衙办事了。王府中几位有脸面的娘子,便都排着日子请萧氏等人吃年酒,几番下来,便已到了孟春,可巧这月季侯爷季渊荣升了吏部尚书,虽然彭、季两家交情不深,但刚巧挨着大公主的五十寿诞,便使人发了请帖来,依着礼节,萧氏还是率着弄玉等女眷前往恭贺。   季渊虽算不得权倾朝野,但他是燕王的心腹,平日巴结的人便很多,只苦于无门路,而今好巧不巧,竟对上了大公主生辰,自然送礼者络绎不绝。季渊也借此大摆寿宴,水席摆了三天三夜,第一日请王公贵族,第二日请诸官长及诰命,第三日请远近亲友。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但巧的是,大公主寿诞后十日,竟是彭王的七十芒诞,来者不过远近亲友,以及蒋干、林志芳之父林阁老等平日知交,送礼的人也寥寥无几,比起当日季侯府的热如火,此次彭王寿诞真可谓冷如霜,就连夏侯氏的大哥夏侯春也不过使人送了礼来,对比前日他们夫妻亲上季侯府庆寿,孰亲孰远自然一分高下。   娘家对彭府的疏远,众人都看在眼里,夏侯氏自然十分生气,只觉大哥大嫂太不给她面子了,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特别是那日弄玉的父亲以及叔父安定侯谢阁老都来了,且她母家颜氏也使了船送上了贺礼,这更叫她觉得十分难堪,只觉下人的眼里,都说不出的讥诮。   弄玉虽将她不悦的情绪看在眼里,却有些不明就里,待到晚上问了彭郁璋,才知道了这情由。弄玉只觉有些寒心,便问道:“夏侯夫妇今日都未来,莫非避嫌?”   彭郁璋并不在意夏侯夫妇来不来,只搂着弄玉,轻轻的抚摸着她头顶的青丝,淡淡的说了一句:“夏侯春是燕王一手提拔。”   弄玉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了夏侯春疏远彭府的真实原因。别说夏侯春是燕王一手提拔,单是如今彭王已失势,彭郁璋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太子少师,为着将来,自然要远离。   不过,不来也不是坏处,至少能让人看清他的为人。   但凡一个人身居高位时,是不能分辨出真心好友的,也只有落魄时,才能看出身边的牛鬼蛇神,以及值得相交的知己。   只那夏侯氏从自己进门伊始,便有意无意的针对自己,如今自己算是渐渐适应了彭府的生活,与彭郁璋相处也和谐,便仰起头,看着他雅致的脸笑问道:“夫君以往是不是得罪了夏侯氏?   ”   彭郁璋眉一挑,问道:“何以有此说?”   弄玉嘟嘴道:“若非你得罪了她,为何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我呢?”   彭郁璋摩挲着她翘挺的嘴唇笑道:“小妹妹想太多了。”   弄玉听她唤自己小妹妹,便忍不住坐起来,捶打他的胸,娇嗔道:“你正经些,我可是说认真的。”   彭郁璋低低一笑,将她拉下来重新枕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其实说来倒是一桩小事,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可别吃醋。”   弄玉冷哼道:“谁吃醋,你快说就是。”   彭郁璋笑道:“夏侯氏闺中时便与林阁老的女儿林翰林—林志芳交好,林志芳算得上你们中的英雄,王爷颇有些意动,欲聘与我为妻,只我拒绝了,想来夏侯氏因为此而有些迁怒你,不管她说什么,你不必与她计较,她就是意不平罢了。”   弄玉明白了前因,倒也未多生气,只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膛道:“都是你的错,谁让你惹一身的风流债!”   “好,都是我的错。”彭郁璋任她捶了几捶,才拉住她手,见她板著脸,便笑道:“还真吃醋了?”   弄玉飞眼啐他道:“谁吃醋了?”   彭郁璋看得有趣,也不拆穿她,只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没吃醋,不过今晚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弄玉半晌意会到他的意思,那小脸立马飞红了,彭郁璋趁机熄灭了灯。   次日卯初,彭郁璋并未吵醒她,只叫丫头进来伺候盥洗,穿了公服上朝去了。   弄玉睡到卯正起来,忍住一身的酸痛更衣洗漱。周氏进来,无意觑见她脖颈处都是斑斑的痕迹,忙找了件领子高的褙子给她穿上,弄玉有些难为情,偏偏周氏劝解道:“姑娘与姑爷虽是年轻夫妻,但到底要节制些才好。”   弄玉满脸飞红,周氏见她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让迎冬迎夏陪着她去桂馨园请安,恰在院外遇见甄婉容,两人相携着进去,不曾刚走进院子,便见一个丫头上来说:“王妃咳嗽犯了,这会儿刘医正正在里面诊脉,刘妈妈让我出来请世子妃与表姑娘先到正厅去等一等。”   弄玉二人便去正厅坐了一会儿,才过去看萧氏。   虽彭王生辰客人不多,但府中事却是多,萧氏连日操劳,又要照顾老太妃,不免身体不支,一下子就卧病在床,不能理事,便欲将府中诸事交托蒋氏,哪知今日请安蒋氏竟未来,只使了个婆子过来,说:“大太太因时气所感,炎症又犯了,今日不能过来,特使老婆子过来告罪。”   萧氏咳嗽了一声,说道:“她与我都是这样,一到这个时候就犯病,”说完,接过弄玉递来的水漱了口,问道:“可请了太医过去?”   那婆子道:“倒是未有。”   萧氏听了便道:“府中三位太医,如今李医正、王医正二人都在老太妃处,刘医正刚好从我这里回去,你此时便去叫刘医正过去,看完病,使个人过来回话。”   那婆子答应着去了。半晌彭宝蓉过来说:“母亲本肺气虚弱,又因外邪入侵,以至气管感染了炎症……太医已开了药,母亲怕病传染,便不过来伺候王妃,请王妃好好养病,待她痊愈,再来请罪。”   萧氏便道:“转告你母亲,让她好生养病,差什么东西,派个人过来告诉我就是。”   彭宝蓉告安离去。   这里弄玉甄婉容正端茶捧水,萧氏对二人道:“你们也回去,这几日都不要过来了,我这病也是个传染的。”   弄玉忙道:“我身子好着呢,传染不上的。”   甄婉容也道:“姨妈身子不好,我们纵使回去,也放心不下。”   萧氏见二人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且生病的人,最是脆弱,有人相陪,那是十分欢喜的事情。   这时刑氏、夏侯氏等府中女眷都过来请安,见到萧氏病重,便都留下来伺疾。   萧氏见屋里叽叽喳喳,挨挨挤挤的,整个人倒还十分不舒服,于是便道:“你们闹得我不舒服,都先回去,待我病好了再过来。”又单独留下刑氏,说道:“如今我生病,也没精力管事,家里老婆子们又多又不中用,若无个人看着,必定得了空便要吃酒耍牌,将好好的园子弄得乌烟瘴气,我本来让大太太先理着家,只你也知道她也恰恰病了,你三弟妹又刚进门,家里婆子们又都是个奸猾的,她又年轻,应付不来,我知你是个妥当人,且又服众,便替我辛苦两天,你放心,我让刘妈妈帮衬着,她跟随我多年,万事都有经验,若有不好的,你只管来回我。”   刑氏自然十分欢喜,当即走马上任。   彭府浩浩荡荡的几百人,一日大小事情竟不下百件,刑氏头先几日,无论事情大小,皆事必躬亲,可巧这几日外头又有几处应酬,顾了这头,自然就顾不了那头,一时后院不免就有些乱了起来,特别是厨房,三餐不是时间迟了,就是饭菜味不合,缺斤少两,以至到处怨声载道。   就连身居外院的彭王也有所耳闻,他是个十分讲究的人,一直强调: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而寿……若起居无常,饮食不知忌避……故半百衰者多矣,夫安乐之道,在乎保养。   因此大发脾气,责怪萧氏,说道:“刑氏小家子气,只知贪图小便宜,叫她理家,我看是败家。”   萧氏忙分辨道:“二太太虽小气了些,但为人和气,上下都服她。”   彭王本来就对这二儿媳妇不满意,冷哼道:“我看她不是和气,倒是左右逢源,偏又没那息事宁人的本事!”   萧氏笑道:“这几日说来也不怪她,只是外头太多应酬,她也忙不过来。”   彭王听了却道:“既是事多,怎不叫世子妃帮忙?她是嫡,你我百年后,这王府自要她来打理,你为何不交给她?”   萧氏忙解释道:“我也想交给她,只一来她刚进门,二来年纪小,家里婆子们又都是奸猾的,若她管家,怕是欺上瞒下,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二太太管的好。”   彭王却不以为然,意味深长的道:“谁生来就会,总是要教才是,她若一直不理事,以后怎样帮季玉?如今你我还在,将家交给她,她纵使犯了错也不要紧……”   萧氏只得陪笑道:“那我先将厨房交给世子妃搭理。”   彭王点头道:“也好,她若管得好,你便慢慢将这个家交给她,你也可清闲下来。”   奔丧   弄玉并不知要管厨房之事,因见萧氏叫她,忙穿戴了一番坐车来桂馨园,见屋内除了萧氏,惟有二嫂刑氏在,只听萧氏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只商量着管家的事,我身子不好,如今家里全赖你二嫂料理,偏偏家里人多事多,还有人来客往的应酬,她也忙不过来,昨晚我与王爷商量了一阵,决定让你先料理厨房,不知你可愿?”刚说完,便有刘妈妈端药进来。   趁着这空档,刑氏便悄悄向弄玉道:“厨房最是事多,你刚进门,能行吗?”   弄玉且先不论她的心思,只看她那般急色,便知是对自己不满的,于是便道:“怕是料理不开。”   刑氏便笑道:“你既是这心思,那听我的,得了闲管管园子去,也别理这事了。”忙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除了老太妃、王妃有小厨房,大家都在一处吃,今儿不是你嫌菜吵焦了,便是明儿我嫌菜淡了,一大帮子人闹得叫人吃不好睡不好,若非王妃身子不好,我又何必来淌这浑水,得罪人不说,还累死累活的!”   弄玉观她言谈举止,又听了这番话,便知道了她的意图,怕是要打消自己插手的意思,虽然厨房有管事,但她既接受了,银钱必定要经她手,捞油水自是便利。她虽是庶出媳妇,但到底是二嫂,不好得罪,便诚恳道:“二嫂说的极是,我人小又刚进门,实在不懂家务,大嫂如今病了,您又忙得转不开身,如今王妃叫我帮着料理,想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要拒绝,就怕王妃恼我。”   刑氏便道:“你若不愿,她也不好勉强。若怕她生气,你只便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若要管,反倒添乱,王妃定不会说什么。”   弄玉毕竟活了两世,也见识了些世情,不是真的十六岁,心里自有一杆秤,便笑道:“我试一试。”   这时萧氏喝完了药,便向弄玉道:“我刚才的事你考虑如何了?”   弄玉忙道:“我一个小孩子家,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旦料理不清,反搅得家里不成样子,王妃不如叫别人。”   萧氏笑道:“这你放心,若有料理不清之处,或有那婆子丫头刁钻不听使的,你来告诉我。”   弄玉还是推迟道:“不如还是交给二嫂子料理,我帮着她跑跑腿也就得了。”   刑氏见她推迟,心中暗喜,口里偏偏说道:“我哪里忙的过来,王妃叫你料理,你就依了吧,也算帮我解了压。”   弄玉为难道:“我人年轻,又不服众……”   萧氏道:“这也没什么,厨房本来就有管事娘子,你只大体上管管也就是了。这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王爷的意思,这家以后到底要你来料理,你若一直不理事,以后怎样管家?”   弄玉听了这话,面显为难的看了眼刑氏,然后道:“那我就先试试,若有不对处,还请王妃与二嫂多多指点。”   刑氏虽有不甘,但见是彭王的主意,也只得将对牌交给了弄玉。   弄玉本来要问厨房是谁管事,却见萧氏揉着额头道:“说了半天,我也乏了,你们就先回去吧!”只得先同刑氏回去。   回到涵碧轩,便去君履园探病为由,以从大嫂蒋氏口中弄清厨房的情况。   王府内外院共有四个厨房,其中三个小厨房,内院两个,专供老太妃以及王妃使用,而大厨房,是全家公用之厨,连掌灶、掌案师傅与婆子丫头在内,共有二十人,通由秦嫂管辖。   厨房的钱粮等物,通常由秦嫂向王妃报备,然后向总管房里支取。厨房里的掌灶等师傅,都是父死子承,世世代代跟随王府,蒋氏说到这里,感叹道:“以前听老太妃说,府里的饭菜比皇宫里还要好,如今却不敢比了,看着花俏,实则大多不好入口!”   弄玉虽然接触老太妃不多,但却也知她是个吃食上很讲究精致的人,府里虽然变了花样讨好,但能得她欢心的却不多。弄玉大体知道了厨房的情况,便起身告辞,蒋氏忽然叫住她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那管事秦嫂的女儿嫁给了刘妈妈的侄儿为妻,所以两家算是通家之好,她是府里的老人,你如今接管了厨房,少不得与她打交道,若无必要,只大体管管,别出大错就成,反正过几日王妃病好了,她自会亲自接管。”   弄玉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自己不过暂时管一管,不必花费精力,若将人得罪,还吃力不讨好,于是便道:“大嫂的话我记住了。”   厨房众人都从秦嫂口里得知了刚进门的世子妃来管事,因不知她的性情,所以有喜者也有忧者。   秦嫂先时得了刘妈妈的嘱咐,这会儿便对众人道:“不要以为世子妃刚进门,人又年轻,比别人好搪塞,你们就不老实办事,须知上头还有王妃呢,倘或你们偷奸耍滑,惹得世子妃恼了,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如今王妃生了病,大家更要小心办差,辛苦几个月,办好了差,待王妃病好,自有各人的赏赐。”   众人听了这番话,便都道:“绝不敢惹世子妃生气。”   一人笑道:“我瞧着世子妃真像个仙子,大家也不敢去烦她,以后还要秦嫂子你辛苦辛苦了。”   秦嫂见说话的是负责采买的钱嫂,便笑道:“我也是伺候主子的,辛苦是应该的。”接着与众人说笑一阵,便欲出来去涵碧轩见弄玉。   “秦嫂子先别走。”钱嫂追上去道:“下月的采买银子可是该发了。”   秦嫂这才想起此时已是月末,便拍了拍脑门,笑道:“看我又忘记了,一日事情太多,转来转去,真真是脑袋都不够用了,我这会儿正要过去见世子妃,顺便领了对牌,回来再去领银子。”   钱嫂听了便道:“那明儿我来你这里支,可别迟了,若院子里的少爷姑奶奶们闹起来,我可是找你算账的。”   弄玉这会儿刚从君履园回来坐下吃茶,正吩咐了周氏去总管处领取呈文京榜纸札,便听芳椒进来说:“厨房的秦嫂子过来了。”   弄玉忙叫人领进来。   秦嫂进来便给弄玉请安,弄玉让人看座。秦嫂客气几句坐下,拉了一车家常,说了半晌厨房之事,才笑道:“今儿过来,一来是与世子妃说说厨房的情况,二来现下就有一事,等您发话。”   弄玉心里咯噔一下,却不露声色的道:“秦嫂请说。”   秦嫂便道:“按照旧理,厨房每月向帐房支一笔银子采购新鲜菜蔬,如今已是月末,也该领了。”   弄玉想了想,便道:“这也好,只我却不知这笔银子是多少,你既是领了王妃的令管理厨房,想必知道,我也没有新规矩,就照着王妃的例吧!不知从前是多少?”   秦嫂却笑道:“这却没有个定例,去年开初那会儿每月不下二百两银子,夏季那会儿倒少些,每月不过一百来两,秋季那会儿竟涨了一百多两,那会儿正值赏桂花吃螃蟹,一斤六分银子,家里人多,每顿差不多得花费五六十斤样子,算上酒菜钱,约莫三十两银子,园里少爷姑奶奶们没几日便要开宴,倒用多了些……”   弄玉听了她这一席话,便知是有意难为自己,于是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不知该多少了,王妃上月可拨了你多少?”   秦嫂想了想,道:“上月毕竟是正月,人来客往,三百两也没够,后来倒又再支了些。这月想来倒不用这么多,世子妃看着给就是。”   “这是什么话?”弄玉心里生气,却偏笑道:“给少了,家里也别吃饭了,给多了,怕是外头要来找我算账了,你既管着厨房,便算算,该给多少合适?”   秦嫂笑道:“我虽管着厨房,但这事一向是王妃作主,如今王妃既然托付给了世子妃,自是您拿主意。”   弄玉见她竟不松口,便笑道:“你既不敢拿主意,王妃如今又交我料理,少不得我作主一回,下月将至,时间紧迫,今儿就麻烦你熬个夜,将如今外面的时蔬瓜果价格写了单子呈给我,我心中也好有个度。至于每月用量,想必你也有些记不清了,我先让芳椒跟着你算个帐,如此我也好有凭证向王妃报备。”   芳椒毕竟跟随了彭郁璋多年,一想便知了弄玉的用意,于是笑道:“我这会儿子也是个闲人,不如就跟了秦婶子去,您也好调-教调-教我,不是我说大话,若成了才,别说世子妃感念你,就是我们家世子也念你三分好。”   秦嫂自讨其辱,已是满脸通红,又见芳椒搬出彭郁璋,便忙说道:“那我先回去算算。”   弄玉让丫头送她出去,与芳椒忍不住对笑。   这时周氏领取了呈文京榜纸札回来,弄玉便将这事告诉了她,周氏冷笑道:“她是欺姑娘面生呢!您是府里的主子,她不过是奴才,若非仗势,岂敢欺你?”   弄玉心里自然清楚,却不好说出来,只要她们不做得太过分,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没过半晌,萧氏屋里的刘妈妈过来了,说道:“世子妃走时,王妃也忘记了交代您一些事,这会儿才想起,便叫我过来与你说。”于是便将厨房春夏秋冬的定例一一说了。   弄玉便笑道:“刘妈妈可是来得巧了,我这会儿正要过去找王妃呢。”   刘妈妈笑道:“王妃怕您来回累着,可不支了我来。”   弄玉听说,便让迎夏抓了两把钱给刘妈妈打酒吃,趁着有空,便携了周氏、圆圆、迎冬三人去厨房查看。   转眼过了五六日,这日午后,正与迎夏一起算铺子的账,忽听外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刚抬起头要问发生了何事,便见彭宝莲气冲冲的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急色的甄婉容,以及芳椒、团团,正疑惑着,便听彭宝莲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婶好大的本事!”   弄玉更加疑惑,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侄女,便忙站起来,拉了二人坐下,笑道:“你难得到我这里来,一来还兴师问罪,倒让我忐忑得很,不知怎样惹你生气了,快说出来,我也好负荆请罪。”   彭宝莲气倒是消了些,别过头道:“我可当不起您这负荆请罪!只我今儿来,就是问你一句话,你既是管着厨房,为何却不理事,连累得我们跟着受苦?”   弄玉越来越疑惑,看向甄婉容,笑道:“我竟是越来越糊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甄婉容忙笑道:“说来不过是一桩小事,倒没必要叫嚷,只宝莲娇养长大,却当了一桩大事。”   “这怎么是小事?”彭宝莲不由气道:“厨房一日三餐送上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冷了就是不新鲜,一两日也就罢了,我也忍得住,可这都五六日了,竟一日难吃一日,我虽是可有可无的人,却也不是任由你们欺负的。”说着,便哭了起来。   甄婉容忙过去安慰道:“快别哭了,丫头们都在这呢,想来表嫂也不是有意的,再说,那饭菜还可以,也不是不能下口。”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彭宝莲越发的委屈,哽咽道:“你倒不算什么,你有王妃疼爱,哪里比得我,父亲万事不管,母亲只顾着两位哥哥嫂嫂,哪里还记得我?”   弄玉这时知道了原由,又怒又气,她知道这些人背着她做出如此事来,必是针对自己,想要打倒自己,但此时却不是生气的时候,便让拿手帕擦去彭宝莲的泪水,怒道:“他们竟敢如此作践姑娘,真是胆子太大了,你放心,我虽暂管着厨房,也要替你讨回个公道。”说完,便对芳椒道:“给我将秦嫂请来。”   秦嫂未来,夏侯氏倒是气冲冲的过来了,一进门就质问弄玉饭菜之事。弄玉也不安抚,只说道:“宝莲今日也为此事而来,我已使人去叫秦嫂了,你先等着。”   夏侯氏冷着脸坐下道:“那我倒是要听听,看你们能质问个什么理由出来。”   半晌秦嫂过来,弄玉也不唤她坐下,只冷着俏脸,盯着她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叫你过来是为何事,你倒是给我个解释,不要以为我与宝莲年轻,任由你糊弄。”   秦嫂知她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便实话道:“这两日厨房两位大厨身子不好,想必做菜时疏忽了也是有的,我也刚巧听说这事,本来要过来求世子妃个恩典,饶了两位大厨,只竟在半路遇见芳椒姑娘。”   夏侯氏听了,冷笑道:“他们还有脸让你来求饶?该重重的罚才是。”   秦嫂陪笑道:“王府历来宽宏,从没有重罚的。”   夏侯氏干脆懒得理会她,只向弄玉道:“三婶不知,这些个下人奸猾得很,一有点小毛病便要死要活的,领着月钱不干事,姑息不得。”   弄玉按住夏侯氏,向秦嫂道:“这两位大厨得了什么病?”   秦嫂早想好了说法,这会儿便流利的回道:“就是有些头痛。”   弄玉忙道:“头痛可是大病,耽搁不得,秦嫂赶快叫他们回去养着,请个大夫看诊,回头到我这里来领银子,听说两人手下的几位学徒已师满,便让先代替过去,等他们病好了再说。”说完,又向芳椒道:“你跟着秦嫂过去瞧瞧。”   秦嫂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便见芳椒已走上来拉着她往外走。   夏侯氏见此,亦呆了半晌,说道:“三婶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岂非我们的苦白受了?”   弄玉想了想,道:“我虽是暂管厨房,但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自有责任让你们过好,我听人说,王府的饭菜比起从前,越来越难以入口,你们既来了,倒不如说说你们的想法,我再告诉王妃。”   彭宝莲说道:“我记得小时家里饭菜好些,如今却不大如从前了,三婶既然有心,不如将那起厨子整顿整顿。”   夏侯氏听了甩手道:“我也没什么想法,只以后菜色多些就好了,不要每日都是那几个菜,吃得我心烦。”   几人说了半晌,方才散去。   不时芳椒回来说两位大厨不过得了小病,大夫遵照命令开了药,两人都回家去了,其中一位大厨是负责采购的钱嫂夫君。弄玉一听便明白了,忍不住一阵冷笑,看来这些事定是有人故意闹出来的。   正想到这里,只见萧氏屋里来了人说:“王妃请世子妃去桂馨园一趟。”   弄玉知道定是为了两个厨师一事,笑了笑,便坐车过去,一进门,便见屋里黑压压的一片人,而秦嫂与一个陌生仆妇跪在地上,弄玉向萧氏请了安,萧氏冷着脸责问道:“我听说你将府里两位大厨撵走了?”   “王妃从哪里听来的?”弄玉装作惊讶道:“难道您不知两位大厨生了病,我才让两位回家休息,您若不信,便叫了宝莲她们来一问便知。”   萧氏看了秦嫂二人一眼,说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大病,两位都是跟了我们王府几代的老人了,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王府一向和善,可不能做如此没良心的事,你还是赶紧将人招回来才是。”   “王妃说的是。”弄玉不慌不忙的道:“若是院里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只厨房这地方不同别的,一切要整洁干净,俗话说病由口入,两位大厨如今虽是小病,却不得不防,毕竟院里姑娘少爷们都是娇贵的身子,半点疏忽不得……且我已吩咐嬷嬷送了银子出去,叫两位在家休养,看什么时候好了再进来做事。”   众人都认为有理,说万一两位厨师得上了不好的病,却染给了府里的姑娘奶奶们,那岂非是罪过?   萧氏亦知此理,儿子彭郁美不就吃着大厨房吗?思及儿子,竟说不出话来,头一次觉得小看了这新媳妇。又听她说:“我来时听宝莲他们说,如今饭菜比起从前难以入口,请王妃整顿整顿厨子,我想着厨房的活计又累又重,大家也是辛苦,便心里有了个想法,便想来讨你个示意。”萧氏便道:“说就是了。”   弄玉便将赏罚制说了。萧氏听了,沉思道:“不论大厨还是婆子,每月考评一次,若有连续三次最差者,罚一月月钱奖励最优秀者,若连续五次最差,便撵出去……”   这时只听一人笑道:“这主意好。”   弄玉见是彭王,忙起身行礼,彭王让她坐下,萧氏忙笑道:“王爷怎么来了?”   彭王道:“闲来无事,到处走走,正听你们聚在这里,便过来瞧瞧,世子妃这主意好,还可再完善完善。”   萧氏陪笑道:“王爷既觉好,那便是真的好了,如此就这么做吧!”   正当弄玉将一些现代管理理念推广开来时,安国侯府传来消息,她的继母袁夫人去世了。弄玉不得不放下一切,与彭郁璋赶去奔丧。   弄玉深恨袁夫人,在她灵前自然哭不出来,周氏见此,忙偷偷的狠狠掐了她一下,弄玉立马眼圈红了,几尽跌倒在地,前来奔丧的客人见她这个继女哭得这般伤心,都暗自一声赞叹,又见哭灵的人中竟没有两个亲身女儿,又是一阵感叹。   老太太想起弄玉与袁氏的恩怨,料定她不好受,便忙使了迎春过来,让她与怀孕的韫玉赶紧回来休息。虽有老太太体恤,但到底有名分限制,弄玉纵使不愿,也少不得每日过去应付。   待将袁夫人下葬后,弄玉又问含玉去了何处。她回来没见到含玉,便问老太太,老太太沉着脸,只是不答。   这会儿老太太亦怒道:“以后家里当没她这个人,你也不要问了。”   老太太这般的怒气,弄玉并不常见,便不敢再问了。回头悄悄问了问韫玉,她也是不知情,两人便相约来见润玉,润玉阴沉着脸,道:“这事我也只知个大概,年后父亲将五妹送回了庵里,哪知一月后,庵里的老尼姑来府说五妹失踪了,还送来一封五妹写的信,父亲看了,当场就变了脸色,说当没生过这个女儿。”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我后来听迎春说,五妹跟一个戏子私奔了。”   弄玉惊讶极了,料不到含玉竟有那般大的胆子,要知这个时代可是“聘者为妻奔为妾”,更别说还跟个戏子,毕竟古代戏子可是十分没地位的。   韫玉一脸怒色,不可置信的道:“她糊涂了,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润玉早将含玉恨之入骨,毕竟她还未出嫁,又是庶出,婚姻本来不顺,而含玉又做下如此丑事,更将她陷入难堪的境地,若是可以,她真想亲自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如今看着两个姐姐,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出来。   弄玉二人各劝一阵,方才好了些。   一时回到上房,陪着老太太闲聊了会儿,老太太忽然问道:“如今你可有了消息?”   弄玉未及答言,一旁的周氏倒是说道:“姑娘这月的小日子可是迟了几天了,莫不是有了身孕?”   弄玉的日子一向准确,从没有絮乱之时,只这几日因忙着袁夫人的事,不免就忘记了此事,这时忽听周氏提起,自然心里一动,但也不敢肯定。   老太太喜道:“马上请个太医过来号号脉。”   怀孕   谢讳领着太医进府,见过老太太,便与弄玉诊脉。于是周氏与她拉起袖口,露出脉来,太医左右各诊片刻,说道:“世子妃这脉象是寸脉沉,尺脉浮,圆滑如按滚珠,恭喜老太太,这是喜脉。”   老太太及众人听了都大喜,忙问道:“先生可看出她多少日子了?”   那太医便道:“约莫四十来日,前三月许有些不适,应注意吃些易消化、少油腻的食物。”   老太太笑道:“快引先生出去看茶。”   谢讳便领了太医出去。   这里淑珍、韫玉、润玉等人都走出来说恭喜,弄玉不知是喜是怕,但还是笑了笑,老太太拉着她切切的问道:“你这几日可有哪里不舒服?”   弄玉想了想,倒觉没哪里不舒服的,只这两日偶尔闻到席间的油腻食物便想吐,幸好袁夫人去世,家里的亲人都未沾肉,一日三餐吃得十分清淡,于是便道:“这两日偶尔有些犯恶心,想来再过几日,反应更明显些。”   老太太还是嘱咐了一通,弄玉频频点头,此时她除了喜悦,还掺杂着茫然以及惶恐,看着大姐韫玉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竟觉有些吓人。   韫玉观她有些惴惴不安,忙笑道:“妹妹莫不是怕了?”   弄玉并不觉有可隐瞒的必要,于是点了点头。老太太笑道:“女人都要过这一关,也没什么好怕的。”   弄玉勉强一笑,她若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倒也不觉害怕,只她来自现代,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怀孕生子是十分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自然有些惧怕。   韫玉便拉着她手放在自个儿肚子上,笑道:“你摸摸看……”   弄玉先时只觉温暖,后来竟感觉到了那里的一下跳动,心里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笑道:“可是外甥在踢我?”   韫玉一脸的笑意,低头道:“可不是,他听着外面有动静,都要踢我几脚……”   弄玉见此,便想到自己肚里那颗小海马般大的胚芽,他也会慢慢的成长,长出小小的四肢,九个月后将出生,咿咿呀呀的在自己怀里玩耍,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感,那种感觉叫她整颗心霎时软成了一汪水,她忍不住两眼噙满了泪水。   韫玉见她喜极而泣,便知想通了,于是笑道:“今晚世子过来,想必定是欢喜得很。”   弄玉除了前几日歇在娘家,这几日都是早来晚回,彭郁璋每日下午要去宫里给皇帝讲课,所以一般未末出宫便驱车来接她回王府。想起彭郁璋,她此时竟忍不住想马上见到他,告诉他她怀孕了。   如今谢讳丁忧在家,而谢逸这几日因要料理丧事,也未上朝,此时从外面回来,听闻弄玉怀孕,便忙来老太太屋里,确定了事情真实,便笑道:“今日等季玉回来,你们一起回府将这消息告知王爷,他早年就盼孙切切了。”   弄玉此时心里又喜又急,急盼着彭郁璋早些出宫,如今离未末不过两三个时辰,她竟是望眼欲穿,圆圆等丫头哪里不知她的心意,便都忍不住笑。   未末,彭郁璋与谢冲同时回来,见过谢逸,谢逸向彭郁璋道:“快去老太太屋里见见弄玉,她有事与你说。”   彭郁璋不解何故,见岳父大人故意卖着关子,便笑着与谢冲来至老太太屋里。进了房,见弄玉坐在老太太身边,眉眼含笑,那一种温柔,叫他喜爱无比。   屋里丫头们见彭郁璋来了,便都站起来行礼,彭郁璋见过老太太、淑珍等人,便随意坐下。   谢冲见丫头们都喜笑颜开,不由问道:“家里出了什么喜事?大家这么开心?”   众人便都笑嘻嘻的看着弄玉。弄玉见四哥与彭郁璋都向他看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淑珍走去拉住她道:“哎哟,姑奶奶害羞了呢!”一面拉着她走到彭郁璋跟前站定,笑道:“姑爷不知,我们家姑奶奶可是等你半天了!”   彭郁璋笑看弄玉,弄玉更是抬不起头来,老太太笑道:“到底是年轻夫妻,面嫩,你也不要打趣她了。”   淑珍听老太太发话了,便只得作罢,笑向彭郁璋道:“姑爷大喜,姑爷大喜,姑奶奶有孕了。”   彭郁璋又是惊又是喜,但多年的习惯,已让他纵使大悲大喜,也保持着一种文雅的表情,如今听得弄玉怀孕,虽表情一如既往,但若是熟人,必定能看见他眼里酝酿的喜悦,他抬头凝视弄玉,极轻的问:“可是真的?”   弄玉早满脸飞红,觑见他眸子涌起的柔情,便点头道:“太医说有四十天左右。”   彭郁璋纵使是个内敛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道:“这个好消息我盼望了很久。”   谢冲半日才笑着说:“恭喜妹妹,恭喜妹夫。”   弄玉勉强笑道:“多谢四哥。”   在安国侯府用过饭碗,彭郁璋携了弄玉回屋,马车里,彭郁璋搂着弄玉,喜于言表。   及到王府,便将这消息告诉了彭王,彭王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萧氏很是高兴的拉着弄玉,温言道:“怀孩子是很辛苦的事,你也别每日过来请安了,隔几天来一次就好,好好照顾肚里的孩子才是大事。我让府里的刘医正专门照顾你。”   彭王也道:“很是。”   弄玉不必去管萧氏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既彭王发话,以后不必每日请安,她自然开心。   回到涵碧轩,彭郁璋令丫头们退下,将弄玉一下子打横抱起。弄玉啊的一声大叫,反应过来,才捶打他的胸娇嗔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我好欢喜!”彭郁璋那双往日平静的眼眸竟柔成了蜜糖,弄玉简直不敢直视,只慌忙道:“快放我下来,小心孩子。”   彭郁璋便轻轻放她下地,但他下一刻的举动,竟叫弄玉张大了嘴巴,他竟想个孩子般在屋里乱蹦乱跳。   这简直不可思议!一个神仙般的人竟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来,若不是弄玉亲见,实在不敢置信。   她此时心里想着: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吗?他难道中邪了?   得知弄玉怀孕,王府众人都过来拜访,蒋氏还专门与她说起怀孕的心得以及保养。   弄玉虽有彭郁璋无微不至的照顾,但这身子年龄太小,她心里还是极为忐忑,幸亏了蒋氏日日过来,才让她压力小了许多。   但此时,她开始了孕吐,真真吃什么吐什么,彭郁璋纵使镇定,也忍不住令刘医正每日过来诊脉,将刘医正弄得哭笑不得,萧氏笑道:“我当年怀郁美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熬过了就好了……”   幸好孕吐只有几日,这叫彭郁璋松了一口气。萧氏见弄玉那般辛苦,便道:“你如今顾着孩子要紧,至于厨房的事就不要管了……”   弄玉此时一心顾着肚子,自然分不开精力来料理厨房,听了萧氏这般说,倒是求之不得,也不去管她是否趁机削权。   孩子四个月时,弄玉肚子微微隆了起来,但老太妃的身子依然没有好转,宫里皇太后欠安,各命妇皆进宫探望,弄玉随同萧氏进宫一次,而后便是萧氏常常独自进宫,几日后,皇太后竟突然下旨赐婚,将华安公主赐婚与彭郁美。   华安公主乃皇太后嫡女,刚及笄之年,可谓真正的金枝玉叶。圣旨一到王府,整个王府都震动了。   彭王愤怒,指着萧氏鼻子骂道:“愚蠢的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萧氏本来很是得意,如今被彭王这一番骂,只觉脸火辣辣的,低声道:“尚公主……也是……皇家给王府的恩典……”   “放屁!”彭王眼里冒出了火,道:“我早先已告诉你,这皇家公主尚不得,你竟敢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就背着我与太后订了盟约,将我儿子卖了。”说到这里已是气极了,想也不想的,便将一只茶杯狠狠的砸到地上。   萧氏从未见他发这般大的怒火,竟骇得战战兢兢,颤声说:“王、王爷,我……”   这时屋外的刘妈妈也没了主意,慌乱中见彭郁美走来,便忙上前拉住他,急切的道:“四少爷,王爷为了您的婚事,正发好大的脾气,您赶快进去劝劝吧!”   彭郁美也是为此而来,刚要掀帘进去,却被彭王吼了出来,他虽胆子大,却也被吓得变了脸色,慌忙向刘妈妈道:“你赶快去请了三哥与付夫人过来。”   刘妈妈知道,此时王爷的愤怒,惟有世子爷以及付夫人能够安抚,便急忙忙的去了。   但此时彭郁璋还在宫里,并未回家,惟有付夫人小跑着来了,彭郁美一见她,便如见了救心般,付夫人忙安抚道:“你别急,这事我已听说了,我先试着进去劝劝。”说着,便掀帘子进去,见彭王一张脸气得铁青,两只眼睛阴沉沉的盯着王妃,便忙道:“王爷这是怎么了,竟发这般大的火?”一面劝解,一面扶了彭王坐下,又过来搀萧氏坐下,说道:“再大的事,好好说也就是了,何必要闹得这般地步?”又转向彭王道:“王爷也真是的,纵使再气,也该制怒才是,您一向对人宽宏大量,为何今日竟在家拿王妃撒气?想来王妃也是为了郁美好,情有可原,您发这般大的脾气,叫她脸往哪里搁呀?且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气坏了身子,遭罪的还不是您?”   彭王一向宠爱付夫人,便将这一席话听了进去,心想王妃虽然有些鼠目寸光,但管了那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想起那张圣旨,却又很生气,但又顾念她到底是个女流之辈,不比男儿,只得罢了罢手,叹道:“罢了,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只要你以后不要后悔就成……婚事既定,待彭润回来,便着手修理修理王府,迎娶公主吧……”   是夜彭郁璋回来,弄玉从他口里知道了这事,只觉疑惑,便问道:“尚公主也算是件好事,王爷为何不同意,还发那般大的脾气?”   彭郁璋并未回答,只轻轻摸了摸她肚子,说:“这事以后我再告诉你,现在不是时机,如今你只要好好生下孩子,外头的事自有我料理。”   弄玉并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且彭郁璋既不愿说,她再逼问也是没辙的。   彭郁美本来心有所属,如今竟要尚公主,偏偏这事还是他母亲一手求来的,怒不得,怨不得,对着一干亲朋好友的恭维,心里实在说不出的苦闷,这日恰好遇见外出归来的彭兰,彭兰得知他要尚公主,竟叹了口气,笑道:“人人都巴不得要那金枝玉叶,但侄儿却觉得四叔您可真不幸啊!”   “谁说不是呢?”彭郁美忍不住大倒苦水。   彭兰听了半晌,笑道:“四叔也别闷了,反正都要娶,您何不看开些?那公主或许是个绝色也未可知……都说有酒解千愁,无酒愁更愁,走,请四叔到我院里喝酒去。”   彭郁美与彭兰关系一向很好,便叫道:“没有好酒我可不吃。”   彭兰回头笑道:“侄儿纵使不好,也不会拿劣酒招待您?”   秽乱中宫   萧氏至那日后便又称病了,将管家之事交给了蒋氏、刑氏料理。   次日,宫里的太皇太后亦有恙,彭王刚令她进宫侍疾,紧接着便有小黄门出来宣口谕,言病中寂寞,令武成王妃进宫陪伴,萧氏没奈何,只得按品大妆,坐轿来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不过偶感夜风,倒也没什么大碍。   萧氏见她将宫娥遣出,唯留下一二心腹,便知她定是以病为借口诏她进宫告知要事,忙正襟危坐。   “今日哀家招你进宫,实乃有不得已的苦衷。”太皇太后道:“至先皇故去,遗留的太子幼小,幸有老臣扶持,方才顺利登基,只皇帝顽劣,以至国出奸臣,哀家日夜忧心,恨不能顷刻铲除,然我三代人,不过孤儿寡母……武成王乃三代老臣,又是先帝灵前托孤的国之栋梁,我们三人便托付给他了。”说完,便含着眼泪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向萧氏行了个礼。   萧氏虽是个内宅妇人,但毕竟跟随彭王多年,自然能听懂这话里的奸臣是谁,又见太皇太后朝她行礼,只惊慌得伏拜在地,颤声道:“辅佐陛下乃臣子的本分,王、王爷与臣妇当不得太皇太后的礼,臣妇罪该万死。”   太皇太后忙亲自扶起萧氏,说道:“你们若当不起,谁还当得起,且除去身份,哀家亦是彭氏族人,与你们乃血缘亲人。”   萧氏诚惶诚恐的道:“虽是亲戚,但君臣有别,臣妇与王爷当不起。”   太皇太后携她坐到炕上,垂泪道:“本来家丑不可外,但你是哀家的亲人,哀家也不怕告诉你,去年年末,太后来告诉哀家,说先帝的两位嫔妃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哀家先时惊讶,后来就觉奇怪,这皇宫固若金汤,纵使有兵来攻,也须花费些精力,更何况两位如花似玉的娇人儿,哀家左思右想,便召来燕王询问说‘既是你负责皇宫守卫,为何先帝嫔妃无故失踪?’当时燕王请求给予时间彻查,哀家便同意了,没过几天他来告诉哀家,说两位嫔妃不慎掉落太液池淹死了,打捞起来的尸体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叫人难以辨认,只那衣裳却是两位嫔妃之物。虽这事结了,但哀家却不敢相信,这两位嫔妃因各育有女儿,先帝崩后,便住进了慈安宫的偏殿,侍奉太后礼佛,平日无事绝不出殿门,何以会到太液池游玩?直到前几日哀家才知,两位嫔妃竟已被燕王偷龙转凤到了他家,供他恣意取乐,哀家便将他儿子周世勋招来,让他劝解燕王将两位嫔妃送回宫来,哀家可既往不咎,这孩子是哀家看着他长大,不比他父亲,还知个礼义廉耻,当即应诺哀家,次日便将两位嫔妃送了回来,可哪里知道,他那个鲜寡廉耻的父亲竟又在宫中行秽乱,哀家孤儿寡母,奈何他不得,惟有希望朝廷重臣、正义之士肃清污流,整顿朝纲,还我清平盛世。”   燕王如今坐拥宫廷,将皇宫无数珍宝搜刮一空,这在京城也不算秘密,而今萧氏听了这桩皇家丑事,倒也不觉意外,但还是详装惊怒。   太皇太后哀切道:“哀家十五岁进宫,到如今已有六十多年了,无时无刻不想出宫看看,只路虽近,却是层层阻隔……今孤儿寡妇,千古伤心。睹宫宇之繁华,却乃贼寇横行……”   萧氏此时惟有附和感叹,幸而太皇太后不过拉着她说了一番家常,又问起弄玉怀孕之事,接着赏赐了一些安胎之物,临出宫时又亲自送到慈宁宫殿外,十分不舍的道:“要常进宫来看看哀家。”   萧氏忙应诺,坐车回来,便将与太皇太后的对话告知了彭王。   彭王半日不言,只将眉头皱起,萧氏便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王爷,太皇太后若下次诏我进宫问话,我该如何回答?”   彭氏见她战战兢兢,十分不安,想定是为了前几日的那段公案,不由安抚道:“你今日做得很好,若太皇太后下次再问,你也就这般回答,既不拒绝也不承诺的模棱两可。”   萧氏想起今日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那般的哀求态度,心头有些难受,便叹道:“今日我进宫,只觉太皇太后老了很多……连说些平常的心里话,还要小心避忌,就连那宫里的摆设还没我们家里好,就连我看了,这心也是不好受。”说着,便垂下泪来。   彭王何尝不知这些,但为了大局,也顾不得她。   萧氏长叹一声,招来弄玉,将太皇太后的赏赐交给了她,说道:“太皇太后让你好生将养,不必进宫谢恩。”   弄玉便遥遥向皇宫方向行了叩拜礼。   因这年事多,团团出嫁的日期一推再推,如今终于将日子定在了月末。   团团卖身进府,婚姻大事自然由她这个主子操办,出阁的嫁妆,周氏第一个要避嫌,圆圆也不方便插手,年初弄玉已拿了三百两银子交给谢登家的打理,临近婚期,便将前段时日让彭郁璋买下的那处宅子送给了周氏。   周氏再三不要,彭郁璋道:“你伺候她多年,这宅子也算全了她的一份心意。”周氏听了这话,也只得收下。   虽团团不过一个丫头,但周氏是弄玉的奶妈,得知二人将成婆媳,王府里的人都提前送了礼来。及到出嫁之日,团团满脸的泪水拜别弄玉上轿。   团团一走,弄玉只觉冷清了不少,且怀孕之人,心情时好时坏,比平常脆弱,所以发脾气是常有的事,彭郁璋有所察觉,一有空便尽量回家陪伴。   他本来朋友多,其中不乏朝廷官员,以及白身的名士名僧,更甚有江湖中人柳江、戏子卫若兰等人,且彭王也十分好客,所以王府京城有宾客往来,偶尔彭郁璋性起,也会出府随友人泛舟品谈,如今少有外出,皆在内院陪伴弄玉,闲来弹琴作画,或者逛园子游湖,合府人看在眼里,皆赞一声神仙眷侣。   这日,彭郁璋休沐在家,彭王无事,便招他来桂馨园说话,恰好有人来拜访彭王,彭郁璋便欲回涵碧轩,萧氏此时正与甄婉容说话,见了他,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便让他留下用饭。   彭郁璋未及答言,那甄婉容便起身说:“姨妈,我屋里还有些事,便先回去了,等会儿再过来。”   萧氏笑道:“也好,我也正与季玉有话要说。”   甄婉容便别过二人出去了。   这时丫鬟已捧着提盒进来将饭菜摆好,萧氏让彭郁璋坐下。   此时丫鬟们皆出去了,满屋内静悄悄的,彭郁璋知她有话要说,只故作不知,自若用饭。   萧氏斟了一杯酒给他,笑道:“你媳妇这两日身子如何,可还呕吐?”   彭郁璋接过来,道:“前些日子已恢复,如今饭量一日好过一日,就是脾气大了些,”说到这里,便想起弄玉发脾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萧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他那笑容,想必是乐在其中,思及侄女,便觉有些碍眼,笑道:“怀孕的人自然脾气大,也幸好你有这耐性,天天带着她出来逛逛院子,我有你弟弟那会儿,脾气比世子妃还大,倒是你父亲可没你这份耐性。”   长辈间的事,彭郁璋不好评论,只吃了口酒,微笑道:“王爷志向高远,忧国忧民,不比我,沉迷闺阁之乐。”   萧氏笑道:“我哪里不知这个,不过念叨两句罢了,且你媳妇样样出挑,也值得你掏心掏肺的对她,不比你表妹婉容,虽看着模样好,却是个苦命的,当日她父母托孤给我,让我一定为她找门好亲,可这几年我见京里的子弟大多纨绔,没几个成材的,你表妹嫁过去,岂非受罪?且我也舍不得她嫁出去,想留她一辈子来,只奈何女大当嫁,留来留去留成仇!她只比郁美大一个月,如今郁美都定亲了,她还连个婆家都没有!”说着,一面叹气,一面拿眼看他。   彭郁璋却只微笑不语,低头喝酒。   萧氏知他是个惯会装糊涂的,不把事情挑明,休想得到答案,于是笑道:“你看婉容那丫头,比起你媳妇如何?”   彭郁璋笑道:“自家娘子自是千好万好,不好也不娶进门,纵使有些缺点,也觉可爱,婉容表妹自也是很好,若不好,也不值得王妃疼惜。”   萧氏见他打太极,笑道:“我当然觉得她好,说句老实话,京里的姑娘还没有哪个能比得过她的,只我问你,她好不好?你是当世名士,鉴赏人颇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觉得你表妹如何?”   彭郁璋依然笑道:“王妃的侄女,自然是好的。”   萧氏心里有些恼怒,却笑道:“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她若不是王妃,就不好了?”说到这里,干脆将话挑明了,说道:“如今你媳妇怀着孩子,也不能伺候你,你是我们王府的世子,没个伺候的人怎么成?婉容你也是知道的,性子好,模样不错,也知理,我叫她去伺候你们夫妻,你觉得如何?”   彭郁璋还是微笑道:“婉容乃王妃侄女,是王府亲戚,哪里有亲戚来伺候我们夫妻的道理?王妃纵使舍得,我季玉也不愿如此作践她。”   萧氏脸色一僵,干笑道:“我不是作践她,你们夫妻都是尊贵的人儿,她过去伺候也不算什么,只要你给他个名分就成。”   彭郁璋敛了笑容,说道:“这话休要再提,王妃是什么身份,岂有您侄女伺候人之理?今日这一席话就当季玉没听过。”说完,便起身告辞离去。   萧氏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半晌都没说话。   此后,没过几日,宫里太皇太后竟薨了,彼时朝廷上下,无不纳罕,太皇太后并无大疾,何以如此不明不白的就去了,又因太皇太后素有德行,因而赋闲在家的彭王、蒋干,以及阳辅政、定国侯等阁老重臣都先进宫问由,几位太医说太皇太后乃中风猝死,虽有些怀疑,也只得作罢。   当即京城所有的寺观击钟三万杵,宣告太皇太后宾天,皇帝去杖、绖,服衰,辍朝五日,并招彭郁璋进宫颁布哀旨:朕以冲龄,钦奉皇考德宗皇帝懿旨,承继皇祖嗣位……至去岁以来,太皇太后凤体渐致违和,屡进汤药调理,方期日就安痊……不料遭中风,服药罔效……仙驭升遐……谨遵遗制,穿孝百日,并素服二十七日……   次日群臣素服进宫哭临,见太后、皇帝东厢奉慰,在京文武官员三品以上命妇早晚两次进宫哭临。敕谕天下:自闻讣日为始,在京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三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军民一月。   弄玉每日随萧氏、蒋氏、刑氏、夏侯氏入朝随祭,未正以后方回。停灵三十七后,送灵入先陵,陵墓虽不远,但来回却要一月光景,此时已是仲夏端午,弄玉身子已快五个月,而韫玉也有诰命在身,因临盆在即,自不用送灵。   彭郁璋担忧弄玉身子吃不消,除去跟随的周氏等十几个伺候的人,又令刘医正随行,以备随时调理之用。弄玉虽看着娇弱,但底子不错,回来时虽满身的疲惫,但人却胖了不少。闻得韫玉生了个儿子,便坐车去艾府,因在孝中,满月宴并未摆酒,弄玉连日劳倦,也并未久留,不过两个时辰便回到了王府。   游园   弄玉至从怀孕以来,便有了许多避忌,如寝不侧,坐不边,不视邪色,不听淫声,不饮酒,不吃羊肉、兔肉、鸡肉、干鱼,宜多看鲤鱼、孔雀,而听彭郁璋说多珍珠、美玉,则孩子美丽后,于是圆圆、迎冬将这些东西翻出来,摆得满屋都是。弄玉哭笑不得,虽口里说无稽之谈,大题小做,但还是闲来就看。   这日彭郁璋休沐,难得没去外院练武,所以两人睡到很迟才起来,用了早饭,便去天香园看孔雀。彭府养了四只孔雀,两只蓝色,一只绿色,还有一只变异的白孔雀,听说是当年外国传教士送给先帝的礼物,后来先帝赐给了彭王,便养在牡丹园的竹林里。   天香园,即牡丹园,取“国色天香”之意,听闻当年彭郁璋的生母,即先王妃特别钟爱牡丹,是以彭王辗转从各地够得一百来品种移栽于此,如今虽人已去,但景依旧。   两人先携了手来蝠园,先探过老太妃,待她睡去,方才出来,穿过涵碧轩,逶迤来天香园,入门便闻一庭香,只见园中万千云霞,临风烂烂,红紫粉白、蓝绿黄黑,交相斗艳,秾姿贵彩,风流富贵,二人赏了半日,彭郁璋见她今日装扮素净,头上不过别了一支钿翠发簪,便弯腰于花丛中挑折了一朵小巧的紫色牡丹簪于她鬓上,站住看了会儿,笑道:“鲜花配美人,果然相得益彰。”   弄玉嗔道:“你尽胡说,我哪里配簪这牡丹国色?”   彭郁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又胡说了,不过花儿罢了,你喜欢,她就配得上你,你若不喜欢,还不是同路边野花杂草同论。”一面说,一面又牵起她慢慢往前面去,没过多久,便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玩笑打闹声,弄玉向前看去,原来是彭宝蓉、彭宝莲、甄婉容带了丫鬟在园内玩耍,三人正拿着团扇笑嘻嘻的扑蝴蝶。彭郁璋为了嫌疑,本欲绕路,只彭宝蓉眼尖,连忙弃了二人,一面走,一面用帕子揩汗道:“三叔三婶。”   甄婉容、彭宝莲也不扑了,都拭了汗珠儿走上来,弄玉见她三人都肌肤绯红、娇喘吁吁,情态可人,特别是甄婉容,竟玉肌生香,叫人魂销骨软,暗道:好个美人!   彭宝莲笑道:“三叔今日可是又陪三婶逛园子,若是如此,也带上我们可好?”   彭郁璋对晚辈一向和颜悦色,遂微笑道:“我与你三婶去前面观一观孔雀,便回屋。”   彭宝莲笑道:“三叔若不嫌打扰,我们倒也想去看看。”   于是众人随着小径出院,将到院门,乃一片翠竹,四只孔雀正拖着婀娜的尾羽四处转悠。彭宝莲让身后的几个丫头上去逗弄。几个丫头便各自拿手绢在它们跟前招摇,但闹了半天,也未见一只开屏,彭宝莲正等得不耐烦间,竟见那只绿孔雀追着一个丫头漫山遍野的跑,众人都笑得不得了,彭郁璋笑道:“这丫头定是盯着它看得过长,一下子惹恼了它。”   弄玉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彭郁璋未及回答,彭宝蓉便笑道:“三婶不知,这孔雀刚进园来时,四叔便盯着它猛瞧,不曾想这东西恼了,竟追着四叔跑,若非四叔跑得快,还不知要怎样呢,且去年玉麟还被它吓哭了。”   弄玉忍不住笑道:“这东西倒是很霸气。”   说笑之间,竟见彭宝莲拉了甄婉容走上去,笑道:“这东西上次见了表姑便开屏了,今儿你也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甄婉容笑道:“不过运气罢了,哪里能每次都如意。”   彭宝莲笑道:“我瞧着它是妒忌你比她好看,想要比一比呢?”   甄婉容红着脸拧了一把她的腮,啐道:“乱说什么。”   彭宝蓉笑道:“表姑何必自谦,今儿三叔三婶特意过来瞧,您就逗逗它,让我们也饱饱眼福。”   甄婉容听了这话,倒不好再推迟,只得拿了手绢上去逗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先后有两只开屏。众人大饱眼福。   只见芳椒走来,向彭郁璋道:“二老爷回来了,王爷让世子赶紧到外院书房,说有事商量。”   彭郁璋嗯了一声,说道:“你伏侍世子妃回屋。”说毕,向弄玉嘱咐了几句离去。   弄玉出来半日,此时已觉疲乏,便告别三人,正欲走时,只见彭宝蓉走上来,搀着她道:“我送三婶回去吧。”   二人闲话着回到涵碧轩,略坐片刻已到摆饭时间,彭宝蓉起身告辞,弄玉留她吃饭,彭宝蓉忙道:“下次再来打扰婶婶,我闲来无事,做了几套小孩子的衣裳,三婶若不嫌弃针线粗鄙,我下午拿了来。”   一旁的迎冬笑道:“别说姑娘针线好,纵使不好,就这份心千金难买,我们奶奶高兴都来不及呢,更别说什么嫌弃了。”   彭郁璋来到外书房,彭王与彭润正说话,见他来了,便说道:“先坐下吧。”   彭郁璋便挨着彭润坐下,问道:“二哥何时回来的?”   彭润道:“刚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   彭王这时道:“你二哥已将颜家送来的银子送到,如今万事已备,惟有一事我不放心,你们兄弟六人,须一人前去坐镇,然季玉、彭俊、彭亮,皆职务在身,不得离京,惟有彭郁美、彭润二人可去。”   彭润忙道:“我对军务一窍不通,纵使去也只是添乱,王爷不如让四弟去。”   彭王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坐镇之人必须沉稳,你四弟虽有行军布阵之才,但他却年轻气盛,交给他我不放心。”   彭郁璋沉吟半晌,说道:“王爷可想过让五弟辞了朝廷职务前去?”   “你说彭俊?”彭王道:“他性子倒是沉稳,也有三分聪慧,只怕太年轻,压不住这些人。”   彭郁璋笑道:“雄鹰也非出生就可翱翔?名剑也是千锤百炼方可得之。”   彭王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考虑考虑。”   这事一了,彭润便问道:“我听刑氏说四弟已与华安公主定亲,可有此事?”   彭王点头道:“朝廷已下圣旨,只可巧太皇太后驾崩,婚期定要推迟了。”   彭润低声问道:“太皇太后虽说凤体违和,却还有三分康健,何以竟……”突然将后面的话打住,向彭郁璋道:“三弟,你怎么看?”又道:“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彭王摆手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都给我闷在心里。”   彭润忙岔开话题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出嫁后自住公主府,何以竟住王府?”   彭王道:“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母亲。”   彭润也不是个蠢人,哪里还不明白太后的用意,于是也不多问,只说道:“既这么着,王爷决定哪处为公主宅院?”   彭王道:“将邀月亭后面一带的宅子扩建开,具体盖造之事由你与工部的人商议,你刚才回家,先回去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彭润自去歇息,彭王彭郁璋父子同吃了午饭,便坐在院里下棋,彭王说道:“你媳妇身子如何?”   彭郁璋落子后回道:“太医说孩子大人都健康。”   彭王叹道:“若她这胎生个男孩儿,你下个男孩儿便过继给你大嫂吧!”   大老爷早逝,蒋氏无子承嗣,自要从兄弟或者宗室中过继一孩子,此事彭王早年便开始考虑,这是彭郁璋早就知道的事,他纵使舍不得,也不能开口拒绝,只他担心若此事弄玉知道,必定要伤心,想到这里,彭郁璋微微皱了皱眉,半晌随意问道:“父亲今日为何提起此事?”   彭王道:“昨日王妃与我提起蒋氏,说‘至大老爷去世后,她便竟如个活死人似的,且今年身子竟比去年差了一大截,看着叫人担心,蒋夫人不久来府,还提醒我要趁着她如今身子还好,赶紧折个孩子给她才是,一来为大老爷承嗣,二来也让她有个盼头。’你和你媳妇若不肯,我再从宗室里选。”   彭郁璋半晌叹道:“这事让我想想,且孩子也没出生。”   彼时回到涵碧轩,正见弄玉摊着几件红红绿绿的小衣裳看,看见他,喜道:“你过来瞧瞧,这是宝蓉给孩子做的衣裳,真是好精致的活计,竟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说完,见他沉默不语,便笑道:“你怎么了?可是王爷说了什么事?”   彭郁璋微笑道:“见你这般高兴,我看呆了。”   弄玉啐了他一口,自去与小兰裁衣裳去了。   次日弄玉用了早饭,便带了圆圆、迎冬两个丫头过桂馨园来请安,萧氏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利,不必过来请安,大老远的,小心折腾了孩子。”   弄玉笑道:“如今不过五月,太医说走走并不妨事,且我已有多日没来,在家也是闷坐,还不如过来走走。”   刚说完,便见甄婉容进来,先向萧氏请了安,才向她道:“昨儿去宝莲那里,听她说起宝蓉做了一些针线,我闲来无事,倒也跟着做了一些,等会儿我送去,只我活计没宝蓉好,表嫂千万不要嫌弃。”   弄玉对甄婉容既亲近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但如今她做了衣裳给孩子,不管如何,总是要收下,于是道:“表姑娘本来是客,如今还费得你劳神做了衣裳,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萧氏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她做几件衣裳是应该的,你只管收下,以后孩子出生,叫他给表姑作揖。”   弄玉点头谢过,略坐半晌,走时萧氏道:“如今你有了身子,不能伺候世子爷,便叫周姨娘伺候他吧,她是老太妃当年所送,是信得过的人……”   弄玉本来出嫁那日已有这心里准备,只后来彭郁璋多次表示并无那念头,才渐渐放开心怀,而今萧氏竟当面提出来,她纵使生气,却也无法回避,于是点头敷衍了几句回屋。   心烦意乱的坐了半晌,也无心做衣裳,小兰将她这番情景看在眼里,私下问圆圆道:“姑娘今儿怎么了,从王妃那里回来便觉不对劲?”   圆圆便将王妃的话说了,小兰听了道:“王妃虽是长辈,但这事还得看世子怎么做。”   弄玉在屋里听见这话,本来烦躁的心也平静了不少,不管以后如何,如今两人既做了夫妻,万没有将他往别的女人怀里推的道理。   是晚,弄玉坐在梳妆镜前,迎夏打开镜匣,替她卸去钗钏,打开头发,拿了篦子替她一一梳篦,只篦了十来下,只见彭郁璋盥洗完走了进来,便忙要收镜匣,却听他道:“你去歇着,让我来吧!”   迎夏便笑着将篦子递给彭郁璋,出门去了。   彭郁璋站在她身后轻轻的梳篦,弄玉朝镜子里看,恰好对上他的眼睛,不由笑道:“你梳头这般熟练,可是以前给他人篦过?”   彭郁璋淡笑道:“倒是有一个。”   弄玉忍住心里的那股不舒服,笑问道:“竟不知谁有那般福气,莫非是周姨娘?”   彭郁璋向镜内看着她笑道:“莫非我就不梳头?”   弄玉这才知道被他耍了,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便朝镜里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肚子竟动了动,弄玉忍不住叫道:“他……他动了……”   彭郁璋忙丢了篦子,蹲在地上,将头贴上她肚子,细细听了半晌,抬头笑道:“小家伙定是嫌弃我呢。”   弄玉忍不住笑,至从怀孕以来,她发现自己特别的粘他,每日都期盼他早些回家,而他也比平常更加体贴,只不满的是,怀孕后那周姨娘有事无事便来屋里转,幸好彭郁璋不予理会,这会儿见他满脸的柔情,又有一丝故作的委屈,便忍不住用手摩挲他的俊脸。   彭郁璋将手放在她手背上,也不说话,只专注的凝视她,弄玉被他看得小脸微微发热,不自在的嗔道:“怎么这样子看人,倒想要吃了我似的,我不与你说话了,我要睡了。”说着,便抽出手来,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朝床走去。   彭郁璋笑着站起来道:“天已晚,我也该睡了。”   弄玉听说,便转过身道:“我去别处睡去。”一面朝外走。   彭郁璋知她故意耍脾气,便忙拉住她,笑道:“你要去哪里睡?”   弄玉推开他道:“我和嬷嬷睡去。”   彭郁璋故意笑道:“很是不必,若你嫌弃我,我去书房便是。”说着,便放开她,向外走。   弄玉本来是开玩笑的,如今见他真的往外走,便生起气来,冷笑道:“你去睡什么书房,明知那边院里可有温香软玉等着你,还愿孤灯冷被,寒窗寂寞,岂非叫我招人埋怨,怪我妒妇?”   彭郁璋转过来问道:“什么温香软玉?”见她咬着唇,瞪着眼,既觉可爱又觉可笑,不由笑道:“你说的是周姨娘?”   弄玉见他明知故问,便益发动了气,将头一扭,阴阳怪气的说道:“看来你很是惦记着她嘛?我一说温香软玉,你就知是她了,也难为了她这段日子过来伺候我,你过去告诉她,明儿不用来了,我福薄可是消受不起。”说着,便转过身向床走去。却被彭郁璋从后面拥住,说道:“小妹妹耍脾气了。”   弄玉恼怒道:“谁耍脾气了?”彭郁璋笑道:“那么就是吃醋了?”弄玉红着脸道:“你才吃醋了呢!”   彭郁璋低低一笑,将她身子拉过来面对他,低头便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下去,吮吸着她的芳香,又顾忌着孩子,不敢搂紧了她的身子,只得松松环住她的腰。纵使如此,弄玉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偏偏身子敏感的酥麻,任她小心翼翼的抱着上了床,解了衣,欢愉的沉浮中却想着,千万不要伤了孩子。   自杀   周姨娘本来以为世子妃怀了孕,世子自然由自己伺候,于是每日细心装扮,从早到晚的到主屋伺候弄玉。她幼时便跟随老太妃长大,十分了解世子的脾性,喜欢之人,并无醴密之情,厌恶之人,也并没有冷淡之色,接人待物,大多不疏不亲,不近不远,惟在彭王、老太妃等家人面前,有几分真实之态,所以当日老太妃让自己过去涵碧轩伺候,便不敢有多余的心思,毕竟当时世子是当场拒绝了,只后来碍于长辈之面不得不妥协了。世子从小就不大爱近女色,又与那戏子卫若兰十分亲近,京里也暗暗起了谣言,说世子有断袖之癖,老太妃虽然不知,但将后院的情景看在眼里,却也心焦,生怕他染上了那不好的德性,于是才不管不顾的让自己过去伺候。老太妃屋里八-九个丫头,论姿色都是一顶一的,但却都美不过她,她自知美貌历来是双刃剑,既可以轻易赢得人的好感与赞美,却也能带来毁灭的力量,她钟情世子,却偏偏身世低贱,但若嫁给普通人,生活的困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琐,必定早早的将花颜凋谢,且他无权无势,在这满大街的贵族中,要怎样守住她的美貌?   钟情是劫,痴心是罪,她衡量再三,其实她的身份也没资格衡量,只不过这样想来,能让自己的心好过些罢了,于是还是顺从了老太妃的志愿,收拾好行礼,悄悄的从蝠园搬到了世子的涵碧轩。   开始时她聪明不乏智慧,知道世子定有不满,于是放低姿态,与芳椒等人打成一团,并不自恃老太妃跟前的人,以及姨娘的身份,如个小丫头般伺候世子。日子渐长,果然世子对她改观了态度,但却从不让她夜晚伺候,她以一个女人特有的曼妙姿态不着痕迹的暗示和挑逗,每每吸引了他清冷眼光的注视,却在转瞬间又冷了下去,偶尔还与她做戏,哄骗老太妃,老太妃问她,世子可有到她屋里歇过,她本来一下子就要将委屈脱口而出了,但瞟见往日的姐妹们艳羡以及妒忌的目光时,鬼使神差的装着娇羞的模样点了点头,老太妃哈哈一笑,自此算是放了心,世子得知,额外恩赐了一些珠宝,她满面笑容的接下,却在夜深人静时独品苦涩的悲凉之泪。   她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绝情的男人啊?   但不管她如何的伤悲和不甘愿,时间却是专-制蛮横的向前延伸而去,转眼两三年过去,死水般的生活磨平了她的意志,削弱了她的智慧,她不再乞求世子的眷顾,只求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依照规矩,她若想要生孩子,必须得等世子妃进门后才可,如今世子妃有了身孕,不能伺候世子,自然是她的机会来了,如今这院里,正大光明的姨娘惟有她,但世子不来她屋子,她也生不了孩子,免不得早晚过去伺候世子妃,一来有机会见到世子,二来也是给世子妃留下好影响,并找准机会,就旁敲侧击,她既身子不便利,自己可以代为分担伺候世子的责任,世子妃毕竟年龄不大,还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脸一下子就有些不高兴了,好半日才表了个态,说要辛苦她了。世子妃出身大族,拥有良好教养,知道为人主母,绝不能善妒,所以纵使不甘心,却也不敢阻止。   但让她未料到的是,世子那晚竟没有来,她等了半晌,实在等不及了,便派了个小丫头过去相请,不多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世子来了,她欢喜的跑出门去迎接,却不曾想来的竟是芳椒与澧兰,二人是世子的得力丫头,她不愿得罪,忙挤出笑意热络的请二人进去,又令小丫头看茶,芳椒忙说不必,接着传达世子之意,言国孝当前,不可眷顾闺阁之乐,她一张脸顿时又羞又红,一股气凝结在心口,讥讽的说既是国孝当前,又为何流连世子妃房里。   但刚一说完,瞥见芳椒澧兰齐齐变色,顿时后悔无比,只得结结巴巴的解释一通,芳椒好脾气的笑了笑,说世子妃身怀有孕,世子期盼多时,不免要多多顾忌些,望她体谅。   她听了一想,也觉如此,毕竟世子年纪不小了,期盼孩子也算正常,于是那团气便散了开去,但澧兰竟又阴阳怪气的说一个姨娘怎可与世子妃相比。   她听了,脸涨得更加通红,除了羞愤,便觉纳罕,这澧兰心高气傲,本来自忖美貌,举止言谈一向以姨娘的身份自居,但至从自己来了涵碧轩,各人都说自己样样比她强,她便处处针对她,但在她有心交好之下,虽说不算好姐妹,却也是有三分交情的,何以她此时竟不顾情面,说出这番话来?   纵使不顾交情,她倒底是老太妃的人,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是怎样的原因叫她连老太妃都不顾了?   她心里忐忑,有心要问,却顾忌芳椒,只得勉强维持笑容送了二人出门。   因心有牵挂,一夜未曾合眼,次日起来便寻澧兰,打一见面便开口赔罪,澧兰却抱着胳臂讥讽说:“我看周姨娘以后安分守己些罢,你不顾身份,交好我这么个丫头,理由不用说,大家都清楚明白。”   她一下子有些下不来台,干干的一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我姐妹一场,难道我交好你,还别有所图不成?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澧兰轻轻一笑,抱着胳臂,看着她道:“我不管你图什么,只请问你,是什么促使姨娘您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以为我不会分辨别人的用心?”   她从没见过这般神情笑意妍妍,却说话尖酸刻薄的澧兰,一下子竟目瞪口呆,愕然的看着她,答不出话来。   澧兰看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好不快意,却叹了口气,假惺惺的说道:“我不过一个丫头,实在当不起姨娘的纡尊降贵,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姨娘这么多年对我关爱有加,我又不是那起忘恩负义的人,如今纵使得罪您,但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我们家的这位爷,说起心肠软来,谁也比不过,至从世子妃进了门,真个是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说起心肠硬来,又是谁也比不过,不提我们这些个丫头,只姨娘您伺候爷这么多年,就算没有苦劳却也有功劳,他却偏偏……”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然后装作为难的模样不说了。   周姨娘万分焦急,目光紧紧的盯住她,急迫的问道:“世子到底怎样?”   澧兰却就是不说,只连声声的叹气,周姨娘急得抓住她的手,说道:“好妹妹,你何必瞒我?是好是歹,你总给我个信吧!”   澧兰为难道:“让我想想。”   周姨娘一颗心早悬在半空,已是急不可耐,到了要紧之时,怎容她考虑,于是再三催促,澧兰只得走到门边看了两眼,回来拉她坐到床沿,接着低声道:“这话本不该我说,只我到底看不过去,且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我指望姨娘有个好结局,也得个提拔,只昨晚我偷听世子与世子妃的谈话,却有些不好,想来是哪个丫头在他们面前说了您什么不好的话,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等老太妃身子好了些,便要找户人家,送你出嫁。”   霎时周姨娘整个脑海天翻地转,接着侥幸的认为定是澧兰开玩笑,于是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竟敢拿这样的事来吓我!”但下一刻澧兰正色无比的保证,此事绝不是玩笑,将她最后的侥幸敲得粉碎,她脸色渐渐惨白,两眼无神呆滞,颤声说:“这、这绝不可能,他纵使不看其他,也得看在老太妃面上。”   “嘿,你可别指望老太妃了,她都病了,哪里还能记得起你?”澧兰泼着冷水。   周姨娘整个人颤抖起来,眼泪成串珠般落下,不时便将她前胸的衣裳都打湿了一大块,澧兰一面劝,一面替这个可怜的女人拭泪,突然听她说道:“定是她,一定是她,想要一个人霸着世子,便撺掇着世子撵我出去,我倒是要找她评评理去,凭什么要赶我出去?若说不出个理儿来,我就是死了也不让她……”   澧兰见她说话越来越不像样,语调越来越来高,不得不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她是什么人,您是什么人,您纵使再气,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闹到主子耳里,岂有活路?”见她眼里依然冒着火气,便干脆放开她,怒道:“我知你是不想活了,但姨娘也为我想一想,我顾着情分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拖我下水,你若要去,便先拿剪刀绞死了我,你再去,我也拦不住了。”于是起身拿了剪刀递到她手里,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照我这里一刀戳下去。”   周姨娘被她这番做派吓到了,见她两眼的泪水,慌忙丢掉剪刀,趴在床上床上呜呜哭了起来,澧兰便坐在床沿安慰,哭了好半晌,她终于坐起来,用帕子拭去泪水,整了整发鬓,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然后站起来,走出去了。   澧兰呆呆的目送她出门,不知为何,见她这番冷静的态度,竟觉有些不好的感觉,到底哪里不好,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会儿只见芳椒进来,说道:“周姨娘今儿是怎么了?我叫她,她竟不理睬,整个人呆呆的,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   澧兰忙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芳椒听了,说道:“我老远瞧见姨娘从你屋里出去,莫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澧兰一下子蹭起来,说道:“听你这意思,竟是责怪我吗?”不等她说话,便冷笑一声,道:“她从我屋里出去,你便疑心我引起,若明日后日有人来找我,可巧也心情不好,便也是我的不是了。”   芳椒笑道:“这可奇怪了,我不过一问,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澧兰也觉火气有些过了头,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只得冷哼一声道:“我嘴笨,辩不过你,躲总行了吧!”于是出屋去了。   芳椒笑了笑,出门过来弄玉屋子,未见澧兰,只见小兰正与圆圆商量着衣裳绣技,弄玉坐在炕上,靠着引枕看书,便当了个笑料说起周姨娘之事。   弄玉便放下书,问道:“姨娘平日里可曾这样?”   芳椒道:“姨娘平日里是最沉静的人,今儿我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您没见她那模样,竟像是失了魂似的。”   圆圆插嘴道:“莫非是被什么脏东西给迷住了?可要叫了道婆进来做个法事?”   小兰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脏东西,你可不要乱说。”   弄玉想了想,说道:“此事可大可小,我有心叫人上门探望,又怕她无事,反倒怨我咒她,若不去,万一有个好歹,却是我的失职,我看不如这样,芳椒你熟悉各屋里丫鬟们的脾性,你马上私下嘱咐姨娘屋里的丫头们,叫她们仔细些,若姨娘有什么不对劲,也可及时通知我。”   芳椒应承出门去了,不时回来说:“世子妃放心,我已叫姨娘屋里丫头们注意了,若姨娘有不好,便会立马过来通传。”   弄玉听了,松了一口气,待彭郁璋晚上回来,便把周姨娘的事告诉了他。   彭郁璋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先等我,我过去瞧一瞧她。”   弄玉忙拉住他道:“我与你一起去。”   彭郁璋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你身子不便,就在屋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弄玉只得等在屋里,却是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彭郁璋也未回来,她开始有些气闷,坐卧不安,生怕他被周姨娘绊住,不关爱情本身,仅仅作为妻子,她对他自然有一种天经地义的占有欲,且不用说他平日里对姨娘一向敬而远之,但两世的经验又告诉她,男人是不值得信任的,谁信谁倒霉,但他那样骄傲的人,是根本不屑说谎的,他既给了她信心,那么她自然要有所努力,毕竟生活不是童话,想到这里,她便起身叫了圆圆,说道:“陪我到姨娘屋里瞧一瞧。我担心有什么事发生。”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见彭郁璋回来了,见她出来,心里雪亮,却并未拆穿,只扶了她坐到炕上,笑说自个儿不会迷路,弄玉本来没什么的,听他说这话,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问起周姨娘。彭郁璋不愿多谈叫她烦心,只说道:“她得知我要送她出府,一时想不开,我免了她过来请安,过两日再送她到庄子上去。”   弄玉本来以为他那晚是开玩笑,而今又听他说这番话,竟是主意早定,既有些喜悦也有些担忧,笑说道:“姨娘毕竟伺候了你多年,你当真舍得送她出府?”   彭郁璋见她又拿话来试探,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说道:“一个姨娘罢了,留在院里也是耽误青春,还不如送她出府,择一所普通人家过日子。”   弄玉有些欢喜,却是不知彭郁璋的考量,他这么做,自然有有另一层的意思,那便是做给萧氏看。   两夫妻说了一番私密话,上床睡去。   此时周姨娘却是哭得两眼肿如桃核,丫头们不敢进来相劝,却也不知为何,只知世子走后,她便哭个没完,那压抑的哭声叫听者断肠。   周姨娘哭了半晌,便叫丫头们进来伺候梳洗,接着打发众人出去睡了,只几个丫头得了命令,都暗暗留了心,当即一人留在外间守夜。周姨娘也不去管她,只睡在床上,睁着两眼想着:世子绝情如斯,既过几日便要打发我出门,便再无商量的余地,且如今老太妃浑浑噩噩,自顾不暇,起居饮食皆要靠他人伏侍,纵使得知了我的事,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他既不愿要我,想要打发我出门另嫁他人,但我却偏偏不愿顺他的意,你们既不给活路,我纵使死,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便坐起身来,找了一截白绫,借着窗外漫进来的银色月光,欲悬梁自尽,却又担忧被外间的丫头发现,又听说上吊而死的人,舌头皆从嘴里伸出来寸多长,明儿人家见了,岂非更加厌恶她?于是想了想,便轻手轻脚的拿出一块生金,咬紧嘴巴哭了半晌,一狠心,便仰起头含泪吞下,那金子刮得她喉咙痛苦至极,但她已顾不得了,只狠命的往下咽,终于吞了下去,但此时却想起未交代遗言,怕时间不多,来不及拿纸笔,只得拿出一方白色的丝帕,咬破手指,写下一行血书,将她的不甘以及恨意都付诸于短短几句中,然后穿戴整齐,上床躺下。   外头的丫鬟自然没有发现,待到次日起来,进房来看,见她还躺着,便叫了几声,却不见她应答,于是上前摇了摇她的身子,却见她眼睛眨也不眨,一碰鼻子,早已了无生气,于是吓得慌了,两腿颤颤的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   周氏听说周氏去了,想也不想,赶紧进来通报彭郁璋,顾忌弄玉肚子,便以外院有急事为由,请世子赶紧过去。   彭郁璋今日休沐,听说有急事,便起身拉下架子上的大衣穿上出去,周氏赶紧拉他至廊下,低声说道:“周姨娘去了。”   彭郁璋当即发话,叫瞒着弄玉,过来周姨娘屋里,几个丫头正跪在床沿哭泣,见了他来,忙止了哭声,彭郁璋走到床前,见周姨娘容颜依旧,就像睡着了般,便伸手到她鼻尖探了半晌,果然已死,向几个丫头问清了情况,得知她确自尽,他一动不动,站在床沿看着她,低叹道:“人生本来短暂,你又何必如此?”   这时一个丫头送上那方丝帕,道:“这是姨娘留下的东西。”   彭郁璋接过来一看,竟见那手帕上几个血字写道:世子妃不容,惟有自尽以留清白。   彭郁璋此时自然动了气,他已猜到周姨娘这番的用意,以死来维护她的地位,以死来指证弄玉的毒辣,再没有比死人的躯体更震撼以及有效的了。他虽然生气,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知几个丫头都不曾读书,但却不保不认识字,且这事绝不能闹到萧氏等人耳里,否则对弄玉的名声有碍。他不动声色的将丝帕握在手里,说道:“你们伺候姨娘,如今姨娘无缘无故去了,你们却不曾察觉,怎样也逃脱不了失职之罪,然内院之事,自有王妃处理,你们便各自去她那里请罪吧!”   这些个丫头都吓怕了,知道王妃虽看着慈善,却是个心硬的人,若犯在她手里,定没有活路,便都齐齐的跪在地上,恳求彭郁璋救命。   彭郁璋理也不理,转身便走,却被一个丫头抱住脚,满脸眼泪鼻涕的恳求。   彭郁璋叹了口气,道:“罢了!看在你们伺候一场的份上,起来吧!”   几个丫头便都起来,彭郁璋扫了几人一眼,说道:“若王妃问话,你们便实话说是姨娘惹怒了我,我欲遣她出府到庄上养病,姨娘一时想不开,趁夜去了,至于其他,你们什么都不用说,只当不知。”   几个丫头忙不迭的点头,心里都暗想:果然世子是个好人。   当下芳椒去桂馨园禀告周姨娘去世的消息,萧氏大惊,忙问原因,芳椒只说不知,夏侯氏说一个姨娘竟不明不白去了,莫非遭了什么罪,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看弄玉的笑话,便随萧氏过涵碧轩来。   这时弄玉也得知了周姨娘自杀的消息,当场脸就白了,虽然彭郁璋隐瞒了原因,但她哪里不知,定是因了要她另嫁他人,方才自杀,她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死,她只觉堵得慌,哭不出来却也说不出来话,只觉一方大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口,沉甸甸的,拖着她往湖底沉陷,她想要摆脱,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冰冷的湖水从耳鼻口灌了进来,将她温热的内脏慢慢变冷。   周氏等人慌忙劝慰,她始终不发一言。彭郁璋回来见她这个样子,便叫周氏等人出去,坐在她身边,拉住她道:“我让她出府,并非全为了你,你毋须自责。”   弄玉淡淡一笑,说道:“怎么不怪我呢?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那么年轻,叫我怎样不自责?”   彭郁璋叹了口气,只得将萧氏欲将甄婉容嫁给自己,自己拒绝之事说了。弄玉果然转悲为怒,说道:“她到底是王妃的亲侄女,纵使父母双亡,靠着彭府也能说到一门好亲,何必要巴巴的来做你的妾?”   这话叫彭郁璋无法回答,不愿说王妃的是非,也不愿说甄婉容的一厢情愿,只笑说他也很是糊涂。弄玉偏头盯着他瞧了半晌,彭郁璋道:“为何这般瞧我?”   弄玉一笑,突然说道:“我算是明白了。”本欲再说,却听外面人说王妃过来了。于是便让彭郁璋留下,让周氏扶了过去。   萧氏问清了来龙去脉,又无甚怀疑,只得安排后事,打发人给周姨娘家人报丧,送去四十两银子作烧埋之费。   夏侯氏空欢喜一场,又见不得弄玉好过,便借故来涵碧轩做客,彭郁璋去了外院。   夏侯氏问候了弄玉的胎儿情况,说了半箩筐闲话,一时谈起蒋氏,便说道:“大伯母也是个可怜的,大伯故去,膝下竟无个哥哥弟弟,这眼看就要绝嗣了,只有抱养宗族的孩子过来,养在名下,我无意听王爷提起,他有些不愿呢,说是到底隔了几房,血脉也疏了,不比几个兄弟亲近,听他这意思,将来是抱养三婶家或郁美、彭彤等叔叔的呢,只彭彤几位叔叔还没有定亲,郁美尚主,偏偏公主要为太后守孝,婚事自然要推迟,我猜王爷那意思,莫非想抱三婶您的孩子给大伯母?”   弄玉一时懵了,比听到周姨娘自杀的消息还要震惊,还要难以接受,接着无比的愤怒,她知夏侯氏告知她这一席话,绝不是无的放矢,且不怀好意,她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这事自有王爷作主,我一个小辈,惟有遵从。”   夏侯氏见她明明手有些发抖了,却还依然平静,于是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十月怀胎生子,若是换了我,我是舍不得的。”   弄玉更加平静了,她回想起彭郁璋每次贴着肚子的那番柔情,便知他极爱孩子,定舍不得将孩子过继到大房,想到这里,她顿时恢复了三分勇气,送走夏侯氏,坐在炕上,沉默不语。   封建的专-制社会,权利集中,上有皇律,下有族规,律法为皇帝服务,族规由长老执行,民臣服皇帝,而氏族子弟则服从长老及父母,个人利益与士族利益相背离冲突时,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士族利益,大房无嗣,必然要从宗族兄弟中过继,她早已知道,却没料到那选择竟是她与彭郁璋的孩子,她远离法治社会,纵使不愿,也没有法子阻止,惟有的法子,要么只生一个孩子,要么叫彭王打消这个念头。   立新君   等到晚上,屋里的丫头们都各自安睡了,弄玉便开门见山的问彭郁璋,是否有以后将孩子过继给蒋氏一事,彭郁璋因怕她郁结在心,对身体对孩子都不好,所以本来是要隐瞒她的,以待事情解决,从此烟消云散,但如今她问起,既然瞒不住,便只得告诉她。   过继是宗室大事,她与彭郁璋为人媳为人子,都没有权利反对,纵使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可孩子是她的心肝,她的血肉,叫他从此以后再不属于她,她怎样受得了,虽然对方是大嫂,对她也友善,她可以奉献其它,但有些东西却不能给,不能分享,失去孩子的痛苦,犹如钝刀割肉,并非一时,而是延绵的一世。她没有哭,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彭郁璋。   彭郁璋拥着她保证说:“孩子不会离开我们,不过这事急不来,且时间还长着。”   弄玉还是心里忐忑,顿了顿,说道:“孩子马上就出生了,若是个女孩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孩,那……”   她话里的意思,彭郁璋自然明白,她是要他给个期限,他也知道这事越拖越不利,但却也急不来。   彭王有四兄弟,彭王与荣国侯是嫡出,其他两个兄弟是庶出,一个在京外任职,一个在老家平遥,两族家眷,以及彭氏一族宗亲都在此。荣国侯膝下五子三孙,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如今虽不大,却都是各房长子,有父有母,并不适合过继,惟有到平遥县老家,择一个合适男孩过继给蒋氏。彭氏在平遥县是个潭潭大族,与他一辈的子弟,五服内便有好几十人,成婚的不少,总能择出一个满意的孩子出来。   不过此事此时尚算隐秘,只能交给心腹之人亲去平遥办理。夏兰舟为人热情,且脑筋灵活,又在京无事,他预备将这事托付给他,恰好没过几日夏兰舟来府,无意说起待国丧一过,参加完王生与苏家苏世毅的婚礼便离开京城。   说起这桩婚事,还是当时彭郁璋做的媒,本来两家都不太乐意,一方嫌弃对方寒门,一方又厌恶苏家为人,只因顾忌彭郁璋,不敢明里拒绝,彭郁璋看在眼里,便笑说姻缘之事,乃三生石注定,强求不得。于是双方便作罢了,只哪里料到,一次苏林雪无意在艾府见了王生,又从艾鸿良与韫玉口里得知了他的为人和才气,便心生爱慕,回家极力说服她的母亲彭氏,说愿意嫁给王生,彭氏一向疼爱女儿,几乎有求必应,又想到王生年纪轻轻便是翰林院庶吉士,未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且女儿地嫁过去,量婆婆也不敢薄待,只后来听儿子苏义说这王生竟有龙阳之癖,她早年因为儿子苏义迷恋男子,所以极为厌恨这个毛病,若贪爱女子,风流些也罢了,只若喜爱男子,那必定是不愿意接近女子,女儿嫁过去,岂非独守空房?于是不管女儿的哭诉,只不愿意。苏林雪一向与林志芳、艾红娘交好,比起一般的闺阁女子,多了几分大胆,得知王生常去艾府,便拖了艾鸿良,与王生私会。几次接触,王生便与夏兰舟说苏林雪有才有貌,又极为通情达理,不比她哥哥,真可算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实为贤妻的最好人选,尽管如此,他却婉言拒绝,夏兰舟十分不解,若说厌恶苏义,但毕竟是娘家舅子,虽都在京城,却一年也见不了多少面,于是便劝他,王生只是不语,夏兰舟便作罢。后来没过半月,王生竟来找他,让他携礼去苏府提亲。夏兰舟大为疑惑,是什么事叫他短短半月,便改变了主意,王生坦言有人对他说“往事不可追,何不珍惜眼前人”一句话点醒了他,夏兰舟并未问那人是谁,只备了礼物,与官媒上苏府提亲。苏世毅虽有些正常的嫌贫爱富,门第之见,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凭他的眼光,觉得这王生也算是个能堪当大任的,且他的祖上也是高门大族,出过几位朝廷重臣,渐到王生这代,虽是十分没落,但家风不错,子弟个个是饱读之士,在家乡是极为有名气的人物,只无意朝政,过着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生活,因先时有联姻之事,他闲来也读了这族人的诗,悠然中却有些借古讽今之意,想来不是不愿为官,而是对朝政不满。于是略微考虑,便同意了,彭氏十分不满,硬是不同意,苏林雪只得让艾鸿良来府,澄清王生的龙阳谣言,于是双方便将婚事定了下来。   夏兰舟一听说彭郁璋之事,便点头同意,恰好他有个好友住在平遥县,于是次日便启程去了平遥。   弄玉得知了这事,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待周姨娘葬礼结束,便静下心来安胎,她肚皮渐大,身体渐胖,走路十分费劲,所以也不大爱出门,有事只叫周氏及丫头处理,这日彭郁璋打发人进来,叫送一本前朝的游记孤本出去,彭郁璋的书房一向由芳椒打理,此时芳椒不在跟前,弄玉便叫圆圆出门寻人。圆圆顺手问了个丫头,得知芳椒在她屋里,便过去,刚走到窗前,便听到里面窃窃的说话声。   “你那日到底同周姨娘说了什么?”这声音沉稳,是芳椒的声音,圆圆赶紧闭上嘴巴,将快要出口的“芳椒”二字咽了下去。   “没说什么。”声音干脆,是澧兰无疑。   “这也罢了,为何她晚上就想不开,竟吞金去了?”芳椒的声音有些急促的愤怒,叫圆圆吃了一惊,屏住呼吸继续听着。   “照你这意思,莫非是以为周姨娘自尽与我有关?”澧兰语气不善,伴随着丝丝冷笑。   “你何必曲解我的意思,你我二人一起长大,难道还不了解我?我只是怕你无意说了什么话,叫周姨娘听了不好,却不自知。”芳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急迫。   屋里安静了半日,圆圆才听澧兰说:“这也没什么,那日世子没去周姨娘屋里,叫你我过去,不是说了几句,后来周姨娘过来,竟向我道歉,又问起我世子为何不去她屋里,我过意不去,只得说世子有意将她送出府,她只说以往世子不曾如此绝情,定是世子妃挑唆,容不下人,当场便要找她论理,倒还是我劝住了,只哪里料到,她回去当夜竟自尽了!”   澧兰叹了口气,说:“你何必告诉她这些,论理,我们不过是下人,姨娘的去留自有主子作主,你虽卖她个人情,但难保叫有心人听见,以为你挑拨离间;论情,真话难听,你告诉周姨娘,她未必感激你,假若她活着,难保以后不怨你,幸好她去了,若叫世子、世子妃得知,怕是容不下你。”   “这可怎么办?”   圆圆听到这里,已无意继续,便悄悄退到院里,大喊芳椒。芳椒慌忙起身开门,见圆圆正从院里走来,大松一口气,笑着招呼。圆圆将事情告知,说了两句闲话,便回来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弄玉。   弄玉沉默不言,周氏低声道:“我看这澧兰是个心野的人,留不得,趁早打发走才好。”   澧兰是老太妃早年拨给彭郁璋的贴身丫头,美貌不凡,不用说,自然是叫主母进屋后收房的。至她进府,芳椒、沅芷倒是规矩,只这澧兰,心高气傲也就罢了,毕竟她美貌,且在府里是当姑娘养,未有人敢给她委屈,也许正因为如此,便助涨了她的傲气,竟不分场合,不听调令,一旦彭郁璋回屋,便有事无事往屋里闯,如今又有搬弄是非之嫌,着实再留不得。便叫人暗暗打听府内的人,待国孝过后,就将她嫁出去。   展眼便过了三月,甄婉容嫁到了京城内一个普通的五品刘姓官员之家,这桩婚事乃萧氏亲自包办,新郎刘景也是千挑万选,刘家人口简单,父亲早逝,如今除了刘母,便是刘景两兄妹,刘母为人和善,口碑不错,且刘景一表人材,院里也干净,不少太太都有意结亲,萧氏与刘母乃同乡,彼此未出嫁时有些来往,便略微一说,刘母便请官媒上门说亲,日子便定在两月之后。甄婉容年纪大了,纵使不愿,也再拖不得,只得含泪嫁进了刘府。   弄玉倒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她即将临盆,接生婆也预备妥当,这日颜氏过来看她,闲话间提起彭兰,竟在外面包了个清官,为此二老爷遭了彭王一顿骂。这个彭府的浪荡子,弄玉十分厌恶,一月前竟敢向彭郁璋索要圆圆,当日她得知,好不愤怒,有颜氏这般贤惠的妻子,怜香那般美姬妾,犹嫌不足,竟敢打圆圆的主意,幸好彭郁璋拒绝了。她对彭兰的厌恶,虽然极力掩饰,但想必彭郁璋还是看出来了,只叹气说他本性不坏,他所教彭氏子弟中,惟有他的聪慧及悟性叫他骄傲。只有时长辈越是指望他成为一个叫人光荣的孩子,他偏向着放荡、懒惰的一面发展,纵使你苦口婆心,不过也只是枉费心机。   彭兰的放荡,若妻子是一般人,早闹了起来,偏偏颜氏性子温柔,不闹不吵,极力关心,对弄玉说:“也怪我做事不妥当,家里不过只得怜香一个,也还是老爷所送,我竟未曾给他置一个贴心人,他不着家,也情有可原,只一时想寻个性子合适,模样出众的人也没有法子,我虽托了可靠的人找,但总有些不如意。”   颜氏是弄玉外家女儿,爱屋及乌,她是极为亲近她的,平常也是有话就说,这会儿便语重心长的说:“我看彭兰性子有些散漫,你也不必太顺着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有时候该劝的还是要劝才好,他若不听,你来告诉我,我叫世子说一说他。”   “婶子不用说,我也知道,三叔的话,他还听些。”颜氏低着头道:“平常老爷的话,他是半点不曾放在心里,说来他也没什么不好之处,我身子常年不好,便想找几个好人伺候他,说来前月她竟看上了婶子屋里的圆圆姑娘,不知三婶可知?”   弄玉点头说:“这事我知道,不是我舍不得圆圆,只是如今团团怀孕了,嬷嬷早晚要出去,一旦她去了,这屋里的事我都指望着她,一时竟离她不得,他若要别人,只要你同意,我二话不说,就叫你们领了去。”   颜氏连忙说:“我也是这样说,不过三叔斥他最近行为放荡,须收敛收敛,他自知不好意思,便也不敢提了。圆圆姑娘百里挑一,纵使三叔三婶同意,我也不愿,凭他那三分热的性子,姑娘过去岂非受罪?”   “话也不是这么说。”弄玉笑道:“你不知,世子竟在我面前赞他,说所有子弟中,惟他叫他骄傲,我屋里的丫头过去,也算是造化。”转头见丫头们都不在跟前,便对颜氏道:“你觉得我屋里的其她几个丫头如何?除了迎冬,谁也比不上圆圆,只这一个性子古板了些,没什么情趣,我知彭兰眼光好,怕是瞧不上她。芳椒、沅芷、澧兰三个丫头,模样比起圆圆迎冬来,更是要好些,特别是澧兰,你若看得上她,我让世子放人,叫她去伺候你们夫妻,你看好不好?”   弄玉的意思,颜氏是听出来了,只毕竟澧兰是老太妃给三叔准备的姨娘人选,有些顾虑,便笑道:“我倒是觉得好,就怕三叔舍不得。”   “他若舍不得,我今日也不提这话了。”弄玉叹着气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不大愿意留着她了,已暗里物色人预备将她嫁出去,你若看得上她,便给你去使唤,只这丫头有些不安分,只怕以后麻烦不少,所以我还有些顾虑。”   颜氏见她不是开玩笑,又话里把后患言明,她不免有些意动,一来这丫头是老太妃调-教,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且知根知底,没有其他麻烦;二来她模样出众,彭兰也曾提起,略微一想,便笑道:“若是三叔同意,便把这丫头赏了我吧!”   弄玉心里高兴,当晚便询问彭郁璋的态度,彭郁璋自然同意,说:“趁着老太妃健在,叫颜氏治几桌酒席,请你们过去坐坐,便把那丫头接了去,毕竟她是老太妃的人,要有几分礼仪。”   弄玉不住点头,笑道:“本来屋里的事我作主,只她是老太妃送来的丫头,我过门不久,不好出面,倒是麻烦世子辛苦一趟。”于是朝他作揖。   “你小心!”彭郁璋赶紧扶好她,说道:“这么大的肚子,你就不能小心些!”   过了两日,彭郁璋叫来澧兰,说彭兰颜氏觉得她出挑,欲叫去梅园伏侍少爷,接着嘱咐她以后要好好伺候颜氏夫妻。澧兰已是脸色惨白,娇躯摇摇欲坠,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不是真的?”   她神思恍惚,脸色越来越白,眼泪一串串的掉,根本听不清彭郁璋说了什么,彭郁璋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咚的一声跪下求情,见彭郁璋意志坚决,不为所动,竟凄惨的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芳椒、沅芷劝了半晌,才将她扶回屋,两人都知道世子性子,话已如此,便无更改的可能。她并不死心,于是过来向弄玉求情,弄玉答应求情,次日告诉她,既不愿去梅园,那便嫁给府中有体面的管事,这也算看在老太妃的面上,否则,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事已至此,澧兰不得不开始考虑将来,芳椒、沅芷知彭兰性子,自然是叫她嫁那管事,那管事虽模样差了些,却也算有头有脸,澧兰却冷笑说:“他纵使再好,也只是个奴才,难道也叫我以后孩子也做奴才不成?”   芳椒沅芷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协助周氏备嫁妆,十五日后,由一顶小轿从澧兰老家将她从后门迎进了府。弄玉胎儿已将九月,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过了半月,再过两日,便是苏林雪与王生成亲的日子,夏兰舟赶回来,对彭郁璋说:“终不负君所托。”于是将事情告知,说宗亲内有个五岁的孩子,单名彦字,母亲去年去世,父亲另取,继母生了个儿子,对这原配之子并不太好,孩子早熟,沉默寡言,父亲也不大喜欢,幸好彭氏家风不错,倒不至于太过薄待。   彭郁璋治酒与夏兰舟接风洗尘。   过了两日,便是苏家宴请宾客,萧氏身体不适,蒋氏是寡妇,与弄玉都留在了家里,于是刑氏领着颜氏、夏侯氏去了,晚上回来,听得弄玉有些阵痛,产期就在这两日,次日便都过来看她,弄玉大腹便便的坐在产房,只说了两句话,便突然觉得下腹坠痛,那种疼痛叫她一下子呻-吟出来,捉住周氏的手又抖又无力,周氏知她快生了,与圆圆搀扶着她进屋躺好,此时产婆们已有条不絮的忙起来。   周氏与夏侯氏等人都等在屋外,听着里面弄玉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产婆们的安抚,又叫人去通知萧氏。   萧氏坐了轿子飞快过来,等了好半天,才听得婴儿响亮的哭声,笑着向众人道:“总算生了。”   彭郁璋从皇宫回府,一下车,见府里挂起了红灯笼,便知孩子出生了,急往院里赶,一路的人都朝他道喜,喜得贵女。他平时是极为清淡的人,这时竟是满脸的笑容,叫一干下人看呆了眼。   回到涵碧轩,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进来产房,此时弄玉已是睡着了,被子下往日鼓鼓的肚皮,已是平得很,他坐在床沿,见她睡得极沉,知她定是累着了,不愿打扰她,只轻轻抚摸了几下她的头发,才起身去看孩子,此时奶娘正抱着孩子,彭郁璋忙熟练的抱过来,被褥中那刚生下的孩子极为丑陋,但却叫他怜爱至极,一双眼睛像睡着了般闭着,但她却嘴巴轻轻的翕动,于是问奶娘:“她可是饿了?”   奶娘姓汪,几月来已是养得白白胖胖,这会儿笑道:“刚才喂了,刚出生的小孩子可不比几月的孩子,娇嫩得很,吃多反倒不好。”   彭郁璋笑了笑,听说弄玉醒了,要看孩子,于是抱着过去,小心翼翼的送到她怀里。   孩子足月出生,十分健康,只刚才出世,大多时候都闭着眼睛睡觉。彭王对于孙女,还是显得很高兴,预备亲自取名。   孩子快要满月时,老太妃竟有清醒之态,太医说这是回光返照,老太妃稍有些清醒,便要见孩子,彭郁璋便叫奶娘抱了过去,老太妃看过孩子,便对彭王说起彭宝蓉的婚事,叫请来建安侯老夫人,看能否将两家婚事与最近几日内办了,建安侯一来,老太妃便拉着她说:“我没多少日子了,却不能因我这老太婆之故耽误了两个孩子,婚事简便些无妨。”   建安侯老夫人含泪答允,毕竟东西早已预备,只拿出来即可,于是也不敢耽搁,回家就叫来全府的人,预备婚事,等到天黑之时,彭润便亲自送来了钦天监的吉期,竟是三日后,日子虽赶了些,但也能上下备得齐全,连夜做好请帖,次日一早便快马分发亲朋好友。   萧氏携着蒋氏点齐嫁妆,以及各房的添妆,弄玉明面上不敢多送,毕竟上头有个二嫂刑氏,以及荣国侯夫人,只私下添了些现银与珠宝。   忙忙碌碌着,两日眨眼间便过去了,外院已辟出一间空屋,安置嫁妆,置办了一场酒席,次日彭宝蓉便拜别亲人,上轿而去。   老太妃已是用人参吊命,如今彭宝蓉已出嫁,最疼的孙子已成家立业,她再无牵挂,只拉着彭郁璋,对彭王说:“我梦见你父亲了,他还是那副臭德性,竟怨我太老,我与他吵了一架,说你就好,两腿一蹬,眼一闭,万事不管,自去逍遥,我却要替你管教四个孩子,幸好孩子们懂事,不叫我费心,如今我老了,你竟有脸嫌弃我!”   彭王早已老泪纵横,他知道老人弥留之际,可以见到逝去的人,他们母子感情极好,他极为悲伤,但他年纪大了,不好将悲伤露出面容,只勉力维持,颤声叫了声母亲,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萧氏慌忙拭去眼泪,与付夫人一起扶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老太妃唤了声彭郁美,彭郁美急忙上前跪在床边,流着眼泪一声声的叫祖母。   “好孩子,我见不到你儿子了。”老太妃有些遗憾,又一一见了彭润、彭彤、彭亮三兄弟,此时彭俊辞去官职,奉命驻守在外,收到消息,还未赶回来,又见了蒋氏等女眷。   彭郁璋见老太妃已是不行了,眼睛勉力的撑着,只一双眼睛不停的向外看,他忍住悲痛,低头唤她:“三叔马上就来了。”   老太妃却终于没等到儿子便去了,荣国侯一进门,便扑到床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母亲,儿来迟了!”   彭郁璋扶他起来,坐到一旁,得知老太妃临死前期盼他,他更是伤心欲绝,几次差点晕了过去,五十几岁的人,哭得如此凄惨,屋里人都忍不住哭起来,一时屋里全是哭声。   痛哭一番,彭润当即令府内府外挂上白灯笼,布好灵堂,穿上孝衣,接着发讣告,报朝廷,亲友哭灵。   因为老太妃去世,孩子的满月宴自然免去,按照朝廷制度办了丧事,便送老太妃回平遥,弄玉孩子太小,只得与奉命看家的刑氏留下。待过了头期,彭郁璋才回来,蒋氏带回一个五岁的儿子彭彦,继承大老爷的香火,彭王留在了平遥,燕王巴不得,只太后见他日渐跋扈,将皇帝吓成了软脚虾,竟整日不上朝,只顾疯了般的往宫外去,他小孩子心性,又十分毒辣,见到不喜者便随意杀害,京城的人原先不知他是皇帝,就有不平的人上去理论,竟很快被他的侍卫杀害,告到官府,官府先是推脱,后来干脆将人打出来,众人义愤填膺,便要上大理寺讨要说法,正巧有人站出来,说那人身份高贵,乃天上的太阳,纵使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接,有人不信邪,偏一纸状书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早得了燕王的授意,说那人是皇帝陛下,所以大理寺也不敢接。京城的不少明眼人便看出名堂来了,又结合那人说的话,便猜测那少年是当今天子。于是京城百姓敢怒不敢言,纵使恨不得皇帝死去,却也惹不得,只毕竟少有人见过天子,只知他年纪十一二岁,于是但凡这般年纪的孩子,众人都不敢惹,一旦遇到,便有多远躲多远,有的干脆闭门不出。到了今年,外面街市已是渐渐萧条。   太皇太后临走前,告诉皇太后,燕王纵容皇帝,实乃居心叵测,图谋大位,惟有依靠武成王一系,从而牵制燕王,坐稳皇位,待皇帝长大,方可徐徐图之。皇太后为了拉拢彭王,不惜得罪燕王,将华安公主下嫁彭郁美,以节俭孝顺为由,拒绝修建公主府,得知彭王扩地建府,便从私库里拔银,令总管亲送王府,如今彭王离京不回,燕王跋扈,她只得亲下太后诏,以皇帝无人制服为由,召回彭王,复位太傅,教授皇帝。   彭王回京后,不过做了三月皇帝师,便因病晕倒在大殿,皇太后不得不令其回府休养,令命人教授皇帝。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三年过去,燕王见彭王越发老态龙钟,于是整日沉迷酒色,政事大半交由世子周林勋,以及季渊,夏侯春处理。阳辅政虽是他姻亲,但他为人耿直,一心为国,对季渊、夏侯春等公开卖官卖爵厌恶至极,几次不顾几人颜面,公开斥责,燕王气恼,对着季渊咒骂这位老亲家为老东西,周林勋不是利欲熏心之辈,知他父亲此时已对阳辅政动了杀心,但他深知一日大业未成,便有很多变数,阳辅政门生遍地,杀不得,纵使要杀,也只能借刀杀人,偏他父亲性子狠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得私下与季渊等人商议,一齐劝阻燕王。   燕王只得作罢,世子妃阳氏虽生了一子一女,但却整日提心吊胆,幸好周林勋虽不喜她,但却还维护三分,日子不算太难过。   但叫她未料到的是,几日后的一场剧变,竟叫她再无立锥之地,求生无门。   皇帝周宜近来喜爱虚无缥缈的神仙故事,杨权投其所好,想方设法的用手段逗他开心,更是寻来一群道士,描绘天宫的不凡,周宜听得呆了,他本来就觉得做人无趣,做皇帝也受挫,如今听得神仙的腾云驾雾,排山倒海之术,便一心想修炼成仙,然后动一动手指头,便可将燕王杀掉,于是问怎样修炼成仙,何时能成,这些道士都是成精的人物,说成仙,必须长久修炼,脱离肉体凡胎,练就仙骨,方可大成,只人的体质有好有坏,人的智慧悟性也有高有低,体质好,悟性高的人,许是七八年,或者十来年便可得道成仙,反之,纵使投胎十辈子,也休想得道。   周宜自认悟性超群,又是九五至尊,他若要修仙,自是手到擒来之事,而今竟要七八年,他性子急躁,便等不及了,询问速成之术。这些个道士又说了一番,周氏见急不来,只得作罢,偏他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叫他整日打坐,一日倒也罢了,第二日却不干了,责骂杨权:“你这奴才,从哪里找来的道士,竟敢哄骗朕?”   杨权忙跪地求饶,周宜气急了,拿起马鞭正要抽打他,却听陈公公进来说阳辅政与太后凤驾将至,只得收起鞭子,迎了出去。   皇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最近皇帝沉迷方术,实在闹得不像话了,于是召阳辅政进宫,规劝皇帝。   皇帝表面应诺,却并不当一回事,阳辅政知他甚深,将历代皇帝沉迷长生之术的弊端以及下场一一相告,又义正言辞的道:“自古人,历来有生有死,什么神仙,什么长生,都是无稽之谈,是心机叵测的小人蒙骗世人的把戏,陛下乃九五至尊,不思天下苍生,何学庸人愚事?”   一席话叫周宜哑口无言,满脸涨红,直到二人离去,方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个老贼,竟敢骂朕,朕要你不得好死!”随即揣了杨权一脚,说:“狗奴才,有什么法子,消去我这心头之恨!”   杨权整日伺奉,知他极恨燕王,只奈何不得他,偏偏阳辅政是燕王姻亲,今日又得罪了他,便把恨转移到了阳辅政身上,这三年阳辅政因与燕王政见不和,两家已是渐行渐远,于是笑道:“陛下乃皇帝,想要消气,还不简单,随便找个理由,阳辅政虽是阁老,却也是臣子,难道还敢反抗不成?”于是献计。   两日后,周宜招来燕王,说有人告发阳辅政谋反,令他与杨权带兵前往阳府搜查。   两人清点两千兵甲,团团将阳府围住,带领几十人进府,从府内搜出一件龙袍,直接回宫复命,周宜不免回想起三年前的常青郡王谋反案,问燕王如何处置,燕王说按律诛族,但念在阳辅政门生遍地,且是两朝元老,将直系杀掉就是。   周宜同意,将阳辅政一家革职下狱,三日后处斩,面对雪片般的奏章,以及国学府学子的请命,置之不理。   皇太后哀哭下跪,周宜也不为所动,皇太后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叫哀家百年后怎样面见先帝啊?”   “朕是畜生,太后又是什么?”周宜说完,拂袖离去。   皇太后气得晕了过去。   群臣纷纷求情,周宜不堪其扰,干脆悄悄躲出了城外,来到最近的道观寻仙问道,周宜虽年纪小,却本性聪慧,时时举一反三,不好唬弄,且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这些个道士疲于应付,叫苦不迭,于是贿赂杨权,请他赶紧劝陛下离开,偏周宜正觉有趣,不愿离开,将手一挥说:“除非神仙来请,否则朕就将此处作为别宫住下了!”   杨权只得骗他说离这里不远处的醉翁亭,发现一老神仙讲道。周宜兴冲冲的赶去,并未有神仙的踪迹,杨权装模作样的到附近打听,说老神仙已驾雾离去。周宜毕竟是个孩子,虽聪慧,但到底不比大人,任得杨权诓骗,便说在此等候。   此处荒山野岭,又是山顶,侍卫又少,杨权实在担忧,若陛下有万一,他便是诛九族的下场,但周宜固执,他急得没法,这时可巧有个挑柴的老人远远走来,侍卫忙喝住,周宜见是个白胡子老头,便叫侍卫放行,走上去笑说:“老神仙好。”   那老头见周宜这少年文质彬彬,极有礼貌,便也笑着招呼。周宜又笑嘻嘻的请这位老神仙进亭一歇。那老头放下柴,站在原地笑道:“神仙不敢当,不过是山下一个种地的老农。我看你这位公子倒像个小神仙。”   周宜笑道:“我不是神仙,却为神仙而来,听说这里有位老神仙,所以我特意过来拜访,老人家可有看见他,知他住在哪里?”   那老头笑道:“这里既无道观,何来神仙?公子不如去前面的道观,那里才有神仙呢?”   “我正是从那里来。”周宜不高兴的道:“这些个道士不过凡夫俗子,怎可配称神仙?我寻的可是真正的仙人。”   老头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宜问道:“你笑什么?”   老头笑道:“你这公子!定是背着家里偷偷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周宜奇怪的问。   老头不答,只笑着说:“世上哪里来的神仙,你年纪小小,不好好读书,竟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杨权此时已十分害怕,便怒道:“你既没见过神仙,怎知是虚无缥缈?”   老头笑道:“我老头走南闯北,稀奇古怪之事见过不少,人人吹得玄而又玄,还不是一捅就破的鬼把戏,我说你们看起来也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想来读过书,见识也不少,怎么还会相信这些鬼把戏?”说完,重新挑起柴,走下山去了。   杨权一直注意周宜,见他脸色阴沉,犹如乌云,一双眼睛,阴冷冷的盯着自己,一颗心顿时吊在了空中,好不容易凑齐了语言,忐忑不安的说:“这老头不过是个粗鄙的种田人,哪里知其他……”见周宜并未生气,便劝他回宫。   周宜却不回,杨权只得叫人送来帐篷。   是晚,周宜躺在帐篷里,向杨俊说:“朕最恨人诓骗,今晚若无神仙前来,明早就是取你狗命之时。”   杨权顿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整个人犹如浸在黑沉沉冷冰冰的寒潭中,那冰冷的潭水压得他心慌,将他周身温度慢慢抽离,他越是奋力挣扎,越是向下沉。深夜郊外的蛙鸣将他唤醒,他全身发软,一屁股跌倒在地,满脸的冷汗,他不想死,他想要活下去,但皇帝从来不开玩笑,求情也无用,他到底要该怎么办?   生存的渴望给了他些许力气,他焦急得发狂,快速的想着无数办法,眼看离天亮越来越近,他拔腿便想要逃跑,但刚走出两步,便又停住了,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他可逃的地方,他站在原地,转来转去,抓耳搔腮的想法,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浮进脑海,但下一刻,他便又流出满脸的汗水,接着又转了七八次圈圈,咬一咬牙,悄悄的往帐篷去。   彭王正在外书房看书,突然长史快步进来说:“王爷,皇太后与燕王请您与世子即可进宫。”   彭王忙叫人通知彭郁璋,换上朝服,坐车来皇宫,此时内阁几位大臣,以及皇室宗亲都来了,皇太后坐在帘后,哀哭不止,燕王沉声说:“叫诸君前来,实在是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昨日出宫,于醉翁亭被杨权杀害。”   众臣都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燕王哀声道:“陛下龙体已回宫内,几位御医诊断,乃刺进心脏,一刀毙命,跟随的几个侍卫没有活口,惟有杨权负伤回京。”   蒋干问道:“燕王的意思,莫非是杨权行苦肉计?”   燕王点头。   “既是苦肉计,你怎知是杨权所杀?”蒋干怒问。   这时周林勋说道:“蒋大人不知,那杨权进京便来燕王府,说陛下被盗贼袭击,已不幸驾崩,我与父王当即派兵前往,但醉翁亭里并无打斗的痕迹,便疑心杨权,恰好其中一个侍卫还有一口气,便将他救醒,他终于说出了真相,说昨晚陛下到醉翁亭寻仙人,路遇一个打柴的老头,言神仙是无妄之谈,陛下生怒,怒斥杨权,说‘今晚若无神仙前来,明早就是取你狗命之时’,杨权蛇蝎之心,竟将陛下杀害,王爷愤怒至极,下令将杨权看押起来,哪知杨权见事情败露,竟撞墙而死。”说完,便叫人扶来那个侍卫。   侍卫将杨权如何蛊惑皇帝,又如何杀害,一一讲了。   众臣又往停灵之殿,确认皇帝死亡原因,虽有不少人觉得蹊跷,但皇帝已死,当务之急,该册立新君,稳住朝纲,但陛下膝下无子,只得择一宗室子弟为新君。   先帝十几个儿子,有五人德性宽仁,可立为皇帝,毕竟经历周宜的残暴,众人都认为,皇帝可无才,但必须有德。   可群臣以及皇室宗亲意见不统,竟接连议论两日,也未有决断,季渊这时说道:“这五位王爷各有才德,足可继承帝位,但若不管立谁,其他人必都有意见,我看不如立先帝的同父异母弟德王,德王素来仁义,纵使登基,必定善待兄弟子侄。”   德王因为肥胖,没少遭到周宜侮辱,但他却并不在意,每有群臣讥讽,他便说陛下年纪小,作为皇叔,是他的过错。   这时一人反对道:“先帝有儿子,便该立先帝之子,何以不顾宗法,而去就德王?”   燕王冷哼一声,说道:“当日先帝有言,说他一旦驾崩,便叫兄弟继位,但众位王爷害怕朝纲不稳,才立先帝最小的儿子,如今陛下驾崩,若再立先帝之子,必会引发混乱,倒不如立德王。”   那人还是反对,周林勋便冷笑道:“莫非这位大人是哪位王爷的说客?这可是结党营私,先帝有令,若谁敢结党营私,定斩不饶。”话说完,便征得燕王颔首,叫侍卫将他拖出去斩首。   这招杀鸡儆猴,镇住了众人,彭王父子沉默不言。   燕王笑嘻嘻的问道:“彭太傅以为如何?”   彭王道:“诸君皆是肱骨之臣,若不反对,我一行将就木之人,焉有不同意之理?”   燕王便问其他人意见,这些人都被吓怕了,便说立德王。   燕王于是以太后名义,和众臣迎德王登基。   德王登基为帝,发讣告,举行国葬。   弄玉的女儿   彭郁璋父子坐车出宫。   “燕王扶持德王登基,此举,大有深意啊!”彭王捋着胡须深思。   彭郁璋平静的道:“他不过借德王,以为将来他登基之跳板。”   “此话极是!”彭王点头,一双眼睛散发着精明的光彩,讥讽道:“他这个人,我了解的很,是贪财好色的‘栋梁’,可不是谋略攻伐的能君,这出戏,若不是季渊,便是他儿子周林勋策划,此人虽年轻,却有勇有谋,不可小觑,我与蒋干等人失利,亦有此人运作的影子!日后,你与他同朝,切莫大意!”   彭郁璋点头,虽然周林勋是个人物,但奈何父亲是个草包,且又贪爱权利,刚愎自用,受其影响,他的声誉在官员中不是很好。大凡有人说起他,总是带着鄙薄,但撇开其父,周林勋不过本性潇洒些,并未有多大的毛病,至于野心,与追求权力,这是男人与生俱来,是他们骨子里,血液里永不停歇的欲望,这种欲望,大多被身份和贫穷、困境所限制,但一旦它开闸,便会如奔流的洪水,汹涌奔腾。   他曾经,在他久远的,很少记起的记忆中,他经历过贫穷,也陷入过困境的泥沼,也被身份所阻,为了得到权利的利剑,他九死一生,得到的同时,却也失去太多,但他知道,正是因为失去权利,他才会经历那般多的痛,所以他此时此地的明哲保身,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的攫取权利。   但他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以及风清云朗的气质,这两张面具,将他的野心很好的掩盖。他虽然虚伪,但并不感到可耻。他只怕失去妻子和女儿,只怕家族沦为贩夫走卒,妓-女奴仆。   回到王府,先送彭王来外书房,恰好彭润前来,遂告知小皇帝驾崩,德王登基之事。彭润大吃一惊,却认为是必然的结果,只料不到登基的,不是先帝的儿子,却是先帝同父异母弟德王,这有些不符合规矩,但认为,既是燕王主政,什么规矩宗法,不过笑话一场。毕竟霸占死去哥哥的妃子,可不是一个规矩人能做出来的!   彭郁璋商议完要事,便回内院,及到涵碧轩院门,便听得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夹着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喝斥,不用看,定是他那女儿彭蕴又发脾气了。他笑了一笑,进了院子,只见小家伙蹲在池边,面前摆着一铜盆,她正挽着袖子,低下头往里看,那脑袋都快钻进盆里去了,圆圆、迎冬等几个丫头都在池边,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不知往里找什么。那小家伙还在嚷:“快找啊,等会儿找着了,它们可就团聚了。”   “什么团聚了?”彭郁璋走过去,笑着问。   小家伙转过头来,圆圆的脸蛋因为太阳的照射,显得特别红润,她站起来,一面叫着爹爹,一面笑嘻嘻的跑过来,还没到他跟前,便一下子扑了过来。彭郁璋一把抱起她,问道:“与丫头们在干什么?”   “我为小蝌蚪找娘亲呢。”小家伙说得一本正经,胖胖的脸蛋显得严肃。   彭郁璋想起昨晚弄玉为了哄孩子睡觉,讲的什么小蝌蚪找娘亲,小家伙说院子里的池塘中有很多小蝌蚪,都还没有找到娘亲,决定要今日帮助它们寻找,她有时候忘性极大,所以认为今日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未曾料到不但记得,还付诸行动,不由忍住笑,捏了捏她肥嫩、紧实的脸蛋,问道:“你找到了吗?”   “它们都跑了。”小家伙撅起嘴,显得很不高兴,双手挽住他的脖子,说道:“她们都是笨蛋,爹爹,你厉害,你帮小蝌蚪找娘,好不好?”   彭郁璋哭笑不得,叹道:“爹爹太厉害了,它们娘一见我,就会跑得更快,还是让丫头们找。”   小家伙一脸委屈,说道:“她们都找不到。”   彭郁璋笑道:“它们快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娘亲了,蕴儿不必帮这忙。”   小家伙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愿相信。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骗人,为什么爹爹都这么大了,还有娘亲?”   彭郁璋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他怎么向她解释,人与其他的不同。   她太小,有些东西理解不了,但若不告诉她,她孩子的好奇心,便会使她追问到底。还是一旁的圆圆笑道:“它们能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娘亲照顾,而且,它们娘亲很忙,要赶着去吃池塘里的虫子。”   小家伙似懂非懂,极力思考着。   彭郁璋抱着她,走到前头,看了一眼盆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魆魆的小蝌蚪,回头对几个丫头道:“等会儿放进池里。”又问圆圆:“世子妃呢?”   圆圆忙道:“刚才王妃打发人过来,说是叫兵部郎中苏大人家的彭姑奶奶过来了,让过去一趟。”   彭郁璋嗯了一声,抱着女儿回到屋里。   圆圆端水来给彭蕴洗了手,不过一会儿,弄玉便回来了。   圆圆牵了彭蕴出去,彭郁璋拉过她的手,坐到他身旁。   两人因为孝期,这三年并未同房而居,只偶尔难耐,才背地里在一起。只最近彭郁璋才搬回她的屋子来,两人平日里但凡有空,便胶在一起。但这会儿她有事说,便反手握住他道:“今日彭夫人来府,是有意为苏义说亲。”   “她想聘你庶妹润玉?”彭郁璋问。   弄玉点头,说道:“她话里的意思,是让我回家问问老祖宗的意思,我当场便答应了,不过做个传话人,也碍不着什么。”   彭郁璋道:“老祖宗纵使答应,这事最近也办不得,陛下驾崩了。”   “什么?”弄玉简直不敢相信,小皇帝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死了。她盯着彭郁璋,彭郁璋叹道:“陛下是被人刺杀而死。”接着把事情大体告诉了她。   弄玉一时只觉震惊,而后便觉庆幸,幸好四哥两年前便调到了兵部,否则今日,纵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幸好!幸好!她深深呼了一口气,道:“那杨权虽然死了,但他的族人怕是要遭殃。”   “行刺皇帝,本来诛九族,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便诛其三族。”彭郁璋清淡描写。   一人犯错,全家遭遇,弄玉再也没有比此时更能体会她生在封建皇权之下了。   她只觉有些害怕,她的娘家,以及夫家,都在朝廷为官,若将来有一人犯错,或者遭人诬陷,那么她们这族人,必定与今日的杨家一样。她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死也就罢了,可是女儿还那么小,她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跟她一起赴刑场。她打了个冷颤,彭郁璋感觉到了,忙拥住她,说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在你们身上发生,绝不会。”   她感觉到他话里的力量,她觉得失去的信心又回来了,她相信这个男人,定有能力保护她们母女。若是三年前,她还会怀疑,但这三年来,他洁身自爱,对她之心一如新婚,对女儿宠爱有加,视如心肝,叫她怎么不陶醉?   女儿性子跋扈,却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一手宠出来的,她每当生气,认为孩子不能太惯,他总是答应,但背了她,一如既往,她要星星,绝不会给月亮,她要月亮,他绝不会给太阳。她拉着他在王府里东奔西跑,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摘花朵,只要她高兴,他总是极有耐性的陪伴。   就连王妃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这般宠孩子的。女儿模样似父,一双眼睛却像极了她,她若是不说话,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像彭郁璋,她祖父瞧见,常常哈哈大笑。除了她与彭郁璋,她特别喜爱她的四舅舅,每此回来,她总是哭着不愿走,那伤心的模样,好像她是人口贩子似的。   所以次日,彭郁璋上朝,她便带着女儿回安国侯府。   见了孩子,少不得一阵翻天覆地的说笑。   老太太这三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家里人都明白,老太太活不了多久了,她放不下的便是谢冲与她,如今她已有了孩子,婚姻算是美满,而四哥谢冲,一年前已娶了老太太侄女的女儿欧阳蕊珠,夫妻两人也算相敬如宾,所以老太太便有些了无牵挂了。   弄玉向她说起,彭夫人求亲之事。老太太不高兴,说道:“你未出嫁那会儿,她可是打算叫你妹妹做他儿子的贵妾,你妹妹模样好,人品也不错,只可惜没托生在你母亲肚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人家,但凡娶妇,总要论姑娘的嫡庶,却不知,有些嫡出的姑娘,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倒是有些庶出的姑娘,比嫡出的还好些,你那死去的继母,也是个没脸的,若非你父亲,她是要把我谢家姑娘给糟蹋了。若要依我的意思,我是万万不同意与那苏家定亲的,只你不知,那苏义这两年频频登门,向你父亲求婚,如今他母亲找到你,有结亲之意,定是拿她儿子无法。你父亲觉得这苏义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嫁去也无妨,他是姑娘的父亲,他既这么说,我这老婆子也不好反对,如今彭夫人既求到你门上,等你父亲今晚回来,看他说什么,他若同意,你便回去告诉彭夫人。不过如今皇帝驾崩,婚事便要缓一缓了,偏我如今身子不利索,也不知哪日就糊里糊涂的去了,若是姑娘没出嫁,怕又有耽搁她,她如今年龄大了,也耽搁不起了。也怪这世道不太平,总有那起事发生!”   老太太说了半天,又拉着彭蕴说话,一老一小两人,嘻嘻哈哈的笑着。   等到谢逸从衙门回来,彼此见过,彭蕴便坐在谢逸膝上,抓着他胡子玩,玩了半晌,忽然叫了一声舅舅,从谢逸身上下来,几步就扑向门口进来的谢冲。   谢冲笑着一把抱起她。   老太太看着二人亲密的模样,笑道:“蕴儿这孩子,倒是像冲儿的。”   谢逸笑道:“都说外甥似舅,蕴儿粘冲儿,这也是自然。”   “也不知以后他孩子,是不是有这耐心?”老太太笑说。   弄玉笑着看女儿在她舅舅怀里,说东说西,而四哥温柔的倾听,不时说几句,既有朋友的理解,也有长辈的慈爱。   比起三年前,他成熟了一些,也变得稳重了些。年少间一段荒唐的情,叫他们彼此尴尬,也叫他们彼此贴近,她心里有个角落,是属于他的,他心里也有个角落,是属于她的,不关风月,只是为了惦念。   她知道他与嫂子相敬如宾,柔琴生了个女儿。她有时回忆未出嫁之前的日子,只觉说不出的惆怅,更有一种没来由的忧伤,她也不知道是为他,还是单纯的为那段日子,只是有一种花未开,便已凋零的凄清。   谢逸得知彭夫人的话,便对弄玉说:“润玉大了,我也正看着人家,本来苏义名声不好,我不打算让你妹妹嫁过去,只这两年来,我冷眼见这苏义也没传言中那般不堪,且你妹妹竟性子烈,死也要嫁给他,已经有个孩子毁了,我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成?如今彭夫人既有意,那么你回信与她,待先帝丧期过后,便将婚事办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也不知几时就去了,能早些就尽量早些吧!至于以后你妹妹是好是坏,我是管不着了!”他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   弄玉忙安慰道:“爹爹也不要太杞人忧天,苏家与彭家有亲戚关系,我想苏家看在彭家面上,也不会薄待妹妹。”   “希望如此吧!”谢逸叹道:“儿女自有儿女福,我纵使有心,也管不到她夫家去,是福是祸,就要看她运气了!”   弄玉带着女儿回到王府,次日彭夫人上门,弄玉便将这意思说了,彭夫人连说好,并说国丧后,便上门提亲,就近择日成婚。   此时新帝登基,大肆封赏朝臣,季渊兼任内阁大学士,参议朝政,而燕王自然是内阁首辅,其子周林勋为兵部尚书,统领天下军政,其他几个儿子,皆各自领兵,掌握皇宫内外御林军,与夏侯春一起统领京城五军营兵马。   彭贤在彭王授意下,辞了官,夏侯氏因此不高兴,便回到娘家说理,夏侯春对个蠢笨的妹妹,干脆避而不见,只叫夫人哄骗过去,夏侯氏虽蠢,却不是无可救药,见大哥不见她,自然明白怎么一回事,偏偏嫂子说,既是姑爷主动辞官,纵使你大哥有心,违背朝廷恩典,也没有办法,有强迫成婚的,可没有强迫做官的,夏侯氏没读过几本书,无话辩驳,只得回家来,对彭贤发了好一通脾气。   彭贤懒得理她,干脆躲到涵碧轩彭郁璋的书房来。   夏侯氏不敢来,只得独自生了一场闷气。   本来夏侯氏因为林志芳,十分不喜弄玉,处处针对,当年老太妃死时,恰是彭蕴出生不久,她便对人说,老太妃是被彭蕴克死的。   为此,彭郁璋一反常态,竟仗毙了三名老婆子,言三人因被骂而怀恨在心,于是使计诬陷,如此雷霆一怒,满府的人便不敢再议论。   这事说来极为隐秘,且流言这东西,便如无根的浮萍,水往哪里流,它便往哪里飘,想要查清源头,谈何容易,但弄玉却不死心,暗暗吩咐了周氏等人打听,特别是夏侯氏周围。   功夫不负有心人,却叫迎冬无意打探出来了,此事是夏侯氏做坏。   弄玉恨不得抽她两个耳刮子,她不喜自己,什么手段都可放过来,但稚子无辜,何必非要用如此毒计?她将这事告诉彭郁璋,彭郁璋叹了口气,说夏侯氏纵使可恨,但毕竟是彭贤的夫人,彭玉麟的母亲。她理解,但不能原谅,作为母亲,有人对付她的孩子,叫她怎样咽得下这口气?也不知彭贤如何得知,上门跪地请罪,她纵使再气,也只得大度的原谅。   但因为此事,她半月没理睬彭郁璋,一日大姐来看她,她哭着将这事告诉了她,大姐劝了她半日,说妹夫这么处理,有他的不得已和苦衷。她心头冷笑,谁都有苦衷,谁都有不得已,难道杀了人,就不是犯法?大姐便告诉她,说有日她出府串门,一位夫人告诉她,说看见彭贤与个女子住在一起,莫非是外室。   她听了,便问清了大概地方,叫团团的夫君,暗中探访。差不多半月,终于打听清楚,那女子姓孙,是个落魄官家之女,孙氏听说夏侯氏善妒,便不敢进门,只叫彭贤在外另置屋子别居,老太妃死前,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后来生了个儿子,她便装作无意将此事透露给了萧氏,萧氏便将孙氏母子接了回来。夏侯氏急怒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醒来便要状告彭贤停妻再娶,丧期纳妾,彭贤早纳孙氏,也不算停妻再娶,但若有心人要治罪,麻烦必定不少,彭郁璋只得出面处理,说了夏侯氏几句,偏偏夏侯氏猪油蒙了心,得理不饶人,一点面子都不讲,只装疯卖傻,要回家找哥哥说个明白,这话叫彭王听见了,叫她尽可以去,不过须带上休书与她的嫁妆一齐滚出王府。夏侯氏再不敢说话了,从此规矩不少,后来也不大爱来涵碧轩。   若非彭贤辞官,她这么一闹,被彭王喝斥以后少惹是非,弄玉早已忘记了她。   夏侯氏一家,弄玉都十分厌恶。至从季渊升任了吏部尚书,巴结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不得门入,便实行迂回战术。有个姓王的小官,为了巴结季渊,便求到夏侯春头上,这也罢了,为了巴结夏侯春,竟将他父亲的小妾送给了夏侯春。夏侯春一见惊为天人,便为这姓王的谋了个四品官。这事虽然隐秘,但不久京城里大半官员都知道了,于是这事自然的就传开了,许多官员也纷纷效仿,不单送夏侯春,也送季渊与燕王。一时美女,成了京城里时兴的礼物,成了向上爬的阶梯,彭王气得说不出话来,彭郁璋干脆懒得废话。   倒是周林勋,处置了几个送礼的人,这股风气才渐渐停歇下来。   虽然如此,但建立名声需要一辈子,更甚,几辈子的努力,才有所成,但毁灭名声,不过一瞬就能达到。   弄玉深处深闺,不知夏侯春等人的名声多臭,但观夏侯氏受到的连累,便可以想象得到,这也是夏侯氏闭门不出的因由之一。   这日,彭兰的独子彭瑶两岁生辰,颜氏治酒,请弄玉等女眷到梅园一坐。   彭瑶的生母,并不是颜氏,而是彭兰的小妾,曾经彭郁璋的丫头澧兰,如今人都称兰姨娘。   澧兰当年到了梅园,便很得彭兰宠爱,不久怜香便因犯错遭到发卖。   颜氏对于此事,缄口不语,弄玉等人都不知怎么回事,只隐约听说那怜香偷了什么东西,因而被发卖。   弄玉坐在席间,说笑间,见颜氏十分疼爱彭瑶,且对澧兰也另眼相看,并不让她伺候,只让坐了另一席用饭。澧兰也不客气,偶尔看向颜氏的目光,带着一股轻蔑。弄玉只觉疑惑不解,这澧兰是否太骄傲了些,虽然有个儿子,但颜氏毕竟是正经太太,她给你面子,是客气,若不给你面子,也是正理,且如今彭兰早有了新欢胡氏,她若是个有成算的,便该紧着颜氏才是,何反而轻蔑?莫非她以为,有了个儿子,便可高枕无忧?   那胡氏颜色可不比她差,看她常常偷偷的抚摸肚子,想必好事将近。   但她没这份闲心关心澧兰,彭蕴太调皮,半刻离不得人,便借故回屋,看见芳椒,不免说起此事,叹道:“她到底伺候过世子,你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得了空,你提醒她几句。”   芳椒叹道:“我何尝没有说过?但她却叫我放心,奶奶定不会撵她出去,我见她话说得那般肯定,就好像有什么大人物给她撑腰,我还能说什么?虽是从小一起长大,但如今她已是姨娘,算是个主子,我也不大好劝。”   弄玉听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今日吃酒,便想起团团一岁半的儿子,前几日周氏进来,说小家伙有些不好,不知如今可好了些,嬷嬷也没叫个丫头进来回话,便让圆圆次日一早出府探望。   至团团怀孕后,周氏便将管事交给了迎冬,出府去了,一月差不多进来一次。如今林祥盘了一家药铺经营,请了两名大夫坐堂,收入不错。弄玉算是放了心,倒是圆圆没有嫁人的意思,叫她着急,每每问起,她不是避开,便是干脆跑掉。她此时也离不开她,便作罢了。   次日,圆圆去了周氏家回来说:“嬷嬷让姑娘放心,孩子已不碍事了,本来早些日子该进来,只最近太忙了,待得闲了再进来。”   弄玉放了心,圆圆四下一顾,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便凑到弄玉跟前,说道:“嬷嬷偷偷告诉我,说二奶奶的丫头到她铺里,买了一副药,有红花、附子、大黄,当时大夫问她,可是有记错,那丫头说没有,买了药就惊慌慌的走了。姑娘可知,那药不是治别的,可是打胎的啊!”   “嬷嬷确定是二奶奶跟前的丫头,没有记错?”弄玉惊讶万分。   圆圆回道:“你想想嬷嬷,什么时候认错人了?”   弄玉没有说话,皱了皱眉,暗想颜氏跟前的丫头买堕胎药来,莫非自己服用?   “不知是哪个丫头怀了二少爷的孩子,竟用这般虎狼药?”圆圆叹道:“二奶奶性子柔顺,也不是个容不得人的,何必非要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弄玉正想到颜氏那里看看,便见沅芷进来说:“世子回来了。”   彭郁璋走进来,弄玉忙迎上去,说道:“今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朝廷发生了大事。”彭郁璋坐到炕上。   弄玉一面问,一面奉茶。彭郁璋吃了一口,说道:“你可知道神武将军?”   “神武将军,我自然知道。”弄玉坐在他对面,笑道:“他儿子,就是那个有神武小将军之称的蒋涵,还是四哥的朋友呢,他怎么了?”   “神武将军被楚军杀害了。”彭郁璋脸色沉重。   “这怎么可能?”弄玉惊呼道:“我那日回去,还听四哥说神武将军已过了长江,夺了楚地四城,怎么才过几日,他就……死了?”   “此事千真万确,急报今早便送进了京城。”彭郁璋低着头,无限哀痛的说道:“神武将军本来可以长驱直入,攻破楚国,但被叛徒出卖,且孤军深入,援军迟迟未至,以至于陷入四面楚歌,被楚军反戈一击,等到蒋涵带兵赶去,神武将军已经身亡。”   彭郁璋与神武将军乃是莫逆之交,闻他被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听清周林勋说些什么,只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这会儿,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下去,靠在走过来的弄玉身上闭上了眼睛。   彭王连番催了他三次,他才起身,来到外书房。   “他们这是卖国,他们是要将祖宗基业都卖给大楚!”彭王怒气烧红了脸,痛苦浮上了眼睛,却极力忍住眼泪,颤声说道:“他们不是要杀他,他们是要杀我,是要一个个翦除我身边的人,他们是要孤立我,蒋大人是因我而死啊!他上月还写了军报来,让我向朝廷催粮,说不要一年,便可将大楚灭掉,这是千古的基业啊!他们、他们为了一个我,竟不惜一切,借刀杀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彭王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浑浊的眼里流出了眼泪,哽咽道:“他为周氏的江山而战,而周氏竟要置他于死地!自古良将有谁得善终啊?我有愧蒋大人,若非因大业未成,我定将以死谢罪!”   “王爷切莫如此!”彭润、彭贤皆道:“蒋将军是被他们害死,我们要被他报仇!”   彭王老泪纵横,半日颤巍巍的起身,抽出墙上的宝剑,说道:“这笔债,我记着,迟早要讨回来。”   彭郁璋没有太多话,每日随彭王上朝议论此事。   几日的商议,最终决定罢兵,同大楚和谈。   弄玉见彭郁璋这几日心情不好,便交代了女儿不要打扰父亲,彭蕴偏不,费力的拖了把椅子到大案跟前,再爬到椅上,趴在案上,认真的看着她父亲奋笔疾书,但她是个闲不住的,身子扭来扭去,嘴巴哼哼唧唧,彭郁璋对她说:“蕴儿出去。”   彭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出去,我喜欢看你写字。”   “你在这里会打扰爹爹。”彭郁璋依然好脾气的说。   彭蕴忙拿起一本书将脸蛋盖住,然后偏着脖子,一脸严肃的看着彭郁璋,说:“你看不见我,我就不会打扰你了。”说完,又将脸转到书后面,说:“你看不见我了吧!”   彭郁璋哭笑不得。   弄玉走进来,弄掉彭蕴手里的书,笑道:“你就算遮住了脸,爹爹也看得见你,跟娘亲出去,爹爹就看不见你了。”   “可是我想看见爹爹呀!”彭蕴一脸的委屈。   弄玉笑着抱起她,说到:“爹爹想与你捉迷藏,你与娘亲出去,等会儿爹爹来找你好不好?”   彭蕴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就藏到柜子里,爹爹肯定找不见我。”   弄玉笑着附和,抱了女儿回来,说:“我们去梅园看望你小侄儿好不好?”   “他有什么好看的?”彭蕴不太乐意,嘟着嘴道:“他老爱哭!”   弄玉揪了揪她的脸蛋,笑道:“他还小嘛,以后长大了就不哭了!上次娘亲给你的老虎娃娃,你都玩腻了,今日我们就拿去给他玩。”   “不要。”彭蕴怒道:“那是我的,干嘛要给他?他老是上门要我的东西,难道他没有娘亲吗?让她娘亲给她做就是了。”   弄玉只得耐心的说教,见她还是不依,便正色道:“你是长辈,若太小气,人家可是会笑话你,也笑话我与爹爹,而且你哥哥那么疼你,每次回来,都给你带小玩意来,你给彭瑶一个不要的娃娃,以后你哥哥岂不是更是疼你?”   彭兰风流散漫,却很得小孩子喜欢,彭蕴特别喜欢他,每次他从外归来,她总是高兴得不得了。所以彭蕴听了这话,便到她屋里拿了娃娃,随弄玉来了梅园。恰好彭瑶正站在石阶下啼哭个没完没了,奶妈也哄不好,澧兰气得直骂,彭蕴一听这声音就特别烦,翻了个白眼,仰起头对弄玉:“娘亲,我们赶快回去,这小子又吊嗓子了!”   “你从哪儿学来的‘吊嗓子’浑话?”弄玉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彭蕴说道:“当然是哥哥说的了,他老爱哭,哥哥便说他吊嗓子。”   弄玉忍不住笑,这彭兰也真是个没正经的,哪里有这样说自家儿子的?   这时彭瑶一见彭蕴便不哭了,咬着手指,慢慢的走过来。彭蕴特别爱干净,一见彭瑶满脸的眼泪鼻涕,便露出厌弃的表情,飞快走到弄玉身后,大声道:“你不要挨着我!”   彭瑶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好似不明白姑姑为何躲起来。   弄玉笑着蹲下,用手帕正要给他擦鼻涕,身后的彭蕴一下子便惊叫起来道:“娘亲不许给他擦!”   澧兰忍不住笑,几步跑上来,一面蹲下身替彭瑶擦鼻涕,一面笑道:“我晓得姑娘是个爱干净的人,不让您娘亲给她擦,我亲自来。”   弄玉笑道:“这孩子小虽小,却不知从哪里学来这身臭毛病?”   “姑姑,臭毛病。”彭瑶咧着嘴嘿嘿笑。   彭蕴瞪了他一眼。彭瑶依然咧嘴笑。彭蕴气极了,将手中的娃娃朝他狠狠扔去,怒道:“拿去!”   彭瑶忙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转身,飞快的朝奶妈跑去,嘴里直喊:“走!走!走!”   几个大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知彭瑶什么意思,倒是彭蕴跺脚道:“我以后不要它了,你就是藏起来,我也不要了。”   弄玉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彭瑶怕他姑姑上来抢夺,便催促奶妈赶紧走,忍不住笑出来声来,对澧兰道:“这俩孩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可不是,我还觉得奇怪,前几日他老向我与奶奶,说什么娃娃,我们都不明白,他就说姑姑,要,我们更是不明白了,今日可算是明白了。”澧兰笑了笑,说道:“世子妃可是过来瞧奶奶,她今儿病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呢。”   “她得了什么病?”弄玉问。   澧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不小心受了凉。”   弄玉牵着彭蕴进来,颜氏正坐在床上要下床来,弄玉忙放开彭蕴,过去将她按住,说道:“你身子不好,就这样歇着。”   见她脸色惨白,十分憔悴,便坐在床沿道:“我听澧兰说你受了凉,但瞧你脸色可不太好,莫非旧病复发?”   颜氏忙道:“婶子不知,我生病一向如此,吃了药便好了。”   弄玉还是有些疑惑,见她只说受凉,便也不好多问,颜氏叫丫头端了些瓜果进来。   彭蕴吃了不多些,便出去玩耍了,没过多久,进来见她娘亲还在同嫂子说话,便有些不耐烦了,扭着身子道:“娘亲,快点回去,老呆这儿,真闹心!”   颜氏忍不住笑了,拉着彭蕴柔声道:“嫂子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不愿呆在这里?”   彭蕴皱了皱眉,说道:“爹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两人哈哈大笑,颜氏问道:“你为什么不放心?”   彭蕴不耐烦的说道:“都说他一个人了,嫂嫂真笨!”   颜氏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放开她,拿帕子拭泪。弄玉拉过彭蕴,笑向颜氏道:“今儿你三叔在家,她不愿过来,我硬拉了她过来,她这会儿不舒服得很,我先带她回去,隔日再来看你。”颜氏要送,弄玉忙道:“你躺着,不过几步路。”   两人慢慢走出来,彭蕴忽然碰了碰她的手,低声道:“娘亲,有人在哭。”   弄玉朝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是胡氏蹲在假山里哭,想必受了什么委屈,但女儿太小,这些个院里的事最好不要叫她看见,便抱起女儿大步回来。   此后半月,朝廷下令,令彭郁璋为出使大臣,到大楚都城和谈。   弄玉赶忙为彭郁璋收拾行囊,与女儿挥泪送别他出城。   但让弄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彭郁璋此趟出行,为他们夫妻带回了一场风暴。   终章   自从彭郁璋出使之后,弄玉除了早晚请安,便不大出门的,只是每日掰着指头算日子,陪伴女儿读书习字。如此日子倒也过得飞快,一晃便四个月过去了。颜氏的病竟益发严重,弄玉常常过去看她,见她了无生志,不由叹气。也不知她是得了怎样的心病,除了自己想通,别人纵使有心,也使不着力。倒是一次见了彭兰,弄玉便劝他,说他不该见媳妇生病,还日日往外跑,应该劝一劝她。   “我为何要劝她?”彭兰冷笑,“我也犯不着劝她。”   弄玉瞪他道:“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样做丈夫的麽?”   “她怎样做妻子,我便怎样做丈夫。”彭兰笑道,“实话说了吧,婶子,她这病是要人命的,缠绵病榻,还不如赶紧死去,这样也好在地狱赎清她的罪孽。”   “她待你温柔,事事为你考虑,为你照料孩子,竟在你眼里竟有罪了?”   “婶子,您何必管我们的事,您自个儿把叔叔管好,就阿弥陀佛了。”   弄玉气得红了脸,觉得自个儿好没意思,真是吃力不讨好。   “我这位叔叔,可不是一般人,您千万看紧些,别让他在外面被哪个女人给绊住了,到时您受了委屈,侄儿也心疼呢!”   弄玉甩身便走,发誓再不参合他与颜氏的事了。   就在这事两日之后的下午,弄玉正将熟睡的女儿抱紧房里,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却听外面的传事运板接连叩响。她立即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小丫头出去了。不过多时,圆圆跑了进来说:“颜少奶奶没了。”弄玉当场呆住,好半天才反映过来,接着穿上衣服便往外面走。到得颜氏的院子时,王妃等人都已陆续赶到了。只彭兰还未回来,彭润气得直叫人去请。等到找回彭兰,灵堂早已布置妥当。彭润亲自叫人操办,十分尽心,等到彭兰醉醺醺的回来,便不由分说,拿了门后的大棒,直往他身上打,幸好周围的人将他拉住,彭兰便躲避了出去。   彭润哭得厉害,对几位同宗兄弟说:“合家大小,一听人去世,便都早早赶过来了,唯有他,你们瞧一瞧,不知去了哪里鬼混?竟是可怜了我那儿媳妇,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娶了她,她要是嫁到另一个好人家去,说不得今日还好好活着呢?我真是巴不得她是我女儿!这儿子,不要也罢!也不指望他将来为我送终。”   众人都劝:“这话严重了,孩子大概还不懂事呢!以后就好了。看那孩子的样子,说不得也难受着呢!如今要紧的,就是赶紧将丧事料理完,毕竟正值多事之秋。”   彭润只得暂且作罢,费心办起丧事来。   彭润想要将丧事大办,但碍于彭王爷反对,只得简简单单的了事。   对于颜氏的突然去世,弄玉是很有些疑心的,但也不好过多的打听,到是圆圆从夏侯氏屋里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什么扒灰,弄玉一听如此,当场便吓了一条,严禁她再提。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何彭兰待颜氏如此无情,而颜氏毫无生志的原因了。这真是贾珍与秦可卿的再演呢!想来这家里的不少都知道,比如蒋氏,以及王妃,但就是不知王爷是否之情。弄玉猜测他应该不知道,否则凭他的性子,早就将彭润扒一层皮。彭兰是敢怒不敢言,王妃、蒋氏则是不敢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纵使是王爷,一旦他知道,事情就会闹大,那时就不好收场了,颜氏定早就活不下去的。   丧事过去,一日弄玉请安回来不久,夏侯氏便过来拜访。弄玉疑惑,不知她过来干什么。两人客气地拉了一会儿家常,最后夏侯氏说:“叔叔出使好久,婶婶可有他的消息?”   “倒是没有。路途遥远,就是有消息,这一来一去的,也得好几个月呢。”   夏侯氏笑道:“我昨儿个回了一趟娘家,倒是听到了些叔叔的消息。”   对于夏侯氏知道彭郁璋的消息,弄玉是不怀疑的,因为夏侯春如今正得势呢!于是弄玉也不客气,便笑着问她知道些什么消息。夏侯氏叹道:“不告诉婶婶,婶婶怪我,告诉婶婶,也怕婶婶怪我呢!”   “你只管说便是。是好是坏,绝不怪到你头上。”   夏侯氏道:“我听说叔叔出使,竟不知怎样的,叫那楚国的长公主看上了,还说要招为驸马……”   弄玉一听到这话,脸便变得煞白,忍不住心里的慌乱,问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我怎么敢骗你。这事王爷也知道呢,就是怕婶婶你担心,才让大家瞒着你。”   弄玉这才回忆起,这几天请安时,王妃看她的充满怜悯与得意的神情,蒋氏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到这里,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慌。是了,这一定是真的。于是她忙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夏侯氏点头道:“我回家时,嫂子无意说起这事,还说我叔叔有福气。听说那长公主貌美如花,追求者众多,但谁也看上不,却不知怎样见了叔叔,竟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她看见弄玉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心里暗暗得意,想到你也有今天,纵使她是外国的公主,但如今两国和谈,能够联姻是最好不过的,你虽是元配,但能争得过人家公主吗?但嘴里却说道:“我叔叔自然不同意了。那公主竟蛮横地扣押了叔叔,不让他回国呢!”   弄玉哪里还听的下去,她焦急万分,匆匆打发了夏侯氏,打听到王爷这会儿正在小书房,便急忙过去,硬闯了进去。王爷似乎知道他的来意,竟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了?”   “是,请问王爷该怎么办?”弄玉极力维持着礼貌问道。   “你们女人家就是沉不住气。”王爷说道。   “请王爷赎罪。我想不管哪个女人听到别人扣押了夫君,总会沉不住气的。难道男人们听见别人无故扣押自己的妻子,还会坐下悠闲的喝茶吗?”弄玉冷声道。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鞭长莫及,我除了给楚国施压,也使不上其他的力啊!”   “难道您就没想过派人将世子接回来吗?”弄玉压不住怒火,气冲冲地问。   “如此关键时刻,我的人有其他的任务,绝不能离开他们的岗位。他们一旦离开,纵使你的夫君能够回来,他的命也保不住。”   “我倒是有两个人选。只看王爷以为如何?”   “是谁?”   “一个是我的堂哥谢冲,他能文能武,有勇有谋。一个是世子的好友夏兰舟,他武艺高强,交游广阔,只要振臂一呼,必定有许多勇士帮助他营救回世子。”   “这两人我都知道,也比较了解。好,此事交给你去办,缺什么都找彭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也是考验你们夫妻的时候,切莫心焦,什么苦难,都会过去。你要相信你的夫君。”   弄玉告退回来,这时她全身都充满了力气。她想,她一定能够救回丈夫。她不怕那公主,只怕丈夫心易变。但他相信彭郁璋。他不会是那等浅薄的男子,但世上的事情,变化太快,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一边叫圆圆出去通知下面的人备好马车。   她把女儿交给圆圆,便匆匆出门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谢府。恰好谢冲在家。她将来意道明。谢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并负责联络夏兰舟。弄玉告诉他,最好我们两天之类启程。谢冲听她这话,便问:“难道你要去?”弄玉点头道:“这是自然。”谢冲怒道:“你一个闺阁女子,竟到别国去。别说路途遥远。就是到了那里,你又能怎么办呢?”弄玉冷笑道:“哥哥难道忘记了,你曾经可带着妹妹去了那烟花之地呢!”谢冲无言以对,那是他年轻时干的蠢事,如今想来,都觉得脸红。规劝无效,只得说:“你听不进我的意见,这也罢了,但王爷会让你去吗?”   “这你别管。”弄玉说,“这是我的事,你只要联系好有用的人。告诉他们,一路上的花费,请别担心。如果能够救回世子,王府必有厚礼香谢。”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回到王府,弄玉便来见王爷,得知她要前往楚国。老王爷先时吃惊,最后便哈哈大笑,说:“你虽然是闺阁女人,但有大丈夫之气。好,去吧,去把你丈夫接回来。”   弄玉听了,高兴得不能自已。回头便收拾行李。圆圆得知她前往楚国,无论如何要跟去。弄玉本意是她留下来,照顾女儿,但想到自己一个女子,跟在一群男子当中,确实有些不便之处,便同意了圆圆的请求。而且这姑娘,胆大心细,与她没有坏处的。只是担忧女儿,圆圆忙道:“您把小姐交给大太太照料,她为人细心。”弄玉同意了,第二日大早,便去拜访蒋氏,道明原由,说走前把女儿送过来,劳她照料。蒋氏对于她的大胆,很有些吃惊。但一想到公主,便觉得她应该这么做。于是同意,说请她只管上路,孩子的事情不要担心。   家事托付完毕,弄玉便坐等谢冲的消息了。下午的时候,谢冲来到王府,说夏兰舟凑齐了十五人,都是英雄好汉。弄玉问人是否可靠。谢冲说绝对可靠。而且其中一人,竟精通易容之术。弄玉大喜,觉得真是上天都在帮助她。她更是充满了勇气,觉得这趟一定能够将丈夫救出来。并决定,明早便出发。   谢冲走后,弄玉便去见彭润。彭润早已得知她的计划,没过多久,便办妥了路引,送来了三千两纹银,做为一路上的花费。当然,这也包括了到楚国后的行贿。虽不多,但大家都觉得足够了。   弄玉启程的时候,女儿并不知道。她只是前一晚告诉她,娘亲要出远门,接父亲,你得跟着大太太。女儿满口答应,但等到晚上抱去蒋氏院里时,竟哭得好不可怜,将弄玉的心都哭碎了。但能怎么办呢,这趟她势必得去,此时丈夫与女儿比起来,自然丈夫重要。   很快他们便上路了,弄玉和圆圆坐在两匹马拉的四轮车里,而其他人都是骑马。过路的瞧见这一队人,便知是贵人,隔得老远,便让到两边去了。他们马不停蹄,往边关赶。累了,便到驿站歇息,换马匹。如此风尘仆仆,赶了快一个多月,才到楚国的边境。他们花钱行贿搞到了路引,便伪装成楚国人,直接驱车前往楚国都城。这样又差不多走了半个月,终于赶到了目的地。他们找了一家旅馆,分批伪装成商人与奴仆进去歇脚。夏兰舟很快便打听到了所有使者都住在驿馆,唯有彭郁璋除外。他被公主软禁在了公主府呢。听说这位长公主在楚国很有权势。很快他们便打听到了公主府的所在,因这公主府最近没有招奴仆的打算,没有法子正大光明地混进去,便打算夜探公主府。弄玉虽然心急,但没有同意。她同谢冲商量了一下,觉得叫那会易容的剑客伪装成仆人混进去暗地里查探。至于伪装成何人,就得先要观察观察。很快他们便锁定了一个人。那是厨房负责购买的小厮。他话很少,几乎不怎么开口,但喜欢喝酒。于是那会易容的剑客张荣,便找个机会同他套近乎,将他灌醉,接着将他绑起来,对着他的样子易容起来。他很容易地便混进了公主府。从厨房的人中得知,主院旁边的待君馆住着一位男客人。除了厨房的人每天负责送饭,其他人不许进去。那客人话很少,每天不是弹琴便是唱歌。公主每时都陪伴着他,还从来没有过的低声下气,叫他驸马。他们都觉得很惊讶,公主还未成婚呢,这驸马哪里来的?莫非就是那外国来的使臣?这囚禁外国使臣的事,也只有他们的公主才能够干出来。张荣暗暗摸清了去待君馆的路,以及附近的守卫的换岗时间。本来府内是没有守卫的,但公主怕他逃了,所以临时派过来的。张荣毫不着急,在路上故意绊倒了送饭之人的脚,他便自告奋勇接替他送饭到待君馆。彭郁璋正在看书,见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如小偷般走了进来,他也没声张,而是看着这陌生人向他走近,说道:“你不是小厮,你是何人?”   “来救你的人。”张荣低声说。   “何人派你来此?”   “您的夫人。”   彭郁璋有些不信,但见这人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他接过来一看,这玉佩正是当日他给弄玉那块,便放下了心头的疑惑,一种惊喜与柔情浮上了心头。问道:“这位壮士,您打算如何将我救出去?”   “我将您易容成在下的模样。您便可大摇大摆从后门出去。我们已安排了人在门口接应。”   “那我走后,壮士您如何逃脱呢?”   “不瞒您说,我曾经是个偷鸡摸狗之人,深宅大院是拦不住我的,我既来得,也走得出去。而这公主府,并非筑得如铁桶般,我自然出得去。”   接着张荣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脱下他的衣服,与彭郁璋互换了,最后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在他脸上易容起来。很快地,彭郁璋便便了一个人。但张荣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上下看了看,终于看出是气质的问题,于是便请彭郁璋将压得拱些,直到再无破绽,他才扮着彭郁璋端坐在书案前。而彭郁璋便提着食盒,大张旗鼓地走了出去。张荣早已摸清了府中的地形,他便循着他的叙述,一路就这么走了出去。终于有惊无险地到得门口,夏兰舟与谢冲早等在这里,一见了他,并知是彭郁璋,于是跟在他的后面,走到拐角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三人上去,那剑客伪装的马夫便驾驶着朝旅馆走去。   彭郁璋将事情向二人说了。二人对于张荣的本事都佩服不已。彭郁璋先问他们住在哪里,接着又问带了多少人来。二人一一回答。这时彭郁璋才知弄玉跟着来了,不知是气是喜是怜。回到旅店,走到门口前,竟有些近乡情怯。直到那门打开,他依然未鼓足勇气敲门。弄玉一见他,便眼睛含了泪水。他尽管变了个样子,但她还是一见他,便知是他了。彭郁璋关上门,才拉住她的手,接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弄玉却捶打着他的胸,他只是不放,低下头吻去她的眼泪。谢冲没有来打扰他们,直到一个小时过去,才端来水给彭郁璋洗簌。   他们没有停留,次日一早便退房离开。在马车上,弄玉才开始问彭郁璋事情的经过。彭郁璋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郁。但他隐瞒了一些公主的事情,他不敢告诉她,他害怕,他只是说他长得像公主的旧人。听公主说,那旧人曾是她的丈夫。弄玉很疑惑,问道:“不是听说公主还未成婚吗?哪里来的丈夫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彭郁璋说,“在这之前,我并未见过她,也很少听说过她的事。”   弄玉倒不疑有其他,只说:“这真是天下事,无奇不有。不管她是真有,还是假装,她看上了你,是事实吧!我看某些人也乐不思蜀,一心想做驸马呢!”   “老天作证,如果我真有这心,就让我被天打五雷轰……”   弄玉急忙挡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我相信你。”她说,“你不是一个会强迫自己的人。”   彭郁璋握住她的手,放在嘴唇边吻了吻,“你能够来楚国。我真是既高兴又生气。但以后岂不可如此,我们还有女儿,你要相信我,纵使我一时遇险,但我会努力回到你身边。”   两人一席话,将隔阂近去。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在渡船的时候,追兵竟追了上来,带头的是公主。她泣不成声,大声喊着:“驸马,你回来,好不容易我们再相见,难道你还要抛弃我吗?”她见他不答,却面也不露,便咬牙切齿地说:“你尽管逃吧,不管你逃到那里,我都能追上你。”最后终于忍不住,在江边大声哭了起来。   弄玉早已听不见了。她只看见江边人影幢幢,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她说不清楚她的心情,但总的来说,她有些难受,她感到她心中充满了恨意,那恨是对公主带来的。他是她的丈夫,但公主却从来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想要他,想要她的男人。她怎么能够不恨呢!而这恨,变成了怒气,无法对公主发出来,便只有转而冲向彭郁璋了。彭郁璋郁闷得不行,只能处处赔小心。当然,他决不能够让其他人看见。否则他的男人的威严便荡然无存了。幸好弄玉的气来得快去得快,而且男人的柔情,除非是铁石心肠,否则谁也抵挡不住。   当他们回到王府时,两人已是如胶似膝了。不过彭郁璋再没有时间享受闺房之乐。此时朝廷的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用老王爷的话说,伤口已经溃烂了,是时候将腐肉清除的时刻了。   清明节那天,燕王带着新帝与他的党羽去皇陵祭天。他前脚离开京师,彭王便带兵控制住了京城。并令彭郁璋急速将他暗中训练的五千兵马带来听命。而他亲自与蒋干等心腹,暗中去拜见先帝的母亲过去的皇太后。自从先帝被杀害,德王登基,皇太后便被燕王一系软禁在了永安宫。由他的亲信负责把手。皇太后每日以泪洗面,哭燕王的野心,更哭皇帝儿子的惨死。当彭王与蒋干等人来见她时,她竟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几位老臣见此,心里便都不好受。哭罢,彭王跪在地上道:“太后不必恸哭,一切都是老臣等人对不起您。想当初,先帝在世,曾在龙榻前,对我等重臣托孤,务必尽心尽力辅佐幼主。哪知燕王、季渊、夏侯春等人竟狼狈为奸,结党营私,后来竟致使皇帝被奸人所害,以至巨鼎易主。老臣担忧,如果再任由奸贼把持朝政,怕是有亡国之危啊!”   太后自然恨不得将燕王一党赶下台去,但她一个弱智女流,还被困囫囵,又有什么办法呢?越想越是伤心,最后又忍不住哭起来:“先帝呀,您当初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害得被人欺负,如今我们唯一的孩儿也已去了,只留下我孤苦伶仃,受苦受难,这日子怎生是头啊?”   蒋干这时也跪下来道:“太后请不惊慌,今日老臣们前来,便是请太后下懿旨,老臣等便可将祸乱朝廷之人绳之以法。”   “哀家如今哪里有什么权利下旨呢?”太后犹豫不决。   “您依然是名义上的太后,自然有权利下旨。”众人齐声说。其实彭王与蒋干早已起草好表章,只等着皇太后盖印了。皇太后看过,便说道:“事已至此,哀家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各位卿家皆乃朝廷肱骨,乃先帝爷的托孤重臣,那么如今便按你们的想法办吧!哀家在此,等候各位卿家归来。”于是太后接着下诏,诏令彭王为大将军,代替燕王总领军队。彭王则立马分派精兵封锁城门各处,将京师保护得如同铁桶般。   然而这事还是被已经去世的阳辅政的儿子阳咏知道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对他的心腹说:“看来彭王是要谋朝篡位了。”   一位心腹道:“彭王并非要夺天下,而是要对付燕王等人。”   阳咏道:“如果燕王完蛋,那我们也会完蛋。”   “大人过滤了。您虽与燕王有姻亲关系,但您是阳辅政的公子,彭王不会拿您如何。”   “此话差异。”阳咏说,“彭王此人睚眦必报,他上台,哪里有我的好果子吃。不行,我得要亲自出城通知周世子。只有他有能力力挽狂澜。”   等到阳咏假诏出城,彭王等人才知道。蒋干立即想要派人将他追回。但彭王倒是一点不急。他笑道:“周林勋此人,确实有些谋略,但奈何有个不成器的父王。你们等着瞧吧,他有再好的计策,燕王那头蠢猪也不会听的。”   果然,事情的发展被彭王一言料中。当阳咏快马加鞭赶到帝陵时,燕王正带着儿子周林勋与季渊等人在北苑狩猎。听到阳咏说京师有变,彭王将杀燕王,他竟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季渊也吓得魂不附体。唯有周林勋保持着冷静,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阳咏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周林勋怒道:“彭王老贼好大的胆子,以为一个过气太后的懿旨便可调动兵马吗,哼,别忘记了,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她的儿子。”想到皇上,便立即派人将他严加看管起来。接着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这时皇太后的懿旨已经送到了皇帝的手中。燕王接过来一看,竟瘫软在地。那大意是说燕王与季渊、夏侯春等人勾结,把持朝政,败坏了超纲,并列数他几大罪,其中便有卖官鬻爵,霸占先帝嫔妃,不尊太后,纵容奸佞,致使幼帝惨死,因此罢免尔等职位。燕王在新帝面前痛苦,请皇上保他,他是一心为朝廷的。新帝打着哈哈,说他尽力而为。季渊早已面如土色,不知该如何办。   “我儿,你说该怎么办?”燕王问周林勋。   周林勋考虑良久,说道:“如今京师已被围城铁桶般,我们如今是回不去了,不如请陛下驾临陪都,然后再召集天下之兵,攻回京师。反正陛下在我们手里,我们下诏,说彭老贼窥视巨鼎,让天下人唾骂他。到时便是我们占优势了。”然而这建议遭到了很多人反对,因为他们的家人还在京师,而且诏令上说,只要他们回去,过往一切便既往不咎。燕王怕事,便有些意动。但周林勋知道,只要他们失去权利,便会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因此极力反对回京师。他甚至想到,如果父王一意孤行,他甚至可以将其打晕。燕王挥退众人,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众人便进帐,询问结果。燕王看了一眼儿子周林勋。周林勋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妥协与歉意,还有惧怕,他知道大事不妙了。果不然,只听他父亲道:“本王经一晚上思考,认为事到如此,不如交出兵权,回京做一个逍遥王。本王实在没有魄力领兵,也不愿见到流血牺牲。我儿,不必再怂恿你父了,我意已下。去将使者叫来,将我之意思带回京师给彭王。”   “父亲,万万不可呀!”周林勋急得大叫起来。然而燕王不为所动。他实在惧怕极了彭王。周林勋只得出来,准备用武力将燕王与皇帝带往陪都。但他发现,夏侯春竟背叛了他,投靠了燕王。他知道大势已去,唯有泪流满面,大喊时不与我,接着自杀身亡了。燕王得知儿子自杀,忍不住涕泗横流,抱着儿子大哭起来。   季渊也忍不住大哭,世子一去,他也同燕王般没了主心骨。燕王哭过儿子,便解下佩剑,交还印信。如此,燕王一党,终是大势去了。   彭王亲迎皇帝回宫,至于燕王等人,并无一人受责,皆平安地回到了家中。然而没过一年,他们便以谋反罪被诛杀在菜市口。自然夏侯春也不例外。从此,朝廷上下,便都唯彭王马首是瞻。   又两年,皇帝禅位于彭王。彭王登基为帝,是为高祖。而彭郁璋为太子。但高祖登基半年,便因病驾崩了。彭郁璋继皇帝位。   如此内乱评定。他的目光便掠过长江,来到了楚国。而他的传奇,还有弄玉的,谢冲的,以及楚国公主的故事,也将正式开始。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